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

“父皇!”

老皇后的声音与太子伯伯的声音同时响起,或者叫“父皇”的还有云老头,但我已顾不得这些,更顾得惊慌的众人,只大声叫道:“叫御医,御医!”

老老头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大冬天的,额头还有汗珠渗出来,我一边让陈寿扶住他向后倾的身子,一边慌忙伸手去擦汗,老皇后在紧张担心之余,又怜静地吩咐侍卫暂封大殿,限制进出,也就是限制消息的外传。与太子伯伯同坐东面宴席的众人脸色皆白,太子伯伯站在我们桌前对这突发的一幕回过神来时,云老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边。

由于老老头身体本就不适,宴前御医原就候在外边,我话音刚落,不出几秒就见老老头的专属御医疾步而来。陈寿扶着老老头,老皇后焦急地看着御医,我退身,将位置让给御医,顾不得一应规矩礼仪,御医上前直接搭脉察色。

我望着桌上半斜的白玉雕龙杯,想起狐狸信中所言,这皇宫里的争斗到刚才,是不是已经上演到最高潮?接下来,就是落幕等待结局了?

我迎向盯视着我的视线,是太子伯伯。若是这杯茶出了问题,经手的人除了他,就只有我了。菜叶、茶杯、茶水、茶具等一应物什,按照惯例,是由他亲自动手挑选准备的,他在太子之位坐了几十年,哪怕此次老老头病重有了希望,心里再急切,也不可能蠢到在这么多人面前做手脚犯下如此大罪,那么此刻他看着我的眼神,半眯着眼虽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但至少,那难懂的神色里,肯定有一抹是对我的怀疑。

我坦然迎视他的目光,心却悬在半空不能着地,总觉得慌得不行。视线滑过他,看向站在他身旁的云老头,他却不看我,似担心似忧虑地看着御医忙碌。

茶不可能只沏一杯!

脑中出现这个念头的时候,我提起裙摆快步跑向东西主宴桌中间,刚才为了太子伯伯沏茶,陈寿特吩咐人搬过来一个小案几,案几上一应茶具俱在,我跪在案几前,伸手捋袖,越过倒置于茶盘上的白玉雕龙杯,伸手执了茶壶,里面果然还有剩余的茶水。

眼角瞥见太子伯伯的身影,我忙仰起头,将茶壶高举,茶水悉数入喉的刹那,耳边只闻嘈杂的惊呼声,有叫“月儿”的,有叫“丫头”的,有叫“公主”的,我却顾不上分清种种声音的来源来。

“月儿!”身子后倾的时候,有人伸手揽上了我的腰,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我安心的将身子靠向他,轻声笑道:“哥哥,我不能让人有机会将弑君的罪名推到我身上,连丝怀疑都不行。”

腹痛如绞,几近晕厥,我抓着云风的手,长长的指甲死命地抠着。修仪殿已经乱作一团,我的意识却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难以集中。外界的声音渐渐离我远去,只依稀看到云风的嘴巴一张一合,似在喊“御医”。

不管是云老头还是太子伯伯谋划了这一切,我想都不可能简单地只是在茶水里面做了手脚,然后还留着一些让人可以轻易抓住的把柄。可是老老头显然是喝了茶才变得如此,我只是搏一搏,搏自己的运气,搏这茶里的手脚非简单地喝下就能产生不良反应,而是需要与某些东西相结合才会有效果。

偌大一个修仪殿,只有我与老老所吃的东西一样,与其让别人,或者说是太子伯伯饮了这剩下的茶却什么事都没有,证明了他一半的清白,却让我因为递过茶杯蒙上一半的不白之冤,还不如索性让我来喝茶壶里剩余的茶水,若结果与老老头的反应一样,就说明老老头喝下的那杯茶早在我接手之前就已有了问题,从而还我个清白。

而且,如果这手脚确是云老头所做,那么他无非是想陷害太子伯伯,让自己有“转正”的机会,在我陷入昏迷前,忽然想到了曦岚,失忆前一身白衣的曦岚,纵情山水纵如谪仙般飘然出尘的曦岚。

