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落的心燃起一簇火苗。

好像被人操控的木偶,线的一头牵在他手里。

池芸立住脚,闭了闭眼睛。

睁开眼睛,人已经在面前,黑深的目光望着她,窒息般。

“芸芸,”少年低沉的嗓音,“你要好好学,考上高中,你会有一个光明的前途,别为了我,迁就我,作出不好的决定。”

“什么是不好的决定?”池芸仰着头看他,目光笔直。

他定定看着她,半晌没说话。

周围有同学不时经过,拿好奇探究的目光打量过来。

等不到他回答,池芸的心一点点往下沉,“我走了。”

她等了一会儿,没听到他说“再见”,缓缓抬起头。

少年的目光胶着她。

“怎么还不走?”池芸问。

“看你进去,我再走。”

池芸低头往里走,走了会儿,忍不住停下,转身去看,少年仍站在那里。

他在校门外,她在校门内。

他于光处,她在暗中。

池芸看了会儿,看见他朝她挥挥手,她说不出什么心情,只觉得眼眶一热,没再看他,头一扭,朝教学楼方向走去,走着走着小跑起来,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却没有要停的意思。

风呼呼在耳边吹,她越跑越快。

那个萦绕在心里,如一根尖刺一样梗在心头上的问题,越想甩开越甩不开。

甚至更加清晰。

不好的决定是什么?到底是什么!

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回荡着。

☆、第九章

九、桂花

九月的最后一天。

放学前最后一堂自习课,教室里所有同学的心都飞出外面了,池芸是少数几个旁若无人看书的。

蒋可玉难得今天没有早退,自从池芸翘课跑出去找过她以后,蒋可玉变乖不少,池芸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自己对她的影响,有次下课问她,蒋可玉倒也坦承,斜靠着椅背一脸痞笑:“对啊,怕你再去做傻事。”

不得不承认,蒋可玉身上有一股邪气,尤其是当她吊儿郎当看着你笑的时候,像一个坏女孩,特别有味道,甚至可以说……直勾人心。

不知为什么,池芸一点都不觉得她难以接近,反而感到心头一热。

老班任他们吵了大半节课,快离下课十分钟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反应快的马上闭住嘴巴,顺带扯扯前后同桌,很多人开始装模作样地拿出书来,蒋可玉也拿起笔在纸上涂涂画画。

“好了,都别装了,我知道你们都没心思,把书放下,听我讲几句话。”

见老班笑眯眯,下面神经松懈,开始窸窸窣窣起来,总算不用对着头疼的课本。

“……还是老生常谈那么几个问题,放假期间注意安全,那些水库啊、塘边别去了,尤其是男生,洗澡么家里洗洗好了,要是碰到暗恋的女生,你穿个裤衩跑来跑去,你说你得多丢脸……”

老班式幽默配合一张嫌弃脸,惹的学生哄堂大笑。

池芸托着下巴,眼睛看着老班,思绪飘到遥远的地方。

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白桦林里的少年。

不自觉嘴角上扬。

“傻乐什么呢?”蒋可玉手肘推推池芸。

池芸的思绪被拉回。

“国庆节准备和你男朋友哪儿潇洒去?”蒋可玉问。

池芸愣愣,“什么男朋友?”

“上次那个不是你男朋友?”

池芸摇摇头。

蒋可玉啧了声,显然不信,但却也没说什么。

老班还在讲话,气氛很活络。

池芸听了会儿,问蒋可玉,“你呢,有什么安排?”

蒋可玉嘴角一翘,“我的活动就多了,你来吗?”

池芸想到要去乡下,有点犹豫,不敢轻易答应下来,虽然她挺想和蒋可玉出去玩的。

“去哪儿?”她问。

蒋可玉看了眼池芸:“三号我生日,带上你男朋友一起。”

池芸:“可以吗?”

蒋可玉斜了眼池芸,“口头邀请还不够?”

