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不太愿意地说:“之前对孟珏退让是因为不想他完全站到皇上一边,可皇上毕竟年轻,急怒下乱了方寸,竟开始自毁长城,正是我们求之不得的事情啊!我们作壁上观,坐收渔翁之利不是更好?”

霍山也满脸的不情愿:“云歌这丫头偷了我的令牌,我还没找她算账呢!还要为她跪?我不去!她又不是真正的霍家人。”

“你…”霍光咳嗽起来,霍禹忙去帮父亲顺气:“爹,放心吧!儿子和弟弟们立即进宫求见皇上。爹安心养病,云歌的事情就不用担心了,我们三个一起去,皇上不敢不答应的。”

霍光颔了下首,霍禹三人正要出门,门外响起霍成君的声音。

“不许去!”

她走到霍光榻前跪下,霍光忙要闪避:“成君,你如今怎可跪我?”又对霍禹他们说,“快扶你们妹妹起来。”

霍成君跪着不肯起来:“云歌和我,爹爹只能选择一个。爹若救她,从此后就只当没生过我这个不孝的女儿。”

她语气铿然,屋里的人都被唬得愣住。

霍光伤怒交加,猛烈地咳嗽起来,霍禹急得直叫:“妹妹!”

霍成君却还是跪着一动不动。

霍光抚着胸说:“他们不知道云歌的身份,你可是知道的,你就一点不念血缘亲情吗?”

“云歌她念过吗?明知道许平君和我不能共容,她却事事维护许平君!明知道太子之位对我们家事关重大,她却处处保护刘夷!明知道皇上是我的夫君,她却与皇上做出苟且之事!明知道刘贺与我们家有怨,她却盗令牌放人!这次她敢盗令牌救人,下次她又会做什么?爹爹不必再劝,我意已决,从今往后,霍家有她没我,有我没她!”

霍光盯着女儿,眼中隐有慑人的寒芒。霍禹三人吓得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霍成君却昂着头,毫不退让地看着父亲。

半晌后,霍光朝霍成君笑着点头:“我老了,而你们都长大了。”转了个身,面朝墙壁躺下,“你们都出去吧!”语声好似突然间苍老了十年。

霍成君磕头:“谢谢爹爹,女儿回宫了。”

几人走出屋子后,霍山笑着问霍成君:“云歌究竟是什么人?不会是叔叔在外面的私生女儿吧?”

霍成君笑吟吟地说:“二哥倒挺能猜的。管她什么人呢!反正从今天起,她和我们再无半点关系。”

霍山点着头,连连称好。

霍禹冷着脸说:“娘娘,臣就送到此处,先行告退。”

霍成君委屈地叫:“大哥,云歌和我们结怨已深,你又不是不知道,难道你也帮着她吗?”

“云歌的生死,我不关心,可父亲卧病在榻,身为人子,你刚才做的,过了!”

霍禹大步流星地离去。霍成君脸色青一阵,红一阵,突然扭头,快步跑出了霍府。

刚出霍府就有人迎上来,她一边上马车,一边问:“皇上知道云歌闯山了吗?”

“刚知道。”

霍成君身子一滞,屏着呼吸,幽幽地问:“皇上什么反应?”

“皇上十分惋惜,感叹孟大人夫妇伉俪情深,加派了兵力,希望还来得及搜救到孟夫人。”

霍成君长长地出了口气,全身轻快地坐进了马车,舒畅地笑起来。看来刘询这次动了真怒,杀心坚定,云歌也必死无疑了。

………………

许平君回宫后,立即命人准备香汤沐浴,传来宫里手最巧的老宫女,帮她梳起最妩媚的发髻,又让宫女们把所有衣裙拿出来,挑出最娇俏的。装扮妥当后,所有宫女都称赞皇后姿容明丽。

镜中陌生的自己,原来也是妩媚娇俏的。

那个人是她的夫,她以为他要的是相濡以沫。从未想到,有一日她也会成为“以色事人”者。

窈窕的身影穿行过漫天风雪,飞扬的裙带勾舞着迷离冶艳。

刘询抬头的一瞬,只觉得素白的天地顿成了落日时的纸醉金迷。明媚艳丽,令人不能移目,可心里却莫名地骤然一痛,未及深思,柔软的身体仿似怕冷一般缩到了他怀里:“皇上可受惊了?”

仍带着沐浴后的清新,他不禁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间深深嗅着,她畏痒地笑躲着。他因生病已禁房事多日,不觉情动,猛地抱起了她向内殿行去。

鲛绡帐里春风渡,鸳鸯枕上红泪湿。

他热情似火、轻怜蜜爱;她曲意承欢、婉转迎合。

她将他心内的空洞填满,他却让她的心慢慢裂开。

云雨缓收,风流犹存。

她在他怀里软语细声,过往的点滴趣事让他笑声阵阵。笑声表达着他的欢愉。

当“云歌”二字时不时融在往事中时,他仍在笑,可笑声已成了掩饰情绪的手段。

许平君含泪央求:“皇上派的人应该妥当,可臣妾实在放心不下云歌,求皇上派隽不疑大人负责此事。”

刘询凝视着她,笑起来,起身穿好衣服,欲离开。许平君抓住了他的衣袍,跌跌撞撞地跪在他的脚下:“皇上,臣妾求您!臣妾求您!看在过往的情分上,派隽不疑去搜救。”

看着她陌生的妩媚俏丽,刘询一直压抑着的怒火突然迸发。事不过二!云歌愚他一次,连她也敢再来愚弄他!

