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弟两个关系融洽归融洽,太后依旧看沈玄宗不顺眼也在情理之中。顺贵太妃呢,又一贯是个谨小慎微的人,她知道沈玄宗惹了事,用膳时就一直在小心地观察太后和沈玄宁的脸色,弄得满屋子都弥漫着一种紧张。

沈玄宁想了想,知道这会儿安慰顺贵太妃没用,就给沈玄宗夹菜:“顺母妃一直担心你。你日后逢一逢十五时进宫来看看她,记住了。”

“…好。”沈玄宗哑哑地一应,顺贵太妃顿时惊喜不已:“多谢皇上。”

沈玄宁继道:“乾清宫不便让你常来,若有事见朕,提前让人回个话,朕到顺母妃那儿去见你。”

沈玄宗又点点头,沈玄宁笑了笑:“不说了,专心用膳吧。”

气氛总算松快了下来,除却太后仍不冷不热的之外,每个人都有了点儿笑意。

待得用完膳,太后先一步离了席,还叫上了苏吟:“你陪哀家说说话。”

苏吟福了福身,便跟着太后去了。太后回到寝殿,坐到罗汉床上静了会儿,一声长叹:“这老四,可真让人操心。”

“太后别跟他计较。”苏吟噙着笑去沏茶,“皇上行事也是有分寸的,不会惹出什么乱子。”

“你就是向着皇帝说话。”太后斜眼觑着她,而后一哂,“罢了,哀家原也管不了这些,让他看着办吧。若有什么地方你觉得不妥了,要直接跟他提,你说话他还是听的。”

“哎,奴婢知道,您放心。”苏吟应下来,太后沉吟片刻,又说:“老四都跟心上人在一起了,你和皇帝的事…能不能也快一些?”

她有些急着想要孙儿孙女了,但是,苏吟现下没嫁,还是个姑娘家,她不太好意思直接开口。

她只能说:“回头哀家也同皇后商量商量,看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既能少耽误她几年,也能少耽误你几年。”

“…奴婢听太后的。”苏吟羞赧道。

翌日,皇后从慈宁宫中退出来,很快便发觉了身边跟着的人情绪不对头。

但她也没急着问,从容不迫地回了坤宁宫。

进了寝殿,皇后让她去沏茶。茶盏端到眼前,汤盈霜一抬眼,见她眼眶都红了。

“你们先都退下。”汤盈霜扬音屏退了旁的宫人,待得殿门阖上,才又看向她,“怎么了?”

“太后要你早些出宫…你还挺高兴?”宋薇说着就哭了,用手背抹了把眼泪,“你出了宫,我怎么办?回家嫁人么?你要是早就这样想,最初的时候,你别…你别招惹我呀!”

汤盈霜微微挑眉:“是你先招惹本宫的。”

宋薇眉心一蹙,不吭声了。汤盈霜板着张脸看着她,终于绷不住扑哧一笑,拉着她坐了下来。

她说:“你是不是傻。这出宫是早晚都要出的,我能不能寻一条对咱们都好的路才最要紧。若是有这条路,早出去不比晚出去强?若是没有,早点出去另寻活法,也还是比这样耗着强,是不是?”

宋薇怔了怔,接着又掉眼泪了:“哪有那样的路啊!出了宫,咱们准定要各自回家去,这辈子还能不能再见都要另说了!”

“哎…你看你!”汤盈霜搂住她的肩头,“八字还没一撇你,你倒先泄气了?你放心,这事我必是要尽全力的。再者说来,皇上到时要的,也只是我把后位腾出来给苏吟,才不会管我到底想不想另嫁旁人。那我若想个说辞求他许我自己过,不也跟他没关系吗?”

“话是这么说,但是…”宋薇抹了把眼泪,眼睛红红地看向她,“出了宫,你就…不会想苏吟吗?”

“我想她有什么用。”汤盈霜淡淡地笑着,“我现在啊,就希望她赶紧和皇上成婚,好好地过一辈子。倒是你——”她伸手捏在宋薇脸上,“又在这儿顾左右而言他的吃飞醋是不是?”

“…我没有。”宋薇拨弄开她的手,被她一瞪,又怂了,“好吧,是有那么一点儿。我这不是…我这不是知道自己没她好嘛!”

