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沈玄宁又在那儿怔怔然趴了一会儿,就感觉一只小手在他肩头点了点。

他瞥过去,一叹:“你干嘛?”

“我睡够了,殿下去睡吧!”苏吟道。

沈玄宁摇摇头,转向了另一边:“你别管我。”

“那…去躺一会儿也好啊。”苏吟又说。

沈玄宁一下子不耐烦了,一拍桌子坐直了身:“你好烦!我父皇去世了,你让我安静一会儿行不行!”

“…”两个小孩突然视线相撞。沈玄宁满目不快,但苏吟一双乌溜溜的水眸还是望着他,也没退缩。

两息工夫,沈玄宁好似被她盯得更烦了。他焦躁地缓了口气,语气生硬地问她:“你伤好了吗?”

“啊?”苏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转瞬就被他捉住了手。他捋起她的袖子看了眼,接着就把她往床上推:“伤没好你就好好休息,不要管我,我才不用你管!”

苏吟被他推得坐到床上,他又不由分说地把她的腿也推上去,接着就给她盖被子。盖完被子他刚要走,被她一把拉住了:“你睡一会儿嘛!你还生着病呢,这样会病得更厉害的。”

“我都说了你别管我!”沈玄宁烦透了。他想她再多说一句话,他就把她轰出去。

然而她的下一句话是:“可你喝了我的血啊!”

苏吟的秀眉紧紧地锁了起来:“你拿我的血当药引,喝完又不好好养病,我不就白挨这么多刀了!”

她边说边下意识地抚了抚自己的胳膊。隔着中衣的衣袖看不见那些刀伤,但他知道里面是什么样子。

“你…”沈玄宁一时真的被怼懵了,他杵在床边怒瞪苏吟,“你拿这个威胁我?!”

“这怎么是威胁你呢?”苏吟仍自蹙着眉,望着他认真道,“难道不是这个道理吗?喝了药,自然要好好养病,不然殿下就白吃那么苦的东西了,是不是?”

“…”沈玄宁发觉自己说不过她,滞了一滞,显带怒意地蹬了鞋又上床盖被子。

苏吟满意地笑起来,接着自己就要下床去,却被沈玄宁一抬胳膊拦在了床里:“你干什么?”

“我睡够啦,我出去待着。”她道。

“不行!”沈玄宁负着气很霸道地说,“你哪儿都不许去,非让我睡觉,你就得在这儿待着!”

说完他就不理她了,拽过被子将自己蒙住。

苏吟无奈地瞅瞅他,小心翼翼地想绕到床尾再溜走。但才刚动了动,他就又说话了:“我告诉你!”

苏吟后颈梗住,他撩开被子冷眼瞪她:“我是太子,你懂吗?父皇驾崩,我马上就要当皇帝了,你不听我的,就叫抗旨!我杀你全家!”

“…我全家就我一个。”苏吟不服不忿地小声抬了一句杠,然后在他眼中喷薄而出的怒意中没骨气地躺了回去,“不走就不走,那么凶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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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辨是非

两个小孩虽然各自赌着气,还是很快就都睡了过去。

寅时,宫人们鱼贯而入服侍沈玄宁起床上朝时,定睛一瞧,不由怔了一怔。

两个小宦官犹豫着看向徐文征,徐文征蹙起眉头。柳姑姑倒是仍从容自若,上前轻拍了拍沈玄宁的肩头:“殿下?殿下。”

沈玄宁醒过来,揉着眼睛看她。她笑了笑:“殿下该起了。今儿个早朝,很要紧。”

是,先皇去了。太子今天要宣布这件事,宣布自己承继大统,还要着礼部安排登基大典一类的事宜,自然很要紧。

沈玄宁安静了一会儿便坐起了身。柳姑姑刚要招呼小宦官上前服侍他更衣,他竖指“嘘”了一声:“我们去侧殿!”沈玄宁指指苏吟,“不要吵到她,让她继续睡。”

柳姑姑点点头,又打了个手势,示意宫人们先都到侧殿候着去。

沈玄宁下床后,也与柳姑姑一道出了殿门。他边走边压音道:“今天也劳烦姑姑照顾苏吟。她为了给我治病,胳膊上有好多伤,姑姑让膳房多给她做些好吃的,也让太医再来看看。”

柳姑姑一壁噙着笑应下,一壁跟着他进了侧殿。接着她招了招手,一名宫女即刻上了前,将药碗奉了上来。

“殿下先把药喝了。”柳姑姑道,沈玄宁锁了锁眉头:“没有血了吧?”

