秋闱是在桂花飘香的八月里,这春闱就在来年白雪皑皑的二月间。虽说是还有半年时间,可既是打算赴京赶考,通常都会选择提前几个月。一是提前过去适应环境,二是京城那头饱学之士远比他们这儿更多,三则是京城位为北方,等到了深秋初冬时节,怕是再赶路会十分艰难。

周芸芸只听了一耳朵,就避开走到了后头院子里。

早在秋闱之前,周芸芸就略想了一下将来的事儿。横竖两个结果,要么就中了,要么就没中。

这要是中了,那就要考虑入京赶考一事了,哪怕来年春闱不中,多半也是留在京城继续进学,短时间内是不大可能会回来的。这要是没中,自是继续留在县城努力,一切照旧,没啥好说的。

结果,孟谨元非但中了,还是秋闱头名解元。

凭良心说,饶是周芸芸先前就觉得他能中,可如今真的中了,还是极为难得的头名解元,仿佛又感觉有些不大现实。一直等回到后院房里挨着床榻坐下来后,她还是有些晕晕乎乎的。

真的中了?

那就要赶紧拿出个章程来!

便是没出过远门,周芸芸也能想到在这个年代出远门是一件多么不容易的事情。旁的不说,只是从县城搬到府城暂住了两个月,里头琐碎的事情也是一堆,这要是从县城搬到京城呢?且便是一切顺利,那也至少要在京城待半年。之后,甭管是没考上继续用功,还是考中了留京任职或离京赴任,起码几年之内他们该是不会回来了。

低头盘算了一阵,周芸芸走到四开门大衣柜前,打开最底下的柜门,小心翼翼的取出了自己藏在暗格里的东西。

不大的两个木匣子,份量却着实不算轻,只因里头搁得全是体积小份量重的金饼。周芸芸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它们弄出来,那是年初她出嫁时,周家给的压箱金,便是不算工艺,也价值一万多两银子。

仔细瞧了瞧,周芸芸将木匣子搁在梳妆台上,又从梳妆台旁的小柜子里拿出了自己的首饰匣子,里头都是她的陪嫁,各色金银首饰以及成套的头面首饰。除此之外,便是压在底层的陪嫁铺子的地契和房契了。

若是要远赴京城,金银细软她是肯定要带上的。好在当初周家阿奶心细,觉得她本就不可能在小地方待太久,除了几件委托牙行赁出去吃租金的铺子外,多半都是便于携带金银。至于其他的陪嫁东西,肯定是没法都带走的,好在他们也不是永远不回来了,干脆就把大件的都留在这里,叫人留意一下就成了。

周芸芸盘算着,她这头顶多再带上几身换洗衣裳,谨元那头估计最舍不得的就是那半屋子书了,撇开这些外,旁的倒是都可以入京后再置办。

想清楚了,她便将东西小心的推到梳妆台深处,也没忘用小铜锁锁上,之后便起身去了前院。

这会儿时间虽还略有些早,可想着柳家兄弟二人特地跑一趟就是为了不叫谨元失望,怎么着也不能叫人空着肚子走。又特地走到前厅去瞧了一眼,见他们仨人正说到兴头上,周芸芸索性径直去了灶间,着手准备做一桌简单又不失美味的佳肴。

做饭倒是容易,可叫她想不明白的是,以往闻着饭菜香味总是食指大动的她,这回却隐隐觉得有些犯恶心。可她明明做的都是开胃的菜肴,半点儿也不油腻,岂不是奇了怪了?

