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世渊神色复杂,觉得好像突然不认识眼前的发妻了。

“都说人各有命,都说缘分天定…臣妾不知道陛下您来世的命数是什么,但臣妾做这皇后…总是要葬进皇陵,即便不跟您合葬也是存着皇后的名号…”凄然而笑,皇后缓而摇头,“臣妾好怕缘分就这么续下去,陛下您是个好人,但臣妾不想来世还做您的妻子…您知道的,臣妾对您没有那样的爱意,您对臣妾也没有…”

所以如果要这样再续上一世的缘分,是多可怕的束缚。神鬼之事,说不清、道不明;人,只有恐惧和尽力躲避的份儿。

“陛下守着良心因为臣妾不纳沐容…但臣妾觉得,再怎么说,沐容在陛下心里也比臣妾来得重吧…到了那一步,陛下不想委屈她,自是要尽早立后,或者索性废了臣妾立她为后…顶不济了,也会如方才臣妾说的那般,宫人因有她便不会多提臣妾,臣妾也算安息。”皇后说着,瞧了皇帝一眼,视线一触又即刻垂下,“想不到陛下竟然…倒是真君子。可臣妾犯了这么大的错,陛下还不废后么?是了臣妾的心愿,也是正宫规。”

不同于沐容一哭就让他心软,皇后这番话说得平平静静,却是在话语间围追堵截,把他夹在中间,要么废了她,要么…还是废了她。

贺兰世渊凝神须臾,缓了口气,神色如此:“梓童好生休息,这事不怨你。”

“陛下…”皇后一愕,皇帝淡睇着她又说:“朕闻了那熏香便知有异,也猜到你必在吃食中搁了其他东西相佐。没有戳穿,到底是朕自己也动了那心思。”

动了顺水推舟成事的心思,却还是在最后一刻克制住了。

“你在宫里过得不开心,沐容不能是下一个。”皇帝一壁说着一壁往外走,皇后望着他的身形怔住,想再多说几句却又说不出口。

末了,听得他在临出殿前头也未回地又给了她一句:“你的心愿,朕会满足,不许拿她做代价。”

沐容回到自己房中时,只觉所有思绪都被抽空了,浑身发木。

药劲已退,她很清楚地记得在晚膳后发生了什么,却不知再往后又发生了什么。

怎么会出那样的事…那一桌晚膳,是皇后亲自备下的。

什么世道!!!

栽倒在榻上,只觉疲惫不已。

太扯淡了…

皇后急着让她和皇帝赶紧成事无妨,怎的连这下三滥的手段都用上了…

尼玛…正妻给夫君下药助他和别人“生米煮成熟饭”什么的…在哪个次元哪个时代听着都挺奇怪的吧!!!

对皇后的怨念消褪之后,紧随而来的,是满满的窘迫和担忧。

日后…还怎么在御前做事…

她确信,那个时候皇帝比她清醒多了,还跟她说:“我不能让你过了今日就恨上我…”

之后也是他叫人服侍她沐浴更衣…

那么,她都记得这些事,他记得…更清楚吧!!!

以后简直…无颜面对…

无颜面对的时候会如何?是…册封了她还是索性把她打发去别处?哪个听着都不好,但与“装没事人接着该怎样怎样”比较了一下,沐容觉得这两种出路都还是很不错的!!!

次日,还偏是她当值…

早上磨磨蹭蹭地在房里待了半天,最后去敲了十雨的房门,央着她说:“帮我跟冯大人告个假吧…”

“告假?”十雨一愣,看看她,“身子不适?”

“嗯!”沐容一点头,坚定道,“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请假常用理由,从今到古屡试不爽,说得跟真事儿似的。

作者有话要说:→_→猜皇后会下药的菇凉们泥萌跟阿箫一样恶趣味…

→_→求不要鄙视陛下动过想顺水推舟的念头…他虽然有这犯罪的心但他忍住了不是?