“没有了,殿下放心。”柳姑姑一边柔声回话,一边淡淡地扫了眼徐文征。徐文征不禁后槽牙紧咬,别开了视线没有理会。

柳氏到底是个绵里藏针的角儿,徐文征强压下了一口气。

他到太子身边有两年多了,却至今也没能像自己初时设想的那样,把东宫的权势都握在自己手里。

主要就是因为这个柳氏!

如今,又来了个苏吟。太子把苏吟当成了个责任不要紧,可他把苏吟交给柳氏,日后这俩还不拧成一股绳儿对付他?

徐文征不想等苏吟长大再看她到底怎么样。他们这些混成了有头脸的大太监的人,十个里有八个心都硬,觉得是个祸患的,还是别留着为好。

但徐文征自然也清楚,这事不能来硬的,起码不能是他亲手来。是以他当下里什么也没说,待得太子往太和殿去后,才独自悄无声息地离了东宫,直奔后宫。

延祺宫里,庄妃一夜未眠。

一个婉妃是不足为惧,可先皇说走就走,让她不安的事情总是有的。就拿这皇位来说,玄宁是看似今日就能坐上皇位不假,可真正扎扎实实地定下,要等行完登基大典才算。

行完登基大典,他也还不能亲政。他年纪太小了,国事不得不先交给她和各位辅政大臣,一般要等到大婚后才可亲政。

这些年,自然会叫人觉得夜长梦多,可又着实没有别的法子,任谁也不可能把国事交给一个十岁的孩子去打理。

寅时四刻,庄妃估算时间,想着玄宁估计已去太和殿了,便起了身。

屋里一有动静,外头的宫女们立刻进了殿。庄妃盥洗之后坐到妆台前,尽力平静道:“太子怎么样?”

“娘娘放心,都好。”朱嬷嬷在旁欠着身说,“殿下身边的徐文征来了,说有事禀,正在外头候着。”

庄妃点了点头:“让他进来吧。”

徐文征入得殿中,行了礼,便斟酌着字句说了苏吟的事。他以“娘娘,太子殿下昨日…是与一宫女一道睡的”为开头,果然引得庄妃黛眉一蹙。

徐文征心下暗喜,躬着身低着头,又继续说了下去:“那苏吟原是太子殿下的药引,是下奴听闻以人血入药治病有奇效后着人悉心寻的。但下奴疏忽,先前也没亲眼瞧上一瞧,昨日一见才知…那可真是个美人痞子,才八岁,就出落得粉雕玉砌的,好一副温婉可人的样子。”

温婉可人,那是先皇常拿来赞婉妃的话。

徐文征话音未落就觉庄妃的目光自镜中凌凌划来,他赶忙噤声,头也压得更低,仿佛刚察觉自己失言。

庄妃很快倒也挪回了目光,笑了一笑:“你是觉得,那丫头是个狐媚惑主的东西?”

徐文征欠身:“是。”

“那本宫见见她。”庄妃说着低下了眼帘,“先皇刚去,现在宫里头乱,你又是太子身边的人,先别乱走动为好,在这儿等本宫回来。”

徐文征不由松气,赔着笑连应了两声“是”,才跟着庄妃身边的人退出了寝殿。

但庄妃并没有急着传苏吟来问话。

她不急不缓地过了大半日,安排好了宫中守孝的一切事宜,估摸着太和殿那边应该快忙完了,才叫人传了苏吟过来。

苏吟进了延祺宫的正殿,规规矩矩地伏地一拜:“庄妃娘娘万福。”很快听到上头云淡风轻道:“抬起头让本宫瞧瞧。”

一刻之后,沈玄宁回到东宫,便听柳姑姑说了徐文征自一早去延祺宫后便没再回来、苏吟一刻前也被传走了的事。

柳姑姑担忧说:“延祺宫的人不让奴婢跟着,您看…”

沈玄宁不由担心苏吟。苏吟的事,他还没跟母妃说过呢,也不知母妃为什么找她。

他转身便一路小跑地奔向了延祺宫,跑得气喘吁吁的。结果进了宫门还没进殿,就看到苏吟杵在殿门口捂着嘴哭。

“苏吟!”他喊了一声,苏吟眼眶红红地回过头张望。

沈玄宁喘着粗气走向她:“怎么啦?”

“庄妃娘娘在打人…”苏吟一副受惊不浅的模样,抽噎了好几声才继续说,“打徐公公…”

她真的吓坏了!

庄妃娘娘让她起身之后,端了一碟点心给她,边看着她吃边问她话。

娘娘问她给太子当了多久的药引?她想了想回说,大概有一个月了。娘娘又问,见过太医吗?她摇头,娘娘还继续问了一遍:“一次都没见过吗?”

