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珏黯然:“连你这姓刘的人都猜不到,我怎么能知道?我只是觉得从年初开始,皇上每一个行动都是在落子布局,可我却看不出来他的局是什么。”刘贺一边琢磨,一边摇头:“不只你看不明白,霍光肯定也在发蒙。所以他现在只用守势,谨慎地观望着皇上的举动。不光朝堂上,后宫也是扑朔迷离,皇上一直不肯和皇后圆房,后来还有了云歌,现在却又突然和皇后燕好。啊!对了,忘记问你,你打算什么时候再回西域求亲?我要一块儿去玩…”

孟珏淡淡说:“云歌仍在宫内。”

“什么?!”大公子呆了一会,喃喃说,“我是真看不懂了。你和霍成君才眉来眼去、搂搂抱抱了几下,云歌已决绝而去,刘弗陵和上官小妹都共效于飞了。云歌还留在宫里?”

孟珏望着马车外:“我和云歌,不完全是因为霍成君。你解决好你的事,我的事情我自己会处理。”

刘贺精神又委靡了下来:“田千秋的事情,你有什么最快、最稳妥的法子?”

孟珏云淡风轻地说:“死人自然不会再当丞相。”

刘贺不是不了解孟珏的行事手段,可听到他的话,还是面色一变:“丞相,乃百官之首。就是冷酷如先帝,也不能轻易杀丞相,都要经过三司会审。”

马车已到孟珏府邸。

孟珏掀帘下车:“我只是一个提议,如何做在你。”

车夫又赶着马车去落玉坊。

刘贺躺在马车内,合目凝思。

刘弗陵叮嘱的话一句句从脑海里回放过。

“此事十分重要,你务必尽全力办好。事成后,你要什么,朕都准你。”

“不必来请示朕,也不必回奏朕,一切便宜行事,朕只想在最短的时间看到结果。”

“朕只要结果,不管过程。”

权力的滋味,尝过的人都不可能再忘记。

这段日子虽然劳心劳神,可更多的是兴奋、激动,还有才华得展的淋漓畅快。他的生活不再只是游玩打猎,他的对手也不再是山野畜生,而是大汉朝最聪明的人。作为强者,他享受着刀光剑影带给他的兴奋。面对四夷的觊觎,他虽然不能亲自带兵去沙场奋战,可他能用计策化解危机,保护大汉疆土。他的手指弹挥间,握着他人命运,甚至别国的命运。他的决定,影响着黎民苍生,天下兴亡。

法典明晰,官吏清明,边陲安定,百姓安稳,都可以经过自己的手一点点实现。这才是权力的魅力!

也许有人喜欢权力,是因为富贵尊荣,可对他而言,权力与富贵尊荣无关,它只是一个男人实现壮志和梦想的工具!追求权力只是追求畅快淋漓人生的手段!

刘贺睁开了眼睛,扬声叫马车外的贴身随从进来,吩咐道:“你去把田千秋的所有亲眷都查一遍,查清楚他们最近都在做什么,尤其他的几个儿子,连他们每回吃了什么,我都要知道。”

随从应了声“是”,跃下马车,匆匆而去。

云歌和刘弗陵两人默默相拥,都未真正入睡。云歌以前听闻“一夜白发”。只觉文人夸张。如今才真正懂得,原来,人真的可以一夜苍老。听到外面敲更声,刘弗陵说:“我要起来了,你再睡一会儿。”

云歌坐起,轻声说:“让我服侍你穿衣洗漱。”

刘弗陵沉默了一下,微微颔首。

云歌匆匆绾好头发,拿过于安手中的皇袍,帮刘弗陵穿衣。因为皇袍的设计不同于一般衣袍,有的地方云歌不会系,刘弗陵只能自己动手,耽搁了好一会儿,云歌才算帮刘弗陵穿戴整齐。

云歌站到几步开外,打量了一会,满意地点点头:“于安,你觉得呢?”

