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又说:“瑞王也喜欢你。”

沐容没有说话。

“朕想知道朕比瑞王差在哪儿了?因为瑞王救了你一命?还是因为瑞王能让你当王妃而朕不能让你当皇后?”

问到点子上了。不得不说,这二人她虽是都不想嫁,但这些天下来,心已然倾向了瑞王。尤其是在瑞王再次提起娶她为正妃之后,她偶尔会想,嫁谁不是嫁?瑞王也许日后会纳妾,别的男人就不会么?瑞王好歹还是个王呢!

却是从没思考过皇帝和瑞王比,差在哪儿。

被猛地一问,沐容很是愣了一阵子,仍是没有确切的答案,思量着低低道:“大概…是因为奴婢根本不喜欢宫里吧。规矩太多,不喜欢奴婢的人太多,奴婢也不喜欢她们。每天都要担心会不会有人来算计,偏又清楚自己没那个本事算计回去。”

贺兰世渊听得心里都空了,没想到,她这天天开心的外表下面,竟是“根本不喜欢宫里”。

“奴婢本来也想好好在宫里当个女官,阴谋算计之外总还有句‘功夫不负有心人’呢。奴婢想着把分内的事做好了,熬到更高的位子上去,然后出宫风光嫁人…”一想这个就颓丧得慌,沐容一声长叹,“唉…但也就是想想。除却传译这事,奴婢能做旁人所不能,其他的,论心细论手巧,比奴婢强的都太多了。”

升职可是要凭职业技能的!

深深地吸了口气,沐容蕴起些温和的笑容,徐徐又道:“所以…奴婢不喜欢宫里,宫里也不适合奴婢待着。此前还想着有陛下护着,混日子也就混日子了,反正俸禄不低衣食无忧,这次的事…”

沐容没再说下去,贺兰世渊却明白她想说什么——这次的事之后,她当然再也不信他能护住她,不仅如此,还是他亲口下的旨把她送去禁军都尉府问话。

她一直没规矩,能在宫里活下去的唯一靠山就是他,他却突然变了卦,反手成了五指山把她压在底下,无怪她要另寻出路。

“是朕对不住你。”他说。

沐容摇摇头,浅浅笑道:“没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陛下您是皇帝,您有大局要考虑。这次的事,奴婢也知道,怎么算起来您的做法都没错。但奴婢不是皇帝啊…奴婢就想安安稳稳地活下去,宁可粗茶淡饭也不要天天为那些个阴谋烦心,平平安安地过完每一天,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皇帝笑意苦涩:“比如说走就走的旅行。”

“对,比如说走就走的旅行。”沐容的笑意又绽开了些,“别管是‘说走就走’还是一步步安排好了再走,总得有命活到那一天。”

皇帝点了点头,没有话去驳她,也不想自私泛滥不管她的想法强要了她。沉默了良久,似乎显得很平静:“那…你是想跟了瑞王还是…”沉缓了口气,“…另寻夫家?”

总要嫁人的。

这个问题到底还是搁在了眼前。沐容也知道这会儿还没有二十一世纪那般开放——即便是二十一世纪,父母逼婚的也多了去了。当然,她若是跟皇帝说这事不急,皇帝估计也不会逼着她立刻嫁了,但其中的利弊她却想得很清楚——现在借着皇帝找个好夫家,怎么都还算是有皇帝罩着,日后总不至于被欺负得太惨;若是拖上个一年两年,兴许皇帝就不管她了,到时候自己找人嫁了…万一和夫家闹得不和她找谁说理去?

首选当然是瑞王。爵位高、家底丰厚、无妻无妾…除却她对瑞王实在没感觉这一条以外,瑞王真是个绝佳人选。

到底还是没决定得太草率,沐容斟酌再三,咬着嘴唇说:“奴婢总得问问父亲的意思…”

沐斐,这个原身的亲爹,总是要疼女儿的;加之沐斐到底是土生土长的大燕人,对这些比她更清楚…除却这些小谋算不提,她现在毕竟还是替那个“沐容”活着,不问父亲的意思就把自己嫁了算怎么回事?

不合适!

回到王府就迎面碰上沉着一张脸的瑞王。上上下下地打量她一番,启唇淡问:“和皇兄出去了?”

“嗯…”沐容心虚地点点头,即刻又道,“但奴婢出去的时候不知道是陛下!”

“哦。”瑞王背着手,明显情绪不高,“打算什么时候回宫?”

“没…没打算回宫…”沐容低着头道,“和陛下说了说奴婢的婚事,陛下说…过两天,召父亲回锦都一并商量…”

瑞王愣住。

什么情况?皇帝明明是气势汹汹要来和自己一决高下的劲头啊…

来“请”她的时候直接叫人把他挡在书房里不让他出门啊…

然后逛了一圈回来,沐容她反倒…打算把自己嫁了?!

Unbelievable①…

先前觉得“头很大”的沐容,这回觉得脑子都快炸了。

她这些日子不是没认真思索自己未来的人生路,也不是没琢磨“嫁人”这一条,但是…

这特么节奏太快太跳跃了吧!!!

这一趟庙会逛得太奇特了吧!!!

