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一听要传太医,仿佛吓得更厉害,她慌忙摇头:“不用叫太医,谢太子妃关心。”说着,她给楚锦瑶深深蹲身行礼,说道:“谢太子妃关心,奴叨扰了太子妃出行,实在是大罪。请太子妃恕罪。”

被人反过来行礼赔罪,楚锦瑶越发没辙了。好在楚锦瑶已经走到门口,离里面远,并没有引起里面那几位的注意。楚锦瑶猜测这应该是一个新封的妃子,只是位份不高,依然要做宫女的活计,这才会露出这种惶然的神色。想来对她而言,楚锦瑶也是一个可怕的大人物吧。

楚锦瑶不好再为难她,也不提请太医的事,对这个女子点了点头就走了。等走出坤宁宫后,楚锦瑶登上太子妃的轿辇,悄悄把宫人叫过来:“方才出来是我们遇到的那位,是什么身份?”

“回太子妃,她是皇上新宠幸的宫女,原来是惠妃娘娘身边的小宫女,被皇上看上后得了圣恩,就此飞上枝头。”

“哦?”楚锦瑶问,“那她可有封号?”

“不曾,圣上并未赐下名分。”

果然。楚锦瑶心里有数了,一个普通宫女被皇帝宠爱了一夜,皇帝的新鲜劲过了,自然抛在脑后。可怜的是这个宫女,整个人生都被改变。

若只是如此,楚锦瑶也不至于关注她,宫里这样的可怜人多了去了。真正让楚锦瑶奇怪的是那个宫女的动作,只是被袖子扫到,再胆小的人也不至于有那样大的反应。而且,宫女被惊吓后的第一反应,是将手放在腹前。

楚锦瑶想了一会,暂时把这个念头压下。皇帝后宫的事,她这个太子妃是最好不要插手的,最多和秦沂提一嘴,之后怎么办,她就不管了。

楚锦瑶回慈庆宫后,果然秦沂已经不在了。楚锦瑶转了一圈,颇有些吃味地问:“殿下呢?”

“殿下在前殿书房。”传信的小太监看着楚锦瑶脸色,小心翼翼地说,“奴婢这就去给殿下传信,说太子妃已经回来了。”

还让她早去早回,他就是这样的!楚锦瑶气呼呼换了衣服,等从内室里出来,就看到秦沂坐在外面的坐榻上,见了她,秦沂合上手中的书,随手放在桌上。

“走吧。”

秦沂回来等她,楚锦瑶反而过意不去了:“殿下已等了许久?”楚锦瑶说着瞥向后面的侍女:“殿下来了,怎么不和我说?”

宫女都低头,显然这是秦沂的话,她们不敢违背。楚锦瑶也没打算和她们要一个答案,她快步走到秦沂身边,说道:“殿下久等了,我们走罢。”

今日是楚锦瑶三日回门,太子也会随同一起回来,这可是大事。长兴侯府早早就准备好了,全府人都身穿朝服,长兴侯带着男子侯在门外,而老夫人则领着内宅所有女眷、丫鬟仆妇等在二门。

皇室的仪仗渐渐出现,长兴侯看到仪仗,立刻俯身跪下,等太子和太子妃的马车停下后,他带着人高声大喊:“参见皇太子殿下,参见皇太子妃。”

秦沂下车,亲自去扶长兴侯:“岳丈请起。”秦沂留在前面和众人寒暄,而楚锦瑶的马车直接驶向二门。

等楚锦瑶进入二门后,自然又是好一番见礼。楚锦瑶亲自把楚老夫人扶起来,陪着她们进屋里说话。

荣宁堂内,楚老夫人作势给楚锦瑶行礼:“请太子妃上坐。”

“祖母。”楚锦瑶扶住楚老夫人,说道,“祖母这是哪里话,您始终是我的长辈,我即使嫁人,也是侯府的女儿,怎么能劳您行礼。”

楚老夫人和楚锦瑶客气了几句后,这才半推半就坐到上首,楚锦瑶扶着楚老夫人坐下,然后在楚老夫人对面落座。剩下赵氏、阎氏等人在楚锦瑶坐好后,依次按辈分坐在下面两侧。

楚老夫人是辈分最大的人,兼之是主,自然坐最高位。而楚老夫人对面的位置往常只有长兴侯能坐,楚锦瑶从前只能远远坐在下面,到现在,她也能和楚老夫人平起平坐,甚至比自己的母亲、婶母还要高。

分宾主坐好后,楚老夫人寒暄了一会,就问楚锦瑶:“太子妃,您在东宫,这几日可好?”