思来想去也没想通,周芸芸索性丢开不去想了,只手脚麻利的做了一个苦瓜炒鸡蛋,一个胭脂冬瓜球,一个番茄烧茄子,再炖个蒜蓉丝瓜盅,里头特地放了好几勺鸡精。

菜肴齐全了,主食也容易。

两大盘子的寿司,好看又好吃。可惜县城这边买不到海味,只能做最简单的蔬菜寿司。适量的米饭配上切成合适大小的雪里红、胡萝卜、卤香菇和秋葵,添上稍许姜醋、盐粒和白霜糖,拿海菜一裹便可。

想了想,周芸芸又取了两个小碟子分别倒上酱油和芥末,至于他们沾不沾就随意了。

凑巧的是,因着今个儿急着出门看皇榜,柳家兄弟二人还真就没吃早饭。先前是中举了心头火热,便是腹中饥饿也没什么感觉。等一见周芸芸端着饭菜进了前厅,这还没瞧见具体菜色,单是闻着那股子香味,便已觉得饥肠辘辘。

等饭菜一上桌,小柳直接收不住眼了,惹得大柳一个劲儿的拿眼瞪他。这要是眼刀子能化成实质,只怕小柳这会儿浑身都是窟窿了。

孟谨元则瞧着中间那一碗蒜蓉丝瓜盅笑了,只因这道菜本来应该是挺普通的,偏周芸芸做得特别鲜,他一时好奇就问了一句,便知晓了一味被周芸芸命名为鸡精的佐料。方才也是没转过弯儿来,这会儿瞧见了倒是立马想到了。

“两位柳兄可得尝尝这道丝瓜盅,里头就搁着鸡精。”开口招呼着两位同窗入座,孟谨元还特地打量了一下周芸芸的脸色,见她看着倒是比早间略好些了,起码脸色红润了不少,这才稍稍放心,不过倒也没忘记瞧大夫一事。

柳家兄弟二人可没注意那么多,只径直入座,不多会儿就在孟谨元的相邀下开始用饭。

虽说柳家家境小康,可他们家属于耕读之家,吃喝用度方面只能说绝不苛待子嗣,却完全谈不上精细二字。偏他俩自小用功苦读,便是出门也多半是品茗会友,还真就没吃过啥好东西。如今这一尝,顿时惊为天人。

“这汤好鲜,可是因为那个鸡精?比我弟弟出息多了。”大柳如是道。

小柳险些没被这话噎死,又想起方才他当着孟谨元的面,不断的调侃自己跟粪号配一脸,就恨不得拿筷子戳死这混蛋。

——还是当哥哥的,当哥的就这么坑弟弟?就算不是亲弟弟,也不带那么没人性的!罢了罢了,他今个儿心情好懒得计较,大不了回头在大伯跟前好生哭诉一番,告黑状!!

见他们都吃上了,周芸芸顺势退了出去。她也正奇怪着,就算她不觉得自个儿就严重到要看大夫的地步,可周大囡咋能一去不回头呢?给人卖了?谁那么想不开?

回头周芸芸就出了门,拐个弯儿就到了老周家。

才刚进门呢,周芸芸一眼就瞧到周大囡窝在廊下,正贼头贼脑的往她这边看过来。还不等她开口,周大囡就三两步的奔过来,张嘴就问皇榜那事儿。

只一听这话茬,周芸芸就猜到事情原委了,敢情是听了小八那咋呼声,给怂得不敢登门了!!

简单的把事情一说,周芸芸顺口还提了可能近日就要赶赴京城的事儿,周大囡忙起身往外头走:“你先待这儿别走,我给你把大夫再唤回来。对了,我还要把阿奶找回来!”

想着柳家兄弟大概还会耽搁会儿,周芸芸便叫她别着急。不过显然周大囡完全没听进去这话,因为没过多久,大夫来了,周家阿奶也来了。

大概是在路上已经提了一嘴,周家阿奶一见到周芸芸,开口就道:“你咋了?听到谨元中举了,给乐傻了?瞧你这出息的,多大点儿事情呢?那回头他要是中了进士,当上了状元,你还不立马乐晕过去了?啧啧,你这一看就是随了你爹那傻的!”

周芸芸怨念的望了过去,她能说啥?看大夫又不是她的主意,再说她也没咋样呢,不就是嗜睡了点儿,外加天热不是很有胃口。

招谁惹谁了啊!

好在嫌弃归嫌弃,周家阿奶还是叫大夫赶紧给她瞅瞅,有病吃药,没病歇着,咋样都成。

咋样…都成?