这一次昏迷,没有任何意识,也没有梦境,没有黑暗,更没有找到回家的路,哪怕只是用灵魂远远地看着爸爸、妈妈、姐姐的机会也没有。再醒来时,却是被某样东西扎得痛醒的。

“痛…”我忍不住呻吟。挣扎着睁开眼,发现我还在静月宫,幸好幸好。

“你醒了。”很平静又带着些不屑的声音。

“呃…小破孩儿?”声音听起来依旧吵吵哑哑外加有气无力。天哪!怎么是小破孩儿?我费力地环视一周,除了小破孩儿,竟然没旁人了,连夭夭都不在。

“你有没有搞错啊?我是神医,神医懂吗?这才救了你的命,你就不能说句好听的感谢的话?”他愤而起身,指着我大声道,手里赫然捏着枚细细长长的银针。

我盯着那枚银针眨巴了几下眼睛,然后低下头,天寒地冻的自己竞光着膀子,胳膀上还插满了密密的银针。

“啊…”我惨叫,由于力气不足,听起来不怎么凄惨遭,伸手扯住被子想盖住自己,却发现自己根本拖不动厚厚的大被子。抬眼瞪向小破孩,哀怨地发现自己被占便宜了。

“你那是什么眼神啊?我在救人,懂吗?别出声别乱动别影响我,免得待会儿针又扎歪了!”这小子一屁股坐在床沿,举着那枚银针在我胸前上方游移,似在找位置下手。

天哪,什么狗屁神医?我刚才被扎得痛醒,不会也是因为这小破孩扎错地方了吧?天哪,简直一男版容嬷嬷,还是顶着“神医”光环的容嬷嬷!我两眼一黑,自己怄气怄得晕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一切恢复了正常。小破孩儿不见了,夭夭趴上床沿用舌头甜着我的脸,房门开着,门外站着王安与衍儿,让我恍然以为小破孩儿只是我梦里一个跑龙套的。

“夭夭!”脸上这黏黏湿湿的感觉快让我崩溃了,我不得不出声。

“公主!”伴着两声惊呼,还有夭夭的一声几欲将我震聋的惊天大吼!

“公主醒了,公主醒了…”整个醉月宫都闹腾起来,只怕再过几分钟,整个皇宫也会闹腾起来。

“皇上怎么样了?”我还躺在醉月宫里,没在天牢里醒来,我的问题应该解决了吧?不知老老头现在怎么样了?端看王安和衍儿的穿着,老老头应该还健在吧。只是不知醒过来了没有。

“回公主,皇上龙体初愈,已无大碍。”

啊?老老头竟比我还早醒来吗?难道是因为那茶水我喝得比较多?

“今天是什么日子了?”神哪,可别俺一睡又是几个月啊,青春是不能这样虚度的。

“正月廿二,公主晕迷了七天,总算是醒过来了,谢天谢地。”难得王安的回答里还带了个人感情在里面。

“后来怎么样了?”我担心的是太子伯伯现在的处境。

“太子殿下被废,如今已迁至北宫。”

这么快,事情就核查清楚了吗?忽然想起,在修若,刑罚与财政向来由云老头兼管,此次太子涉嫌“弑君”,落到了云老头的手里,又岂有翻身的机会?历来帝王们最忌讳的便是谋权篡位,在自己的生命面对强大的威胁时,在滔天的权势面前,亲情是很渺小的。

西北宫,其实就是冷宫,又不同于传统意义上的冷宫,北宫里住着的,不仅有失宠失德的后宫女子,还有犯罪有过错的皇室男子。唯有一点相同,住进了北宫与冷宫,东山再起的希望就约等于零了。

或许,太子会这么快被废,不只是因为元宵家宴那一出,从我这次回修若就隐隐感到,老老头的“病重”,是另有玄机的,前有预兆,后又重演,任谁都不能忍受,而谋事之人自是不可原谅不可宽恕的。

我让衍儿待候我喝了点水润润口,然后又喝了点清粥填填肚子,衍儿则放下碗扶我躺下,门外由远及近便有人报“皇上驾到,皇后驾到”。我示意衍儿再扶了我半躺着,出声安抚了夭夭,就见老老头与老皇后一前一后进了屋来,后边还跟着云老头和云风。

太子被废,云老头虽然一时半会还不能“扶正”,但在众人眼里,这一切似乎已是水到渠成。而云风,刚才王安说,老老头已下旨任命他为御史大夫,关于御史大夫事务的一应准备工作也已经安排下去,只等着下月初上任了。