第91章 求婚

十雨替沐容向冯敬德告假倒是不需要多解释原因,皇帝对沐容的心思冯敬德清楚,哪敢委屈了她,告假就告假吧。

但上朝回来,贺兰世渊扫了一眼殿里,便问冯敬德:“沐容呢?”

冯敬德回说:“告假了。”

“告假了?”贺兰世渊眉头轻挑,“怎么了?”

“她…”十雨在旁闷了一闷,最后按沐容的原话答了,“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什么“每个月总有那么几天”?

头回听这个说法,贺兰世渊很是反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点了点头,转身往殿外走。

没说不许人跟着,众宫人当然是按规矩跟着,多半也都猜到了他这是要去哪儿——看沐容去呗。

虽是解了禁足,但沐容暂时还住在那个小院里没般回去。到了月门前,见她正坐在秋千上耷拉着脑袋发呆。虽是没精打采但面色红润,且天还冷着,若她真是因信期身体不适告假,敢这么冻着?

后面的宫人互相望了望:欺君?这姑娘又作死了…

沐容当然是心事重重,一种坐以待毙的感觉。次奥躲了那么久,最后还是要入后宫么?还是因为一副暖情药!真是千言万语抵不过一碗药啊!

但好像又有点说不清楚的…隐隐的期待…

期待个什么劲儿啊!!!谁想困在这儿啊!!!

自相矛盾着,余光看见有人走进来到了她身后一时也没回过神,直到秋千猛被一推,她如从前般反应敏捷地立刻踩地、跳下。

回过身定睛一瞧,福□去,连头不敢抬:“陛下大安。”

这会儿心里正乱着,真是一点也不想见他。再说…他就不觉得…尴尬么…

贺兰世渊伸手一扶她,旋即笑问说:“信期到了?你信期不是月中么?怎的改月初了?”

…?!沐容大感惊诧,抬起头,一副“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啊?”的样子。

“宫中都有记档,查一下就是了。”贺兰世渊轻一笑,解了她的疑惑,继而又续了句,“想娶你么,能不了解清楚么?”

沐容不吭声了。贺兰世渊绕过秋千走到她面前,认真看了看她,一字字稳稳道:“做我的未婚妻。”

这一回,轮到了候在院门口的众宫人大感惊诧。

皇帝说得声音不大,但也一字不落地让近处的人全听见了,端得是没打算避着。

陛下说什么?未婚妻?皇后娘娘还在世呢啊!这是发生了什么…

比这个更让人惊诧的是:为什么是询问的口气啊?陛下您等皇后娘娘去了、丧期过了,下个旨不就得了嘛!

惊诧中忍不住偷眼觑着,看沐容的反应。

“陛下您…”沐容索性惊得往后退了一退。琢磨了那么多后续发展,唯独没想到居然会有这么一出。不是直接册封,更不是发落了她,是来…求婚了…

当然,不是直接嫁他,因为皇后尚在。这句话嘛…差不多间于“嫁给我”和“做我女朋友”之间。

“做我的未婚妻。”贺兰世渊又说了一遍,视线始终为从她面上移开,半点不必地直视着她的双眼。看她没有反应,略一笑:“皇后那边…你清楚,是,她是病重着,但你可不能因为这个觉得是我花心…”

那倒不会…

皇后那一茬事旁的宫人不知道,她全知道。一来帝后互相谁也不爱谁,一直只是责任维系;二来…二来皇后昨天都…用那法子逼她“就范”了,这个铁定不算是皇帝花心…

看了那么多小说,沐容一直觉得古言里正妻病重时勾搭别的姑娘的男人最不能忍,有千般万般的理由都还是渣男一个,结果…老天就这么把个活生生的特例拍在了她眼前。

紧张得口齿不清:“那个…陛…陛下…是因为昨晚那事?”