汤盈霜:“谁说你没她好,你们两个是各有各的好。”

宋薇的脸色一下子变得更不好看了,汤盈霜得逞地笑了声:“但她的好不在我这儿,我有你就行了。”

第54章 各有命

胡家让皇帝给办了,朝中的气氛都跟着变了一变。沈玄宁接下来要做的,便是把亲政前散落各处的权力一分分收回自己手里了。

这事说来也没那么好办,但苏吟也不急,因为他总会办妥的。

转眼又到了年关将近时,宫里各处都忙了起来。苏吟借着过年的喜气,为跟了自己几年的田燕怡请了旨,让沈玄宁把她风风光光地嫁出去。

“卫湛?”沈玄宁听到这个名字时想了一想,想起了这么号人,“御前侍卫是吧?”

“是。”苏吟衔着笑点点头,“奴婢见过他两面,出身算不得太好,但办事认真,待燕怡也不错。”

说着她却见沈玄宁陷入沉吟,想了一想,又没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便上前续道:“御前的人,总是皇上开个口才显得风光。燕怡那边,奴婢帮她把嫁妆攒好了,皇上看…”

他攥了攥她的手:“你等我想想。”

苏吟就噤声了,他想了会儿,拉着她坐下:“你看这样行不行?你跟燕怡说说,让她晚两年再嫁人,朕提拔提拔卫湛,也让她更有面子。”

苏吟一怔,旋即反应过来:“皇上是想给御前换换血?”

沈玄宁点了头。

御前的人,总共就是两块儿,一部分是宫人,另一部分是侍卫。

宫人这边还好,多年来有冯深和苏吟把持着,中间柳氏还进来帮过忙,上上下下都还算干净。但御前侍卫那边就不一样了,能在御前当侍卫的,家里的门楣大多不低,换言之,这御前侍卫一职就是年轻的官宦子弟历练的地方,这一职位与朝中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那既然是用来培养朝中官员的职位,他为什么不拿来培养自己人?

所以,沈玄宁早就想动这一块儿。在收拾掉胡家后,他更加想尽快着手办这件事。

这一阵子,他便都在苦恼如何挑一个可靠的人来起这个头。苏吟现下提起卫湛,倒是刚好。

出身算不得太好,意味着与朝中大员交集有限,没有其他人能提拔他。再加上田燕怡与苏吟的这道关系,足够把卫湛拉成“自己人”了,沈玄宁可以放心用他。

沈玄宁于是让冯深调了卫湛的典籍来细细看了一遍,觉得没什么问题,就传了卫湛来。

卫湛因为出身略低的缘故,得脸的差事总不太捞得着,从没单独面过圣。

所以进内殿的时候,他多有些紧张,好在苏吟先一步迎了过去,跟他说:“别怕,是好事。皇上问什么,你照实答就行了。”

卫湛点点头,跟着她到了圣驾跟前。

“卫湛?”沈玄宁打量着他一哂,卫湛定了定神,俯身行大礼参拜:“皇上圣安。”

等到卫湛落了座,苏吟就不声不响地领着一众宫人退了出去。踏出乾清宫的大门,殿外午后的阳光正好。

她估摸着沈玄宁要跟卫湛交谈上一会儿,便跟冯深打了招呼,说想到御花园走走。冯深自然不会拦她,苏吟就叫了田燕怡同去。但过了也就小半刻,却见冯深身边的小徒弟寻了过来,欠身跟她说:“大姑姑,坤宁宫那边有点事,我师父说请您拿个主意。”

“什么事?你说。”苏吟道。

那小宦官道:“其实是翰林院的人来禀的话,说皇后娘娘近来要了好些黄老之术的书。这些书…您也知道,宫里早已禁了仙丹修炼一类的东西,翰林院不敢擅自给她,就禀到了乾清宫。”

苏吟点了点头,又问:“那你师父怎么说?”

“我师父的意思,皇上现下正忙,您若拿不定主意,他便迟些再去回话;若您能拿主意,那便听您的,反正您的意思总也合皇上的意。”

冯深这是讨好上她了。

苏吟无奈一笑:“话不是这么说的。这么着,去跟你师父说,我先去问问皇后娘娘怎么回事。迟些时候,我自己跟皇上回话。”

“哎,那也好!”小宦官机灵地一欠身,便躬着身告了退。苏吟算了算时辰,觉着皇后的午睡应该醒了,便直接去了坤宁宫。

坤宁宫里,皇后果然是醒了。见到苏吟,她慵懒地笑了笑:“大中午的,这么热,怎么这时候来了?”

“奴婢在御花园里打发时间,正巧碰上点事,顺道过来问一问娘娘。”苏吟边落座边接了宋薇奉上的茶水,抿了一口,续道,“翰林院来禀话说…娘娘最近对黄老之术颇感兴趣?”

皇后的眉心轻轻一跳,好似没料到她会来问,迟疑道:“是,怎么了?”