“我不是这个意思。”

“好,那就这么说定了,地点还没选好,到时我给你电话。”

池芸觉得蒋可玉有时候霸道的不像话。

下课铃响,老班看看手表,意犹未尽地说:“好,废话就说到这里,你们不要听过就忘了,书都带回去,有空的时候翻一翻,想想看自己是要中考的人,对自己要求严格点……”

眼见老班又要念叨,底下同学痛苦地拖长声音:“我们知道了老师——”

“老师,您辛苦了,假期愉快——”

“你们知道我辛苦就好了,”老班望着这群油皮鬼,一脸无奈道,“假期愉快,回来别让我看到谁缺胳膊少腿的,下课。”

假期从一阵欢笑声中开始了。

蒋可玉有事先走了,池芸独自回家。

傍晚天气转凉,风蒸发汗液,池芸觉得很舒服。

快走到校门口,听到后面有人叫她。

一转头看见张泽。

“你今天怎么没骑自行车?”池芸问。

“昨天骑回去让钉子扎到,推去补轮胎了。”

“哦。”池芸低头走路。

“哟,这不是张泽嘛,刚一来就泡上了,还是个高冷美女,池芸啊,二班男生有的哭了。”

路过几个女生,一个个嬉笑着。

张泽脸皮也算厚的,和人搭讪着:“你们不回家吗?”

“放假了,好好乐一乐呗,回家多没意思,你们上哪儿,要不一起?”

张泽连连摇头:“不了不了,我们得回家。”

嬉笑声渐远。

池芸收回目光,调侃,“你和班里女生相处的还真不错。”

“张璐璐她们几个,我们班最会玩的,你不知道?”

身为隔壁班,相隔一堵墙,你来我往,哪里不知道,池芸也只是随口一说。

“新环境适应的怎么样?”池芸转移话题。

张泽摸摸头,“马马虎虎。”

池芸笑:“你的适应能力不赖。”

张泽被夸的不好意思,“还行,唉,你明天打算怎么去你姨家,蒙蒙也去的吧,要不然咱仨一道?”

“明天几点?”

张泽搔搔脸颊,“按你平常起床就行了。”

池芸“嗯”了声,“那就九点,蒙蒙要赖床。”

“好。”

接下去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说话,池芸感觉张泽似乎有话要说,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直问道:“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哎,神了,你怎么知道的。”张泽露出一脸惊呆了的表情。

池芸白了他一眼,“无不无聊,有话快说。”

“好,我说了,你可得老实回答我。”张泽正色道,池芸莫名觉得紧张。

“你说吧。”

“咳咳……”张泽咳嗽了两声,“那个,昨天小船是不是来学校找过你?”

池芸:“你看见了?”

“他找你干啥?”

池芸斜了张泽一眼:“你家住大海么,管的可真宽。”

“我不就怕你单纯可爱的,被人骗……”

池芸:“你和小船什么仇什么怨,每次提他你整个刺猬一样。”

张泽:“我吧,就是有点看不起他,不止我,我们村里很多人都看不起他。”

池芸微微皱了皱眉。

张泽:“他这人吧,挺怪的,独来独往不爱说话,加上家庭原因,很早就不念书了,我跟你说,小时候养猪那户一天打他三回都少,说他偷东西,手脚不干净,听说他来我们村之前,家里条件挺优渥,看来贫穷能让一个人从本质上改变。”

池芸:“他家以前条件很好?”

“我也是听说的,”张泽话锋一转,“奇怪了,你怎么对他感兴趣起来了,话说回来,他昨天干嘛找你,那小子长的是不错,你可别被他迷了心窍。”

这话越说越过分了,“我二姨让他带东西给我,想什么呢。”池芸随便扯了个谎。

张泽果然被蒙过去了,他回忆了一下,捡起刚才的话题:“我也是听说的,他爸是最早一批出外跑生意的,赚了一笔,有次出门在火车上见义勇为,被人用刀捅死了,那时候他好像才七八岁。”

池芸沉顿了三四秒,“他妈妈呢?”

张泽:“他妈更惨,得抑郁症自杀的。”

池芸“啊”了一声,“抑郁症......我在书上看过,是一种非常可怕的病……他爸爸没给他留钱吗?那个小偷呢,最后绳之于法了吗?”

张泽勾了勾唇,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残忍的笑,“他爸妈留给他的那点钱全被他亲戚卷跑了,不然他也不用跑到槐乡那种鸟不拉屎的地儿去……”

鸟不拉屎?池芸皱皱鼻子,“我觉得槐乡挺好的,没你说的遭。”

张泽不置可否。

池芸又说,“这样的人不应该值得同情吗,为什么还会看不起?”

