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了。”昭怀太子也道:“就依琼华罢。”

长孙曦便不好在拒绝,更何况的确还是有几分担心的。

昭怀太子吩咐人准备马车,只说自己进宫一趟。

长孙曦和他一起上了车,车内空间狭小,颇有几分尴尬不自在。

昭怀太子端然正坐在马车中央,冷眼打量着她。从自己这个角度,正好看到的一张明丽绝伦的侧脸,她的睫毛纤长,微微卷翘,好似蝶翅一样勾勒出漂亮的弧线。落在那洁白如玉的肌肤上,有种如描如画的美。

有关父皇要册封长孙曦为妃的流言,已经铺天盖地。

刚才太子妃还说,父皇金口玉言准了长孙曦十天假期。父皇每天日理万机,却竟然连如此细微的小事,也记挂着她,圣眷何其隆重?只怕那些流言都是真的。

昭怀太子深深了看了她一眼。

有点无法想象,这个曾经扑倒在自己身上的明丽少女,有朝一日,会变成后宫嫔妃里的医院,变成自己的庶母!简直太荒唐了。

昭怀太子想要问问她,是不是已经做好了成为嫔妃的准备?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马车里,空气陡然变得稀薄起来。

长孙曦一直低着头,不言语,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太子妃让昭怀太子送自己回去是好意,那么自己就更得避嫌,别说跟太子闲聊,就连一个眼神都别交接才是。心下只盼能够快点回到御书房,下了马车,就不用再如此局促尴尬了。

“你…”昭怀太子刚要开口,马车忽然听了下来。

“见过太子殿下。”

长孙曦听到那个熟悉又讨厌的声音,顿时脸色一变,怎么又遇到了楚王!怎么哪哪儿都能遇到他?简直就是阴魂不散。

昭怀太子朝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出声。

殷少昊在马车外又问了一句,“太子殿下?”

“是七弟啊。”昭怀太子隔着车帘子道:“孤有事要去面见父皇一趟,先走了。”马车晃晃悠悠的前行,渐渐远去。

殷少昊心下有点奇怪。

昭怀太子一向都是以仁厚著称的,最喜欢做些礼贤下士、纡尊降贵之举,更不用说在兄弟之间的客气温和,怎么今儿他一反常态,竟然傲慢起来?不由朝着前方杏黄色的马车多看了一眼,等等…,旁边那个不是梵音吗?是她!

殷少昊心下顿时大怒,原来如此。

这个女人,勾引完了父皇又去勾引太子了!他们俩坐在同一辆马车里,一路都在卿卿我我吧?刚才她还在里面不出声儿,生怕自己发现。是不是…,脑海里浮现出一幅两人交手而握、眉来眼去的画面,越想越是上火!

正想抄条小路过去,找那个水性杨花的女人问一问。

一个小太监忽然跑了过来,喊道:“楚王殿下,等等!”气喘吁吁立定,“贵妃娘娘让楚王殿下过去一趟,说是有要事相告。”

殷少昊紧紧握住了拳头,表情阴冷。

吓得那小太监低下头,猫着腰,只差没有“扑通”跪下去了。

殷少昊脸色铁青的站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放弃这会儿去找长孙曦的打算,转而忍气去了玉粹宫。进了内殿,行礼道:“儿子见过母妃。”

“来了。”霍贵妃今儿的心情似乎很好,笑容满面的,“快坐,坐下说话。”鬓角那朵碗口大的紫红色金线牡丹绢花,衬得她艳光照人,“本宫有个好消息告诉你。”

殷少昊抬起眼皮,“好消息?”

“是啊。”霍贵妃笑吟吟的,“刚才本宫去求见了皇上。”说到这个又是一肚子的气,自己面圣,需要等人通报才能见面,那个小狐狸精却天天都住在御书房!只是眼下顾不上吃醋拈酸,先说喜事,“你和如玉的婚事,皇上已经亲口答应了。”

殷少昊顿时脸色一变。

霍贵妃见他这个反应很不高兴,笑容僵在脸上,“你这是什么脸色?难道如玉还配不上不成?难道霍家还高攀了你楚王殿下?”继而想起缘由来,不由冷笑,“你还在惦记那个长孙曦呢?劝你,趁早死了那份心!”