“太祖皇帝是这么没的,宫里忌讳丹药。”苏吟言简意赅地解释了,又说,“所以奴婢来问一问是怎么回事。”

汤盈霜呵地笑了声,浅打了个哈欠:“本宫可对丹药一类的东西不感兴趣。但你若要向皇上禀话,可以帮本宫跟他提一句,就说本宫不想回家也不想嫁人了,想跟他要个道观,看他方不方便为本宫建一座?”

“?!”苏吟猝不及防,被吓了一跳。

“道观?!”她在惊讶中声音都有点变了,好生打量了皇后两眼,“娘娘您是打算…潜心修道去?”

“这么惊讶干什么,人各有志嘛。”皇后一脸的风轻云淡,还指了指旁边的宋薇,“她也打算跟本宫去。你就别担心了,这后位本宫一定好好给你让出来,不耽误你和皇上成婚。”

“…”苏吟一时还是没能接受这个惊天消息,坐在那儿傻了半天。

她其实没担心自己的后位。

她就是奇怪,皇后怎么好端端的,突然想去修道呢?

她把这个消息告诉沈玄宁的时候,沈玄宁的反应也跟她差不多:“修道?!”

他一脸震惊地望着她,眉梢眼底一行字:你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

苏吟认真地点了点头:“是。皇后娘娘说,想跟宋侍郎的女儿宋薇一道去修道…奴婢也吓了一跳,但她看着不像说笑的样子。”

皇后想什么呢…?

沈玄宁蹙着眉头,百思不得其解。

坤宁宫中,汤盈霜怡然自得地接过了宋薇端来的银耳羹。

银耳羹是宋薇亲手熬的,熬得火候够足,片片银耳软糯清甜,送进口中甜而不腻。

汤盈霜吃了两口,淡笑着抬眼看了看她:“高兴了?”

“…嗯,高兴了!”宋薇红着脸点头,接着就坐到了她床边,“可是你说…会不会太突然了?皇上能答应吗?再说,修个道观是不是也挺耗费人力物力?皇上会不会不肯这样大兴土木?”

皇后被她这一连串的问题砸得想笑,仍是听着她问完了,才道:“说了一万次了,皇上才不会在意我出宫后要怎样过日子。至于修道观…我又不要多么华贵讲究的观,算得什么大兴土木?”

“哦…”宋薇思量着点一点头,接着又说,“那…万一你爹或者我爹不乐意怎么办?还有,朝臣会不会觉得你去修道,皇上不该废后?这不就坏了苏吟的事?”

“…”汤盈霜闲闲地又吃了口银耳羹,胳膊肘碰了碰她,“备纸笔去。”

“?”宋薇不解,“干什么?”

皇后:“你挨个把问题写下来,我逐一写答案给你。”

“…”宋薇一下就不好意思了,闷头滞了一滞,讪讪道,“我不问了就是了嘛…”

汤盈霜斜眼睃着她,心道她就是个傻子!

乾清宫,沈玄宁在疑惑之后,到底还是让翰林院把皇后要的书给她送了过去,然后又嘱咐苏吟去太后那儿走一趟,先跟太后解释解释,免得太后不高兴。

苏吟便备了几道太后喜欢的点心,去了慈宁宫。她简明扼要地说了皇后要书和皇后想修道的事,太后只笑了声:“随她吧,皇帝既和她没有夫妻之实,哀家也不好管她。”

苏吟一哂,太后顿了顿,又半开玩笑道:“道观的事,皇帝可准了?皇后有什么要求?哀家倒可以帮她操操心。”

“皇上觉得奇怪,还没准呢,但奴婢估计皇上也不会拦着。”苏吟笑说着颔了颔首,“要求…奴婢倒没细问,皇后娘娘只说要带宋侍郎家的女儿一道去,也没说别的。”

却见太后眉心微微一跳:“宋侍郎家的女儿?”

“是,就是先前上本参奴婢狐媚惑主的那个宋棣的女儿宋薇。这姑娘人倒不错,进宫后一直在皇后娘娘身边侍奉。”

她说得口气轻松,但太后的神色明显沉了几分。

苏吟瞧出不对,又不知原因,怔了一怔:“太后?”

“…没事。”太后摇摇头,“你去吧。跟皇帝说,这事依哀家看可行,让他给皇后好好修个观,至于要不要旁的宫人随去,看皇后的意思。”

“那肯定得要宫人侍奉呀…”苏吟迟疑道。

太后一笑,打量了她两眼,只说:“这可说不准,万一她只想清修呢?”

万一…她觉得除了宋薇之外,别的人都碍眼呢?

