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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降临。

飞影和白萍坐在一个佛堂里。

这里是京城郊外的一个小小庙宇。只住了一老一小两个和尚。小和尚敲着木鱼,老和尚念着经文。念完了,老和尚把紫檀手珠褪到了沉睡的萧陌手上。老和尚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萧施主为天下积福,必是长命百岁之人。二位不必担心。”

但,如何能不担心?

两个时辰前,云缨把他们放走了。他们带着萧陌来到了这里。但一个时辰前,萧陌的鬓发开始慢慢变成白色。他今年才二十三岁。怎么会一夕之间,华发丛生?!他们不知道,主子是用什么办法让梁王活过来的。但是如今,一根根枯竭的白发。触目惊心,似乎在诉说过去的两天两夜里,他是如何呕心沥血为梁王驱毒的。

萧陌终于醒过来了,他紧握着手中的紫檀佛珠,似乎在忍受着什么。

“少主!”二人掩饰不住的喜悦:“你感觉怎么样了?”

“白萍,飞影不必担心。”萧陌的脸色虽苍白,但是笑容一如干净不染纤尘的阳光:“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老和尚道:“萧施主不必客气。你们父子二人,都为小庙捐了不少香火钱。这一串紫檀佛珠,也是令尊萧老丞相捐献给小庙的。”

萧陌打量着手中之物:这是一串前朝大楚的皇家遗物——小叶紫檀手珠。两百多年的包浆更显得醇厚,但檀木明显发黑了许多。

萧陌要归还回去,但老和尚拒绝了:“施主,这物与你有缘,不如带着去。”

萧陌叹息道:“可我是个将死之人。”

“阿弥陀佛,”老和尚道:“萧施主愿意舍弃性命,救梁王殿下,这份胸怀令人敬佩。不过老衲有一言相劝:缘之一字,不在于时间的长久。既然遇见了,就是缘。比如,方才你梦中梦见了什么?”

他梦见了初遇云缨的那一夜——她把眼睛羞涩地看向旁边,不经意间羞红了脸。也梦见了七岁那年——父亲告诉他:只有辅佐陈朝弈登基,萧家才能发扬光大。梦见了靖王之乱时,他和太子的大军,被围困在城墙下的苦难日子。也梦见了去往江南后,太子日日夜夜折腾复国,而他呕心沥血辅佐表哥成大事的岁月。

他就算有缘,也错过了。

一生精血,他全部给了那个人。

“大师,缘浅不堪当。”萧陌还是把手珠还了回去:“我不是惜福之人,所以和谁都有缘无分。就让珍惜它的人,拥有它好了。”

老和尚叹了一口气,收起了紫檀佛珠。继续敲木鱼。

但是门外偷听的飞影和白萍都泣不成声。他们终于明白了主子是怎么救活了梁王的——用他自己的一身精血,换了梁王的一身毒血。

以命抵命,才换回来了一线生机。

所以,才会少年白头。才会知晓命不久矣。

但是见到主子,萧陌只是淡淡说道:“我记得寻龙镇虞山上的风景不错,白萍,飞影,不如我们去旧地重游如何?”

那是他初见云缨的地方。

也是他梦中,唯一还回得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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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云缨又开始了等待。

之前耽误了两天的奏折,都送了过来。足足垒成一人高。她一边喝着安胎药,一边批改奏折。前两天提心吊胆,已经熬尽了精力。加上这半月来,每天只歇息两三个时辰,哪经得住这般折腾。到了五更时分,她终于熬不住了,奏折上字字都看成重影。

她终于决定休息一会儿。就算不为了自己,也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叶大夫说,她大概再有个二十多天就要生了。

她希望君琰能在宝宝出生之前醒过来,然后为宝宝取一个好听的名字。叫什么呢?陈家“朝”字辈的下一辈该是“轩”字辈。陈轩逸?好像太虚浮了。陈轩亭?好像太平常了。陈轩卿?万,万一是个女孩子呢?

这种事情,等他醒来再说吧。

她决定不再庸人自扰。

搁下笔,想往哪里睡。君琰身上到处都裹得是绷带,睡在他身侧是不行的。她怕自己一滚撞到他的伤处。但是私心想一直等到他醒过来。干脆就伏在他床头小憩片刻。因为实在太累了,她一闭上眼就睡着了。待到日上三竿时才醒来。

阳光温暖似春水,轻柔地进入了眼眸。周围的景物渐渐清晰起来。桌子,椅子,没完没了的奏折。墙上的一张弓,茶几上自己的小玉人。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她,一醒来就发现自己是躺在某人的怀里,自己还与他十指紧扣。真真是,活见鬼了:“君,君琰?”