皇帝是不是给她装了个进度条然后悄悄按了“快进”键啊!!!

事情怎么就如此快速地进展到了她觉得起码还要再发展两个月才能到的地步了啊!!!

太坑爹了…

沐容托腮望天:“织女啊…我今儿出了点儿意外没赶上拜您,那什么…我自认这辈子没法有一双巧手了,就不劳您老人家浪费法力庇佑我了,但能不能在没有巧手的前提下还能有个好夫婿啊…而且还不能拖个一两年才出现啊,一两个月估计都不行,您保佑我就算立时三刻嫁人也能婚姻幸福美满夫妻和睦成不?”

…不要再自我安慰了!!!

沐容颓然低头,真希望现在眼前有台电脑,让她查查“闪婚”后婚姻幸福的比例有多大,遵循“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幸福比例又有多大。

天有点凉,沐容叹了口气往屋里走。龄兮十雨都没在,大概是已经睡了。郁闷地倒在床上,心说要是就这么嫁给瑞王了,她就算没感情也得尽力培养感情啊。

开始努力回忆瑞王的好…

第一次见瑞王时,他说:“Nice to meet you”

后来他在她受伤时给她送过药、帮她翻译过字迹丑爆了的靳倾汗王信件,就算在她拒绝嫁他之后,他也在契木王子面前出言护过她…

是个好男人啊!

沐容觉得这番回忆很是有效,满意地在床上躺舒服了,扯过被子闭上眼睛打算接着琢磨。

还有什么来着?

当然是忘不了他冲进禁军都尉府救她,踹门就进来了,然后二话不说把那个叫常胥的昏官给宰了。

真不能更爽!

微含了笑意,沐容翻了个身平躺过来,眼前却突然浮现了另一张笑容,不给面子地挑衅说:“怎么地?”

沐容一怔,迷迷糊糊地看见自己傻愣愣地说:“那个…陛下…”

对方又一笑:“哪个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注释

①unbelievable:难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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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评论里不少菇凉以为转折是容容回宫了…我就没好意思说其实是她快把自己嫁了…

第53章 论嫁

“我擦!!!”顿时乱了心神,沐容猛拽了被子捂脸上,满心都是:我有种不祥的预感…

还不只是“预感”,这种试图努力对另一个人产生感情的同时脑海中浮现另一个人的剧情特么实在太常见了,简单地说就是…

春心萌动…

可这不是时候啊!!!目标也不对啊!!!

那位是皇帝好吗!!!

沐容啊沐容你放清醒点成吗!别这么不靠谱成吗!嫁瑞王!嫁瑞王!不嫁瑞王嫁别的宗亲也成…

总之别胡思路线不该想的人了成吗!!!

沐容郁闷地翻过身趴在床上,趴成了个“大”字型。闷了会儿,粉拳砸床:“不带这样的!!!”

心思不遂自己什么的最讨厌了…

犹记得他拿着那套银色的飞鱼服走进她的帐篷,将衣服丢在她面前,神色淡淡地说了句:“换上看看。”

她喜欢得很。

沐容趴在床上怔住,思来想去还是心烦意乱,最后长叹一声:“要么说‘女人心海底针’呢,次奥,自己都摸不清楚。”

又扯过枕头抱在怀里,再度默了一会儿:“结婚么…总还是要未来做打算的。”

爱情重要,日后的生活也不能不考虑。就像是即便在二十一世纪,很多情侣也会为了将来的生活分手一样。

两相比较,兴许她现在莫名其妙地想着皇帝是心里多少有皇帝,但若论日后生活的安稳,皇帝和瑞王没得比啊!

最后沐容一咬牙:“不想了不想了,就瑞王了。宁跟土豪做朋友,不给帝王做嫔妃!”

回到宫里的贺兰世渊也郁闷大发了。

这好像已经是第二次因为差不多的问题被沐容呛住了…

头一次,他想跟她说自己喜欢她,被她当面问了句“陛下您喜欢男人?!”打乱了气氛;这回,他想好好跟她道个歉,然后近一步说说日后回宫的问题…

结果说倒是说了,彻底把人说走了。沐容跟变了个人似的严肃得一反常态,让他应接不暇不说,话也都说得死死的。

就是不想回宫、就是不可能跟了他,半点斡旋余地都没有,等到她阐述完了心思到他说话的时候…

他除了顺着她的意思去说也实在没别的辙了。

可他怎么就当真顺了这个意思了呢?!他明明是皇帝啊!就算他蛮不讲理地说一句“就不成”,她能怎么着?

却是到底没说出来,一边骂着自己一边答应了她的话。召沐斐回锦都,给她寻门亲事,或是直接嫁了瑞王…

“咣”地一拳砸在门上,惊得旁边的宫人们都是一愣,互相看了一看,又一齐看向冯敬德。

冯敬德不动声色地摇了摇头,示意谁都别吭声,这事没法劝。

翌日一早,来龙去脉可算流传了开来,大致可总结为:陛下想劝沐容回宫做女官,结果劝着劝着把沐容劝得嫁出去了…

谁说到此都得咂咂嘴,感叹一句:“你说这叫什么事儿?!”