这个好是指什么方向上的好,在座众人都心知肚明。

所有人都盯着她和太子的私房事,楚锦瑶略有不适,可是思及这是自己的娘家,她总要给长兴侯府这个体面,于是她点头,含糊地说:“还好。”

楚老夫人对这个答案不太满意,他们如今全家都盼着楚锦瑶受宠,更甚者生一个皇孙呢,楚锦瑶这样一言带过,实在难以让楚老夫人安心。楚老夫人还要问,站在地上的段莹华看出来楚锦瑶不太乐意,连忙笑道:“太子妃貌美心善,蕙质兰心,入宫之后自然得皇恩看重。老祖宗和娘为太子妃挂心了好几天,今日见了殿下和太子妃,可算能歇心了。”

段莹华是孙媳妇,赵氏这种已经生儿育女的儿媳有体面,可以落座,而段莹华却不行。除了段莹华,阎氏的几个媳妇也在身后站着,只不过他们不及段莹华和楚锦瑶熟,这才不敢在这位太子妃小姑面前说话罢了。

段莹华打岔,楚老夫人深有眼力,不再追问楚锦瑶的房里事。楚老夫人笑呵呵地说了许多家里的变化,比如楚锦娴来信有孕,家里又添一个庶哥儿之类。楚锦瑶听着,渐渐也露出真心的笑。

而楚锦娴有孕,大概是她今日听到最好的消息了。

楚老夫人见楚锦瑶脸上的笑渐渐柔和下来,不再是宫里那种特有的标准笑容,这才挥手示意下人出去。说来也奇怪,楚锦瑶入宫不过两天,再回来就已经完全不同了。人还是那个人,可是身上已经弥漫出一种宫廷贵气,楚老夫人面对着楚锦瑶,不敢再用原来那种命令的、吩咐的语气,不知不觉就小心起来。

不光是楚老夫人,其他人也在暗暗咋舌。怪不得别人都说出嫁就是第二次投胎,从前她们看楚锦瑶,心里觉得不过就是一个安静貌美的小姑娘,而如今,楚锦瑶换了红色妆花衣服,头上环翠叮当,侧着身坐在那里,端庄又遥远。即使是一模一样的长相,也没有人敢把现在的她和未出阁前的楚锦瑶弄混了。

如今屋里只有自己人,楚老夫人也敢问起一些私房话:“太子妃,皇后娘娘对您可好?房里的陪嫁丫鬟,用不用家里再给您准备几个?”

第76章 陪嫁丫鬟

果然还是提起这件事了。楚锦瑶才成婚第三天, 所有人都想替她安排通房,还美名其曰为她打算。

楚锦瑶心里不舒服,淡淡说:“不必。”

“太子妃,老身知道您新婚燕尔, 看不惯这些手段。可是但凡出嫁的姑娘,哪个房里不备着几个漂亮丫头?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太子对您新鲜, 赶紧留住太子, 能怀上皇家血脉就更好了。太子妃若觉得看不顺眼, 等她们生下孩子, 无论男女, 您抱过来自己养,把丫鬟远远打发了就是了。”楚老夫人自认为苦口婆心, “这一个月是规矩,你不能因为一时意气, 错过了这大好时机啊!”

新婚第一个月要留在正室房里的规矩是仅针对皇室的。皇帝后宫美人如云, 皇后身为国母,应当为六宫表率, 自然不能干出争宠之类的事情。这样一来, 嫡出皇嗣就尤其艰难, 宗法根基嫡长子就更是难上加难。为了保护嫡长子继承制,宗室只能制定这个规矩, 新婚第一个月, 皇帝须宿在皇后宫里, 让皇后为皇室开枝散叶, 早日诞下嫡皇子。

太子作为储君,一起礼仪都是比照皇帝,规格上降一级。东宫完整的人手配置完全比照朝廷,在新婚规矩也是如此。

但是,这个规矩也就是说说罢了,皇帝或太子想要睡别的女人,皇后和太子妃还能拦着不成?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冠冕堂皇的台面,能不能遵守,全靠皇帝和太子的自觉。

楚老夫人生怕楚锦瑶留不住太子,若是太子在头一个月就去宠幸别的女子,这就太没面子了。虽说太子大婚时没有顺势抬几个“如夫人”,可是,都已经成婚了,这还能免得了吗?东宫里貌美如花、年轻又想往上爬的女子可太多了。

楚老夫人以为楚锦瑶不愿意,继续劝道:“头一个月涉及你的脸面,与其让太子去外面尝鲜,不如你来开口,还显得你贤惠大方。只要你房里的丫鬟能将太子留下,便也算太子宿在你屋里。你喝几幅调养身体的药,若是能借此一举怀上皇孙,那就太好了。”