一根修长的指触碰到她的脸颊,耳畔响起低沉温柔的声音:“云儿?你醒了?”

“…”

做梦,她一定是在做梦!掐了掐脸,又闭上了眼睛。但是这个怀抱越收越紧。容不得她再去怀疑了。转过头去,对上他的目光。柔的简直要渗出水来,亮亮的。里面装了一个小小的自己。没错,这是他的眼神,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她忽然很委屈起来。捂住了脸,在他怀里哭起来:“君琰,君琰,你回来了。”

他抬起她的头,薄唇就轻轻贴上她的脸颊。从上到下,辗转间,撬开了她的牙关。如此靠近,可以听得见彼此的心跳声。一下下,沉稳有力。这是他的心跳。但是她却哭的更加不能自已。他抬手擦去她的眼泪:“云儿,别哭了。我没事了。”

她再也忍不住了。从前,她以为,他是一场梦,想要去证明这个梦的真实,哪怕,这一切都是假的。现在,美梦成真了,却觉得,越是幸福,越是害怕得到。老天不再跟她开玩笑,分分合合了?不再让她在黑暗的长夜里,孤独地等待了?

但是他唤了一声:“云儿,”却是这么的真实。错不了,只有他才会这么喊她。

哭完了,她抱住他的脖子,让他更加贴近自己,然后丁香小舌不假思索地撬开他的牙关,灵巧的舌头探进去,体味他的温暖,攫取那些东西。让她信赖的,让她继续走下去。无论面对什么都不会退缩,不会害怕的东西。

“云儿,”他大病初愈,没什么力气。一面配合她的热情。交换彼此的味道。一面把手轻轻放在她的腹部。抚摸她已经圆滚滚的肚子。

一吻完毕,她又狠狠咬了他一口:“君琰,下次要死就死干净一点。别半死不活吊着人的胃口!你不想好好活着,我还想改嫁呢。”

“你都有我的孩子了,还说这话?”郑君琰深深看进她的眉眼,又凑过来问她:“孩子几个月了?”

“七个月。”她补充了一句:“下个月生。”

他吃了一惊:“那我昏迷了多久?”

“五个月。”

“你一直在这里陪着我?”

她退出他的怀抱:“想得美,是你师父把你救了,前几日才把你交给了我。”

“我怎么…昏迷了这么久?”

郑君琰迷茫了一会儿。他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即将讨伐陈朝弈的那个夜晚。伍旭献上了一出歌舞,他却中了那舞女的毒针。一觉醒来,云儿的肚子大了,他们身处一个不知名的小屋子里。桌上堆了层层叠叠的黄皮子奏折。

看她要走,伸出手要拉她。只是力气尚未恢复,拉不住。手还悬在半空,不死心地喊了一句:“云儿,别走,过来。”

她才不过去:“这些奏折待会儿要送到下书房,我先送出去回来再跟你说。”

“你批阅的?”他更加吃惊。

“不错,”她没好气道:“一天批改一百封。都快累死我了。你快点好起来,干活。”

“叔父呢?”

“在宫外静养,他身子不好,手脚都动不了。”

“宫外?那皇宫呢?”

“烧没了。”

“陈朝弈呢?”

“死了。”

“…伍旭呢?”

“死了。”

“……谁杀了他们?”

她更没好气:“我啊。”

“…”

看着男人一副脑子不够用的样子,她叹了一口气:“君琰,待会儿跟你说清楚。不过你得先答应我,看在孩子的份上,无论我做了什么,你不准跟我计较。现在军权和六部全在我手上,你接下来也得听我的命令行事。”

这段话很好懂。男人宠溺点了点头:“云儿,我的命是你的…快点回来。”

知道就好。她走出了小屋子。迎着阳光,终于绽开了笑容——

君琰,终于回来了。

第117章 坦诚

交付完奏折,云缨也没有回去陪君琰。这些天的阴谋诡计实在太多,她无法跟他当面说那些血债。便差遣了青龙去跟君琰解释清楚。青龙为人老实诚恳,君琰肯定信他的。但,君琰到底会怎么想自己的所作所为呢?

草芥人命?心狠手辣?红颜祸水…欲除之而后快?她呆坐了一会儿,便听到有人走近。头也不转,直接捧起茶,轻呷一口,极浅极淡道:“陆哥哥,找我有何事?”

