愕然。

 这个国家,已经从根子开始腐烂了…即使人民还不肯承认。

 不过他们不承认也是正常的,柳国已经平静了一百二十年,这些平民根本不

曾亲身体会过王失道的结果,只是目睹过戴国失道以及前几年没有王时的惨状。

 他们没有抵抗天灾的能力,却有对失道本能的恐惧。他们拼命否认,好像这

样就可以真的当作刘王没有失道一般。

 这个世界有十二个国家,每个国家各有一位王和一位麒麟。王是由麒麟选出

的,合乎上天的旨意。而当王的施政或本人不得当的时候,麒麟便会生病,被

称为“失道”。王若失道,国家内就会出现天灾和妖魔,百姓也就陷入凄惨的

境地。若王一直失道下去,就会导致麒麟死亡,而后半年到一年的时间里,王

也会死。

 所以对任何国家的人民来说,王坐在宝座上,并且奉行天道,是最大的幸福。

 倒行逆施的王本来就会给国内人民带来灾难,上天还要帮忙来惩罚人民,实

在是太过分了。一切的希望,只在于王的奉行正道。

 刘王助露峰维持治世已经有一百二十年,所有人都认为太平会延续下去,然

而就在这几年,露出了失道的端倪。大家都看到,都在恐惧,然而谁也不敢承

认。

 可现在,已经到了不承认不行的时候了。妖魔已经不止是在沿海一带出现,

而是跑到了内陆来,眼看就要到首都芝草山所在的丰州,国之大难,就在眼前。

 “反正我们也是割旌,不如快些逃跑吧!”不知谁说了句,大家再次沉寂下

来。这句话说出了他们的心声,然而谁也不敢宣之于口。

 “你们在说什么?怎么还没吃完饭!快些吃,吃完了好干活!”管家过来,

狠狠敲了下门。众人停止议论,开始用餐。

 不管明天在哪里,眼下的生活是最重要的。

 韩云正在打扫过路的时候,听到府外一阵喧哗。她知道必定是来告状的人,

秋官府外每天都会如此热闹,他们已经习惯了。但今天的喧闹似乎格外久,隐

约还听到“不服从判决”“没有道理”等语声。她心中好奇,推开门出去看。

 门外是一群百姓,围着一个衣衫华贵的人叫骂。秋官府的一些衙役正在说着

什么,但那些百姓根本不听,骂个不停。韩云问一名熟悉的衙役:“怎么这么

多人?什么事?”

 “一群刁民!”衙役愤愤,“案子明明已经判了,他们硬是不服,非要重判。”

 “什么案子啊?”韩云问,“怎么引来这么多人?”

 “还不是一群刁民,觉得自己穷就有道理了,一点法令都不懂,就来胡说!”

 衙役说道,将事情前后经过告诉韩云。

 其实也只是一件很简单的案子,一名到富家临时做工的工人,晚上悄悄潜入

那位富人家里盗窃。因为有些东西怕碰,所以用几张纸包着。被抓之后,司刑

问他那些纸哪里去了,他说顺手丢了。结果那些纸是那名富人经营的账目,因

为少了账目,他的产业蒙受了极大的损失,所以要求赔偿。

 “伊隶盗窃的时候,并不知道那是记账的。把重要的东西放在很容易被偷到

的地方,那是所有者的错误,不是他的!”一名男子说道,“不管怎样,他并

没想去偷那些纸张,也不是有意识去损坏它们,所以这个责任不应该由他负责!

 他只应该担负他偷窃的那些东西造成实际损失的责任!“

 “他偷窃造成的损失,自然是算在他偷窃金额中的,没什么可争辩的!”一

名衙役说,“让他做三年牢,算是对他从轻发落了!”

 “可那几张纸只是纸的价值,不能算作偷窃的金额!”另一名男人喊道,

“以他意外造成的损失为他定罪,这是不公平的!”

 韩云听来听去,听出一些端倪:在柳国法律中,对盗窃罪行的惩罚是以金额

为标准的。五千钱以下够不上刑事罪,处以赔偿或监禁即可;五千钱到十万钱

是半年监禁以及赔偿,以此类推。

 那名叫伊隶的男子,盗窃金额不足五千钱,但是秋官为那几张纸估价五十万,

加上伊隶负不起赔偿金,被判三年。而他的一些熟人和其他平时受那名富人压

榨的工人心中不满,来这里抗议。无论如何,秋官给纸张估价这种做法实在是

有些让人难以接受,而且伊隶的盗窃金额,确实不应该算成五十万。

 “他明明只是犯了很小的偷窃罪,以那些纸张不知道怎么估出来的价格把他

判为重罪,这实在太不合理了!分明是官商勾结歧视穷人!”一名男孩喊道,

“那些纸他拿到市场上去卖也卖不出去,所谓的估价根本是错误的!那些纸张

没有价格!”

 韩云看向那名男孩,心中有数:一般百姓哪里会明白什么责任啊罪名啊,肯

定是有人告诉他们。这名男孩虽然衣衫破烂,看上去也很穷的样子,但眉目之

间有种灵气,看上去和那些浑浑噩噩的人不同。旁人说话之前都会看他一眼,

等他点头之后才开始嚷嚷,分明是以他为中心。

 “审判的罪名,确实是有问题的,但是判罚却还大致合理。”韩云忽然开口

说,她是对着那名男孩说的,男孩一愣,抬头看她。韩云笑了笑:“我国法律,

分为官法和民法两种。以官法来论,那位伊隶根本构不成盗窃罪,因为不管是

主观上还是盗窃的金额来说,都不足五千钱。丢失帐目造成的损失,并不算在

帐目价值里面。”