“不是。”贺兰世渊答说,想了一想又自己纠正道,“有些关系,但不完全是。我早想娶你,为什么突然不等皇后去了…日后慢慢跟你解释。”上前一步,他缓了口气,又道,“我的心意你清楚,告诉我你的想法。”

清朗温润的声音,一字字传入耳朵里,听来有些莫名的蛊惑之意。沐容的心忽然软了下去,很是定了一定神,终于还是坚定了意志:“奴婢的想法…其实陛下也清楚。”

不想做妾,不想困在后宫里,这些她都跟他说过。顿了一顿,她又道:“而且陛下…您是有退路的,可奴婢没有。”

换言之,就算他可以给她后位、就算他目下为了她也已有几个月没去过后宫嫔妃处,但日后…一旦他变了心,他照样坐拥六宫嫔妃,她却连“回归单身”的机会都没有。后位?到时候就跟现在皇后的后位一样,看着风光无比母仪天下,实际上一点都不开心。

这一点上,沐容想得很是明白,所以自始至终不许自己陷进去,哪怕他对她的每一点好都那么明显。

贺兰世渊思量了片刻,咧嘴一笑一点头:“有道理。”

…陛下您的反应,不要这么…天真可爱好吗?

遂见他正了正色,又道:“那我若能许你正妻之位、且能做到这辈子只你一人,你答不答应?”

下颌微扬,好像带了点抬杠的意思,沐容一边心里吐槽着“这怎么可能啊”一边不受控制似的讷讷点头:“答应…”

“好。”贺兰世渊颌首,语气微扬且带笑意,“那就这么定了。”

“什…什么就这么定了?”沐容茫然呆滞。

“给我半年,我尽力做到你想要的。我若做到,你嫁我;若做不到…随你。”仍是温和的口吻,微微上挑的语调好像胸有成竹,又好像有点“走着瞧”似的挑衅,末了又道,“我数到十,你不反对就是答应当我未婚妻了。”

…哦那还有十秒时间考虑是吧,数得慢点兴许比十秒还长呢。是以沐容低头,准备进入“沉思”状态。

贺兰世渊笑睇着她薄唇轻启:“十。”

…!!!

不带这样的!!!直接数“十”是怎么回事!!!耍赖!!!不公平!!!喂别走…

沐容连吐槽的机会都没有,僵在原地眼睁睁看着贺兰世渊大摇大摆地往院外走:“行了既然你不反对这半年你就是我未婚妻了。”

这这这…

于是随行的御前宫人们都知道:陛下把定安翁主拿下了。

手段么,要说磊落挺磊落,没避人没拐弯,当众直言的;要说卑鄙也卑鄙,连蒙带骗啊!

而且是最后最关键的一步连蒙带骗啊!

好吧这不是重点,这二位的私事和旁人关系并不大,御前一众宫人更加关心的问题是:定安翁主那个性子,被这么“连蒙带骗”之后肯定不服不忿吧?搞不好得发火吧…

他们会不会连带着遭罪啊…

其实沐容现在哪还有心思跟别人发邪火。下午磨磨唧唧地蹭到了成舒殿,连自称…都不知道该怎么办…

奴婢?不行啊这混蛋皇帝说了她是未婚妻;

臣妾?不对啊她还没嫁…

我?怎么感觉大不敬…

突然觉得英语里真简单,管她什么身份、管她相对于别人是什么身份,说起自己来,那就一个“I”…

所谓“I(爱)就一个字,我只说一次”…

神情阴郁地问罪魁祸首:“陛下,自称怎么办…”

贺兰世渊瞟了她一眼:“随你。”

随她?

沐容气沉丹田,气势汹汹地给出了一句:“洒家给陛下研墨去。”

…洒家?!

别说研墨,贺兰世渊差点把砚台拿起来扣她一脸——别逗乐好吗!回头朝臣来见,这位一口一个“洒家”——他御前搁一梁山好汉还是绿林英雄?

抬眼横她,她神色淡淡,脸上分明写着“你说随我的”。

——这算报复吧?因为他直接数到了“十”?

