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心总是无尽而贪婪。赵兰辉敛眸,看到高傲骄纵的二公主不屑地翻了个白眼,她淡淡一笑,心中却想,自己占了身份之利,二公主显然和自己更亲。赵兰辉有自信,自己这个二皇子妃会比太子妃更加能干,更加得人心。

而外间,小齐后也步步紧逼地盯着楚锦瑶。在小齐后的预想里,楚锦瑶无论多么能忍,听到这种话总会露出心不甘情不愿的神色,接下来小齐后以女戒做武器,轻轻松松就能制掣住楚锦瑶,如果楚锦瑶没有露出丝毫不情愿…呵,那她的这个继子儿媳就厉害了,这一路瞒得她可好苦啊。

楚锦瑶在满堂皆静中,轻轻颔首地对小齐后笑了一下。后宫皆美人,但楚锦瑶的美貌风格非常明显,那是一种繁花盛开、花团锦簇的美,宛如海棠春深,雨后芍药,安静而浓艳,非富贵人家不能养。

平时人多还不觉得,此刻满屋子女眷静静看着楚锦瑶,越发感到楚锦瑶的容貌之盛。楚锦瑶刚才颔首一笑,包括皇后在内,许多人都感到微微的自惭形秽。这世上当真有如花美眷,女子看了都觉得这是人间珍宝,更何况男子?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楚锦瑶就清脆应了一声:“好啊。”

旁人对这个答案都是一愣,她说了个什么?不等这些人反应,楚锦瑶就对身后招手,示意迩雪和迩花上前来给小齐后磕头:“我这几日一直把她们带在身边,今日可算找到机会让她们给娘娘磕头了。”

小齐后被这个走向打了个措手不及,她愕然皱眉:“你做什么?”

“娘娘忘了,这是您赐给我的婢女啊,个顶个都是美人。”楚锦瑶笑道,“儿媳时刻谨记娘娘的教诲,有娘娘安排,我都省了找人的功夫。娘娘这样替东宫考虑,实在是心细如发,细致妥帖。”

小齐后本想说正妃不得妒的事,被楚锦瑶这样一打岔,她还真不好提了。小齐后毕竟不是亲生婆婆,她已经给东宫塞了四个婢女,楚锦瑶现在更是把人带到台面前,若是小齐后继续干涉,反倒像是故意插手继子的房里事,这个名声就难听了。

小齐后被堵了一下,再开口就含糊了许多:“你有心就好。你是太子妃,未来的国母,理应贤惠大度,断不能做出争宠之类掉身份的事情,你可明白?”

“谢皇后娘娘教导。”楚锦瑶答应的顺溜,但心里却觉得可笑。正宫不得争宠,呵,也亏小齐后说得出来。楚锦瑶装作不知,故意笑着说:“皇后说的是。我毕竟年轻,东宫的许多事情都不会管,皇后若是觉得我做得不对,尽可以指出来。”

楚锦瑶都这样说了,小齐后还能怎么办,她只能说:“没事,谁不是从不会到会的,你做的已经不错了,以后慢慢学就是了。”

“谢娘娘体恤。”楚锦瑶“真情实意”地蹲身道谢。

话说到这一步,这个话题就没法再继续了,小齐后只好再起别的话茬。皇后开头,其他妃子纷纷凑趣,就这样把方才的事情揭过去了。

坤宁宫里再度热闹起来,楚锦瑶坐回自己的座位,看似在认真听旁人说话,但是神态中却流露出一丝黯然。小齐后只做不觉,而其他妃子看到了之后,也暗自舒心。

宫里所有人都是这样,怎么能有人例外呢?才两个婢女罢了,楚锦瑶至少还能分到十天,已经该知足了。

众人说得热切,完全没有意识到,楚锦瑶虽然说了许多话,还把迩雪、迩花叫上来给皇后磕头,可是,为什么磕头啊?按照众人的理解,给女主子磕头,可不就是纳小的意思。众妃们按着惯常的思路想,没觉得不对。而事实上,楚锦瑶从头至尾,都没说过要给这两个宫女名分。

她只是让两个宫女上来给皇后磕头,谢皇后赐人。之后楚锦瑶满口应承“娘娘说得对”,但并没有说自己会这样做。

楚锦瑶第一次感谢起宫里说一半猜一半的毛病,这次可帮了她大忙。

然而奇怪的是,楚锦瑶明明靠着文字官司度过了这次难关,但她并不觉得开心。

她可以靠小计策拒绝小齐后,可是她能拒绝秦沂吗?

