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弗陵抓起桌上的茶壶欲砸,手到半空却又慢慢收了回去,将茶壶轻轻搁回了桌上。

于安垂泪说:“皇上想砸就砸吧!别憋坏了身子。”

刘弗陵转身,面上竟然带着一丝奇异的笑,“朕的无能,何必迁怒于无辜之物?早些歇息吧!结果已定。明日准备颁旨嘉奖霍光平乱有功就行。”

于安愣愣:“禁军虽有地利之便,可若论战斗力,让匈奴闻风丧胆的羽林营远高于宫廷禁军,两败俱伤更有可能。”

刘弗陵笑看着于安,语气难得的温和:“上官桀身旁应有内奸。范明友对答十分胸有成竹,若只是仓促间从霍光处得到命令,以范明友的性格,绝不敢和朕如此说话。上官桀的一举一动都在霍光预料之内,表面上霍光未有动作,只是守株待兔而已。”

刘弗陵转身向内殿走去,“朕现在只希望已经失势的阿姊可以置身事外。”

于安闻言,冷汗颗颗而出。

公主生辰宴的事情,他已有听闻,只是因为皇帝自甘泉宫回来后,就对公主十分冷漠,他未敢多提。想到公主宴请的宾客,上官桀、霍光、桑弘羊。

于安张了张嘴,可看到皇上消瘦孤单的背影,他又闭上了嘴。

老天垂怜!公主只是一介妇人,无兵无势,不会有事,不会有事…

公主寿筵所请的人虽然不多,却个个份量很重。

上官氏一族,霍氏一族,原本因为桑弘羊年龄太大,请的是桑弘羊的儿子桑安,可桑安因病缺席,公主本以为桑氏不会来人贺寿,但令公主喜出望外的是桑弘羊竟亲自来了。

宴席上,觥筹交错,各人的心情都是分外好。

经过多日冷清,公主府又重现热闹,公主的心情自然很好。

上官桀和上官安两父子笑意满面地看着霍光,频频敬酒。今日一过,明天的汉家朝堂就是上官家族的了。

霍光和霍禹两父子也是谈笑间,酒到杯干,似乎一切尽在掌控中。

上官桀笑得越发开心,又给霍光倒了一杯酒,“来,霍贤弟再饮一杯。”霍光以为通过女儿霍怜儿掌握了上官氏的举动,却不知道上官氏是将计就计,霍怜儿冒险传递出去的消息都是上官氏的疑兵之计。

宴席间,气氛正浓烈时,突闻兵戈声,霍云领着一队宫廷禁军,全副武装、浑身血迹地冲进了公主府,“回禀大司马大将军,羽林军谋反。未得皇命,私自离营,欲攻入未央宫。”

刹那间,宴席一片死寂。

只看禁军已经将整个屋子团团围住。上官桀神情大变,上官安大叫:“不可能!”

上官桀向前冲去,想抢一把兵器。

庭院中的霍云立即搭箭射出。

上官桀捂着心口的羽箭,惨笑地看向霍光:“还是你…你更…更狠…”身子倒在了地上,眼睛却依然瞪着霍光。

席上的女眷刚开始还在哭喊,看到上官桀命亡,却突然没了声音。

一个个惊恐地瞪大着眼睛。

上官安怒叫一声,猛然抡起身前的整张桌子,以之为武器向霍光攻去。

在这一瞬,被权利富贵侵蚀掉的彪悍将领风范,在上官安身上又有了几分重现。

霍禹接过禁军递过的刀挡在了霍光身前。

霍怜儿大叫:“夫君,我爹答应过不杀你,你放下…你放下…”

上官安的腿被两个禁军刺中,身形立时不稳。

霍禹挥刀间,上官安的人头落在了地上,骨碌碌打了转,双目依旧怒睁,正朝向霍怜儿,似乎质问着她,为什么害死他?