“小娘子是有喜了,有约莫两月余了,脉象平稳,养得挺好的。只单胃口不好没啥大不了的,嗜睡也寻常,没必要开方子,多炖些汤汤水水的,补补就成。”

老大夫倒是脾气好,被周大囡来回溜了两次也不恼,且完全没开方子的意思,只道周芸芸身子骨本来就好,没病没灾的吃啥药呢?药补不如食补,药这玩意儿又不是好东西。

只是他这么一番话说出来,周芸芸立马就傻眼了,忙低头掐算日子。没等她算出个所以然来,周家阿奶就嚷嚷上了。

“府城那大夫就是庸医!上回还说我家好乖乖没怀上!看我下回不找他算账去!庸医误人呢!!”

好奇的问了缘由,老大夫抚着花白的山羊胡子,好脾气的道:“月份小瞧不出来也是寻常,依你之言,这是多半月前的事儿?两月有余那是脉象稳当了,要是一个半月,老夫也一样吃不准。”

这么一说,周家阿奶倒是回过味儿来了,转念忙唤周大囡拿钱给大夫,又叫她送人家回去,自个儿则是对着周芸芸嘘寒问暖的,同时又懊恼咋这般不凑巧。

周芸芸却道:“原就是双喜临门的好事儿,怎的不凑巧了?阿奶是担心我这样赶路不方便?其实也没啥,大夫不也说了我身子骨好吗?再说了,就算是赶路,也没得叫我自个儿走路的,到时候定会赁辆马车的。咱们这儿离京城至多不过月半的时间,不打紧的。”

仔细一想倒也是,起码这孩子来得极是讨喜。再细细一算,怕是六月中就怀上了,要是赶巧的话,指不定出生时,正好是谨元中状元呢!!

想到这里,周家阿奶登时笑开了花:“这样好了,我去饴蜜斋问一问,前些时候好像听说是该到了盘账的时候,要是赶巧,你们就跟饴蜜斋的车队一道儿进京去。咱们不占他们的便宜,马车盘缠自个儿出,只跟在他们后头,人多车多,好歹周全些。”

这么着倒也没错,周芸芸想了想,又道:“那家里这头…”

“这头的事儿你别管,只拣上金银细软并些换洗衣裳,跟谨元走就是了。宅子铺子,喵啊鸟啊,都有阿奶呢!你只管把你自个儿顾好了,再把钱收好了,旁的就叫谨元去干!”

被灌了一脑门子的叮咛,周芸芸慢悠悠的回了家,就这还是她自个儿争取来的,阿奶原是想要送她回去的,可就这么十来步路,何苦呢?

也是周芸芸把时间掐得极好,她回去时,恰逢席面到了尾声。

待送走了柳家兄弟,孟谨元告之他们都打算早日赶赴京城,正好之前半个月他在书房里完成了不少书画,拜托张掌柜转手出售,定能换一笔不少的盘缠,到时候入了京里,也能赁一个不错的院子住下。

“…先前为了准备乡试,我许久不曾动笔完成书画了,张兄那头也催了几次,这回他总算能高兴些了。”

周芸芸私以为,张掌柜才不会高兴,他们这一走起码好几年,高兴啥?又想着做书画不易,只劝道:“我手头上有不少银子,做盘缠足够了,不必费那些心。”

不想,孟谨元很是不赞同,反过来劝她:“你的嫁妆你便好生收着,别轻易花销了,家用我会给的。书画一道本就不能倦怠,我既当练笔又能换取家用,不算费心。”顿了顿,又道,“待会儿我领你先去医馆瞧瞧,再去把书画卖了。”

医馆…

原还想劝两句的,可一听到“医馆”两字,周芸芸就回过神来了,忙将怀孕一事告知,又提了一句饴蜜斋近日会进京一事。

人多安全一事,孟谨元当然知晓,不过他完全没心力去关注这事儿,只满心满眼的想着即将当爹一事。再细细问过无碍后,他这才放下心来,先扶周芸芸去了后院屋里,又去灶间把留在锅里的饭菜热了一下给端过去,之后才去书房将书画卷轴打包背上,出门上街去了。