一个当皇帝的,想要个宫女还添这么走走大堵,真是世道变了…

于是皇帝开始闷头看折子,从下朝到中午;中午吃完午膳接着看折子,看到晚膳;吃完晚膳再想接着看的时候…

冯敬德忍不住了。

“陛下…没了。”冯敬德擦着冷汗,心说皇帝今日效率实在高,这么一本接一本的,处理得够快。

于是贺兰世渊一默:“朕出去走走。”

好样的,出去走走也好,换换心情什么的。能顺道去看看哪宫嫔妃就更棒了,在沐容那儿碰了钉子,找个嫔妃解解闷,这篇兴许也就这么翻过去了。

御前宫人们很高兴,愉快地随着皇帝出了成舒殿门。

走了半刻的工夫,有机敏的宦官觉出不对来了。

这是…往哪儿走啊?

反正明摆着不是后宫,也不是皇后的长秋宫,径直往成舒殿后头去了。

成舒殿后面…

有人打了个寒噤,拽了拽冯敬德:“大人,这是…”

冯敬德苦着一张脸转过头来:“闭嘴,我知道。”

成舒殿后面,有一大片宫室…御前的宫人们住的。

说他不是直奔着沐容的房间去了,谁信呐…

贺兰世渊此举却不是“蓄意”。

一路走着神,走到了一停脚才反应过来,怎么就走到这儿了…

房门已近在眼前,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后头的一众宫人,反正都走到这儿了…进去就进去吧。

推门而入。

冯敬德瞅了瞅,挥手让众人都留在了外头,自己跟着进去了。

贺兰世渊站在屋里,算不上大的房间,收拾得干净。偏过头去,就看到墙上贴着的一大张纸,纸上就寥寥数字:细心点!谨慎点!努力奋斗!!

贺兰世渊忽地忍不住笑了,还是免不得调侃一句这字真丑得可以,却又得承认写得有几分霸气。总归是能看得出来,写这几个字的时候是下了决心的。

努力奋斗?她怎么说的来着…本来很想好好当个女官,一级一级升上去,攒够了钱,出宫,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皇帝一喟。

“…陛下。”冯敬德小心翼翼地唤了他一声,见他没反应,斟酌了须臾,开口开得谨慎,“您这是…舍不得沐容?”

这不废话么。

皇帝还是没反应,冯敬德又自顾自地继续道:“您何必为这个心烦?她到底是您御前的人,放不放她走还不就是您的意思…”

言外之意,他强要留人,谁也说不得什么。

皇帝终于有了些许反应,瞥了他一眼:“强人所难?”

冯敬德哑了,知道皇帝什么意思——“君子不强人所难”。

“这个…”冯敬德忖度着又劝,“有句话叫…大丈夫能屈能伸。”

意思也明确,甭管怎么说,您先把人留下来,日后慢慢劝,还怕她一直不肯嫁么?

皇帝却是听得眉心一跳,面色陡然沉了下来,弄得冯敬德心里一惊,察言观色地又续道:“皇后娘娘不是也劝您…好歹先把人请回来。沐容不就是不想做妾?这事,皇后娘娘自己也说…”

冯敬德点到即止,后面属于“大不敬”范畴的话没再继续说。

是,皇后也说,自己日子不长了,皇帝能封个喜欢的人为后是最好的。

都知道皇后的为人如何,听到这话的人——从皇帝到冯敬德,都相信皇后说得真心实意。

但皇后心善归心善,这若是妻子病重着,就寻思着下一个娶谁…这还是人吗?

皇帝无奈一笑,摇了头:“算了。沐容说了,她根本不喜欢宫里,何必逼她?”

沐斐得了急召,马不停蹄地赶回锦都,在自己府里歇了不过两刻工夫就连忙进了宫,生怕误了正事。

结果从入殿就觉得气氛不大对头…

宫人们都一副格外当心的样子,好像连大气都不敢出,偌大一个成舒殿,沉闷得前所未见。

沐斐心里奇怪了,最近靳倾没什么大事啊,他自己更没犯什么错啊,还能是什么事…

倒是很快想到了沐容。

皇帝还没来,沐斐静静等了一会儿,凑向旁边的一名宦官,笑着往他手里塞了一锭银子:“这个…这位大人。”

那宦官一揖:“沐大人,您什么事?”

“我女儿也在御前。”沐斐笑着如常道,“叫沐容,她最近…可还好?”

“沐容她…”那宦官掂量了一下,不知道皇帝现在到底什么心思,也就不知道该如何答这话,挣扎半天,把那锭银子还给他了,伸手往作为一揖,赔着笑脸,“大人您喝茶。”

沐斐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也是,进宫等了一阵子了,沐容若是在皇帝身边服侍着一时见不到也还罢了,可来来往往的宫人也没人跟他说两句。

…这是真出了事啊?

…人还活着吗?

沐斐心急不已,就这么一个女儿,要是有个三长两短,真是要活不下去了。

喝茶、擦冷汗、喝茶、擦冷汗…

当了许久外交官的沐斐难得坐不住了,在那声“陛下驾到”传进来的时候,沐斐几乎想都没想就赶忙迎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