霍怜儿双腿软跪在了地上,泪流满面,“不会…不会…”

霍成君和霍怜儿并非一母,往日不算亲近,可面对此时的人间惨剧,也是满面泪痕,想去扶姐姐,却被母亲紧紧抱着。

霍夫人把霍成君的头按向自己怀中,“成君,不要看,不要看。”

两个禁军过来,护着霍夫人和霍成君出了大堂。

霍光看向桑弘羊,桑弘羊的两个随从还想拼死保护他,桑弘羊却是朗声大笑地命侍从让开,拄着拐杖站起,“老夫就不劳霍贤弟亲自动手了。当日先帝榻前,你我四人同跪时,老夫就已料到今日。同朝为官三十多年,还望霍贤弟给个全尸。”看了眼已经瘫软在地的公主,轻声一叹,“霍贤弟勿忘当日在先帝榻前发的毒誓,勿忘、勿忘…”说着,以头撞柱,脑浆迸裂,立时毙命。

两个随从看了看周围持着刀戈的禁卫,学着主人,都撞柱而亡。

丁外人跪在地上向霍禹爬去,身子抖成一团:“霍大人,霍公子,我一直对霍大人十分忠心,我曾帮霍公子…”

霍禹轻点了下头,一个禁卫立即将剑刺入丁外人心口,阻止了丁外人一切未出口的话。

从禁军冲入公主府到现在,不过瞬间,就已是满堂血迹,一屋尸身。

上官桀倒给霍光的酒,霍光还仍端在手中,此时霍光笑看着上官桀的尸体,饮完了最后一口。

霍禹看了霍云一眼,霍云立即命令禁军将所有堂内婢女侍从押下。

禁军从公主府中搜出燕王送的重礼,还有半路截获的公主和燕王的通信,霍光淡淡吩咐:“先将公主幽禁,等禀奏过皇上后,请皇上裁决。”

没有一个人敢发出声音。

寂静中,霍怜儿的抽泣声显得格外大,她这才真正确认了自己的夫君上官安的确已被自己的兄弟杀死。

她从地上站起,颤颤巍巍地向霍光走去,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霍光,“爹爹,你不是答应过女儿吗?你不是答应过女儿吗?”

霍光温和地说:“怜儿,天下好男儿多得是,上官安因为爹爹,近年对你也不算好,爹爹会补偿你。”

霍怜儿泪珠纷纷而落,落在地上上官安的血中,晕出一道道血痕。

“爹爹,你是不是也不会放过靖儿?小妹呢?小妹是皇后,爹爹应该一时不会动她。靖儿呢?他是爹爹的亲外孙,求爹爹饶他一命。”霍怜儿哭求。

霍光撇过了头,对霍禹吩咐:“命人带你姐姐回府。”

霍怜儿眼中只剩绝望。

霍禹去扶霍怜儿,霍怜儿顺势拔出了他腰间的刀,架在自己的脖上。

霍禹不敢再动,只不停地劝:“姐姐,你的姓氏是霍,姐姐也还年轻,想再要孩子很容易。”

霍怜儿一边一步步后退,一边对着霍光笑说:“爹爹,你答应过女儿的,答应过女儿的…”

胳膊回旋,血珠飞出。

刀坠,身落。

恰恰倒在了上官安的头颅旁。

她用刚刚杀死过上官安的刀自刎而亡,似乎是给怒目圆睁的上官安一个交待。

云歌三人一夜未睡,估计长安城内的很多人也都是一夜未合眼。

宵禁取消,云歌急着想去找孟珏。

刘病已和许平君放心不下,索性陪着云歌一起出门。

往常,天一亮就人来人往的长安城,今日却分外冷清,家家户户仍深锁着门。就是好财的常叔都不肯做生意,关门在家睡大觉。

反倒一品居大开了大门,仿若无事地依旧做着生意。

云歌心中暗赞,不愧是百年老店,早已经看惯长安城的风起云落。

许平君也啧啧称叹。

刘病已淡淡一笑,“听说当年卫太子谋反时,卫太子和汉武帝两方的兵力在长安城内血战五日,长安城血流成河,一片萧索,一品居是第一个正常恢复生意的店家。如今的事情和当年比,根本不算什么。”

清晨的风颇有些冷,云歌轻轻打了个寒颤。

她第一次直接感受到长安城一派繁华下血淋淋的残酷。

一个俏丽的白衣女子拦住了他们,指了指一品居,笑说:“公子正在楼上,请随奴婢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