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原则那样明晰,是非对错也那么明晰。

看上去像一个好人,一个非常吸引池芸的人。

鱼汤味道鲜美醇厚,池芸撑着圆滚滚的肚子从饭桌上爬下去,帮着二姨收拾完碗筷,打算睡个午觉,下午和池蒙几个捉知了喂鸡吃。

池芸刚爬上床,忽听楼下院子外面一阵吵嚷声,还有狗叫声,池芸一心赶着去瞧热闹,没心思睡觉。

门口撞上池蒙,姐弟俩跑出门一看,七八个男人扛着铁锹锄头牵着狗来势汹涌地朝后山赶,后面跟着一群看热闹的男男女女,场面十分喧闹。

池芸混进人群堆里,她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拥挤的人群把她和池蒙冲散,被推搡着向山上走。

后头一个大妈注意到池芸,“你是谁家的小孩,上面危险,快回去!”

池芸问:“他们扛着锄头去干嘛呢?”

“打蛇,可不是闹着玩的,你别上去了。”

“打蛇?”池芸觉得有趣,“多大的蛇?”

“听说碗口那么粗,”旁边大叔接茬,看了眼池芸,“你是老夏家闺女?”

池芸还没来得及应声,被推到另一处,混乱中感觉手腕一紧,被一个力道拉拽着出人群。

池芸看不清来人,晕头转向,脚上的步伐紊乱,几次差点摔倒。

避开人群,对方马上松开手。

池芸认出是小船,轻声惊呼,“怎么是你啊?”

“上面危险。”他并不看她,目光投向朝山顶进发的人群。

“真的有蛇吗?”池芸问。

小船点头。

“哎呀,糟糕!”池芸转身往山上奔。

小船快跑上去拉住她,脸色微微有些不好,“你还要上去?”

“不是,”池芸表情焦急,“蒙蒙……不是,我弟还在上面。”

小船眉宇一沉,拔腿上山。

池芸跟跑在他后面,“我跟你一块儿去!“

小船撇头看她,“你去我会分心,回去等,我会安全带他回来。”

不轻不重的两句话,落在池芸心头,沉甸甸的,“好。”池芸不动了,看着小船飞奔的身影,她有些惊讶,对于才认识不到一个星期的人产生这样让她笃定的依赖和信任,这在之前从未有过,像是从很久很久以前,驻扎在心底的感觉。

池芸在山脚的桃树下焦急不安的踌躇等待。

天上的流云变幻了无数种姿态,从西边慢慢移到东边,池芸目光再次移回山上,隐约看见一条身影,仔细一瞅,可不是池蒙那小子!

她心里一喜,脚下生风,疾跑上去。

“姐!”池蒙脸上的表情简直是劫后重生再遇亲人,一把抱住池芸,喜极而泣,“我还以为我回不来了,那蛇那么粗,蛇身一扫,好几个人都给他掀翻了,还有两个被它盘住动都动不了……”

池芸心里一颤,视线往池蒙身后一转,“小船呢?他没跟你一块回来?”

“小船?”池蒙一头雾水。

“刚才送你回来那个人,他叫小船,没有跟你一块回来?”池芸满脸焦急,声音不可遏制的发抖,池蒙觉得很奇怪,他姐这是怎么了?

见池蒙没有回应,池芸没耐心,“我问你他人呢?是不是还在山上?”

池蒙这才想起来,刚才的确有个人把他送下来,场面混乱他也不知道是谁,他只顾自个儿逃命似的往山下奔,哪里管得了那么多。

池芸向山上跑,池蒙追上去,拦着她不让上去。池芸狠狠甩开他,“别人救了咱,咱不管不问还是人嘛。”

池蒙了解池芸的个性,说一不二。

一思量,和池芸一块儿上山。

待他们到山上,在村民的齐心协力下,蛇已经被制服,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一群热烈庆祝拍照分肉的村民里没有找到小船,池芸眼角无意间掠过松树下大石头上蹲着吹叶哨的少年。

穿着草鞋,裤腿挽起,视线落在山下的某处,眉宇间淡淡的忧伤,与那边热闹的庆祝形成强烈反差。

久远的记忆在复苏。

池芸呆呆站着,眼前仿佛出现裹着白色树皮的树干,笔直向上。

池蒙也注意到了那边,指着少年问他姐:“是那个人吗?”