从楚老夫人的角度来说,她们确实是为了楚锦瑶好,楚锦瑶也知道,作为一个太子妃,主动给太子纳妾是非常理智的做法。

可是她光想想楚老夫人描述的这副画面,就觉得糟心透了。皇后那里还杵着四个人呢,现在她的娘家人也这样说。

楚锦瑶自小长大的环境是一夫一妻,村里的那些人娶妻就已经很艰难了,哪里有余地纳妾?她见惯了夫妻俩吵吵嚷嚷,但是吵完了继续扶持着往下走。她不太喜欢高门里这种主动给丈夫纳妾,不纳妾就是善妒不贤的做法。可是,她嫁的人是太子。

楚锦瑶仔细地想了一下,最后咬牙下定决心,她不主动提,但是如果太子要,那她就纳。

这是她入宫前就想好的事情,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要让自己露出嫉妒怨恨等丑态。至少,体面地在宫里活下去。

楚锦瑶下定了主意,抬手止住楚老夫人的话:“祖母,这些道理我明白。只是皇家重视嫡出血脉,何况,我是太子妃,总要听殿下的安排。殿下都还没提,我贸然安排,恐怕会惹殿下不快。”

楚老夫人听了这话,不以为意地笑笑:“给他们纳妾,还会有男子不乐意?”

…好吧,楚锦瑶也觉得不会,可是事关她自己,她还是硬着头皮说:“殿下又不是普通人,岂能用常理推之?”

楚老夫人一听没辙了,赵氏听了许久,此刻忍不住说:“她既然不愿意,那就缓缓吧。这种事也不急于一时。”

楚锦瑶意外地看向赵氏,自从楚锦妙被送走后,赵氏和楚锦瑶已经许久不曾说过话了。没想到在这件事情上,赵氏居然会替她说话。

其实赵氏也是妾的受害者,她恐怕对楚锦瑶如今的心情,深有体会吧。

然而隔阂了太久,楚锦瑶习惯了和赵氏形同陌路,赵氏突然主动开口,楚锦瑶也不知该如何接。段莹华看局面又要僵,连忙笑着说道:“太子妃和太子感情真好。”

屋里其他年级大的婆子也接口:“可不是么,我们什么都没说,太子妃便开口维护太子。在太子妃眼中,太子殿下当然和其他人都不一样了。”

新妇最容易被人开涮,楚锦瑶是太子妃也不例外。好在大家借着这个话题打趣了一会,就将方才的尴尬带过去了。

他们来到时候就已经很晚了,很快,丫鬟就来禀报饭摆好了。秦沂被长兴侯留在前面吃饭,楚锦瑶陪着家里人在后宅吃。饭后,众人的情绪都松懈了许多,说话更加肆意,楚锦瑶趁这个时间,细细问楚老夫人楚锦娴怀孕的事。

楚锦娴嫁人已经两年多,只是可惜子嗣艰难,到现在才怀孕。好在她嫁回了舅家,夫婿也是知根知底的表哥,有外祖母压着,楚锦娴的婆婆才没说什么。等楚锦瑶被赐婚后,楚锦娴有了一个太子妃胞妹,赵家更没人敢对楚锦娴指点了。然而即使有娘家和妹妹撑腰,女子没有子嗣依然是致命伤,楚锦娴如今终于怀孕,楚锦瑶由衷替她高兴。

她们正在说话,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楚锦瑶听到这种整齐的走路声时就站起来了,门外报信的小丫鬟也赶紧跑进来通报:“老夫人,太太,太子殿下来了!”

楚老夫人怒瞪这个小丫鬟:“没规矩,没见太子妃也在这里吗?”通报的时候,竟然不把楚锦瑶放在最前面,简直愚蠢。

小丫鬟这才意识到,连忙向楚锦瑶问罪。楚锦瑶没有理会战战兢兢的小丫鬟,她说了句“无妨”,就快步走到外面:“殿下,你怎么来了?”

秦沂已经进入穿廊,绕到抄手游廊上。楚锦瑶快步朝秦沂走去,秦沂接住楚锦瑶的手,略带歉意:“我方才突然接到传信,文华殿里有些急事,需要我出面处理。”

楚锦瑶了然:“殿下有急事,自然先紧着这些,我没事的。”

秦沂很是抱歉,今日是楚锦瑶回门,她难得能回来一趟,他却不能陪着她。秦沂问:“今日事情实在急,等日后我再陪你回来。你是和我一起走,还是再等一会?”