殷少昊低垂眼睑,正好房梁的一道阴影投射下来,落在他半边脸上,衬得他好似一半在乌云密布之中,一半又是火光四射。他深邃的眸子里光线变幻不定,不知内心何想,继而缓缓勾起嘴角,“能够娶到霍二小姐为妻,是儿子的福气。”

霍贵妃虽然还在生气,但是想着大喜事,实在不宜和养子吵来吵去的。

毕 竟自己和他吵没有关系,万一他回头迁怒侄女,岂不叫侄女受委屈?因而强压了心中不满,放柔声调,缓缓的劝道:“母妃可是全心全意为你打算啊。你娶了如玉, 将来就是霍家的姑爷,整个镇国公府都是你的门人,难道不好么?再说了,如玉长得好、性子也好,你身边也该有个知疼着热的人了。”

殷少昊轻轻颔首,“母妃说的是。”

心下却是冷笑,说什么全心全意?自己固然是要仰仗镇国公府霍家的,但是霍家,何尝又不是只有自己这个皇子可依?早就是绑在一条绳子上面的蚂蚱了。

霍贵妃又道:“至于那个长孙曦,你呀,往后就别惦记她了。”叹了口气,“皇上是什么性子,你还不知道吗?他想要得到的女人,那容别人抢走?而且本宫瞧着,皇上一直迟迟不肯临幸长孙曦,分明是用了心,要让长孙曦自己心甘情愿呢。”

“母妃。”殷少昊实在是听不下去了,起身道:“你的意思,儿子都知道了。儿子这就回去准备东西,回头就去镇国公府拜会一趟,以表求娶之心。”言毕,竟然不等霍贵妃同意就扭头走了。

“你…!”霍贵妃被他气得倒呛。

殷少昊却是顾不得许多。

他现在,心里只想拔剑杀几个人!杀,杀杀杀!杀尽一切碍眼的人!只怕再不走,说不准一冲动,就把霍贵妃身边的人给砍了。

太极殿内,皇帝刚刚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缓缓睁开眼来。

周进德立在旁边欲言又止。

“又怎么了?”皇帝问道。

周进德小声回道:“就在刚才,太子殿下忽然送了长孙司籍回来。”

“回来?”皇帝深邃的目光里闪出意外。

不是说,她和太子妃感情亲如姐妹吗?自己都已经准了她的假,怎么不住下,反而突然回来了?而且还是太子送人回来的。

皇帝沉了脸,“东宫出什么事了?”

周进德实在不想回这份糟心的消息,可是又不得不说,低头紧张道:“听说太子妃和长孙司籍见了面,原本说说笑笑的,很是欢喜。后来有人上了一份玫瑰汤圆,不知怎地,里面就吵闹起来,然后…,死了两个宫女。”

皇帝登基御极已经几十年,后宫佳丽三千,什么惊涛骇浪没有见过,什么阴谋诡计看不懂?心思一转,便猜到是有人要谋害长孙曦!因为如果是谋害太子妃,那昭怀太子就会对太子妃寸步不离,而不是护着长孙曦回来了。

什么人,才敢在东宫都如此嚣张跋扈?根本不用多想。

除了汾国长公主再无别人。

皇帝脸色阴霾沉沉的站了起来,一身煞气升腾。

他并不是那种马背上打天下的英武帝王,而是庶子出身,嫡后认养,从小就在阴谋诡计中长大的帝王,性子更多偏于内敛。所以龙颜震怒的时候,不是烈焰扑天,而是周身像是笼罩了一层阴火,冰冷、刺人,其中蕴含极度危险!

周进德吓得腿都是软了,生怕皇帝动了朕怒,马上就要闹出浮尸百里的惨剧!当年赫赫扬扬的靖国公府长孙家,就是这么覆灭的。

因而牙齿直打架,颤声道:“皇上,要不要先去看看…,长孙司籍?”

皇帝目光一凌,“她有事?!”

“没、没听说。”

皇帝转身往御书房走去,步子又快又急,到了地儿直接推门而入。

“砰!”的一声,倒把长孙曦吓了一跳。

皇帝上上下下的打量了一番,见她完好无损,方才脸色稍缓。

长孙曦赶紧跪下,“给皇上请安。”心下意外,又见皇帝脸色十分难堪,不知道会有什么祸事临头,不免七上八下的。

“起来罢。”皇帝道。

长孙曦起了身,却低着脑袋不敢抬起。

“你有没有事?”皇帝问道。

长孙曦听不出他的喜怒,轻轻点头,“没事。”情知东宫的事瞒不过的。

皇帝静默了一阵。

长孙曦越发觉得局促不安,偷瞄过去,只能看到一角明黄色的五爪龙刺绣袍角。

“朕有点头疼。”皇帝忽然在躺椅里面坐下,然后躺好,“你来,给朕捏捏头。”并没有提起汾国长公主,也没有细问东宫所发生的事。

长孙曦觉得一阵错愕。

捏头?皇帝刚才明显怒火冲天的样子,这会儿…,忽然想起又要捏头了?只是顾不得细想,赶紧上前。倒是因为之前有一段日子没有做过推拿师,有点紧张,不免担心的小声问道:“妾身手生了,若不好,皇上说一声儿。”