“你是为云歌而求?还是为孟珏所求?”

“臣妾…臣妾同求。”

刘询脚下使力,踢开了她的手,讥嘲道:“孟珏和你还真是好搭档。”

许平君愕然不解,心中却又迷迷蒙蒙地腾起了凉意。她爬了几步,又拽住了刘询的衣袍:“孟珏与臣妾是好朋友,孟珏自和皇上结识,一直视皇上为友,他为虎儿所做的一切,皇上也看在眼里,求皇上开恩!”

刘询冷笑着说:“朕看在眼里的事情很多,你不必担心朕已昏庸!你以为我不知道孟珏在背后捣的鬼吗?他将我害进大牢,差点取了我的性命,还假模假样地对我施恩。还有,你的未婚夫婿欧侯是如何死的?你要不要朕传仵作当你面再验一次尸?”

她仰头盯着他,在他冷厉的视线中,她的脸色渐渐苍白:“他…他…他是被我…我克死的。”

刘询大笑起来:“他倒也的确算是被你克死的,他不该痴心妄想要娶你,否则也不会因毒暴毙。”

许平君身子簌簌直抖,紧抓着他的衣袍,如抓着最后的浮木:“他…他是中毒而亡?”

刘询微笑着说:“此事你比谁都清楚,你不是不想嫁他吗?还要问朕?”

她的手从他的袍上滑落,身子抖得越来越急,瑟瑟地缩成一团。

刘询眼中有恨意:“朕一直以为你良善直爽,不管你有多少不好,只这一点,就值得我敬你护你,可你…你毒杀未婚夫婿在前,计谋婚事在后。”他弯下身子,拎着她问,“张贺为何突然间要来给我说亲?我以为的‘天作姻缘’只不过是你的有意谋划!你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可以任你摆弄于股掌?刘贺的事情,你有没有参与?我虽然知道了你之前的事情,但想着你毕竟对朕…”刘询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手越掐越紧,好似要把许平君的胳膊掐断了一般,“…朕也就不与你计较了!可你竟敢…你倒是真帮孟珏,为了孟珏连朕都出卖!”

许平君泣不成声,身子直往地上软。

刘询扔开了她,她就如一截枯木,毫无生气地倒在地上。刘询一甩衣袖,转身出了殿门,七喜匆匆迎上来:“皇上去…”

“摆驾昭阳殿!”

“是!”

不一会儿,宣室殿似已再无他人。宽广幽深的大殿内,只有一个女子趴在冰冷的金砖地上,间或传来几声哀泣。

何小七轻轻走到殿门口,看着里面的女子,眼中隐有泪光。

他走到她身边跪下,将~件斗篷盖在了她身上,扶着她起来:“许姐姐,不要哭了,皇上他已经走了,你的眼泪伤的只是自己。”

许平君看着他摇头,眼泪仍在疾落:“你现在可愿告诉我,你为什么要做宦官了吗?”

何小七没有忍住,眼中的泪滚了下来,他用袖子一把抹去。

“黑子哥他们已经都死了,我若不进来,迟早也…到了这里,无妻无子,身家性命全系在皇上身上,皇上也就不怕我能生出什么事来。”

许平君嘴圆张,眼中全是惊恐的不能相信。

“皇上是皇上,他姓刘名询,不是我们的大哥,也不会是姐姐认识的病已。”

许平君眼中的“不能相信”渐渐地变成了认命的“相信”,她木然地站起来,走到镜前坐下,慢慢地梳理着发髻,慢慢地整理着衣裙。

“小七,霍光有派人来求见过皇上吗?”

“没有。”

她眼中有了然的绝望,望着镜子中的自己,忽然抿唇笑起来。

“小七,你知道吗?云歌对我极好,她处处都让着我、护着我。其实她对病已也有过心思的,可因为我,她就退让了。我们被燕王抓住时,她让我先逃,为了护我,不惜用自己的性命去引开杀手。可我对她并不好,我明知道她对病已的心思,却故意装作不知道,她为孟珏伤心时,是最需要人陪伴的时刻,我却因为一点私心,让她独自一人离开长安,连个送行的人都没有。”

何小七劝道:“只要是人,谁没个私心呢?云歌她也不见得对姐姐就没私心。”

“我知道你们都以为她和刘询在偷情。”许平君微笑着说,“可我知道她不会,这世上我也许不信自己的夫君,但我信她。”

何小七愕然,傻傻地看着许平君。

“自她和我相识,每一次有了危险,她最先考虑的是我,每一次我面临困局,也是她伸手相助,虽然她叫我姐姐,其实她才像姐姐,一直照顾着我。这一次我也终于可以有个姐姐的样子了。小七,我能拜托你件事情吗?”

“昔日故人均已凋零,只余你我,姐姐说吧!”

许平君轻声叮嘱完,何小七震惊地问:“姐姐,你确定?”

“我确定!”

“好!”

许平君见他答应了,向殿外走去。

何小七看到她去的方向,忙追出来,问道:“娘娘不回椒房殿吗?”

“我去昭阳殿,一切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许平君行到昭阳殿外,正对着殿门,跪了下来。殿内立即响起嘈杂声,霍成君和刘询已经歇息,听到动静,她不悦地问:“怎么回事?”

服侍她的夏嬷嬷在帘帐外回禀道:“皇后娘娘面朝殿门,跪在了雪地里。”

霍成君“呀”的一声,从刘询怀里坐了起来:“赶快准备衣装,本宫去…”

刘询将她拽回了怀中:“睡觉的时候就睡觉,有人喜欢跪就让她跪着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