风在耳边呼啦啦的吹,池芸怔然地立着,恍若未闻。

村民们“嘿哟嘿哟”抬着蛇肉下山去,那边招呼了一声:“小船,快来帮忙!”

少年从石头上跳下,抬眼之际,看见池芸,向这里走来。

“怎么又上来了?”他低着头,眉目轻拧,刚才那丝忧伤荡然无存。

池芸抬起头,阳光透过叶隙落,落在脸上,长睫毛一扇一扇,望着少年,“这里有一个白桦林,你去过吗?”

白皙的脸在阳光下几近透明般。

少年呼吸一滞,默不作声地退开半步,转向那边去帮忙,留下一句话:“早点回家。”

下山路上,池芸显得很沉默。

池蒙推推她的肩膀,“姐,你该不是对刚才那个有意思吧?”

狠狠被池芸剜了眼。

“有什么不好承认的,是就是,我看到漂亮的女生也会动心。”

池芸不说话了,池蒙绞尽脑汁找话题。

“张泽说他要搬家了,他爸妈在镇上买了房,下学期搬。”

池芸这才提起点兴趣,“张泽说的?”

“对啊,就在我们那个小区。”池蒙挺开心的,以后找张泽玩就方便多了。

池芸凉凉道:“快中考了,别老想着玩,你还想不想考高中了?”

说起中考,池蒙翻翻白眼,“姐,我们还有一年时间,急什么。”

他和池芸是双胞胎,但是学习成绩上表现出来的悬殊太大。池蒙满不在乎,考不上不是还有他老妈么,全镇大小事务还不是他老妈一句话的事情。

二姨和二姨夫几乎不管家里这两个宝贝,随便他们到处疯。

池芸有更多的时间跑出去,大夏天不打伞,和池蒙几个满村子瞎晃,好几次偶然遇到小船,没有交流,只是短短一瞬间的目光交汇,也能教她小鹿乱撞。

眼看回家的日期越来越近,池芸却舍不得走了。

她隐秘地发现,这个夏天,她忽然对一个叫小船的少年起了兴趣。

那小小的悸动似乎与恋爱的心情相似。

在她确定喜欢上小船的那一刻,她决定了——

在徘徊、犹豫之后,她要做一个挥舞长剑的勇士。

☆、第五章

作者有话要说:2016-06-15

五、生日

池芸生日到了。

她鲜少过生日,印象中只有十周岁生日隆重办过一次,之前和之后总是被这样那样的情况淡忘,都说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池芸生在夏天,母亲受的苦肯定不少,这么一想,生日似乎并没有隆重庆祝的必要。

不过今年生日,二姨夫说要好好庆祝才是,因为池芸十五周岁了,是大姑娘的标志。

一大早,二姨特地请假去镇上订了蛋糕。

池芸和往常一样跟着二姨夫买菜去。

猪肉摊上,小船在忙活,动作熟练的剁肉、称斤、装袋,最后收钱。

池芸在钱里面塞了一张字条。

钱交给他的一瞬,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指腹轻轻与他的碰上。

沁凉、油腻。

池芸一颗心砰砰直跳,像被蛰了一口,迅速缩回手,垂在身侧暗暗把手指收拢进掌心。

她跟在二姨夫身后离开,余光偷瞄到那边,少年低垂着头,将一张纸条塞进口袋。

池芸请了好几个小伙伴,张泽听说小船一块儿被邀请了,不想去,被池蒙生拽活拉过去。

生日会安排在晚上,几个人早早到了,唯独小船迟迟不来。

池芸坐立不安,几次跑到门口张望,她担心他不来,或者,压根没有看纸条上的字。

池蒙等不及,围着蛋糕绕了四五个圈圈,“怎么还没来啊,等他到了我肚子都饿扁了。”池蒙有些不高兴,其他小伙伴虽然没说,脸上的神情都很赞同池蒙的意思。

二姨见状,对池芸说:“芸芸,我们先开始吧,边吃边等。”