苏吟为此仔细思量了一下,仍旧摇了头,道:“昨天太子殿下传太医给奴婢看病了。但是要取血的时候,奴婢没见过太医。”

庄妃娘娘便点了点头,接着让人取了太子近来所用的药方来看,看完之后,就把徐文征叫了近来。

见了徐文征,她张口便斥道:“狗仗人势的东西!连太子的药也敢背着本宫添东西了?今天是人血,以后岂不是能下砒霜?”

斥完便让人打徐文征的板子。

苏吟眼睁睁地看着徐文征惨叫,眼睁睁地看着徐文征衣衫渗血。她早就想躲,可庄妃娘娘要她看着,要她看清楚。

后来她吓得实在不行了,连站也站不稳,娘娘才让宫女扶了她出来。

沈玄宁听罢,疾步进了殿。苏吟怔了一怔,连忙跟着他进去,正好撞上徐文征被无声无息地卷在草席里往外抬。

二人都不由僵住,心里不确信地一再猜想徐文征是不是死了,庄妃朝他们招了招手。

沈玄宁先一步上了前,苏吟犹犹豫豫地跟在后头。庄妃握起儿子的手,开门见山道:“知道母妃为什么要杀他么?”

沈玄宁禁不住地打了个寒噤,庄妃将他搂进了怀中:“别怕,你听母妃说。你当皇帝了,在你的身边,会有很多人存着各样的心思为自己牟利。他们有的是彻底的奸恶之徒,也有的,就像徐文征给你寻药引那样,做着似乎不对、又似乎是为你好的事。”

“前一种人,你要严惩。但后一种,你也要认清,不要被他们蒙蔽。”庄妃深深地吸了口气,凝视着他,续道,“你不能由着他们逾越规矩,哪怕他们口口声声说是为你好也不行。”

药引的事,是没闹出什么恶果来,但徐文征打的什么算盘,庄妃一眼就能看懂。

他所想的,无非是等玄宁病愈后再告诉他这件事。玄宁年幼,难免会盲目地对他心存感激,继而觉得徐文征这样的安排是不打紧的。

诸如这样的事多了,他就会逐渐习惯身边宦官们对他生活的摆布,继而焉知他们不会染指朝堂?

庄妃说罢,又看向苏吟。

苏吟现下察觉到她的目光就满脸的心虚,庄妃不由笑了笑:“皇帝想把你留在身边,你就好好留着。”

“皇帝”这两个字一出,苏吟才恍然惊觉他已然继位。不过她来不及多想,就听庄妃沉然又道:“他是一国之君,你是他亲自挑中的人,你便跟旁人不一样。日后,本宫要你一心一意地关心他、侍候他。你可以把他当家人看,有些虚礼你也可以不守,但你若有事敢欺瞒他…”

庄妃的目光飘向殿外:“徐文征的下场,就是你来日的下场。”

皇帝近前侍奉的人里,总得有那么一个两个够贴心、也够让人放心。他的乳母柳氏算一个,可柳氏毕竟是长辈,有些话,玄宁想来是不愿同她说的。

那与其再去费心选别人,倒不如直接用他自己上心的。苏吟又还小,小孩子容易被吓住、容易被教成大人想要的样子。

庄妃便想,就先用着她吧。若她太笨又或胆子太小,不足以在侍奉御前,再另挑别人也不迟。

作者有话要说:庄妃:区区一个宦官也想忽悠我?老娘是刚结业的宫斗冠军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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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学礼数

两个孩子一道离了延祺宫后,庄妃便心无旁骛地取了本佛经来读。

朱嬷嬷挑了帘进来,道徐文征已经拉去后山葬好了,看在和先帝前后脚走的份上给他置了一口薄棺,还放了一两银子进去算作陪葬。

“这些个太监最爱财,放银子再合适不过。”朱嬷嬷随口笑说着,语罢顿了一顿,又迟疑道,“娘娘,那个苏吟…”

庄妃连眼皮也没抬:“你是觉得本宫待她太好了?”

“奴婢知道娘娘是为皇上考虑。奴婢只是觉得…”朱嬷嬷不由自主地放低了声音,“她着实是个美人坯子。”

八岁的小姑娘,已能看出皮肤白皙、五官精致,尤其是那双眼睛,灵动又惹人怜爱。朱嬷嬷不想跟徐文征一样害人,便没说她和婉妃有些像,可实际上,她也确是觉得有些相似的。

——倒不是容貌相似,真论容貌,苏吟和婉妃一点也不像,但那种可人儿的气质,简直就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庄妃淡淡地笑了声:“怕什么呢,要放在御前侍奉的人,总归不能是长得丑的。”她说着,终于抬了抬眼,“再者,宫里的美人多了,本宫总不能因为碰上过一个狐媚惑主的婉妃,就把所有美人都当那种人,婉妃还不配让本宫那么草木皆兵。”

况且,她也相信自己的儿子与先皇不一样。

玄宁绝不会被婉妃那样的货色蛊惑,若苏吟来日成了婉妃那样的人,她相信玄宁是不会喜欢的。

而若她日后好好的,变得既漂亮又聪明,皇帝当真看上了她,想在后宫留个地方给她,那又算得什么大事?哪朝哪代没有几个进后宫的宫女?

