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谨元觉得自己挺为旁人着想的,可惜同考场的人却不这么认为。试想想,自个儿啃着硬邦邦的冷馒头,喝着冷冰冰的隔夜茶,旁人却在一旁吃香的喝辣的,还几个人一起开吃,前后左右都是扑鼻的香味!!

没活路了。

等第一场考试结束,考官收走了卷子时,已是二月十五的傍晚了。

冬日里天黑得早,虽说是傍晚,不过没一会儿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到了这个时候,因着卷子已上交,明个儿天一亮就能出去了,考场里的气氛自然也就松懈下来了。尤其考场中,夜里是不允许点灯的,哪怕说要去粪所,也是由官差提着灯笼引路的,诸考生手里只有暖手炉里那些微光亮。

啥事儿都不能做,那就索性早些歇着,明个儿就能出去好好吃上一顿,犒劳犒劳这两日受尽委屈的胃。

想法很美好,可他们忽略了一件事儿。孟谨元他们四人所带的吃食数量太多了,若单单只有孟谨元一人,大不了将吃剩的带回家去。可搁在其他几人身上…

吃!

左右明个儿回了孟家一定会有其他好吃的!!

哪怕这几个月来,小柳他们没怎么跟周芸芸说过话,也清楚的知晓周芸芸是什么性子的人。

没有其他女眷喜欢念叨的习惯,也丝毫不小气,对于华服首饰完全无感,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专研各种吃食。对了,她还有一个把她宠上天的阿奶!!

小柳三人敢肯定,等明个儿出去时,一定会有一大桌的山珍海味美味佳肴在等着他们,兴许还能吃到新鲜吃食,然后美美的睡上一觉,回头再带着一兜子的吃食进考场!

抱着这样的想法,小柳三人胃口大开,左右吃东西又不是非要看清楚不可,借着过道里忽暗忽明的烛光,三人摸索着将吃食全塞进了嘴里。

那头,三人吃得美滋滋的,这头,孟谨元原本就打算睡下了,可偏生人在黑暗中,其他感观会异常敏感,在纠结了半日后,他索性也起来吃东西。

孟谨元尚且如此,其他考生呢?

——如果这一次落榜的,一定是那几只吃货的错!

——吃吃吃,就知道吃!这么能吃你倒是去当厨子啊!考什么会试!

——那几人家里是养猪的,还是把自个儿当猪养了?

待孟谨元等人吃饱喝足睡过去后,其他考生闻着空气里残存着食物香味,摸着干瘪的肚子,更加睡不着了。

苦熬了一夜,终于天明了。

第一场考试就这样结束了,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等第二场考试时,竟有多达十几人缺考。一问缘由,皆是吃坏/撑了肚子,有一人竟是吃到闭过气去,实乃滑天下之大稽。

小柳总觉得自己的考运格外得好,这一点在听闻考生人数又减少时,升到了顶点。等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安排在粪所旁边时…

他已经彻底淡定了。

不就是会试吗?瞧着也不比乡试难。不对,考乡试时他还是很紧张的,而且当时天气太热了,热加上臭,他那会儿是真的苦熬过来的。这种感觉该怎么说呢?就好像多年前考童生一样,起码考秀才时他还忐忑不安来着,考童生时他就特别淡定,有种一定能考过的完美心境。

与其为考题紧张,还不如先瞅瞅孟家嫂子又折腾出什么好吃的来了…吸溜。

还、还真的有。

因为昨个儿不小心抱怨了一句,说是考场规矩太严格了,特别想吃小火锅,当时他哥和唐书生还在一旁附和来着,毕竟盖浇饭这玩意儿,吃多了还真不咋地。孟谨元倒是没说什么,可他也没反对来着。

周芸芸一心想要让自家夫君吃好喝好,偏偏另外三只这几个月来吃得愈发圆润了,可孟谨元还是一如既往的瘦巴巴的。当然其实也没多瘦,可他本身就属于修长型的身材,再加上那仨对比组吃得红光满面油光发亮的…可不是衬得他愈发可怜了。

于是,周芸芸特地去了一趟灶间,口述让下人给每人准备了一份麻辣烫,炖了一整夜的高汤,配上各种虾丸、鱼丸、肉丸,还有特地从海货铺里买来的海带等物,以及看着虽平凡吃起来却异常美味的各种小菜…

考虑到天气太冷,而麻辣烫这玩意儿一旦冷下来了确实不好吃,所以这一回其他吃食都收到食盒里头了,唯独四份麻辣烫是独立出来坐在马车上的暖炉上蒸着的。等到了地头,拎上即可,回头进了考场坐定了,那还是滚烫的。稍稍晾一会儿,就可以开吃了。

唯一的问题是,麻辣烫太香了,比盖浇饭香上一百倍都不止!!