“梁王殿下醒来了?”

“醒过来了。”

“那娘娘打算怎么处置陛下?”

“交给梁王自己处置。”

“那梁王就左右为难了。”陆海楼道:“陛下和你有仇,但是陛下又和梁王有恩。娘娘觉得,梁王会为了你,把陛下就地正法吗?”

“有的人,做错了事可以死。但是有的人做错了事,该死却不可以死。”她拿起了茶杯,无聊地在半空划着圈:“陛下就是后者,他的罪行罄竹难书。但是他死了,会造成另一个错误。所以我才把他的命留到现在。”

陆海楼在她对面坐下,满上一壶茶。自顾自地品尝着:“撮金轻浮细微,色泽寡淡。该是清明后的阳羡茶。入口甘苦,余味甘甜。该是黄芩。黄芩性寒,味苦,有清热泻火安胎的功效。如和茶一起饮用,可治胎动不安。”

“陆哥哥,果然什么都知道。”

“那你该明白我的意思。”

她的嘴角抹上一丝奇怪的笑:“陆哥哥,我们也别绕弯子了。你觉得君琰会认为我残忍,我心机叵测,所以会再也不相信我?”

“不错。”

“陆哥哥,这不是我能掌握的事情。假如我真的失去了梁王的恩宠,那就是我该面临的惩罚。不过这也无所谓,我有孩子。”她的目光幽深起来:“有了孩子,就算没有了帝王的恩宠,荣华富贵总归少不了我的。”

“云缨,你打算什么都跟梁王坦白?”

“不错,什么都跟他说。”她自嘲道:“陆哥哥,陈氏内乱的根源,在于猜忌二字。父亲猜忌儿子,丈夫猜忌妻子,儿子猜忌兄弟,侄子猜忌叔父。到头来,死的死,走的走。说起来,都是朝夕相处的人,为什么如此隔阂?”

陆海楼道:“天家无父子,天家无兄弟。权力的斗争,都是尔虞我诈。”

“错,”她摇了摇头:“其实这些人中,很多隔阂是可以消除的。比如陛下和靖王。靖王是陛下最宠爱的儿子,靖王谋反失败,陛下叫梁王不要杀他。还存了放靖王一马的心思。假若,父子两个能够早日坦白心迹,何至于如此?”

“所以你要消除你和梁王之间的隔阂?”

她也十分不确定:“我不知道他能不能接受我的诚恳,但是不说出来,我永远没有那个机会,完全获得他的信任。”

“那你想清楚了后果了没有?”

“想清楚了。”她凉凉一笑:“想的比你所知道的,还要清楚。”

大楚的皇室后裔身份,杀死陆海烟的罪魁祸首。设计灭掉陈朝弈和伍旭的始作俑者。无声无息灭掉百十来个太监,宫女的刽子手。还有与桃源族人改朝换代的交易。她,不是什么善茬。而且,危及他的江山,危及他的皇位。

那么,君琰,你能接受这样的我吗?

青龙进去了半晌,才出来:“娘娘,殿下要见您。”

她却慌张起来:“殿下他现在的心情如何?”

“殿下说,他要见您,要当面问清楚一些事情。心情…我不知道。”青龙回答的模拟两可。但,这不是什么好兆头。她越发不敢见了。又让朱雀进去送药,送完了药,朱雀又出来道:“娘娘,殿下让您进去看看他。”

“我…等会儿再去看他。”事到临头,才发现就算是坦白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她自己都不敢去回首那些个日子,回忆都变成了沉沉的枷锁。原来,嘴上说的简单,但是实际上,其实她连面对君琰的勇气。都见不得有多少。

逃避,虽然不是解决办法,但是大多数人无法不逃避。

陆海楼还笑话她:“云缨,你得明白如果坦诚那么容易,许多事情也不会发生了。”

不容易,很不容易。

所以暂时不去见他。让君琰好好休息,也慢慢消化过去的故事。

而她呢,该回去桃花坞了。

总是蜗居在这个小庄子里,桃源暗卫迟早会发现不对劲。万一桃花源的人知晓梁王殿下还活着,也难保乌信他会要她亲手杀死梁王。毕竟,曾经的许诺都是建立在梁王殿下已经死去的基础上。梁王活着,她就是诈骗了他的族人。

树立的敌人已经够多,不能再招谁惹谁。

把青龙,朱雀,罗文龙全部留下来保护君琰。她自己只和景裕回到了桃花坞。

临走之前,朱雀拉住了她的袖子,为难道:“娘娘,殿下…他一直说要见你。你,要不要先见见他,再回去桃花坞?”