庄妃心里掂量得明白,日后的事,自有日后的出路。当下紧要的,是玄宁身边得有一个与他年纪差不多、又够贴心的人陪他说说话,陪他玩一玩,把年幼丧父这一道难关过去。

东宫,苏吟目睹徐文征挨板子时受了不小的惊吓,当晚就又烧了起来。但好在这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翌日天明时就又神清气爽了。

她这一晚睡在了东宫的侧殿中,起床更衣梳妆后就寻去了寝殿。柳姑姑只道她是来找沈玄宁的,温声解释说:“皇上这几日要去乾清宫守灵,朝中还有许多事要他过目,大概都要晚上才能会东宫了。”

苏吟却摇摇头,道:“我不找他,我找您。”

“找我?”柳姑姑浅怔,笑问,“有什么事,你说吧。”

苏吟便仰头望着她说:“您教我宫中的礼数规矩,好不好?”

“礼数规矩?”

“嗯!”苏吟点头,“我…本来是进宫做宫女的,但是刚进宫就被徐公公叫走了,什么也不懂…”她说着不由有些懊丧起来,蹙起眉头叹了一声。

柳姑姑噙着笑蹲下身:“你别急,等你病好了我就教你。”

“我已经好了!”她执起柳姑姑的手往自己头上按,“我已经不发烧了,您摸摸?”

柳姑姑直被她可爱得心里一软,依言摸了摸,见确实不烫了便应了她,而后把她带回了侧殿,柳姑姑先跟她说了些称呼上的规矩,比如什么样的叫姑姑、什么样的叫嬷嬷,再比如,宫里现下已经没有“庄妃娘娘”了,皇上今儿一早尊她做了太后、还尊了多位太妃,日后便要称她们太后和太妃。

接着就是正经的如何走路、如何见礼。宫里的规矩多,多就多在它细致,同资历的宫女见面和见姑姑、见嬷嬷的礼数都不一样,在路上偶遇和正经见面的规矩也有所不同,条条框框多得很。

“你要是在宫道上见到年长的姑姑、嬷嬷,要让道一旁等她们先走。”柳姑姑耐心解释着,继而一笑,“但你要是和皇上一道出去,可千万别停下来等她们。”

这是明摆着的道理,苏吟不由也笑起来:“我明白!”

而后她便跟着柳姑姑练了一整日的礼数,从最简单的万福到各种大礼都学了。苏吟这才知道,以她现在这末等宫女的身份,不论是见皇上还是见太子,都是该行大礼的。

于是当晚,沈玄宁守完灵回到东宫一进侧殿,就见苏吟如见神佛般跪下便拜。

“…我来看看你,你干什么啊!”他好笑地跑过去拽她起来,她低着头道:“奴婢今天跟柳姑姑学规矩了。”

“哈哈哈哈,那你也不用行这么大的礼,又没有别人。”他说罢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不烧了,又问,“你吃晚饭了吗?”

苏吟摇头说还没有,他便拉着她往寝殿走去:“我也没吃,我们一起吃!”

孝期所有的菜都是素的,整个皇宫都见不到一点荤腥,所以沈玄宁这两天饿得都特别快。今天下午,他甚至一边跪灵一边就忍不住地想起了好吃的来,心里很内疚地觉得自己不孝。

柳姑姑今日也还没跟苏吟讲宫女绝不能跟皇上同案用膳的事…毕竟一般而言宫里也不会有这种事。苏吟便高高兴兴地跟他吃了起来,还被他塞了好几筷子菜。

“这个好吃。”他往她碗里掖了一片红烧素鱼。

“这个也不错。”素鹅。

“这个你也尝尝!”素鸭。

在旁侍膳的宦官脸都吓绿了,但皇上自己高兴,哪轮得着他说不行?一顿饭便这么其乐融融地吃了过去。

用完晚膳,沈玄宁又往外走。他还得回乾清宫守一守,再晚些才好回来睡觉。

苏吟匆匆回房加了件衣服,跑出去追他:“奴婢陪您一起去!”

“你去干什么?”沈玄宁停住脚,她道:“太后说让奴婢好好侍奉您!”

“有这么多宫人呢。”他指指身后,“你去睡觉吧。守灵而已,又没什么事要你做。”

可苏吟不肯,执拗道:“奴婢都答应太后了!”

她昨日是认认真真跟太后磕头发誓一定做好分内之事的,做人要守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