因为这件事,楚锦瑶即使见了华丽巍峨的鳌山灯塔,还看到许多极尽精巧的宫灯,也再找不回除夕看烟火的心情了。

楚锦瑶的情绪很快就感染了她身边的侍女。玲珑担忧地看着楚锦瑶,迩雪沉默不语,而迩花自认为见了皇后,她的身份已经和普通宫女不同。迩花心里雀跃,但当着楚锦瑶的面,不敢显露。

迩花心思勃勃,看着迩雪的眼神匆忙了挑衅和防备。迩雪冷笑一声,暗道:“蠢货。”

同时迩雪也知道,这下她彻底没有了后退之路。迩花被领出来是因为莽撞且无脑,而迩雪也在外面,这就是楚锦瑶无声的威胁了。要么和洪嬷嬷一样,成为太子妃手里的刀,要么,被东宫那些妄图爬床的女人撕成碎片。

迩雪最为人称道的就是识时务,既然太子妃看得起,迩雪也愿意择良木而栖。太子妃是尊贵人物,怎么能和区区宫女计较,所以,出面打压慈庆宫中别有用心之宫女的,只能是另一个同样出生底层,心狠而手辣的宫女迩雪。

回到慈庆宫后,宫嬷嬷本来欢欢喜喜地迎出来,一见楚锦瑶的脸色,宫嬷嬷就愣了。她在没人的时候悄悄问玲珑:“太子妃怎么了?”

玲珑摇头,用手指点了点又扭腰又抿发的迩花,又飞快地指了下西北方向。宫嬷嬷大概猜懂了今晚的变故,恐怕坤宁宫那位又拿这些美貌宫女说事了。

等进入室内,宫嬷嬷把外人都打发出去,轻声轻语地问道:“太子妃,老奴伺候您散发?”

“嗯。”

华丽的珠花一样接一样放到桌子上,宫嬷嬷从镜里觑着楚锦瑶的脸色,小心说道:“太子妃,您是东宫的女主人,那位和殿下生隙已久,太子妃您受的委屈都是为了殿下,您不要往心里去。”

“我知道。”

楚锦瑶从前也被皇后刁难过,但还不至于这样没精打采,宫嬷嬷隐约摸到了症结:“太子妃,莫非,您在愁纳小的事?”

楚锦瑶不说话,宫嬷嬷却不由松了口气:“太子妃,您是什么人,哪能和她们计较?殿下明白事理,还愿意听您说话,这已经比多少正房强了!这些女子就是个玩物,她们再作妖,还能越过您去?”

玲珑赶紧把宫嬷嬷推走,再让宫嬷嬷劝下去,心结就越劝越大了。等没人后,玲珑蹲下,靠在楚锦瑶的腿边,仰头殷切地看着楚锦瑶:“太子妃。”

玲珑不愧其名,这些年下来,楚锦瑶和玲珑名为主仆,但她心里已经把玲珑当半个姐姐对待。玲珑推心置腹地看着她,楚锦瑶也放下心防,略有些茫然地问出自己的心里话:“玲珑,你也觉得我该主动给殿下纳妾吗?”

玲珑没有立刻答话,她想了一会,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掌心温暖又有力:“太子妃,这是您和太子殿下的事情。别人说什么都没用,你得问您自己和殿下。奴婢这些天旁观,发现殿下对您很是用心,您若是一句话都不说就给殿下找了其他的女人,恐怕殿下会生气。”

楚锦瑶又何尝想。她发现自己如今的心态非常危险,她明明告诫自己谨受本分,不要被繁荣虚华迷住了眼睛,最后因为嫉妒而变得面目可憎。她不想像赵氏那样一辈子为妾室吃醋,完全没有了自己的生活,她也不想像其他女子那样哀哀怨怨,一生都在等待夫婿那短暂的“体面”和温存。她本来是想做一个潇洒又漂亮的太子妃的。

明明刚成婚时还没事,可是这才多久,楚锦瑶就发现自己做不到了。

她一点都不想看着秦沂去找其他的女人,对着她们笑,陪她们写字,晚上还和她们做那种事。

楚锦瑶眼睛里不知不觉就盈上泪水,玲珑看着这双美丽惊人的眼睛盈盈含泪,她身为一个女子都心痛了。玲珑就这样一拍脑门,想出一个绝妙的主意:“太子妃,您今日回来的时候不是被冷风呛了,刚进门时有些咳么,要不您顺势装病,就说自己受了风寒。等太子回来后,您只管装病,奴婢来和太子说皇后逼您纳妾的事。到时候,太子出于怜惜,肯定就不忍心收用别的人了。”

楚锦瑶一听,有道理,她正好能借着病打探秦沂的口风。两个人商量妥了,立刻动手收拾东西。

秦沂从晚宴上回来时,天已经大黑。皇帝不关心朝政,花样百出的宴会名头倒不少,再加上皇帝中年得子,以他这个年龄来说确实是件值得自豪的事,所以君臣都高兴,今日宴会一直闹了很久。