太后私下琢磨着,真想把自己的猜测跟苏吟说说,但最后还是忍了。

苏吟日后是她儿媳,她跟未来的儿媳说当下的儿媳…是磨镜,可太奇怪了。

但她也真觉得新奇。这种事,她在进宫之初就听宫人传过,没想到有生之年还真见了一回。

得了,反正皇后也就是走个过场。这种事对不对、好不好的,她就都不多想了。日后总归是各走各的路,谁非得管谁呢?

第55章 大结局

一年后,一处崭新的道观在京城南部郊外落成了。

道观是为皇后修的。据说,皇后从一年多前沉迷道法,一心求道,自请废位。

于是皇帝让工部择了风水上佳之地,修了这处道观给她。

但帝后情深,观中处处讲究,据说许多地方都是皇帝亲自拿的主意。

消息传出去,满朝文武无不唏嘘,慨叹造化弄人,帝后有缘无分。

慈宁宫里,苏吟把巨大的堪舆图在长桌上铺开,太后悠哉哉地踱到面前看了一番:“嗯,修得还真像样子。”

苏吟笑道:“是,皇上当真费了些心的,不想委屈了皇后娘娘。至于住进去后若觉得有什么不妥,再修整起来也不麻烦,反正地方大,暂且不用哪一处也不打紧。”

太后点了点头,转身走向罗汉床。皇后见状赶忙扶了一把,太后攥了攥她的手:“这几年,多谢你了。”

“太后别这么说。”汤盈霜侍奉着她坐下,又噙着笑倒茶,“这事是臣妾自愿做的,皇上又没逼臣妾。如今这去处也是臣妾自己喜欢,臣妾哪里当得起太后的谢。”

汤盈霜心里有数,自己确实帮了皇帝的忙。可反过来说,若她没有进宫,现下大概已经被逼着嫁给别人了,那注定不是她想要的生活。

太后笑了笑:“婆媳一场,哀家也没什么可给你的。”说着她示意了一下身边的宫女,宫女躬身,便退出殿外取东西去了。

太后继续向皇后道:“备了些日常可用的贴身物件,你带出去用吧。”

汤盈霜笑吟吟地福身谢恩,不过多时,便见那宫女捧了一只大匣子进来。

彼时她也没急着打开,就让身边的宫女接下来了。待得回到坤宁宫,汤盈霜打开一瞧,吓了一跳。

里头有鸳鸯戏水的团扇——扇面上绣的两只栩栩如生的鸟儿,都是鸯。

有成双成对的香囊——乍看没有绣纹,借着阳光能看到些暗纹,两只都是凤。

还有精致小巧的鼻烟壶,壶身上绘着站在枝头的一双黄鹂鸟——但两只身上都有条纹,全是雌鸟。

汤盈霜越看越蒙,想到这些东西出自太后之手,她就心惊肉跳。

但紧张之后,她又慢慢地安下心来。

太后应该…没有别的意思?

她如果要怪她,可以有许多方式。让皇帝治她、收拾了宋薇,或者让她们两个都不明不白的死掉,哪个也不难。

太后没有必要用这样不明不白的方式来“提点”她。

那太后的意思是…

汤盈霜手里拿着个香囊,锁着秀眉又端详了一会儿,诡异地觉得太后像在炫耀。

“哀家什么都知道,哀家厉不厉害?”

——差不多就是这么个感觉。

乾清宫中,沈玄宁正揉着太阳穴面对汤述仁滔滔不绝的大道理。

汤述仁当他的老师不是一天两天了,滔滔不绝给他讲理或者争辩的时候也不少,但唯独这次,他听得真不耐烦。

因为他说的是皇后的事。

汤述仁最初话里话外的意思,就好像他欺负了皇后似的。沈玄宁于是苦口婆心地跟他解释了一通,说自己并非为了苏吟排挤皇后,真是皇后想要潜心修道,他没能劝住皇后而已。

他说:“给她另外安排个身份回家另嫁,朕也不丢人啊,何必来这一手?”

好说歹说,汤述仁可算信了,之后就又接着表示对此事的不赞同。

汤述仁觉得,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皇后实在不该这样遁入空门云云。

汤述仁还说,百善孝为先,皇后若离了宫,怎么也该在父母跟前尽孝吧,怎么能进道观呢?

沈玄宁怎么也没想到他的老师、声名显赫的当朝大儒在这事上的看法竟如此迂腐,锁着眉头等汤述仁痛陈完利弊,便说:“老师啊,您若让她另嫁,她大多时候都要待在夫家,同样不能尽孝跟前;若要她尽孝跟前,那她就跟进了道观一样不能另嫁,是不是?”

汤述仁一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