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凌云山,只好在芬华宫内设了一个临时秋官府。韩云把自己关在房内处理秋

官府事务,谁也不肯见。岚飏只求她不走,也不强要求她什么。他向来处事得

宜有度,韩云则是他最棘手的问题。他一面对她,就什么辙都没了,算是他命

中的克星吧。每当接近,总会患得患失,失了一贯的冷静。

 就是因为岚飏不敢贸然接近韩云,对她的限制也没有,才给了她逃走的机会。

 当送饭的天官发现韩云不在临时的秋官府里的时候,韩云已经离开大半天了。

 同时,芳华宫马厩里少了一只驾鸟,正是韩云以前的那一只,由纳嘉带回来,

一直养在芬华宫。

 “韩云…你…”岚飏一拳砸在桌上,心中说不出有多闷,郁郁的似乎要

爆发一般。为什么她一定要离开他身边?难道她就如此痛恨他,以至于连停留

都不愿?

 为什么…她真的感觉不到他的心思?他为怕她一意求死送她入狱,安排种

种并找人保护她,即使她身边出现一名又一名男子,他也可以很冷静地听全宏

说着,只是在下面把手握紧。他甚至想过,若她爱上别人,而那人能让她好好

生活,他可以祝福。幸而,她没有喜欢过谁——他记得她在蓬莱有喜欢的人,

每次提起总是一副垂泪的样子。

 他能找到她,她坐着驾鸟,根本走不远。可她若不想留在他身边,他找她做

什么?他不是助露峰,他不会囚她的人,他只是,要她的心。

 可,连她最关心的柳国,连她最在意的百姓,都无法留住她吗?她离开的如

此决然,让他连抱一丝希望的余地都没有。她…根本不知道他的心意,或者

知道了也装作糊涂。

 “韩云,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她为什么不明白,这个国家是需要她的,

他更需要她。她为什么不清楚,若不是她,他怎会在意永栩有没有名字。她难

道不知道,他接手柳国,之所以可以很快解决助露峰留下来的问题,是因为她

所作的那些看来冲动盲目、实际影响无穷的“新制”吗?

 为什么她还是不愿留下?因为他的背叛,所以要他来偿是吗?或许在永栩俯

下身念着誓约的时候,他就不应该回答那句“我宽恕”。当障隆刺杀韩云的时

候,他应该自己挡住那一刀,而不是让琴夕挡住然后死去…对韩云来说,琴

夕的死应该都归咎于他吧?毕竟,叛军是他带进来的。

 “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真的要我不当这个王,你才不再生气吗?”

 岚飏低低说道。可是,他怎能放下柳国不顾?这是他深爱着的国家,他曾经

深深痛心的国家。如今他有足够的权力去治理它,他怎能放下它?放下这一国

百姓?而且这样的想法,若是她知道,也该会皱眉吧?

 他始终记得她晶亮的眼看着他,对他说人民是最重要的那一刻。她那甚至不

合时宜的正义凛然,让他的嘲讽渐渐无法继续。她领他到了这个位置,为什么

她放开手?

 “难道我注定无法同时得到我所爱的…”岚飏微微苦笑,“人,好像不能

太贪心啊。”

 看着手心,真的要放开吗?放得开吗?

 “纳嘉,你去叫全宏过来…”他打开门,外面果然是担心的纳嘉。他对她

笑了笑,“不管怎样,那个最爱惹祸的家伙需要有人保护。”

 放得下的话,就好了…

 可是,宁愿放不下。

 全宏很轻易地找到了韩云,在清集乡,紫影母女家邻居,她原来住的地方。

 通报回岚飏,岚飏倒是担心起来。紫影和她母亲和韩云有杀父之仇,他不放

心。

 于是,尽管说不去打扰她,他还是赶去了。在她家外徘徊许久,终于进去。

 “你来带我回去么?”韩云见他也不惊慌,站起身来,“我想你不会让我一

直在外面的,连威胁带恐吓把我从雁国接回来,又怎么会让我在常世生活。”

 岚飏一怔,只觉得心头苦涩:“我不想你在其它国家生活,但只要你在柳国

就好…即使是在芬华宫之外。”——说穿了,是他不放心让韩云留在那只老

鼠或者延王身边吧?

 “那么,即使我不回去也可以?”韩云眼睛亮了,“即使我不去做秋官长也

没关系?”

 “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岚飏从牙缝挤出这几个字,心中冰冷无比。

 韩云笑笑,招呼岚飏坐下,自己坐在床上:“我也不是不愿意做,只是当我

坐在桌前批示着文件的时候,总有种自己不应该在那里的感觉…即使纳嘉说

了那么多,我还是无法心安理得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纳嘉说了什么?”岚飏听她的话,觉得有些奇怪,问道。

 “她说你为我做了很多,你身为王还要兼着秋官长的工作很辛苦…于情于

理我都应该接手秋官长的工作。”韩云说道,“可是我做不来,逃到这里,和

紫影聊了很久,我还是觉得我做不来秋官长。”

 “你…不是因为恨我而不做,而是为了…你做不来?”