“我和你一起走。”

秦沂本来觉得自己把一起走放在前面,就已经非常虚伪了,然而没想到楚锦瑶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说出这句话。秦沂心里熨帖,缓声道:“你不必勉强,若是不舍得,我过一会派人来接你。”

楚锦瑶摇头:“没事,我当然跟着殿下一起行动。”

秦沂用力握着楚锦瑶的手,道了句“好”。长兴侯等人已经跟过来了,看了现在这个情形真是不知道说什么。虽说女子出嫁后要以夫婿为先,但是回门大礼上,太子两句话就勾走了自家女儿,是不是也太过分了。

楚老夫人几个女眷都在门口站在,她们看到楚锦瑶很自然地迎上去,太子也很自然地握住楚锦瑶的手,惊讶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在贵族传统里,妻者,齐也,这是用来敬的,私下里都不能过于亲狎,而太子居然当着众人的面,毫不避讳地握楚锦瑶的手?

还没等楚家众人惊讶完,楚锦瑶匆匆走过来,给楚老夫人行了个晚辈礼,说道:“祖母,殿下在朝中有事,我先陪着他回去了。”

赵氏吃惊:“这就要走了?”而楚老夫人已经反映过来:“出嫁从夫,这是自然。你们快回去吧,不要误了太子殿下的大事。”

楚锦瑶又给众人行了个万福,以示赔罪。楚锦瑶如今是太子妃,即使站着的多是她的长辈,也没人敢当真受她的礼。众人都微微欠身避开,楚锦瑶和楚老夫人说完情况后,就赶紧转身朝秦沂走去。秦沂正在游廊上等她。

楚锦瑶走到秦沂身边,秦沂远远对楚老夫人点头示意,然后就把人带走了。等秦沂和楚锦瑶的背影都远去后,阎氏看着他们离去的方向,咋舌道:“这样看来,太子对五姑娘还真是不错,朝里有急事,顶多派个人到后面说一声就好,太子竟然还亲自过来接人。”

楚老夫人神色淡淡,不知道在想什么。她没有斥责儿媳妇口无遮拦,非高门妇之言,而是语气平淡地提醒:“什么五姑娘,该叫太子妃。”

秦沂把楚锦瑶送回慈庆宫,他就赶紧去文华殿了。慈庆宫和文华殿很近,出了慈庆宫前殿,穿过甬道,再过一道门便是御药房。御药房的后面,就是文华殿了。

楚锦瑶看着满眼大红的摆设,不由松了口气。这才几天而已,她从长兴侯府回到慈庆宫,竟然有了一种放松和归属的感觉。

秦沂去忙了,皇后那里上午也去过了,楚锦瑶一时竟然有些无所事事。她在慈庆宫里转了一圈,决心改一改殿里的摆设。她要在这里住很久,宫里的一草一木自然要陈设的合乎自己心意。

不过在她有大动作之前,她先得解决几个人。

楚锦瑶如今最严峻的挑战就是糊弄皇后,在皇后面前装成什么都不懂的模样。她在外面维持的辛苦,若是被宫里这几个眼线捅到皇后面前,那就全完了。

楚锦瑶在玲珑的服侍下换了回门的妆花衣服,换上一声茜红色的家常袄裙。楚锦瑶坐到临窗的通炕上,对玲珑说:“我今日出宫有些乏了,你把迩雪叫进来,让她陪我说说话。”

现在屋里只有她们两个,楚锦瑶压低了声音,和玲珑提起之前商议好的计策。玲珑立刻心领神会,不过,她略有些不解:“太子妃,迩雪看着是个有头脑的,若是您想捧杀,为什么不挑迩花?迩花骄纵浮躁,把她捧起来后,自然会得罪很多人。等有人给迩花使绊子,您借着惩治的由头,既发落了背后之人,也解决了迩花,岂不是一石二鸟?”

楚锦瑶明白玲珑的意思,迩花没脑子,把迩花捧起来之后,风花雪月内部肯定有人看不惯,等她们解决了迩花之后,楚锦瑶再出面惩治幕后黑手,这样一来,楚锦瑶兵不血刃地解决了至少两个人,还能搏一个好名声,何乐而不为?相反,迩雪是四人中最聪明的,若是挑她,同样的套路不一定行得通,还可能会被她察觉。

楚锦瑶笑了笑,道:“若是真挑迩花出来,第一次自然非常顺利,可是以后,留下的几个都是聪明人,我们就拔不出来了。”楚锦瑶若有所指地看着玲珑,说:“即便是借刀杀人,也要挑最利、使用时间最长的刀。”

玲珑似乎琢磨到一些门路,躬身行礼道:“奴婢明白了,奴婢这就去叫迩雪来。”

楚锦瑶侧坐在软垫上,慢慢看手里的花样。很快就要过年了,内务府送来了许多布料,同时还附送了一厚沓花样。内务府的太监特意留下话来,若是楚锦瑶喜欢什么样的花样,仅管差人送到内务府,他们立刻安排宫女去绣。