轻咳嗽了一声,淡淡回道:“就‘我’吧…有朝臣在的时候,‘臣女’什么的都行。”

沐容觉得扳回了一局,心中挺乐:哦呵呵呵,你先不地道的…

这事暂未往外透,御前的人知道、后又知会了沐斐一声。

心知古代讲究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以他们这算“私定终身”的范畴吧?

再见沐斐的时候,沐容那叫一个心虚…

“…爹。”干笑着不抬头。

“嗯…”沐斐应了一声,凝视她须臾,一喟,“爹听说了,你愿意便是。别的话,就不多说了。”

几天下来,沐斐休养得不错,逃亡带来的疲惫和憔悴几乎已寻不到。沐容抬了抬头,看到他脸上有和话语并不相符的担忧——也对,想也知道那话大约并不是所谓“开明”,而是因为那一位是皇帝,皇帝开了口,就算是她父亲也没反驳的份。

于是反劝沐斐:“陛下会好好待我的,嗯…一直也待我挺好,再不然…半年后女儿也还有一次改主意的机会——这是陛下亲口说的,君无戏言。”

沐斐默然点了点头,须臾,又问她:“近来陛下跟你说过瑞王的事么?”

作者有话要说:在陛下死没正经地表白的日子里…阿箫来一本正经地求作收了!看我严肃的脸!

第92章 和睦

…瑞王?

沐容微怔,已经很久没有去多想过这个人了,起初是刻意不去想,后来很快就习惯了。

至于皇帝…

这么一说倒是才突然反应过来,在瑞王入狱之前,皇帝时常会跟他提起那些安排,自然也会提起这个人,但现在…已有些天不提他了。

瑞王初一入狱、皇帝初二连蒙带骗地让她“就范”,现在屈指数算…过两天就该上元节了。

是有些天了,又并没有太久,倒觉得有点恍如隔世。

沐容摇摇头:“没有。”

沐斐又是一叹,默了少顷,才缓缓告诉她:“听苏大人说,他在牢里几次提出要见你。”

她却一次都不知道,自然是被皇帝压下来了。

沐容心里挣扎了一瞬,遂挤出一抹有些刻薄的笑容:“您让苏大人转告他我要嫁人了便是…别的,不必多提。”

完全不想知道瑞王为何要见她。

调整心态,沐容准备好了进入恋爱状态。

别说,还真有点难。

倒不是完全没动过心,就是因为动过心才更难——之前有种种顾虑,是以每次一动心,她就刻意把自己挣出来,拼命告诉自己“绝对不行啊不行,姑娘你冷静啊冷静”,心理防线筑得很高,都快筑成万里长城了,现在…还得把这长城一点点拆了。

苍天啊!赐我个孟姜女吧!

贺兰世渊倒是心情甚好无比淡定——反正她答应了,接下来半年该如何,他努力便是,慢慢来嘛!

御前宫人们好想把这消息抖出去…

憋得好辛苦…

沐容觉得从女官切换到“未婚妻”,这个分寸难以把握,不知道能不能敞开了说笑——很快,就发现是可以的,皇帝比她还敞得开。

比如当皇帝上朝的时候,她在成舒殿闲得无聊,早餐吃得又少了,有点饿,便去了小厨房,给自己摊了俩荷包蛋,配了两块烤得微焦的馒头片——这不是没面包么。

端进成舒殿的时候皇帝刚回来,见她端着盘子知她这是打算开吃也没理会。沐容把盘子搁在案上,举着筷子愣了三秒却突然笑了。

皇帝一愣:“…怎么了?”

沐容仍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两枚荷包蛋,只煎了单面,火候刚好,上面的蛋黄黄澄澄的,位置又正好在蛋白中间,两个搁在一起,看上去就像…两只大眼睛。

笑了一会儿憋住,指了指鸡蛋问皇帝:“像不像眼睛?”

贺兰世渊仔细一看还真像,又抬头看了看她,再低头看看那两只鸡蛋,忽然大笑出声:“哈哈哈哈…”

沐容隐隐觉得…皇帝笑得原因跟她大概不太一样,于是问他:“陛下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