 “我没有恨你,至少现在没有。”韩云低下头,脸上倒有点红了。恨是不恨

的,嫉妒的心思倒有一些,“我只是不想再去为官,至少现在不想。”

 “是说…你以前有恨我,你以后可以再去为官?”岚飏把两个“至少现在”

 翻译过来,韩云想了想,点点头。

 岚飏心中一阵喜悦,顿时觉得心头没有那么冷了:“我以为你一直在怨恨我。”

 “我只是想不开,怨我自己而已。”韩云看向东方,“这样的心态很不正常,

幸好有人…”她想起乐俊,想起青苏,想到阳子和尚隆,想到紫影和兰芳,

想到济言老师和夕辉。他们教给她太多东西,如果还不明白,那就是她的问题

了。

 ——当然问题还剩一个,那就是如何平静地看待她和岚飏的君臣关系。其实

也不是怨恨吧,人民没有选择她,永栩没有选择她,她是失败者,应该有承认

失败的勇气。

 只是觉得难受吧,属于她的现在是他的,他本来是她下属,现在是她的主上

…她,果然心胸不够宽广啊。

 “幸好有人陪你是吗?像是那只叫乐俊的老鼠,像是延王…”岚飏说,自

己都觉得这话又说得过了,语气很不善,他却无法控制,“他们都开导你、帮

你是吧?”

 韩云点头:“他们教给我很多东西呢,否则我是不敢回来的吧。还有阿剑,

他的信让我不再偏执…”

 “阿剑就是你在蓬莱喜欢的人吧。”岚飏一咬牙,“你和他通信了?你想回

去吗?”

 “阿剑是我的叔叔。”韩云说,奇怪,叫出叔叔两个字也不觉得难过,大概

是真的放开了吧,“我希望他在蓬莱和我的婶婶幸福。”

 “那你——”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吗?岚飏想问,硬生生收回去了,“那你

之后打算做什么?”

 “我想去大学读书。”韩云看着他,说道,“不过在读书之前要先存钱…

 我可不可以从庠学读起?这年纪去读小学有点丢人啊。“

 “交给我安排,可以吗?”岚飏小心翼翼问她,生怕她说不行。韩云对他一

笑:“那麻烦你了。”

 她不再固执如夕,不再把任何的“特例”当作非法而反对。太白,反而更接

近黑。

 “岚飏,对不起。”她说,“给你添麻烦了。”

 岚飏皱起眉,眉心中的伤疤扭曲:“你永远无需对我抱歉。”

 她,什么时候才能明白这一点?

 岚飏安排了个三级跳,直接让韩云进了大学。大学就在凌云山半山腰,岚飏

给她安排的住处在学寮里,他下山就可以见到她。韩云有的时候会想,这样的

情景,与乐俊和阳子当时的情况很像。

 不过也不一样,乐俊和阳子是靠鹦鹉传信,而岚飏每次都是直接下山找她。

 而且次数非常频繁,大概隔上几天就会下来一次。开学没多久就来了十几次,

韩云都怀疑他是哪里来的时间,不是据说他很忙?

 “岚飏,你又瘦了。”她皱着眉说,因为岚飏常来,所以她的屋子在比较偏

僻的地方,少有人来。她摊开书本,却觉得心静不下来,皱着眉对他说道。

 “因为很忙啊,再不你帮我?”岚飏说道,“不要读大学了,去做秋官长吧

…我现在还在兼秋官长,很辛苦。”

 “令尊呢?”韩云有些好奇,还是问了出来,虽然觉得他可能会生气——因

为他已经为类似的问题生过一次气了,“我好像很久都没看到过他了。”

 “流放。”岚飏脸色黯了些,“我说过,法无例外,他也不是。”

 “岚飏,你的见识高我百倍。”韩云叹息一声,拿着毛笔无意识地乱画,

“你做王,是最好的选择…”

 所以,永栩和人民选了他,不是她。这是天命。

 “我?我还不是莫名其妙被永栩选中。”岚飏说道,“其实有的时候我也奇

怪麒麟是怎么选王的,不过现在我觉得怎么选不重要,重要的是即位之后。”

 “哦?”

 “不想失道的话,就要努力。既然被选出来,就要担负上整个国家的命运。

 就这样。“岚飏说,”我不认为整个柳国只有我能当刘王,但既然我被选中

了,就要做到最好。“

 韩云看着他,唇边的笑一圈圈扩大:“那好,加油。”

 “…什么叫做加油?”

 语言障碍。

 到底要不要上完大学呢?韩云陷入沉思。

 感兴趣的科目只有一部分,重要的是什么礼仪这种东西实在很烦,她估计自

己肯定一年半载拿不了允许。她不认为自己需要在这里“全面发展”学习所有

的学科,毕竟在那边她学得绝对比这里全得多,而大部分其实用不上——这里

的学校要是也能分科就好了,虽然拿允许这种方式给出一定的自由度,可还是

太死板了。

 她想得出神,一个人在漆黑的小路上走着,丝毫没感觉到什么。直到一个黑

影站在她面前她方才反应过来,退一步看着那人:“你是谁?”

 月光微洒,韩云看清他的脸,这人,居然是认识的:周信!她一惊,再向后

退去。周信也看到了她的脸,脸上现出喜色:“嘿嘿,看我见到了谁,这不是

韩云小司寇大人吗?”

 “你怎么会在这里?”韩云退到门边,手伸向后面,抓到用来掩门的木闩,

问周信。周信狞笑:“还不是托你之福,紫影那丑丫头集合了一帮人去告我,

我连夜逃出来,本想找个隐蔽的地方…没想到他们竟然通缉我,我只好往最

不被人注意的丰州走,然后混上半山腰…看来我还真是运气,竟然找到机会

报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