其他考生又遭罪了。

总觉得今年不适合参加科举,不是天灾,就是人祸,要不然就是天灾人祸一道儿来。如果接下来再发生什么意料之外的事情,大概也没人会觉得太奇怪了。

——没事儿发生才叫稀罕!!

在诸多考生的碎碎念之下,第二场考试竟然出乎意料的平稳过去了。虽然周遭一直有人在用美食干扰考场纪律,但起码已经是第二回了,用废物将耳朵堵住,再不然就去粪所里深呼吸几口气,保准不会再受到诱惑。

突然对第三场考试有信心了…

然而这回却轮到小柳丧失信心了。

因为他没能跟他亲爱的挚爱的珍爱的粪所挨到一块儿,而是跟孟谨元来了个脸对脸。当然,所谓的脸对脸也就是各自小窗口相对,顶多交换个眼神,旁的啥都看不到。

咳咳,吃什么还是能看到的。

小柳很崩溃,他觉得他大概是要名落孙山了。

这么一想,他连胃口都没了,看向孟谨元的眼神更是充满了怨念,只恨不得孟谨元立马变身成为粪所。

幸好,孟谨元什么都不知道。

被蒙在鼓里的孟谨元虽然对小柳突然丧失胃口有些奇怪,可他本身就不是爱管闲事的人,因此,除了在最初投去一个狐疑的眼神外,之后他就一门心思的做自个儿的事情。

吃喝完毕就睡觉,明个儿是最后一场考试了,成与不成只看这一回,哪个有工夫去管对面的小伙伴胃口好不好?饿死也无所谓。

当然,小柳是不会被饿死的。

因着头天晚上没胃口吃东西,次日大清早,小柳就开始瞎折腾了。从天刚破晓吃到考卷下发,小柳深以为自己这回肯定考不中,那还忙活什么?先吃饱了再说!

就在诸考生为自己的前途绞尽脑汁之时,当今圣上也没有闲着。先前传出的科举舞弊并非空穴来风,只是碍于先前地龙翻身一事,坊间传闻他这个当圣上的不慈,因此他暂时按捺下来,先来了个釜底抽薪,再命人暗中查访。

有道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换成他这个当圣上的,那就是妥妥的小黑账记一辈子,得空了再一一收拾,还得加上成倍的利息!!

这厢,刚听说有了新的进展,圣上心情极为不错,又听闻左丞相的幼子和秦太傅的长孙一齐参加了此次科举,登时起了查探之心。

左丞相的幼子名唤文翰,今年二十有三,乃是京城里闻名的才子。又因其父、其祖父皆是当年的状元郎,无论是自家人亦或是纯看热闹的老百姓,皆盼着出现一门三状元的佳话。

秦太傅的长孙名秦泽润,弱冠之龄便已是解元之身。秦家也是世代书香,家中出过三位榜眼、五位探花,独独从未出现过状元郎。就连其祖父秦太傅,得过先皇无数次夸赞,甚至还曾被委以太子太傅的重任,亲自教导当年还只是皇太子的圣上。然而,他也非状元出身。

若说文翰是不愿辜负长辈厚望,那么秦泽润则是无比殷切的盼望着能替祖上扬眉吐气,省得京城里人人都道秦家满门读书郎,却仍不及文家。

作为圣上,其实挺乐意看到底下臣子斗气的。事实上,还有一件事儿是外人所不知晓的,那就是当年文、秦两家有意结亲,先皇却希望文氏女入宫,秦家儿郎尚公主,自不会允许两家结成秦晋之好。可身为帝王,先皇也不可能将话挑明,索性就在当年金殿之上,将学问略逊一瞅的文翰之父点为状元,而将秦泽润之父点为探花郎,还好生赞扬一通其气度。

于是,文、秦两家的结亲就不了了之的,尽管最后也不曾如先皇所愿,可起码谁都没能如愿,不是吗?