“嗯。”皇帝应了一句,然后便闭上眼睛再也没有说话。

长孙曦稍微放松一些。

先是轻轻的给皇帝按了一圈儿,然后双手轻轻找到穴位,一圈圈打着转儿,试着一点点用力摁下去。心里不停打鼓,皇帝本来都把自己丢一边儿,这…,往后不会又隔三差五的过来吧?有那么一瞬间,想起汾国长公主的无限杀机,以及楚王的纠缠,忍不住想干脆委身皇帝算了。

至少他能护得自己周全。

她一走神,手上的动作便有些慢。

皇帝忽然转身坐了起来,转头看向她,那目光深黑幽邃宛如千丈海底沉渊,里面似有波涛汹涌,隐隐奔流不息。“别怕。”他的声音很是坚定,很是决然,“朕忍了她很多年,早就不想忍了。”

这是…,在说汾国长公主?长孙曦没敢抬头看皇帝的表情。

皇帝轻轻的道:“朕会让她消停的。”

长孙曦顿时心头一跳,不知怎地,觉得周围莫名一阵杀气涌了出来。难道说,皇帝要杀了汾国长公主?虽然自己也这么盼着,但…,眼下并不是时候啊。

皇帝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犹如巍峨高山一样,“你等着。”便要拂袖出去。

“不!”长孙曦一把抓住了皇帝的龙袍,不敢抬头,跪在地上央求道:“皇上!太子妃眼下正有身孕,若是…”若是汾国长公主死了,太子妃肯定要伤心的,岂不影响胎气?若是知道汾国长公主因为自己而死,那…,自己往后还怎么见她?不行啊。

“起来。”皇帝伸手扶她,好似能够看穿她的心思一样,“朕不会让你落埋怨的。”

长孙曦顿时身体僵硬。

脑子里,暂时顾不上思量皇帝要怎么操作,才能让自己不落埋怨。眼下双手被皇帝弯腰搀扶着,一脑子糨糊,已经完全不能正常思考了。

☆、第36章 震慑

皇帝手劲儿很大,轻轻一托,便将她扯了起来。

长孙曦低头站着没吭声儿。

心下庆幸,还好、还好,皇帝只是搀扶自己,要是楚王肯定趁机一把扯到怀里。想想也是,皇帝不知道见过多少美人,多少佳丽,又怎么会像色狼一样占自己便宜?好歹是九五之尊的皇帝,格调不能那么低啊。

她在心中胡思乱想了一大篇。

皇帝亦在打量着她。

从这个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一段雪白细腻的脖颈,优美的曲线,在湖绿色的司籍衣衫映衬之下,仿若翡翠白玉一般清爽。更不用说,彼此站得距离很近。那种浅淡馨香的柔和少女气味,若有若无散发,让人不自禁的心生旖旎。

而手上,还残留着刚才握过她的柔软触觉。

皇帝是一个挺正常的男人,正当盛年,并没有长孙曦想得那么高逼格,更不可能清心寡欲。任何雄性动物对雌性都有征服欲,而征服…,无非就是让她变成自己的女人,一辈子烙印上自己的标记。

对于娇花软玉一般的长孙曦,又承载记忆,皇帝不是没有过那种念头。

只不过在他看来,女人就好比一罐未开启的蜂蜜,没打开之前,各个包装花枝招展各有趣味儿。打开了一尝,结果都是一样的味道。不如先放在身边细细欣赏一番,反正后宫还有成千上百罐,想尝哪个尝哪个,又饿不着。

再说这一罐么,也跑不掉啊。

而且后宫女子一旦承恩雨露过后,就有点千篇一律。不是为了自个儿的位分争宠,就是为了家族的荣耀争宠,再无半分天真烂漫的真性情。一个如此,十个也还是如此,几十上百个仍旧如此。

对于阅尽天下女人的皇帝来说,有点味同嚼蜡。

----不如现在这样。

皇帝见她紧张得快要不行,有点好笑,缓和声调道:“你受了惊吓,只管歇着。”又问了一句,“用不用传太医?”