在这种场合,秦沂喝酒、敬酒都是难免的,直宴饮到皇帝尽兴,秦沂才能脱身。他自由后立刻就往慈庆宫走,明明以前还没这毛病,现在殿里住了另一个人,他回的晚了总是觉得不放心。

然而今日,秦沂进屋后却发现有些不对劲。他自然认得楚锦瑶身边的几个丫鬟,其中时常跟在楚锦瑶身边的玲珑面色寡淡,欲言又止。

“怎么了?”秦沂问。

玲珑终究还是低估了面对秦沂时的压力,她声音不由变低,细若蚊蝇:“太子妃似乎病了。”

秦沂的脸色立刻变了,他顾不得换朝服,挥开身边的太监就大步朝里面走去。玲珑心惊胆战地跟上去,她守在寝殿门口,一只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另一边还把周围的人都赶走。

秦沂进屋后果然没看到楚锦瑶的身影,隔着床幔,隐约能看到楚锦瑶背着身子,面朝里躺着。秦沂都没察觉到他的眼神变利,而脚步声却放轻了。

“锦瑶,怎么了?”秦沂轻轻坐在床沿,手本来已经伸出去,但是在触碰到楚锦瑶肩膀时却停住了。他怕自己力道太大。

楚锦瑶慢慢转过身,脸颊红扑扑的:“殿下。”

“怎么突然就病了?因为什么,叫太医了吗?”

“没有,不用麻烦了。”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脸色,眉目紧皱,说着就要起身:“这怎么能行,我让他们接高太医进宫。”

楚锦瑶一听,赶紧伸手拽住秦沂的袖口:“殿下,都已经落锁了,不必麻烦了。”

“有什么麻烦的,你安心躺着就好。”

“殿下。”楚锦瑶实在没办法,只好半抬起身抱住秦沂的胳膊,强行拉住要往外走的秦沂,“不是什么大病,我好好捂一晚上就好了。真的,不用找太多人过来,殿下你陪我说说话就好了。”

秦沂停在床前,定定看了楚锦瑶一会,果真坐了回来:“好。”

“殿下,我今日去见了皇后娘娘。”楚锦瑶尽量装作随意地切入正题,她看到秦沂的肩膀上有细碎的红色纸屑,似乎是从花灯上掉下来的,楚锦瑶忍不住伸手去弹。然而还不等她碰到对方的肩膀,秦沂突然伸手握住楚锦瑶的手腕。他又仔细地看了一会,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但却俯身将手掌覆在楚锦瑶的额头上。

秦沂的手掌有些凉,楚锦瑶眨了眨眼,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秦沂探了一会,慢慢坐回去。他脸色依然看不出什么端倪,楚锦瑶陷在柔软的大红枕头里,睁大了眼睛看向秦沂,一下子忘了自己本来要说什么。秦沂和楚锦瑶对视一会,忽然轻轻一笑:“你没什么要和我说的?”

“我…”

秦沂唇边的笑与往常一般无二,但是眼睛里的光却让楚锦瑶本能地觉得危险。楚锦瑶有些结巴,还没说出个所以然来,秦沂就不紧不慢地接过了她的话:“你胆子大了,都敢和我装病。”

楚锦瑶立刻确定,秦沂生气了。楚锦瑶心想她竟然能把秦沂惹生气,这简直能写进功德本,不过她现在不敢大意,小心地去扯秦沂的袖子:“殿下?”

秦沂不说话,但他的眼神简直能砍死人。若是和秦沂打过交道的臣子看了,现在保准已经惊骇跪地,不敢言语,但是楚锦瑶不是他的臣子,所以看到这种情况,楚锦瑶非但不怕,反而还敢继续动用女人的天赋杀招,撒娇。

“殿下,你生我气了?”

秦沂是真的被气得不轻。刚听到消息时他心神剧震,仿佛一股寒意从头漫到脚,他几乎都要下令让人拿着他的腰牌去开宫门,把高太医从家里捞出来,至于是不是有违宫规,谁管这些。可是,楚锦瑶把他吓了好半晌,结果竟然是假的。

秦沂冷着脸,作势要起身出去。楚锦瑶一看不对,这种时候让秦沂真走了就麻烦了,她立刻不顾身段,扑过去搂住秦沂的腰身,秦沂似乎僵了一下,紧接着就想拉她下来。楚锦瑶不肯放手,还是不管不顾地抱着,语调也带上了哭腔:“殿下,你要走吗?”