楚锦瑶一张一张细细地看,宫里的东西果然不同凡响,花样也比宫外的繁荣许多,花团锦簇,工整团圆,看着就舒服。听说尚工局有许多针线厉害的宫女,苏绣、蜀绣样样精通,只有想不出来的,没有她们绣不出来的。

楚锦瑶把看中的花样放在一边,打算待会再挑第二遍。今年她非但要操心自己的过年衣裳,秦沂的衣服,也该由她来安排。

楚锦瑶看的认真,不知不觉就入了迷,等她醒过神后,发现迩雪已经在她下面站了许久了。

全程,迩雪都保持着万福的动作,楚锦瑶没有说话,她就不曾动。

楚锦瑶默默哎呦了一声,无意之间,她就成了那个苛待宫婢的坏主子。楚锦瑶端起桌子上的茶杯,润了润口,这才不紧不慢地开口:“起来吧。”

迩雪慢慢起身,保持半蹲这么长时间,显然是极累的,可是迩雪脸上却不见一点异样。楚锦瑶心里赞叹迩雪沉得住气,她们估计以为这是楚锦瑶在下马威,然而天可怜见的,楚锦瑶是真的没发现。

然而多解释无用,就让她们这样误会吧。楚锦瑶对迩雪招招手,示意迩雪走近:“你们四人来我身边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一直没时间和你们好好说话。现在没有外人,我不妨直说好了,你们四个里边,我最是欣赏你。迩雪,实在是好名字,真真当得起冰雪聪明这个词。”

迩雪的眼神极为戒备:“奴婢蒲柳之姿,不敢当太子妃的赞。”

“这有什么,若说长得好看,不同人有不同的眼神,可是聪明就是聪明,怎么就不能夸了呢?正好我从娘家带来的陪嫁缺人手,以后,你就调到内屋里,替我看管首饰吧。”

后宫的女主子身边大宫女也是有定例的,若是成了大宫女,以后便不用做外面的粗活,只需要在室内伺候女主子。每个大宫女都负责一样事物,有人掌管衣服,有人掌管厨房,而能看管太子妃的首饰,这显然是大宫女里面的体面活了。

楚锦瑶把这样重要的事情交给迩雪,屋里伺候的其他宫女立刻露出艳羡的神色。而迩雪本人却并不高兴,反而试图推辞:“太子妃,奴婢是粗鄙之人,又蠢又笨,哪里敢接这么重要的活?奴婢看太子妃身边的玲珑姐姐特别妥帖,太子妃还是交给玲珑姑娘更好。”

玲珑进来换热水,听了这话,笑道:“你可给我戴高帽了,你若是蠢人,那我们可怎么办?太子妃把这等重要事交给你是信任你,你更应该接下,发挥你的才干,别让太子妃失望。”

“正是如此。”楚锦瑶笑道,“我也是出于爱才之心,你这样聪慧有方寸的人,就该在合适的地方闪闪发光,埋没了总觉得可惜。就这样吧,从明天开始,你进来伺候我梳妆。”

楚锦瑶不容置喙地给此事拍板,迩雪一万个不愿意,但是连拒绝的话都说不出来。

这就是权力。只要楚锦瑶想办什么,即使迩雪知道这其中有诈,也不能拒绝,只能乖乖地顺着楚锦瑶安排好的路线走。

楚锦瑶提拔迩雪的话很快就传出去了,和迩雪一同送过来的另外三人听了,立刻沉下脸来。

迩雪是四人中最聪明最谨慎的,她们四人性情各异,长相也各有千秋,私下里谁都不服谁,可是关键时刻,她们都听迩雪指点。她们都知道自己被皇后送给太子妃,恐怕讨不了好,因着这份惺惺相惜,她们四人至少在外面同进同出,同仇敌忾,而迩雪就是四人中的主心骨和大军师。然而现在,迩雪抛弃她们三个,自己高飞了。

能进屋给太子妃梳妆,这意味着什么?这一个月太子都会宿在太子妃这里,迩雪靠着梳妆,能时时在太子面前露脸,这岂不是…太子妃有意抬举迩雪,要给迩雪开脸了?

另外三个人立刻就炸了,迩花最先露出不满,冷笑道:“怪不得她总是劝我们低调,不要出头,这几日也不要往太子跟前凑。我一直就奇怪她为什么要这样说,原来,人家的盘算在这里呢!”