“不用,不用。”长孙曦连连摇头,忙道:“我没事的。”

皇帝心中越发好笑,她居然当着自己说起“我”来,这可是大不敬之罪。自然不会真的追究她的失语,而是道:“那好,等下朕让人送点安神的药丸过来。”

长孙曦又跪了下去,“多谢皇上恩典。”

“起来罢。”皇帝本来想拉她一把的,想着再拉她,更要把她吓坏便算了。眼下也不可能一直站在这儿,转身便要出去。

长孙曦喊了一声,叫住他,“皇上!”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的透着担心,“那…,汾国长公主那边…,您要怎么处置?”很是紧张的样子。

皇帝笑道:“你这傻丫头,难道朕还能一刀把人砍了?”继而笑容微敛,就算要处置汾国长公主,也要筹划一段时间,让她自寻死路。眼下么,先给她上点开胃小菜好了。只是这些不便跟眼前的傻丫头说,转而道:“好了,你别管了。”

“是。”长孙曦不敢再多问。

毕 竟皇帝是皇帝,他肯护着自己已是难得,岂能事无巨细的跟自己交待?再说了,就算他真的一刀砍死汾国长公主,自己也管不着啊。不过心下又是摇头,皇帝是一个 成熟、稳重、理智的男人,还是帝王,多少惊涛骇浪里面经历过来的,怎么会做出乱来的事?想来都是自己白担心了。

皇帝又道:“东宫那边,你不用再过去了。”金口玉言,已经说出去的话不好收回,转而道:“之前给你的十天假期,且留着,以后再用罢。”

这以后就不知道是猴年马月了。

长孙曦现在也不敢去东宫,不光自己小命有危机,弄得太子妃一惊一乍的也不好。假如因此让太子妃动了胎气,那就更是糟糕了。

因而回道:“是,妾身知道了。”

皇帝见她听话乖巧,甚是满意,“嗯,歇着罢。”转身要走。

长孙曦赶紧上前帮着打帘子,然后低了头,飞快道:“妾身往后哪儿都不去,就在御书房呆着挺好的。皇上每天日理万机,多少要事等着,不必为妾身太过操心了。”小小声道了一句,“皇上有头疼的毛病,多休息。”

管什么原因,什么缘故,皇帝能这么护着自己,而且不勉强自己,自己都承他的这一份情,----毕竟自己得的好处是实实在在的,不能假装不知道。

她这是在道谢?在担心自己?皇帝不由嘴角微翘。

世上的感情,最怕就是投入了没有回应。

这一点,她倒是比许氏更好。

她是外冷内热、外柔内刚的性子,不像许氏,看起来好似温和、柔软的温水一般,却永远都捂不热,永远都是那样温温的没有变化。

其实自己得到的那个许氏,已经…,不是少年时倾慕的那个少女许氏了。她嫁了人,做了母亲,有了道德和身份的束缚,一直都是郁郁寡欢。

----根本无法回应自己的感情。

比较起来,长孙曦更像心中勾勒出来的那个影子。

皇帝有一瞬间的怔忪恍惚。

长孙曦举起帘子很久,冬天的帘子又是厚厚的夹棉层,挺沉的,整条胳膊都酸了。心下不免腹诽,皇帝干嘛在门口站着发呆啊?不由抬头看了过去。

皇帝正好收回了心思,看了她一眼。

那张白皙如玉、娇若莲瓣的素脸上,远山眉微微蹙着,小嘴微扁,带出几分娇憨少女的不满之意。唔,怎么不高兴了?心下有点诧异,继而看到那只纤细如藕的素手,沉甸甸的门帘,不由恍然大悟,“倒是朕累着你了。”

当即抬脚跨出一步,出了内门。

长孙曦被他看穿了心思,慌张解释,“没、没有累着,真的没有。”

“哈哈。”皇帝大笑,心情愉悦的走了出去。

和御书房的轻松愉悦气氛不同,汾国长公主府内气氛紧张,一触即发。

不是汾国长公主因为没有毒死长孙曦生气,而是汾国驸马许玠得知消息以后,怒气冲冲的找到了妻子,质问道:“你是不是疯了?!竟然用如此下作歹毒的手段,去谋害灵犀!”

汾国长公主怒道:“那是她自找的!”

“自找的?”许玠反问道:“灵犀做了什么对不起你的事?做了什么害你的事?要你用一碗汤圆毒死她?!啊,你倒是说啊。”

汾国长公主如何说得出来?顿时语塞,气急败坏道:“反正她就是该死!”

“你…,你这个疯子!”许玠气得发抖,愤怒指责,“你还有没有一点良知?有没有一点人性?你如此怨恨灵犀,不过就是因为当初要嫁她的父亲,没有嫁成吗?可是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破事儿,与灵犀何干?!”

汾国长公主不防丈夫会泛出旧事,揭了自己的短,顿时一张脸涨得通红,“放屁!我几时想要嫁他爹了!你少胡说八道,坏我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