第87章 溃不成军

秦沂还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他是太子, 长这么大都没人敢碰他, 更何况是腰腹这种敏.感部位。有楚锦瑶之后, 秦沂渐渐给楚锦瑶开放了这个禁区,但是楚锦瑶也只是在撒娇或者有求于他的时候拉手、挽胳膊, 在穿着衣服的情况下这样亲密, 还是少有。秦沂试图挣脱, 但是越动楚锦瑶越使劲,秦沂又不敢真得拉她,害怕下手重了把她捏伤。最后,秦沂只好叹了口气,说:“我不走, 你先松手。”

“我不。你肯定想去找别人了,这才故意来说我。”

这是什么跟什么,秦沂被倒打一耙, 简直莫名其妙。秦沂有些僵硬,他不太习惯这样亲密的身体接触, 往常在床上或者榻上,都是他主动, 性质自然不一样。然而这次是他被抱住, 而且楚锦瑶因为姿势问题, 上身挤在他的腰腹上, 一旦用力就越发明显。秦沂真是没辙了, 只好试图放松身体, 伸手环住楚锦瑶的肩膀:“没骗你,真的不走。你先放手…”

秦沂说着就顿了一下,赶紧弯腰去抬楚锦瑶的下巴:“你哭了?”

楚锦瑶避开秦沂的手,蹭地把脸扭到另一边:“我没哭!”

这世上能让秦沂害怕的东西数不出几样来,然而女人的眼泪就在其中。秦沂叹气:“真是没见过比你还会倒打一耙的了,明明是你骗人,我还没说什么呢,你就哭了。”

楚锦瑶还是埋着头不肯出来,秦沂心早就软了,慢慢搂着楚锦瑶的肩膀坐下,哪里还记得自己应该在生气这种事。等坐好后,秦沂给楚锦瑶擦眼泪:“好了,我没打算凶你,别哭了。”

“你不走了?”楚锦瑶渐渐止了泪,抬眼水汪汪地看着他。

任谁被这样的眼睛一看都生不起气来,秦沂原来还觉得只有他亲爹那种人才会被女人的眼泪打动,但凡一个心智坚定、成大事者都不会动摇,可是等换到自己身上,秦沂才发现原来他也一样没原则。秦沂听了楚锦瑶的话又是心疼又是好笑:“这里是我的宫殿,我能去哪儿?”

没想到楚锦瑶听了这话并不开心,还是一样的低沉:“殿下,您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吗?”

秦沂微微挑眉,楚锦瑶想问的绝不是“正月初八”这种答案,他默默回想最近还有什么事情能影响楚锦瑶的心绪。好在太子殿下从小被太傅称赞机警聪慧、记忆力极佳,他很快就联想到了:“今日是我们成婚一个月的日子。”

楚锦瑶听到这个答案后越发悲伤:“殿下,对你来说,这是大婚满一月,可是对我来说,这是祖宗规矩结束,我应当给你准备侍妾丫头的日子。”

秦沂这才想起,皇宫里确实有新婚头一个月不许外宿的规矩,这是原配嫡妻才能有的待遇,即便是继后都不成。但是说实话,这条祖宗规矩,大多数时候都放在那里装好看,秦家的男子就没几人把它当回事。

楚锦瑶的这句话,再联合方才她说去了皇后的坤宁宫,秦沂不难想出今日的异常出于何处。秦沂抬起楚锦瑶的下巴,虽是问句,但是语气却非常笃定:“她逼你给我纳妾了?”

“哪里用得着逼迫呢,这是礼法。”楚锦瑶想抽回自己的下巴,但是她只是一动,就被秦沂用巧劲扣住。到最后楚锦瑶放弃了,她垂下视线,不与秦沂对视:“殿下,这是迟早的事。你是太子,不说三宫六院,至少三妻四妾是应当的,等过几日,你还会从大臣家选才德兼备、家世优良又温柔贤淑的名门之女做才人,做选侍。我不是一个好妻子,不能陪你谈论文史琴棋,也不能为你分析朝堂大事,不过好在还有其他女子,她们熟读诗书,一定更得殿下喜欢。”

秦沂若有所思:“原来这就是你今日装病的原因。”

“殿下!”楚锦瑶瞬间炸毛了,“你有没有听我在说什么!”