“现在不是见面的时机,”她仍旧不肯妥协:“你们好好守着殿下。桃花坞那边我还有事,暂时就不陪他了。让他…好好休息。”

“娘娘!”朱雀有些不忍心:“殿下他一直喊着你的名字,你先去见见他吧。哪怕是告个别也好。别让…殿下担心了。”

她望了眼不远处的小屋子:“朱雀,那你替我道个别吧。就说好好养伤,我在桃花坞等他。”

上了车,景裕一直盯着她看。看得她心里毛毛的:“我脸上有什么吗?”

“云缨,殿下刚从鬼门关回来,他希望你一直陪着他。你也真够狠心的,直接就走了,一个招呼都不打,不怕殿下生气吗?”

“景大哥,我还没有准备好面对他。”

景裕叹息一声:“云缨,你也别太为难自己了。有什么想不开的,多和我们说说,或许能替你出主意。再说了,你还怀着殿下的孩子。就算从前为了杀陈朝弈和伍旭手段狠毒了点,也是可以理解的。保护孩子是每个母亲的天性。”

“多谢好意。”

但,大多数烦恼,只能自己去解决。

回到桃花坞时,已经是凌晨时分。铜雀烛台上的火焰,照亮了整间卧室——禁步帘是用五彩琉璃珠做成的,随处可见的插花瓶不是官窑的白瓷瓶就是哥窑的冰片纹瓷瓶。这些都是君琰送给她的小玩物,一件件都是御赐的贡品。

不知不觉,离当初那段携手做官的日子,过去那么久了。

就算再华丽的布置,这里不过是她空荡荡的一个人。

范娉婷倒是进来要伺候她,就让她下去了。如此漫漫长夜,正好可以想通很多问题。

她随手选了几本奏折,开始批阅起来。一直到了五更时分,才批阅好。走出门,只见四周寂静,地上的棉絮与月光融为一体。而天色淡淡,仿佛银河垂地,有将明不明的意味。院子里没有人,只有值班的汤恩和睡在外屋。

她把奏折放在外屋的案上,又回到了屋子,这才开始睡起来。

但也没睡多久,美梦就被吵醒了。

好像有什么人推开了门,睁开眼,她几乎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站在面前的那个人,虽然旧伤未愈,身上到处都是结疤的伤口。但他坚韧不拔地站着,清风吹起乌发盘旋在薄凉的空气中,一寸一缕皆是无尽的相思意,绵长的犹如天山上的雪线。眼眸里尽是刻骨的担忧和相思。启唇二字:“云儿。”

怎,怎么会是君琰?!

他是重伤在身啊!昨天才从鬼门关回来!

她想哭了,连忙扶着他躺了下来,用枕头垫着他的腰:“你怎么来了?”

他喘着粗气:“朱雀说你到了这里,我就让他们带我过来。”

“你,你何必这样?”她看到他身上有小伤口开裂,洇出血迹。

“你不想见我,我来见你还不成?”他的语气十分黯淡,但是握紧着她的手。似乎怕她跑了一般。

“君琰,我事情多…”

“别为不想见我找借口!”他似乎有点怒气,但也只骂了一句,便恢复了平静:“你能有什么事,比我还重要吗?”

她不说话了。的确没有。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问道。

既然君琰都追到这里来了,她明白自己已经没有了退路。再沉默和无视下去,就是辜负了他的一往情深。那么,就把一切都说清楚吧。

她反而放开了。

“君琰,我杀了陈朝弈,还割下了他的人头。”她淡淡开了口:“我恨他。他先是逼我自尽,然后逼我和芊芊在含章殿拜天地。最后在拜堂的时候,要把我剁碎了喂狗。我在他手中,就是一只被玩弄的蚂蚁。所以我杀了他。”

“…还有呢?”

“我捉了伍旭。他是背叛你的人,还设计把你的部下给炸死了。为了收服人心,我把伍旭交给了景裕和罗文龙结果了。我杀了陈珏,他是威胁我们的孩子的皇储人选。所以我杀了他。我还杀了陈珊和董弗之,他们是陷害芊芊的幕后黑手。我杀了一百多个太监,因为我要成就大事。我指使手下烧了皇宫,结果烧死了萧丞相。”

她越说越冷:“如果你有兴趣听我说进宫前的往事。和海叶失散后,进入桃花源的往事。我也可以跟你说。前提是我还有命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