池芸站在门口不动。

二姨夫解围说:“再等十分钟,如果还不到我们就边吃边等他。”

池芸眼睛死死盯着门外,盼望着时间流的慢一点,再慢一点。

十分钟过去了,院门外依旧寂静一片。

池芸最后看了一眼门口,回到屋里大家当中,身后二姨关上门,似有若无地叹气道:“这么晚了,小船肯定不会来了。”

一场空欢喜。

真心疼自己。

原本应该开心的生日会,却因为那个期盼许久的人没有如约而至,莫名失落。

二姨夫感觉到她闷闷不乐,趁大家都在聊天的时候偷偷对她说:“我给他留好蛋糕了,一会儿结束,你送过去。”

池芸心里咯噔一下,好像小心珍藏的心思被人看透,她默不作声地咬着蛋糕,隔了好半会儿才含糊地应了声“好”。

把小伙伴们都送出门,池芸进屋,二姨和二姨夫忙着收拾狼藉,给小船留的蛋糕放在桌上。

她走过去看了看,拿起又放下。

二姨夫拿着抹布走过来擦桌子,“我擦好桌子陪你过去。”

池芸走去门后面拿扫帚扫地,“我不想去,外面太黑。”

二姨夫笑呵呵:“生气了?”

池芸撅着嘴,“不开心,二姨夫,你讲故事给我听。”

二姨夫宠溺地揉揉她脑袋,连声说好,“只要让我们芸芸宝贝高兴起来,让我学兔子跳也可以。”说完真的学起兔子一蹦一跳起来,胖胖的身体别提多可爱,逗乐了池芸,笑着笑着,眼泪流出来了。

晚上,池芸洗完澡躺进床上,忽闻楼下犬吠,不过几秒一束光穿过玻璃窗扫进来,上下跳跃,池芸盯着那光看了几秒,闪过一个奇怪的念头,她飞快下床,爬上桌子,打开窗户,看见路灯下站着一个人,手里拿着电筒,池芸朝他挥了挥手,光熄灭。

池芸换上衣服,轻手轻脚地下楼,路过厨房的时候,走进去把蛋糕取出来,掩上门走出院子。

少年手里拎着一个袋子,另一只手握着电筒,长身立在路灯光下,看见她关院门,举步朝这里过来。

“小船。”池芸朝他挥挥手。

“生日快乐。”他把袋子递给她。

“这是什么?”池芸把蛋糕给小船,“吃蛋糕嘛。”腾出手打开袋子,里面有一个硬质包装盒,取出来一看,是一只波点马克杯。

近来很流行这个款式,池芸的同学们几乎人手一只,池芸很想买,无奈自己从小学开始使用的那只玻璃杯一直没坏,用久有感情了,舍不得换下它。

池芸爱不释手地抚弄着杯子,看来很喜欢。

小船解释道:“我不知道送什么礼物给你好,他们说这款杯子挺好的。”

池芸似乎从中捕捉到了什么信息,注意从杯子上移开,“今天你去哪儿了?”

“镇上。”他不隐瞒。

池芸望着他,忽然释怀了,对他笑了笑,“特地为我选生日礼物去的?”

“办点事,顺便……”他变得结舌。

“你不适合撒谎,好了,原谅你了。”池芸眉眼弯弯的,一只手把袋子抱在怀里,见他仍托着蛋糕没动,把袋子立到一边,拉他坐在院门口的台阶上,催他把蛋糕吃了。

小船拿起勺子,剃掉上面那层奶油,挖下面的鸡蛋糕吃。

“你不爱吃奶油吗?”池芸问。

“腻。”他慢条斯理地嚼完,等蛋糕全部咽进喉咙里才说话。

吃完,池芸说:“夜色真美,要不要走一走?”

小船看着她,似乎在犹豫。

池芸笑了:“你是偷跑出来的?”