秦沂本来想维持太子兼丈夫的威严,但听到楚锦瑶的话,他没忍住笑了。他眼睛中星光闪闪,笑着看向楚锦瑶:“你都敢吼我,还用怕这些?”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眼睛,暗暗心惊于这双眼睛的美丽。然而如同自然中的铁律,越美丽的东西,越是危险。这双眼睛会对她笑,可是也会睥睨天下,三言两语间决定一个家族的命运,生杀予夺,恣意张扬。

秦沂看着楚锦瑶的神色,也渐渐收敛了轻佻,温柔又认真地捧住她的脸,缓慢靠近,直到两人呼吸相闻,眼睫毛几乎要触碰在一起。

楚锦瑶不知不觉屏住了呼吸,秦沂看着楚锦瑶这个紧张的模样,不觉一笑:“放心,不会有其他人的。”

“你骗我。”

“真的。”秦沂说,“东宫位置微妙,不适合和朝臣结下更深的关系。何况不患寡而患不均,朝中势力盘根错节,我总不可能把所有大臣的女儿都挑一个进来。所以,我一个都不打算要。”

“那宫女呢?宫里的女子也是从民间层层选拔的清白良家女,其中不乏貌美多才的,她们呢?”

秦沂高傲无比,但又理所应当地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本太子爷看不上。”

楚锦瑶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破涕为笑。

两个人的距离本来就近,美人展颜一笑,整张芙蓉面都因此活色生香起来。秦沂顺从自己的心思,俯身探向那张嫣红的樱唇。楚锦瑶本以为这个吻会像之前那样浅尝辄止,然而没想到秦沂这次不打算轻轻放过,吻逐渐加深,楚锦瑶如同海浪里的小舟,完全失控,随波逐流,腰身渐渐往后仰,最后深深陷入大红锦被中。

楚锦瑶感觉到秦沂的手探向她的衣襟,楚锦瑶脑子一惊,立马清醒过来:“殿下,不行!”

这种时候被喊停绝对不是件高兴的事,秦沂一双眼睛黑沉沉地看向她,楚锦瑶脸颊爆红,细细地说:“殿下,你忘了,我小日子来了!”

作为一对婚后夫妻生活非常和谐的新婚夫妇,秦沂当然知道楚锦瑶哪几天来,一共持续几天。记性甚好的太子殿下皱起眉:“怎么是今天?”

“我也不知道,这次提早了。”

秦沂深深叹气,他都已经完全被挑起了,结果却不行。楚锦瑶又是尴尬又是好笑:“这又不能怨我。殿下…”

楚锦瑶伸手去摇秦沂的袖子,秦沂对自己的这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大宝贝没辙,只能压抑着自己,伸手给楚锦瑶盖被子,并把她的两只胳膊都放到被子里去:“先给你记着,下次一起讨回来。”

楚锦瑶被塞回被子里,几乎只露出一双眼睛:“那你不生气了?我今日不是故意骗你的…我没办法嘛,我又不能和你直说。”

秦沂却反常地笑了笑,没有像往常那样对楚锦瑶有求必应,而是说:“一码归一码,你和我耍小聪明没关系,但是有些界限却不能过。这次都敢装病来吓我,下次呢,你还想做什么?”

“我…”

“嗯?”

“好嘛,是我错了。”

“知道错就好。今天的事少不了玲珑吧,按宫规罚她三月月俸,念她还要跟在你身边当差,杖责就先留着,日后若敢再犯,一起领了。”

玲珑一直守在外面,隐约听到自己的名字,她立刻进门,远远跪着领罚。楚锦瑶听到后面很是着急,她想从被子里出来,又被秦沂一只手按了回去。

“殿下,是我做的事情,你罚她做什么?”

秦沂从容自若,戏谑地看着楚锦瑶:“你不是病了吗,主子受寒,伺候的人不该受罚吗?”

“不是这样…”

不等楚锦瑶说完,玲珑立刻磕了头,一口把惩罚应下:“殿下教训的是,奴婢领罚。”

楚锦瑶还要再说,玲珑却悄悄对楚锦瑶摇头,她对楚锦瑶做了个口型,然后就合门退下了。

等玲珑走后,秦沂眸光淡淡地看着楚锦瑶,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楚锦瑶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

装病这种事只此一次,不许再来。秦沂不舍得罚楚锦瑶,但是下面的奴婢却一个都逃不掉。

楚锦瑶躺在被子里,她看着秦沂,真是深深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折腾不出他的掌心。秦沂又给楚锦瑶掖了掖被角,说:“不要乱想了,好好睡吧。”

楚锦瑶无意识应了一声,紧接着她猛地反应过来,秦沂刚刚和她挑起了火气,他让自己睡觉,那他去哪儿?

都不等楚锦瑶反应,她的身体已经做出了动作。楚锦瑶的手蹭地抓住秦沂的手臂,动作之麻利利索简直让人惊叹:“你要去哪儿?”