 那名男孩迅速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韩云和那男孩眸子相对,两人都是一惊。

 对方的眼太利,虽然都敛了些光华,但还是看得出。

 韩云怔了怔,继续说:“但是从民法来说,由于他偷走帐目,给原告造成了

损失。原告人可以就民事上的责任起诉他,要求他对任意取走帐本造成的损失

进行赔偿,而损失到底有多少,由官府来判定。”

 男孩呆住了,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反驳眼前这位看起来很柔弱的女子。

 韩云继续说道:“如果官府给出的议定是五十万钱,那么他必须赔偿。如果

付不出,那么只能被关入牢中。”她对男孩一笑,“这样解释起来,是不是容

易接受了些?并不是说穷困就是有道理吧?做出事情还是要负责的,即使在不

知情的情况下。赔偿还是必要的,不可能推脱过去,只是判罚上的问题罢了。”

 “这小姑娘分明在胡说!伊隶什么都不知道,是那个家伙没把东西放好,是

他的责任!”男孩身后的男人大喊一声,便要上来抓韩云。韩云丝毫不会武功,

傻呆呆站着,看着对方过来。

 “她说的有道理。”男孩忽然说,然后他回过身去,抓住那男人的胳膊,

“算了吧,本来想靠着这点漏洞大闹一场,让伊隶可以被放出来,结果居然连

一名侍女都能把我国法令解释清楚,想把水弄混是不大可能了。”

 他身边的人都露出愤愤不平的颜色,男孩又转回头来:“不过这位姑娘,你

说话算不算数?如果你说话算数的话,那么是不是只要我们凑够那几张破纸的

钱,就可以让伊隶出狱?而且不管怎样,他也是因为付不出赔偿金而入狱的,

并非是盗窃罪,是吗?”

 他特意问这句话,是因为盗窃罪会为伊隶记下前科,以后做些什么都很困难。

 但是如果只是小金额的偷盗加上无法付出赔偿金,罪名就小很多了。

 韩云略一迟疑,她自己又不是什么官员,怎么能给他这种承诺。她站出来说

话,也不过是一时冲动,她是半点影响力都没有的。只是,不想看着这些人做

这些无用的事罢了——民意民愤都是最没有力量的,这些人聚在这里抗议,很

可能无法惊动任何官员。她觉得这些人很悲哀,这样的抗议,根本没有什么意

义。

 “怎么?你已经说了伊隶的罪名是错误的,难道要这么继续错下去吗?法律

就是要公平公正才算是真正的法律吧?若是只有好看的法条,官员们自己随便

解释随便定出罪名,岂不是比峯王还要糟糕?”那男孩说,十足地咄咄逼人,

让韩云不由得退了一步。她低下头,声音低低地:“对不起,我实在没有办法

…”

 “我会让千赫处理的。”人群中忽然传来一个声音,韩云和那男孩一齐看去,

在围观众人之间,一名男子卓然而立。男子看上去也有三十上下,看上去甚是

儒雅,身上衣衫华贵。韩云看他一眼,忽然觉得脸有些红。

 这男子和阿剑长得完全不一样,但是他身上有种气势,有些像他。一样满身

自信,一样带着一份刚毅。优柔寡断的她最初喜欢上阿剑,就是因为他那种似

乎天塌下来都可以顶着的气势,和勿庸置疑的决断力。

 ——她在想些什么啊!

 韩云止住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对面前男子拱手一礼:“请问您是来找我们大

人的么?”

 男子走出来,到了她面前,深深看着她的脸:“我本来只是来这边,顺便看

看千赫,没想到会在府衙里发现这么一位精通法条的人才。”

 韩云见他眼光,脸更加有些红了,低下头:“我只是一名侍女,刚才也不过

是胡说些法律而已。”

 “胡乱说说竟然会比司刑更加正确?”男子说道。韩云听不出他是在嘲笑她

或是夸奖,头垂得更低了。

 “伊隶的事情到底要怎样?你们既然是官府的人,就给个说法啊!”人群中

有人喊,那名男孩回过头去:“不要无礼!”然后回转头,对着那男子:“大

人既然说会让司刑大人处理,那我们就放心了。只是希望大人不会太过忙碌而

忘记。”

 男子唇角微微泛起笑:“你既然不放心,何不跟着我进府?”

 男孩摇摇头:“我还要去安置伊隶的家人,看看能不能凑钱支付赔偿。”他

深深看着男子,“您可知道,由于今上失道,柳国难得发了洪水。柳国人的房

子本来大多建在地下,洪水的危害是难以想象的。多少人流离失所,而富人们

趁机压低人力的价格。否则伊隶也不会铤而走险。”

 “谁说…是失道?”男子忽然变了脸色,怒气非常清晰地现在脸上。韩云

不由得退了一步,顿时觉得这男子和阿剑半点都不像。而那男孩子侧过头一笑,

低低说道:“果然。”

 男子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迅速敛了怒气,对韩云道:“我要去找千赫,

你能帮我带路吗?”

 韩云点头:“您请随我来。”

 她扫了男孩一眼,然后转身向府衙走去。男子一甩袖子,随她进去。韩云低

低叹了一声,有些明白柳国失道的原因了。

 “参见主上!”千赫见那男子,马上跪倒在地叩首。韩云知道躲不过,也只

好跪下俯首。她和那个男孩子都猜出了这名男子的身份,只是她不知道该怎么

面对一位国王,所以干脆装作不知道。

 这样的气势在柳国自然只能有一个人会具有:刘王助露峰!

 早听说千赫喜欢刻印,助露峰恰好喜欢收集印章,所以二人私交不错,千赫

司刑的官位也是助露峰封的。没想到在秋官府上当侍女的她,竟然有机会看到

这个国家的王。

 然而,就是对着王,她的双膝也不想弯下。这样的卑躬屈膝太过低微,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