看他的表情,“哈,被我猜中了。走走去。”池芸把他手里的盘子往地上一搁,拉他站起来。

她抓着他的手,他没挣也没逃,反而轻轻握了握她的。

池芸一怔,转身看他。

平静的眸光比黑夜更深。

有什么东西在涌动。

池芸慢慢抽离他的手。

“后天我要走了。”她听到自己的声音说。

“去哪里?”

“回家。”

“家在哪里?”

“镇上。”

他看着她。隔了几秒,突然说,“会再来的吧?”

池芸一愣,看着他,眸光幽深。

她忍不住走上前去,仰起头,踮起脚,更加仔细地,看清他,永远印刻进心里一般。

“会的。”她轻轻说,“会再来的,你等我。”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不需多言,他的眼神已经告诉了她答案。

池芸忽然抿唇一笑:“后天你要不要过来送我?”

小船微侧头,似在思索,“……我要帮我哥去镇上送货,如果你们不介意,可以搭车一起走。”

“你哥?”

“我堂哥。”

“哦,”池芸想了想,“他不介意吗?”

“嗯,我去跟他说一声,应该可以。”

第二天,池芸去菜场买菜,小船告诉她,已经和他哥说过了,明天下午一点他会去接他们。

菜场人多口杂,他简单交代两句,忙着生意,池芸算完钱没有逗留,转到下一个摊位。

这一天过得漫长无比,晚上池芸躺在床上想象着明天和小船一起去镇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像有一万只小虫在心里挠似的,又热又难受,从床上爬起来准备看会儿书。

抬眼看见月光下剔透的马克杯,走到桌边,抚摸着光滑沁凉的杯身,将它重新放进包装盒里,小心地放进已经整理好的行李袋中,拉上拉链。

做完这一切,池芸走回床上,捧起枕边还未看完的《简爱》,从前一天晚上停下的地方继续,故事很吸引人,池芸越看越清醒,一看就看到了后半夜,夜色清凉如水,再睡不着,下了楼,在院子里散步。

凉飕飕的夜风灌进领口,只有一盏孤灯沉寂,池芸想到了少年,用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沉默地注视。

池芸想,真可怕,她一定堕入情网深不自知。可是她却喜欢这种感觉,带着热烈的,向往和希望,像是真正地活着。

胡思乱想了一阵,终于有些困意,打着呵欠上楼。

池芸破天荒睡到上午九点才醒,踢开被子跑下楼,二姨夫早已经买完菜上工去了。

吃完中饭,二姨没有赶着出门,把前一天准备好的特产塞进两个孩子的行李袋里,一边嘱咐这东西泡水喝比较好,那东西容易发霉,早点吃掉,池芸这里不够塞,又往池蒙包里塞一点,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一股脑儿让他们带走。

二姨一边收拾一边问看电视的池蒙:“小船什么时候到?”

池蒙:“他说下午一点。”

二姨看了看表,“时间快到了,我得快点了。”

二姨整理好,行李袋搁在凳子上。

池芸拎了下,有点重。

院里传来一串脚步声,二姨走进来,“车停在门口,蒙蒙,你帮芸芸的袋子拎到车上去。”

话音刚落,小船从后面走进来,看到站着的池芸,微微愣神,眼眸里闪过一丝惊艳。

今天,池芸穿一条白色的连衣裙,裙摆上缀着几朵淡粉的花,清雅脱俗,往下,一双笔直纤细的长腿,少女的曲线包裹在这衬布料中,隐隐透出些女人味来。

池芸朝他笑了笑:“来了啊?”

“嗯。”他冲池芸点了点下巴,垂下视线,走过去提起池芸身旁的行李袋,抬脚往门外走。

小船把两只行李袋放在后面,等池蒙和池芸上车后,拉上车门,转到前面副驾驶。

小船堂哥的车是一辆面包车,用了很多年,有些破旧,抗震效果也不是太好,一路颠簸过去。

旅程远远没有池芸想象的美好,碍于车上坐着其他人,她和小船全程无交流,只偶尔在后视镜里的眼神交流,都是陌生人,池蒙也变得很沉默,看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色,一心想着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