三天之后,两辆分别载着孟谨元、周芸芸,以及柳家兄弟的马车,先从县城出发,直奔府城北门。他们要在城门口跟饴蜜斋的车队汇合,再一同前往京城。

第146章

对于孟谨元这回能中举一事,周芸芸其实并不奇怪,她本身不懂科举之道,却能看出孟谨元身上那股子淡定与自信。当然,三山子也挺自信的,就是略过了头,明摆着那学问连周芸芸都不如,还妄想走科举之途?真的做梦还比较快。

也正是因为一早就猜到了结果,那么去京城赶考就成了势在必行的事情。周芸芸这辈子还没有出过真正的远门,想着以现如今的科技水准,加上他们距离京城本就极就遥远,怕是路途艰辛且无聊。

出门不易,马车更是极为容易颠簸,周芸芸顾虑到自己有孕在身,特地在马车上铺了厚厚的褥子,还特地拆掉了一排椅子,改造成了卧榻。马车倒不是自家买的,并非买不起,而是这种长途马车并不实用,到时候大不了花几个辛苦钱叫人恢复原状即可。

除了这些外,周芸芸还准备了不少用于解闷的零嘴儿。其实她原本是打算带些话本子的,被孟谨元阻止后,才索性全换成了坚果蜜饯。正好如今天气还炎热,糕点果子容易坏,坚果蜜饯却能放很久。

万事俱备之后,周芸芸都打算在马车上待上个一月有余了,虽说至今为止她都没有瞧过一眼地图,可根据她的推测,大青山一带应该就是她上辈子川渝地界。这么一算,纵然一路顺畅无阻,到达京城怕是也需要一段时日了。

结果,不消半月,马车便停在了京城城门外,排队等候着官差检查。

周芸芸惊呆了。

“到、到了?!”

这半个月以来,周芸芸完全是本着怎么舒坦怎么来的宗旨行事的,基本上除了晚间投宿驿站或客栈时,会下来走走,旁的都是半躺在马车上的。不单如此,她还总是捧着个梅花八宝盒,里头俱是各色坚果蜜饯。

半个月的时间,她干掉了不下十斤的零嘴儿。就这样,还是节省着吃的,毕竟她算着路上要耽搁很久,路途中可没处儿买零嘴儿。

可眼前是什么?京城的城门?!

有那么一瞬间,周芸芸是茫然的,甚至不由的想起周家阿奶素日里挂在嘴边的“一孕傻三年”。可很快她就回过神来了,毕竟就算再怎么冒傻气,也不可能将半个月和一个多月弄混吧?那不叫傻,那叫没带脑子!!

比起满脸不敢置信的周芸芸,孟谨元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

这半月里,他并不是一直待在自家这辆马车上的,偶尔也会去柳家兄弟那头转转,当然多半时候还是会顾忌到周芸芸,毕竟将一个孕妇单独置身于马车里,他也不可能完全放下心来。

盘算着也是时候到京城了,孟谨元便将马车里的东西简单的归整了一下,主要是他拿出来的两本书,哪怕马车上颠簸,偶尔瞄上一眼在心里默默背诵还是没问题的。之所以不让周芸芸带话本子来看,也是因着孕妇极易伤眼,况且他为了前程不得不用功,周芸芸又何苦呢?

当下,听得周芸芸愕然的发问,孟谨元笑道:“只是到了城外,入京是要检查的,就算饴蜜斋那头年年都来京城,等咱们过了城门,再入内到目的地,怕是也需要不短的时间。你只管安心歇着便是,到了我自会唤你的。”

周芸芸下意识的点了点头,心下却还是没转过弯儿来。

马车的速度没问题,那就只能是她先前的猜测出错了。再转念一想,周芸芸总算是后知后觉的醒悟了过来。

谁也没说过她两辈子待的是同一个地方吧?既然连穿越这种事情都发生了,直接换个地形也不是完全不能接受。关键是,她接不接受结果都一样。

想通了的周芸芸重新恢复了镇定,且从善如流的道:“成,左右跟着饴蜜斋的车队也不可能走岔了路。”顿了顿,她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不由的感概道,“难怪以往傻儿子每年都能来,原来真的是挺近的。”

“傻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