“我不出去。”秦沂无奈地把楚锦瑶的手扒下来,塞回被子里,“你安心睡吧,我在这里看着你。”

楚锦瑶看着秦沂的动作,发现他确实没有出去的意思,这才安心地躺回锦被中。“殿下,你…早点睡。”

楚锦瑶不好意思地咳了一声,省略了中间的那部分话。秦沂没好气地看着她,好在楚锦瑶闹了一晚上,已经累了。演装病不是轻省活,她演技不好惨被当场拆穿,之后还和秦沂说了许久的话,一旦安静下来,她很快就睡着了。

秦沂就这样看着楚锦瑶慢慢沉静下去,最后陷入梦乡。

其实秦沂方才说的话,一半都是鬼话。若是害怕从大臣家里挑女儿会导致前朝失衡,那宫里这么多妃子哪儿来的?臣子再势大也是臣,从大臣家选妃只会让他们感恩,并且为了自己的利益越发卖力地做事。君王之道在于平衡,平衡后宫,本来就是必备的生存之技。

可是秦沂答应楚锦瑶“不会有其他人”的时候,他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楚锦瑶被哄过去了,如今安心入眠。可是秦沂骗不过他自己,秦沂在心里一遍遍问,为什么?

这个问题,从他当初请赐婚圣旨,到新婚之夜陪楚锦瑶谈心,再到今天纵容楚锦瑶用装病骗他,秦沂其实一直在想。他在帝国最精密、最严苛的教育模式中长大,他对臣子狠得下心,对自己越发狠,二十年来,他从不吝于逼问自己,挑出自己内心里的懒惰、犹豫和侥幸,把这些阴暗缠绵的烂肉从他的骨血里剔除,然后以一身钢筋铁骨大步往前走。

许多年前太傅就说过,皇太子秦沂天生机警,不只读书一点就通,骑马射箭这些运动上比别人学得快,就连人心,也能在电光火石中飞快地感应到。他都能算得到朝堂那些人精的心思,岂会这么久都看不懂自己的心。

他真的想不明白答案吗?只是他一直不愿意承认罢了。他由着楚锦瑶一步步靠近他,却每次在楚锦瑶问起为什么的时候,自欺欺人地回避。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沼泽也越陷越深,星星之火在他的纵容下终于壮大成燎原之势,直到今日,秦沂猛然意识到,他似乎连自欺欺人也做不到了。

现在,秦沂在暖黄色的烛光中看着楚锦瑶的睡颜,她肌肤瓷白如玉,眉眼浓丽,菱唇嫣红,简直就是一副精心调色的仕女美人图。

哪有那么多例外呢,所有的例外,不过是因为这个人特殊罢了。第一次为一个人破例的时候其实就应该警惕了,可是秦沂不忍心,等他终于意识到这一切的时候,已经兵败如山,溃不成军。

但凡感情,等察觉到的时候,都已经太迟了。

.

第二日楚锦瑶醒来时,秦沂已经不在了。

身边还有他的余温,楚锦瑶指尖抚到这微微的热度,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小齐后逼她纳妾,她大可以虚与委蛇;东宫的宫人暗地里不服她,她也可以慢慢收服,可是如果她的丈夫不站在她这一边,那她就什么办法都没有了。

纳妾,掌宫,驭下,这些诚然考验主母的霹雳手段,可是最重要的,还是男主子的态度。

楚锦瑶想到这里,心里突然蹿上一股热流。在她迄今为止、并不算长的半生中,再没有人比秦沂对她更好,予她教导,予她身份地位,现在还将最难得的信任交到她手中。天底下有几个男子能说出“只有你”这种话,更何况他还是太子。

时人讲究一诺千金,他既然能说出这种话,想必心里是仔细想过的。秦沂率先伸出了一只手,楚锦瑶就愿意用尽全力去相信他,而不是想着万一他以后变心怎么办。人心都是肉长的,感情需要你来我往,彼此都用心呵护,夫妻尤甚。

楚锦瑶这样想着,心里陡然生出蓬勃的干劲来。小齐后虎视眈眈,淑妃挑拨离间,日后还有一个态度暧昧的妯娌赵兰辉,需要她这个太子妃的地方还多着呢。

楚锦瑶一早上都保持着朝气蓬勃的劲,伺候的侍女们暗暗嘀咕,宫里都传迩花迩雪这两只麻雀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为什么太子妃不见警惕,反而还格外高兴呢?