待先皇驾崩,太子登基为皇,文、秦两家的恩怨却并未消散。正好,两家又分别出了个天才,皆被誉为文曲星转世。可想也知晓,文曲星不可能有两人,明里暗里的比较、争斗自不会少。

对此,圣上皆看在眼里,却不予置否。

试想想,倘若一个状元之名就能断定谁才是文曲星,那么古往今来的文曲星数量是不是太多了?毕竟,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科举都是三年一次的,若是遇上大事,还会有开恩科。就算是三年一次好了,每隔三年就出一个文曲星?!

别闹了。

不过,对于文、秦两家的明争暗斗,圣上还是很乐见其成的。于他而言,谁当状元都无所谓,关键是绝不能让两家联手,就这么吵吵闹闹的,挺好,挺好。

摆驾出宫,圣上决定亲自去考场查探一番,看看两位老臣之后,顺便瞧一瞧今年可有新的人才。

圣上下令摆驾时,倒不算晚,可等一切就绪赶到考场时,却已经是接近晌午时分了。

晌午时分,算是冬日里温度最高之时了,跟夏日容易犯困不同,冬日里这个点,正常情况下人该是很清醒的。一方面是考场的温度本身就不高,另一方面则是早间吃的东西已然消化,这会儿半饥半饱又不暖和,可不就格外清醒吗?

有一人却是例外。

对面一刻不停的吃吃吃喝喝喝,孟谨元倒是习惯了,毕竟他跟小柳相识多年,再说这几个月里,小柳天天跟他挨一块儿坐,就是不习惯也习惯了。可怜的是他左右两边,虽说不是正对着的,可离得那么近,怎么可能不受影响呢?

事有凑巧,坐在孟谨元左侧的是左丞相的幼子文翰,右侧的是秦太傅的长孙秦泽润。

更巧合的是,圣上来了,还是直奔这一块的。

因着并非微服私访,一路上所有人都跪倒迎接圣驾,自是惊动了在场的所有考生。

呃,似乎并不是所有考生。

素来专心一志的孟谨元完全没有丝毫被打扰的迹象,他只俯首狂书,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比起左右焦躁不安的两人显得格外淡定。

更淡定的是对面那货,从早上吃到半晌午,一副打算把自己吃撑死的模样,偏生吃食还是色香味俱全的那种,小柳本身也是一副风流倜傥的好模样,加上他确实已经吃饱了,因此瞧着是不疾不徐,好似一个风度翩翩的…吃货。

连圣上都不得不赞一声此子心性稳定。

能不稳吗?左右他打小就被他哥衬得蠢笨不堪,连他亲老子都断定他终其一生也就是个小秀才了,还提前跟族里说好了,等他而立之年就去族学里当先生。然而,他已经是个举人了,就算考不中又如何?上可以谋个小官走仕途,下可以去府学里当个先生领束脩混日子,他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吃着,喝着,待会儿再眯个午觉,醒来再答题!

半月之后,皇榜公布了。

第171章

皇榜公布那一日, 正好碰上了京城里难得的好天气。

彼时已经是三月初了, 最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 春日悄悄冒了头, 尽管街面上多半老百姓都还穿着厚厚的棉衣, 不过也有人不怕倒春寒的提前穿上了较之冬衣颜色要两眼许多的春衫,其中又以学子为主。

没有亲眼见过的人可能很难想象这个年代的学子有多在意衣着,他们倒不是非要穿上锦衣华服,多半都是身着青衫头戴四方平定巾,自以为风度翩翩器宇轩昂, 却不曾想过这副打扮在倒春寒的天气里略微有些犯傻气。

不过, 比他们更犯傻的也不是没有,随着放榜日的到来, 京城里的那些未出阁的娇俏少女们早已等不及了。

都说嫁人要嫁状元郎,这个想法是好的, 不过实现起来略有些难,退一步的话,只要能嫁给进士及第之人就可以了。

会试放榜虽显示了名次,不过这并不能代表什么,真正的科举名次得等到殿试之后才会公布。可依着惯例, 但凡通过了会试的人,哪怕最次也能得个同进士, 而同进士是可以直接入朝为官的,即准官员。

这样的准官员,又有谁能不爱呢?

随着贡院大门开启, 新一轮的“榜下捉婿”大戏正式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