于安笑道:“姑娘穿得很好,皇上看上去更英武了。”

刘弗陵笑斥:“赶紧去准备洗漱用具。”

刘弗陵平日洗漱都是自己动手,并不用太监、宫女伺候。今日是第一次被人伺候,伺候的人却是个不会伺候人的人。

最后脸终于洗完了,口也漱了,刚穿好的袍子却也湿了,而且位置还有点尴尬。

云歌看着刘弗陵身上的“地图”,不但不觉得抱歉,反而哈哈大笑:“你就这样去上朝吧!一定让大家浮想联翩。”

于安赶紧又拿了一套龙袍出来给刘弗陵替换。云歌还在一边捣乱:“不许换,那是我给你穿的。”

刘弗陵不理会她,匆匆脱衣。

看反对无效,云歌又嚷嚷:“我来帮你穿。”拽着衣服,一定要帮刘弗陵。刘弗陵握住云歌乱动的手,无奈地说:“云大小姐,你先休息会儿,我自己来。满朝大臣等着呢!等我上朝回来,脱了再让你穿一次,行不行?”

云歌摇头,瘪着嘴,半玩笑半认真地说:“不行。你心里只有大汉社稷吗?我呢?”

“我…云歌,你知道不是。有些事情是我的责任,我必须做。”

云歌凑到刘弗陵眼前,指指自己的脸颊。

刘弗陵未动。

“那我只能‘认真’帮你穿衣了。”云歌去拽龙袍。

刘弗陵迅速在云歌脸颊上印了一吻。于安和抹茶都垂目专心盯着自己的脚面。云歌虽面有红霞,却是笑眯眯地盯着刘弗陵看。

她忽地问:“陵哥哥,你的脸为什么红了?”

于安和抹茶差点一个踉跄,摔到地上。抹茶偷偷地拿眼瞟皇上,想知道一向淡漠冷静的皇上也会不好意思吗?

刘弗陵理好衣服后,在云歌头上重敲了一记,一言不发地向外行去。

云歌摸着发疼的脑袋,叫:“有人恼羞成怒。”

跟在刘弗陵身后的于安,看着皇上明显比前段日子轻快的步伐,露了这段日子以来的第一个笑,紧接着却又是无声地长嘘了口气。看着刘弗陵的身影消失在殿外,云歌脸上的笑意也全部消失。她对抹茶吩咐:“去把七喜叫来。”

七喜进来行礼、问安,云歌抱歉地朝抹茶笑笑,抹茶立即退了出去,守在门口。

云歌问七喜:“我没有机会私下问于安话,你知道多少?能说多少?”

七喜回道:“奴才不清楚究竟,不过奴才已经传了张太医,他一会就到。师傅说他吩咐妥当前殿的事情后,也会赶回来。”

不一会儿,于安返来。又稍等了一会儿,张太医到。云歌请张太医坐:“太医,我有些问题要请教。”

张太医知道云歌脾性,未和她客气,落了座:“姑娘不必客气,请问。”

“皇上的病究竟如何?请太医照实说,不用避讳。”

张太医面色沉重中夹杂着惭愧:“到现在为止,究竟是什么病,臣都不知道。”

“张太医能讲一下具体因由吗?”云歌平静下是浓重的哀伤。其实早已经料到,如果不是病情严重,陵哥哥怎么会她走,可亲耳听到还是痛彻肺腑。

“表面上看来,皇上的内症是心神郁逆,以致情志内伤,肝失疏泄,脾失健运,脏腑阴阳气血失调,导致心窍闭阻;外症则表现为胸部满闷,胁肋胀痛,严重时会髓海不足,脑转耳鸣,心疼难忍,四肢痉挛。”

云歌因为孟珏的病,曾翻阅过一些医家典籍,略懂几分医家用语,所以基本听明白了张太医的话。

想到陵哥哥八岁登基,先皇怕钩弋夫人当了太后弄权,将皇位传给陵哥哥的同时,赐死了钩弋夫人。金鸾殿上的龙椅是用母亲的鲜血所换。先帝扔下的汉朝,国库空虚,民乱频生,四夷觊觎,陵哥哥还要日日活在权臣的胁迫下。从八岁到现在,他过的是什么日子?