她们四人住在一个屋里,迩雪一进门就听到这样一番话,迩雪脸色不好,伸手去拉迩花:“不是这样的,这件事不能看表面,你坐下听我细细说。”

迩花刷的甩开迩雪的手,怒目道:“谁要听你解释,你靠着这一套,还想糊弄我们多久。”

迩花说完,用力地摔门走了,迩雪脸色煞白地站在原地,另外两个人连忙唤了几句“迩花”。她们看看神色不明的迩雪,再看看怒而离去的迩花,轻轻叹了口气,年纪最长的迩风说了句“我去追她”,就掀帘子出去了。迩月站了一会,也找借口走了。

迩雪一个人站在原地,仰头长长叹了口气。

她大概明白她们这位看似安静美丽的太子妃想要做什么了。然而她明明清楚,却无计可施,就算她不要命出去给皇后娘娘送信,也没法向皇后揭露什么。

太子妃只是想抬举她而已,更甚者都不惜于让她在太子面前露脸。即便皇后听了,也会觉得太子妃是个好性。

杀人不流血,莫过如是。

楚锦瑶走了第一步棋后,悠哉悠哉地继续挑花样。这是她最喜欢做的事情了,只需要考虑喜好,不需要操心价钱、工期等事。尤其是今年还要替秦沂挑衣服,楚锦瑶就更有干劲了。

大概点灯的时候,秦沂从外面回来,楚锦瑶听到声音,立刻扔下花样子,走过去找秦沂。秦沂一看就刚从外面回来,都还没走近,楚锦瑶就从他身上感受到一股凉意。

“殿下,你回来了!今日的事情麻烦吗?”

“不麻烦。”秦沂将外衣扔给身后的太监,自己过来揽着楚锦瑶往里走,“本来不是什么大事,反而耽误了你回家。”

“这有什么。”楚锦瑶被秦沂揽着坐在榻上,非常自然得挨着秦沂而坐,“长兴侯府就在京城里,又不会跑,我什么时候回去不行?既然殿下有事,当然要先紧着殿下,我们一起出去,当然要一起回来。”

“好。”秦沂被说的笑了,“以后我们都这样,同进同出。”

同进同出这个词听着就让人欢心,楚锦瑶粲然一笑。都说灯下看美人,楚锦瑶本就肤质白皙细腻,现在被烛火照着,越发像上好的细瓷一样。秦沂看着看着就想动手:“你这几日气色好了许多。”

楚锦瑶赶紧躲开,捂着脸没好气地瞪秦沂:“我都多大了,你不要总捏我的脸。”

“你能有多大。”秦沂不屑,“我在边关带兵打仗的时候,你还在家里哭鼻子呢。”

楚锦瑶知道秦沂说的是他们初见时的事情,或许不是初见,那是楚锦瑶第一次见秦沂。在此之前,鬼知道秦沂偷偷看了多久。

“我就哭了那么一次,还被你看见了。其他时候我又没哭。”

秦沂听了就笑:“你这话骗骗别人就罢了,在我面前,也敢这么说?”

楚锦瑶瞪圆了眼睛,想要反驳,可是她眨眨眼,硬是什么也说不出来。但是楚锦瑶觉得气势不能输,于是强撑着架势说道:“哼,你还敢说我?要不是我那次哭的实在伤心,你自己说你要干什么。”

果然一提这个秦沂就被堵得说不出话来。楚锦瑶突然发现自己竟然扳回了一局,意外又洋洋得意地看着秦沂,秦沂看着楚锦瑶那个得意的样子,忍不住又想去捏楚锦瑶的脸。楚锦瑶发现这个人竟然顶风作案,屡教不改,她气恼地捉住秦沂的手,不肯给他捏。秦沂也不急,不紧不慢地看着楚锦瑶,慢慢说:“我记得有一个人,我先是帮了她,之后还几次三番提醒她,然而她什么都没发现。甚至在看到我的那一天,从楼上扔东西砸我。”

楚锦瑶的眼神顿时萎了,秦沂慢悠悠地继续说:“我当时还是重伤状态呢,不惜泄露身份提醒她,她竟然认不出来。你说,她是不是特别恩将仇报,背信弃义。”

楚锦瑶对于自己当初没认出秦沂,确实心存愧疚。听到秦沂这样说,她越发受不了:“我怎么就恩将仇报了?”

秦沂看着她,眼睛中倒映着烛火,笑着不说话。楚锦瑶踌躇:“可是,我要保持太子妃的仪态啊。总是被你捏,我以后怎么在下人面前立威?”

“没有下人。”秦沂朝四周示意,“宫里的人比你有眼色多了,我拉你进来的时候,他们就都出去了。”

楚锦瑶叹了口气,说道:“行吧,你想捏就捏吧。但是不能在外人面前!”

秦沂如愿以偿,更甚者这个小动物还主动把脑袋凑回他的手中。秦沂可没打算只是捏捏脸抓抓手,过了一会,楚锦瑶气喘吁吁地说:“还没吃晚膳呢,外面有人!”