知道内情的玲珑笑而不语,她今日一见楚锦瑶就知道太子妃和太子的心结解了,至于那被罚掉的俸禄她才不放在心上,这罚领得光荣。

元宵一过,年味就散了,各处都恢复了办公,进入二月,宫里又忙活起来,大公主的下降日子到了。借着公主大婚,人事调动频繁,一些新面孔悄无声息地流动起来。盯着洪嬷嬷的人悄悄进来禀报:“太子妃,那边又来人了。”

楚锦瑶面色不变,眼神镇定。想必这一次,皇后已经收起了轻视之心,真心实意地把楚锦瑶当对手试探。接下来,就不是用装傻糊弄能应付得过去了。

第88章 青萍之末

二月, 宫里处处张灯结彩, 今日是大公主出阁的日子, 当然要热热闹闹的。

楚锦瑶穿着太子妃朝服, 微笑着拍了拍大公主的手, 然后就让开位置,让喜婆给大公主披上红盖头。等宫里的仪式一毕,楚锦瑶就套车往汝宁公主府走。

大公主被册封为汝宁公主,下降给宜春侯柴家的小公子柴安。汝宁是宫里头一个公主,她的婚礼连皇帝都过问多次,自然是盛大非常。楚锦瑶作为汝宁公主的长嫂,缺了谁也不能缺她, 楚锦瑶亲自来大公主的宫殿, 陪着公主梳妆换喜服, 之后还要陪她一起去公主府压场子。有太子妃亲自送嫁, 这简直是历代公主的婚礼中最有脸面的事情。

楚锦瑶即便是大公主的嫂子, 同时她更是太子妃,到场时辰绝对早不了。等她的车架仪仗到达汝宁公主府时,坐喜宴的人已经来了不少,柴家人早就收到了消息, 都守在二门口等着。

这就是娶皇家女儿的不同了,寻常婚娶喜宴的主场都在婆家,可是公主不一样, 公主有自己的公主府, 并不和婆家人住在一起。所以婚礼当天, 真正的贵客都在公主府,宜春侯府虽然也摆了宴席,但是却要分几个人到公主府这边,来招待皇室的客人。

宴客厅里女眷们拖家带口,本兴高采烈地交谈着,突然听人说太子妃来了,大堂里登时一静,所有人都朝门口看去。

楚锦瑶穿着大红色太子妃规格的礼服,在柴家大太太的陪同下慢慢走来,里面的夫人们一看果真是太子妃,立刻带着女儿们过来给楚锦瑶行礼:“参见太子妃。”

问好声此起彼伏,一位夫人发现太子妃竟然朝着自己的方向笑了一下,登时脸面有光。然而事实上,问好的人太多,楚锦瑶连这些人的脸都记不住。

她先去新房看过了新娘子,然后才回到前厅作宴。现在吉时未到,宴席还未开始,这段时间就是女眷们宝贵的交际时间了。

想和楚锦瑶搭话的人数不胜数,楚锦瑶作为汝宁公主的嫂子,要给小姑子撑场面,所以全程都对柴家大奶奶微笑以对,连宜春侯府的几个姑娘上前行礼,她也叫过来说了几句话。

一时间宜春侯府的人都脸上生光,柴家这几个小姑娘更是在小姐妹面前赚足了体面,雀跃不已。和皇家人做亲戚就是不一样,换成以前,她们哪有机会和太子妃说话。

前来请安的夫人络绎不绝,一波接着一波,尤其是她们还带了自己的女儿,拉着过来给楚锦瑶看。楚锦瑶一次性见了这么多红彤彤光灿灿的小姑娘,真是眼睛都看要花了。趁着一拨人下去,楚锦瑶瞅到空,赶紧带着人出来了。

这群夫人实在是能说会道,不知道她们如何,反正楚锦瑶这个听着的人是累得不行。楚锦瑶带着人在清净处歇息,好容易感觉自己的耳朵活过来了,突然亭子外传来一道声音:“太子妃。”

楚锦瑶听到这个声线,愣了一下,惊喜地站了起来:“长姐!”

楚锦娴笑着走过来,停在三步远的地方正要敛衽行礼,却被楚锦瑶拦住:“长姐,你这是做什么!”

“礼不可废,你如今是太子妃,不得马虎。”

“你还是孕妇呢,我哪儿能让你给我行礼。”楚锦瑶嗔怪地说了一声,又高兴地招呼桔梗取毛毯子来,小心地扶着楚锦娴坐下。

“姐姐,小外甥应该有五个月了吧?”

“对。”提起孩子,楚锦娴也柔柔地笑了,脸庞上散发出母性的柔光,“去年出了三个月才敢给家里送信,当时胎象不稳,不能出门,也就没赶上你的大婚。”

虽然出嫁时姐姐没来送嫁有些遗憾,但是这和楚锦娴肚子里的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比起来,显然算不得什么。自从楚锦娴出嫁,她们姐妹就见得少了,后来等楚锦瑶赐婚,之后又搬来京城,她们俩见面更是难于登天。这样算算,她们姐妹已足有一年多没见了。

楚锦瑶既是遗憾又是满足:“好在姐夫调到京城了,以后我们也能时常见面。对了,姐姐,这段时间你还好吗?”