对了,早朝是前两天恢复的。久未上早朝,老老头恢复早朝的第一件事就是废太子,任命云风为御史大夫。二月初一开始,云风每日也要上朝了,而且是以一品御史大夫的身份。

“皇爷爷,皇奶奶,哥哥…”昏睡七天,元气大伤,就不折腾行礼了,勉强能有气有力地叫叫人已经算不错了。当然,实际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啦,我只是能偷懒就偷懒而已。我发觉现在的身体,虽然常常遭遇大难,几次就要撒手那啥了,昏睡昏迷也是常有的事,但只要一醒来,身体倒好像能自动补充能量,只能勉强算是有些虚弱。

“丫头,你可算是醒过来了。”老皇后几步走到老老头前面,在床沿坐下,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许是太子的事,她眉间的那抹悲育似还留有淡淡痕迹,脸上却仍现出慈爱和蔼的笑容,柔声道,“你睡了这么久,身子虚,别硬撑着,快些躺下吧。”

“皇爷爷的身体没事了吧?”我冲着老皇后努力扯出一抹笑容,然后看向老老头道。

“嗯,倒是丫头你,下次可别这么冲动了。”老老头站在床前细细打量着我,确定我真的没事了,方有些释然地道,他的神色虽温和,却失了惯常的笑咪咪的表情,经过这件事,只怕他不仅身老体弱,心也苍老了几分。

想起来修若皇宫的第一天,我装乖巧在老老头面前攀着亲,在还未认祖归宗的情况下,庆幸自己一直以为世上只剩两个至亲了,却没想到还有一大家子人在修若皇宫等着我,当时老老头看着我意味深长的一句“在这里,可没有永远不变的东西”,没想到半年后,竟一语成谶。

“皇爷爷、皇奶奶、父王、哥哥,月儿大难不死,你们一人给月儿一个红包,冲冲喜压压惊。”我不去想这些累人的费神的事,努力弯起嘴角,尽量说得讨巧,然后从被窝里抽出手伸向眼前,晃了晃。

四人同时一征,又都微微有些尴尬。人家好不容易醒过来,对在场的四个人来说,俺这回的牺牲可不小,他们竟然都是空着手来的,真是太不厚道太不懂人情世故了。

我又打量了他们一眼,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这四人手中什么也没有之后,立马垮下脸,缩回手,在心里嘀咕着。

“咳咳,朕等会儿就命人送来,丫头好好休息,朕先回去了。”老老头第一个表态,然后老皇后也借机起身,临走的时候同样表示会派人火速将冲喜压惊的礼物送过来的。

我自是没法儿起身相送的,云老头和云风恭送两个老人家出门之后,只有云老头一人折身回来,我往他身后探探脑袋,没有看到云风,就抬眼看着云老头,眼里有询问之意。

“身体好了?”冷冷的低沉的声音。

“若尘怎么在这儿?”我就喜欢跟他直来直往,外加牛头不对马嘴。

“他不在这儿,你现在怎么醒得过来?”他也不管他突然的面露微笑会让我寒毛一竖,继续道,“或者月儿还想再睡一段时间?”

我本想摇头,转念一想,又懒得理他,冷冷地道:“父王真是不简单,一边下毒害人,一边又找好了神医救人,父王不怕一个意外,就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吗?”

他沉默不语,看着我,嘴角似笑非笑。

“父母得偿所愿,如今又有哥哥在一旁鼎力相助,那么是否能成全月儿小小的心愿?”我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坦然道,“月儿自认作为女儿,为父王效劳也算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了,这一点父王心里应该最清楚,如今不止修若的形势,天下的形势都应该是父王所满意的。月儿为父王尽心尽力,龙曜王亦是表现了十足的诚意,求父王成全了月儿吧。”

说到最后,我还是有点心慌,就怕即便如此,云老头还是不肯松口。

“其实月儿的婚事,你皇爷爷一早就有打算,你如今是修若最为尊贵的公主,哪怕是父王,其实也只有建议的分儿。”他说的风轻云淡。

“父王!”我实在受不了云老头这鸟人了,一激动忍不住轻咳了起来,好半响才抚着胸口平静下来,讥笑道:“我想太子伯伯住在北宫,应该在等着有人替他平反吧。”

“月儿这话是何意?”他的眼睛不由得微眯了一下,眼神凌厉。

“月儿冒死喝下那些茶,可不是为了证明自身的清白,定下太子伯伯的罪。”

“那是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