再后来,她就没心思考虑有人这个问题了。

第77章 宫闱秘闻

第四日庙见, 楚锦瑶去拜见了大燕朝的列祖列宗,从此便是有名有姓的皇室一员了。等庙见之后,繁琐的婚礼终于落下帷幕,秦沂也恢复了平常的作息。

今日一早, 楚锦瑶迷迷糊糊中听到有人敲门,紧接着身边一空。楚锦瑶混沌的脑子慢慢想起, 对了, 今日秦沂就要恢复上朝了。

太子上朝, 她这个太子妃是要起来服侍太子更衣的。楚锦瑶艰难地从被褥里爬出来, 秦沂听到床帐里的动作, 先让小林子等人安静,然后他走到小房子一样的婚床里, 轻轻把楚锦瑶按住。

“外面还早,你用不着这么早起来。”

“殿下今日早朝, 我得服侍你穿朝服, 怎么能继续安睡呢?”

“没事,有小林子他们呢。”秦沂说, “反正你也不会穿朝服, 先睡吧。”

真是有道理, 楚锦瑶心中动摇,犹有一丝迟疑:“殿下, 那我继续睡了?”

“嗯, 睡吧。”

楚锦瑶躺回温暖的被子里, 心中可耻地松了口气。她整个人陷在柔软的锦被里, 只露出一张小脸,乌黑的长发如水一般倾泻在枕上。楚锦瑶发现秦沂还坐在床边看着她,她略有些不好意思,轻轻说:“殿下,我马上就学怎么穿朝服,等以后就能服侍你更衣了。”

秦沂失笑,伸手覆住她的眼睛:“我知道,安心睡吧。”

小林子和其他几个近侍捧着朝服站在外面,发现里面有动静后,太子爷二话不说回去安抚太子妃,两人还在床帐里低声细语地说了很久。小林子扭过头,和旁边的太监使劲挤眉弄眼。

然而一等秦沂出来,几个人立刻恢复成肃穆的样子,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他们分工明确,秩序井然地服侍秦沂穿上全套太子朝服,然后就拥着秦沂往奉天殿走去。

秦沂天不亮就走了,楚锦瑶听到外面的动静渐渐没了,这才安心陷入沉睡,一直到自己惯常起身的时间,才又悠悠转醒。

她坐在床铺里,用力地活动了活动筋骨,然后就披上中衣,开口叫玲珑和丁香等人进来。

以后,秦沂要每日去上朝,她也要去给皇后请安。毕竟她说白了是皇家儿媳,每日给婆婆晨昏定省,这是不能少的。

只是冬日每日早起实在太艰难了,必须上早朝的男子们没办法,可是女眷本就娇生惯养,皇后也要睡懒觉。于是皇后定了规矩,后宫众妃每逢一、五去请安,不必每日走动。楚锦瑶这个儿媳也是一样。

然而都说了楚锦瑶是儿媳妇,皇后可以这样说,但是她却不能真的这样做。所以楚锦瑶每日都要去坤宁宫走一趟,即使最后没见着皇后,只是白走一趟,也好过被人扣上不孝的帽子。

楚锦瑶去坤宁宫的时候,日头已经升起来了,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楚锦瑶身穿银红色的披风,手里捧着暖炉,脖子上围着毛茸茸的围套,带着一干宫人走在乾宁宫环廊下,笑着朝蓝玉走去:“蓝玉姑姑,娘娘起了吗?”

蓝玉就是上次小齐后召楚锦瑶进宫时,最后引着她进来的掌事姑姑。蓝玉年纪已经不小,眼睛已有细碎的皱纹,她是皇后身边最得力、最依仗的心腹。阖宫上下,见了蓝玉,都得屈身叫一声“蓝玉姑姑”。

蓝玉看到楚锦瑶,也停下身,等楚锦瑶走近后行了个万福:“太子妃来的早,娘娘刚起,现在还在里面梳头呢。”

楚锦瑶对蓝玉点头笑笑,道:“劳烦姑姑替我通传一声。”

蓝玉笑着应下。楚锦瑶在屋外等了一会,挂在殿门外的厚重帘子被掀开,一个小宫女出来传话:“娘娘请太子妃进来。太子妃随奴婢来。”

宫殿里烧着地龙,比外面暖和了许多。楚锦瑶在宫人的服侍下脱了披风,把身体烘热后,才往里面走去。

“皇后娘娘。”

小齐后从镜子里看到来人,轻轻笑了笑:“不是说每逢一、五的时候过来请安就行了么,你怎么又来了?”

“我在宫里待着也没事干,就来娘娘这里,多少学些东西。”

小齐后听了就笑:“你们新婚燕尔,小夫妻正是感情好的时候,合该多和太子待着才是,总往我这里跑做什么?”

楚锦瑶装作惶恐地低下头:“太子自然要忙正事,怎么能在后宫多流连呢?我身为太子妃,自然要劝诫夫婿,侍奉姑舅,岂能歪缠太子?”