楚锦娴知道楚锦瑶在问什么,她在子嗣上实在艰难,足足两年才怀上孩子,若不是有外祖母看着,楚锦瑶又嫁给太子,那恐怕楚锦娴在婆家要有的受了。楚锦娴轻轻叹了口气,说:“说这些又有什么意思,如今我一切都好,没什么可牵挂的。”

也对,人总是要往前看,楚锦瑶不欲提起楚锦娴的伤心事,于是岔过这个话题,兴致勃勃地问起孩子的事。说起这个,素来冷淡的楚锦娴也有许多话可说:“…我这一胎来的艰难,足足喝了一年的药才怀上。我天生体寒,刚怀上那会胎象不稳,前三个月都不敢下床…不过等过了最艰难那一段时间就好了,现在他月份大了,不再折腾我,我的胃口反而好了许多。”

楚锦瑶听着这只言片语都感到心惊,她只知楚锦娴子嗣不易,没想到情况竟然这样严重,算算时间,楚锦娴喝药那一年,长兴侯府正好举家搬到京城,楚锦娴一个人在太原府,也不知道是怎么熬过来的。

然而楚锦瑶当时备嫁,她自己也不是自由身,竟然对楚锦娴的消息一无所知。楚锦瑶有些愧疚,但大喜的日子,她不想故意说这些话惹人伤心,于是故作欣慰地说道:“没事,都说苦尽甘来,小外甥这么能折腾,以后肯定是个活泼的哥儿呢。”

楚锦娴也笑了,她们俩都不提如果这是个女儿怎么办。楚锦瑶其实无所谓是男孩还是女孩,如果是女孩肯定像姐姐,楚锦瑶更加喜欢,但是子嗣就是女人头上的刀,楚锦娴这一胎来的如此艰难,楚锦瑶真心希望她能一举得男。

楚锦娴大概能猜到楚锦瑶的心思,她自己倒没什么所谓,于是反而安慰楚锦瑶:“我没事,赵家没人敢苛待我,而且你姐夫也明白我的辛苦,并没有为了子嗣而急吼吼纳妾。家里搬到京城只会给我增加底气,哪有人会不长眼到这种地步,因为我娘家不在本地就轻慢我?你们过得好,只会给我添光,反倒是我没能来送你出嫁,也没能见识到皇家婚礼的阵仗,反而遗憾的厉害。”

姐妹二人彼此体谅,慢慢把这一年的结都说开,心也贴得更近了。楚锦娴说了一会孩子的事,慢慢问起楚锦瑶:“你呢,你这段时间过得怎么样?”

楚锦瑶看到楚锦娴眼底的忧虑,明白她是真心担忧,但是又怕戳到楚锦瑶的痛处。楚锦瑶笑了一下,握住楚锦娴的手说:“我也都好。”

楚锦娴低声问:“有消息了吗?”

一提起这个楚锦瑶就丧气,她小幅度摇头,楚锦娴见了也忧叹:“我天生体寒宫寒,不易受孕,你该不会也是这样吧?”

楚锦瑶是真的不知道。本来她觉得不用急,她和秦沂都年轻,有什么可着急的,可是身边人每个都对她还没怀孕这件事焦虑得不行,慢慢的,楚锦瑶自己也急起来了。

可是怀孕又不是说一说就能完成的事。寻常正室难孕是因为夫婿不过夜,可是以秦沂的劲头,楚锦瑶绝不是这种情况。赵氏子嗣艰难,现在楚锦娴也是一样,莫非,这是她们母女的体质问题?

楚锦瑶心里有些丧气,楚锦娴见了,细声安慰道:“没事,体寒之人虽然难受孕,但是女子之中体寒的人不在少数,只是轻重不同罢了。我给你几个调理的方子,你平时膳食也多注意些,慢慢调理,自然而然就有了。”

只能这样了。记方子这种事自然用不着楚锦娴和楚锦瑶,她们俩的大丫鬟早就伶俐地到一边交流去了。楚锦瑶又和楚锦娴说起长兴侯府的事,楚锦娴虽然话少,但都认真地听着。两人正在说话,突然宴客厅的方向传来小小的骚动,楚锦瑶和楚锦娴都抬头,玲珑适时地过来禀报:“太子妃,荣安长公主和赵二姑娘来了。”

原来是赵兰辉。

楚锦瑶回头和楚锦娴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慎重。正月的时候赐婚圣旨已下,婚期定在今年六月,可以说赵兰辉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二皇子妃了。即使尚未完婚,可是有了圣旨,没人还敢把赵兰辉当姑娘看,赵兰辉显然也明白自己身份的变化。可是今日赵兰辉比她这个太子妃来的都晚,即便可以推脱到荣安长公主身上,但也太张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