云歌抑住心酸:“心神郁逆,心窍闭阻,虽然严重,但并非不可治。皇上正值壮年,只要以后心情舒畅,气血通畅,辅以药石针灸,总能缓缓调理过来。”

张太医有几分意外:“姑娘的话说得不错。皇上的体质本是极好,又正是盛年,即使生病,只要好生调理,应能恢复。可让我困惑的就是此处。根据皇上的症状,我原本判断是胸痹,采用家父所传的针法为皇上风取三阳、启闭开窍,疏经活络,可是…”张太医困惑地摇头,“皇上的症状未有任何好转,反倒疼痛加剧。此等怪象,我行医数十载,闻所未闻,见所未见,遍翻典籍也无所得。”

云歌问:“皇上的疼痛会越来越重吗?”

张太医迟疑着说:“根据现在的迹象,疼痛正在日渐加重,等所有疼痛会聚到心脉,犯病时,心痛难忍,再严重时,还会出现昏迷症状,而一旦昏迷,则有可能…有可能…醒不过来。”

云歌眼中泪意模糊,呆呆地望着张太医。

于安对张太医道:“奴才命富裕送太医出宫,若有人问起太医来宣室殿的因由,就说是给云歌姑娘看旧疾。皇上的病,还望太医多费心思。”

张太医说:“总管放心,在下知道事关重大,绝不敢走漏半点风声。只是,若能多找一些太医,一同会诊皇上的病,也许能早日得出结论,也好对症下药。”

于安颔首:“奴才明白,此事还要皇上定夺。”

张太医知道朝堂上的事情绝非他能明白,语只能到此,遂向于安告退。于安看云歌神情凄楚,心中不禁暗叹了一声:“云姑娘,奴才还要回前殿伺候,你还有什么吩咐吗?”

云歌想了会儿说:“如果不方便召集宫中的太医,能否先设法去民间寻访一些医术高超的大夫?”

于安立即说:“奴才已经命人去打听了。”

云歌沉默地点点头。

于安行礼告退:“奴才赶去前殿了。散朝后,还要伺候皇上。”

往常散朝后,刘弗陵都是去清凉殿批阅奏折,处理公事。今日却是一散朝就返回宣室殿:“于安,去把清凉殿的奏章和公文都搬到宣室殿,从今日起,除了上朝和接见大臣,别的公事都在宣室殿处理。”

于安应“是”。

云歌看到刘弗陵,有意外地惊喜:“今日怎么这么早回来?”

看到一队太监又搬又抬地往宣室殿运送竹简、卷轴,云歌明白过来,心里满是酸涩。

刘弗陵微笑着说:“以后都会这么早回来。”

安置妥当一切,于安和其他太监悄悄退出。

刘弗陵牵着云歌,并肩坐到案前,递给她一卷书:“你乖乖看书。”打开奏折,“我认真做事。”

云歌看了眼手中的书,讲述匈奴人的饮食习惯和食物烹制方法的。刘弗陵知她立志要效仿司马迁,写一本关于食物的书籍,所以命人为她在天下各地收集、整理食物的制作方法,按地域分类,整理成册。虽源自私心,但此举竟无意中促进了汉朝和四夷的民间往来。汉人很多方便的食物做法,渐渐传到四夷,令四夷对汉朝的景仰中生了亲切,民间的普通百姓也更愿意接受中原文化。

云歌翻着书册,实际一个字未读进去,可是她喜欢这样的感觉,两个人在一起的感觉。偷偷瞟一眼刘弗陵,他正专心写字,云歌将视线移回自己的书册上,不一会儿,眼睛却不受控制地瞟向了侧面。

刘弗陵写字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停下,他握着笔叹气:“云歌,你在看什么?”

“看你。”云歌很理直气壮。

刘弗陵头未抬地伸手,将云歌的头推正:“好好看书。”

一会儿后,云歌的头不知不觉又偏了。

他伸手推正。

一会儿后,云歌的头又偏了。

他无奈放下了笔,看着云歌:“云歌,你再捣乱,我会赶你出去。”

云歌不满:“我哪里有捣乱?我很安静地坐着,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也不乱动。是你老推我的头,是你捣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