“有什么可同情的?”张泽不屑道,“我妈说这是命运,没必要同情他,这世界上有那么多可怜的人,见到一个人就同情一次,生一百颗心都同情不过来。”

池芸不说话,低着头走路。

她不相信那样一个人会手脚不干净。

虽然给过他号码,他却一次都没打过来。

前几天她一直注意手机,稍有响动就拿出来看,惶恐错失掉他的任何一条信息。

她无数次为他找寻借口,可能是太忙没时间,可能杀猪家不准他随便打电话等等。

然而时间过去的越久,失望越大。

他的那句话越来越多次的在她脑海里徘徊响起,余音绕梁般。

“别为了我,迁就我,作出不好的决定。”

她憋不住一口气,下定决心明天一到二姨家就找他问清楚:什么是不好的决定?虽然她知道小船不一定会说,正如张泽说的,他沉默寡言,找他要答案根本白费心机,但是,不管他说不说,她都要问,要问的很清楚!

然而令池芸感到失望的是,她带着憧憬和向往到二姨家,得到的消息却是:小船跟着他堂哥去广州了。

当晚,池芸一夜未睡。

第二天下午去张泽家摘桂花。

张泽家门口有两株桂花树,枝叶繁茂,桂香扑鼻,隔着老远都能闻到。

张泽指着两株桂花树,颇自豪地介绍道:“这是金桂,那是银桂,姐妹双生,我爷爷出生那天,我太爷爷在这里种下的。”

“哦,”池蒙仰头望上去,桂花在绿叶丛中闪闪发亮,“原来这是你家祖宅,张泽,你家也太穷了,好几百年才搬一次家,啧啧啧……”

张泽推他,“行行行,就你家有钱,快上树去,”回头看池芸,“芸芸,你就站在树底下接我们扔的。”

张父也出来帮忙,桂花扑簌簌往下落,像是一场久别难逢的花雨。

张泽从树上跳下来,头发衣服都沾了花香,走了几步,看到池芸仍呆呆站在花树下,愣了神,转脚走去她面前,“今天看你心不在焉的,怎么了,是不是不开心?”

池芸摆了摆头。

张泽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变戏法似的从怀里取出一枝桂花,伸到池芸眼皮底下,“登登登登,变!闻闻,香不?”

池芸接过,低头嗅了嗅,仰起笑脸微笑,“香。”

花香四溢,少女柔柔的笑容,在阳光闪烁的日子里。

张泽看呆了。

池蒙在背后催促道:“你们别在我面前秀恩爱了,快点快点,我肚子饿扁了。”

正这时,衣兜里一震,池芸一颗心也跟着一震,松掉了手里的桂花。

作者有话要说:2016-06-21 19:00:00

☆、第十章

第十章

池芸并不低身去捡花,手探进衣兜里抓出手机。

一串陌生号码。

池芸心尖儿一颤,强烈的预感。

她呆呆地望着手机,有点儿不相信。

手机不知疲惫的震动。

那边似乎极有耐心,卯足了劲非打通不可。

张泽不明所以,问道:“谁的电话啊,你怎么不接?”

池芸暗自吁了口气,对张泽说道:“我接个电话,你们先忙。”再也不看张泽一眼,走开去接电话。

直到张泽和池蒙勾肩搭背嬉笑连连地进了屋去,她才摁下接听键。

按压的情绪在听到电话那头的男声轻轻的一个“喂”字时,喷涌而出。

“小船……”她张了张口,方念出他的名字,后面的话哽在喉口。

“怎么去广州了,什么时候回?”池芸缓了口气,问道。

“一个礼拜左右回。”他说道。

“这样啊,”池芸失望道,“我今天在二姨家。”

“呆几天?”那里问道。

“明天就回去,快中考了,我妈抓的紧,不让我们玩的太疯。”

小船“哦”了一声。

接下去大片的沉默。

“我尽量早点回。”他突然说道。

池芸一怔,脱口而出,“我朋友生日会,她要我带上你。”

说完以后她才意识到什么,捂住嘴巴,一颗心砰砰乱跳,情急之下切断了电话。

池芸靠着围墙,惊魂未定。

手机大震,她一惊,差点摔出去。

低头一看,仍是刚才那个陌生号码。

她想到他此刻可能正在广州街头哪个电话亭里焦急不安地等待她的回应,心一软,接通。

这回她没说话,静静握着手机。

她能听清他的呼吸,在话筒那头,和她的,绞着。

池芸感到脸烫,稍稍拿离一点。

静止片刻,“芸芸。”

这两字如沸水般在心头滚过一圈。

眼泪再也克制不住,宣泄而出。

池芸咬着牙,“我十岁第一次见到你,在白桦林里,你可还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