小齐后笑着点头:“你说的极对。”然而心里却在想,这个傻子。

果然,不是正经母亲拉扯大的姑娘,非但心机手段、人情世故上跟不上,就是笼络男人,也差得远。

小齐后叮叮当当往头上簪首饰,各色宝石镶嵌的簪钗堆了一桌子,楚锦瑶站在后面,时不时给小齐后递根簪子,就算服侍婆婆梳妆了。

她毕竟是太子妃,若是把姿态放的太低,给小齐后端茶送水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秦沂和小齐后的关系众人皆知,她即便要和小齐后维持和气的假象,也不能把自己低到尘埃里,到时候秦沂面子不好看,旁人也要在私下里耻笑。

所以,侍奉婆母真的是项技术活,干站在这里什么也不动不行,做得太多像个丫鬟也不行。想楚锦瑶这样,做些看起来很多,但事实上体面又轻松的活,刚刚好。

小齐后最爱美,她盘了好几次发髻都觉得不满意,头面也换了一套又一套。楚锦瑶在旁边站着,看到小齐后那众多只戴一次就不肯再用的发簪,心中咋舌。

身为皇后母仪天下,用度奢华一些,楚锦瑶可以理解。可是,差不多就行了吧…

若说用的是自己的银钱,那无论多么奢侈都是自己的事,别人没资格置喙。但是,小齐后用的是国库的钱啊…

楚锦瑶暗暗感叹了一会,也深觉无话可说。小齐后一人都这样,那依皇帝对女人有求必应的劲儿,他的整个后宫,每日花销该有多么庞大?

怪不得长兴侯之前提到当今圣上的时候,神色总是欲言又止,也怪不得内阁阁老把秦沂看的比亲孙子都紧。恐怕朝中许多人都在默默等着,等皇帝驾崩,换太子上台吧。

楚锦瑶赶紧掐灭自己大逆不道的想法。别人可以失误露出这类心思,但她绝对不可以。她是太子妃,她的错误是会牵连秦沂的,她无论如何都不能露出丝毫不恭、急切。

想到这里,楚锦瑶突然觉得皇家人丁算不得兴旺,但是彼此之间却很有意思。秦沂身为太子,不礼贤下士,不温润如玉,反而由着自己得罪皇后,公然抗旨。而皇帝呢,面对这样一个不太典型的太子,虽然时常没有好脸,但却从不曾有过换太子的念头。

楚锦瑶原来也和其他人一样,以为秦沂是脾气烈,这才时常顶撞圣上。楚锦瑶之前还总是担心秦沂太过桀骜,惹恼了皇上,她在大婚第二日的时候还悄悄提醒过秦沂。可是她这些天就近观察下来,发现事情可能不是她想象的那样。

一个完美的太子是很可怕的,秦沂和皇帝本就有积年旧怨,若是秦沂还是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楚锦瑶这个外人也会觉得太子城府深,遑论皇帝。可是秦沂偏偏毫不掩饰地把自己的怨怼表现在皇帝面前,日复一日地在皇帝面前刷存在感,但每次都恰到好处,让皇帝生气,却不愤怒。

这其中对人心和时机的把握,就很可怕了。

楚锦瑶深深佩服,秦沂就是秦沂,怪不得能稳坐太子之位十多年,就是小齐后也在秦沂面前也讨不到好。现在确实是小齐后独宠后宫,看起来占了上风,可是秦沂太子啊,他完全等得起,但是小齐后呢?

小齐后如今就是水中之沙,看着宏伟巍峨,然而每一天每一年过去,她的优势都在流失。所以楚锦瑶如今也是一样的打算,她才不和小齐后斗,她只等着,耗着,就能赢。

小齐后挑挑拣拣太半天,一个时辰过去,她终于打扮满意了,楚锦瑶也跟着站了一个时辰。小齐后满意地看着镜子,伸手去摸自己头上的红宝石簪子,没什么真心地对楚锦瑶说:“太子妃站累了吧。今日梳头梳了这么久,有劳你一直等着。”

“娘娘多虑了,您天生丽质,我看着你梳妆,不知不觉偷学了许多,巴不得再看一会,怎么会累呢?”

小齐后噗嗤一声笑了,没有女人不喜欢被人夸赞美貌,小齐后对自己的容貌自负,更是如此。她慢悠悠站起身,让蓝玉扶着她往外走去:“太子妃真是会说话。宫里日子无聊,也就你来陪我本宫说话,哄本宫开心了。”

小齐后突然用上了“本宫”,楚锦瑶暗暗提起心,小齐后语气好时总是自称“我”,她若换成尊称,那必然心里有不痛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