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鸣远不再说什么,他呆呆地站着,仿佛不会动也不会说话了。沮丧颓然的眼神带着一点点的绝望。那点绝望逐渐在他的眸中扩散,越来越多,如同雪花越来越密集地漫天飞舞。

白露的泪已尽泫然欲滴,再一次哽咽道:“铭远,你别这样。”

他突然一把抱紧她,劈头盖脸一阵狂吻,几乎令她窒息。当他终于无力地松开她时,她悸动地发现他眼中有泪。

男人罕有的眼泪,饱满浑圆如深海珍珠般滚落下来。一滴落在她的腮边,一滴落在她的唇间。舌尖一舔,她把那滴泪舔进嘴里,埋进心底。这是他留给她的眼泪,这滴眼泪将会永远埋在她的心灵深处。

日深月九也无法将其风干,而是会凝结成一枚琥珀——一枚爱情的琥珀,一生一世地瑰丽着她的人生与记忆。

前往英国的航班起飞了,在白露的泪眼朦胧中,腾飞而起的飞机带着她心爱的男人越飞越远,直至彻底消失在云际的白云深处——也是彻底消失在她生命的天空里。

5

再一次,白露要从章铭远的公寓搬走了。依然是一个简单的行李箱,别无他物。箱里除了她来时的衣物外,只多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那一对陶像小人儿,那是章铭远亲手捏就的一个她和一个他。另一样是那一对狗狗抱枕中未绣完的一幅。她把绣好的那一幅留给他,这一幅决定自己带走。洁白的绣布上,犹有他当日被针尖扎破时留下的几点淡淡血痕,洗都洗不干净,而她也不想洗净。这犹存的血痕,将是她与章铭远这轴爱情画卷中的一枚朱砂印鉴。

看见她这么配合地收拾行李,一刻都不打算拖延地准备搬走,站在一旁冷眼旁观了半天的章铭遥容色缓和多了。她还叹一口气:“白露,我知道你和铭远都动了真感情,如果不是他和晴子已经订婚了,那我绝对不会出面做这个恶人非要拆散你们。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只怪你们认识得太晚了。”

白露两汪泪水含在眼中:“我明白,我至始至终也没有怪过你。”

“离开这里后,你打算去哪?”

章铭遥试探性的问话白露明白是何用意,她佯装用手拂头发,手背飞快擦过潮湿的眼睛,并竭力让声音不带出哭腔:“我会离开北京的,我明天就走。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再找铭远了。”

章铭遥的表情还有些怀疑:“白露,这一次你可要说到做到。”

迟疑一下,白露还是把外套口袋的手机掏出来。那次她的手机在险些遭遇车祸的慌乱中丢失后,章铭远当晚就带她去买新手机,顺便也把自己的手机换了,选购了一对诺基亚最新款的情侣档手机一人一只,经典的黑白两色,她拿了白色这款,一直机不离身,十分钟爱。因为某种程度上,它等于就是他们爱情开始的订情信物。

珍爱地握着手机在胸口偎了一下,纵然万分不舍,白露也还是不咬一狠心,将它递给了章铭遥:“这只手机是铭远送给我的,号码也是他了替我选的。我以后不会用它了,把它交给你,你替我还给铭远吧。”

章铭遥接过手机,脸上的怀疑之色顿时去了大半。想了想,她拿出一本支票簿,飞快地开出一张支票递给白露:“这笔钱你拿着吧。别误会,我不是在用钱打发你,只是你因为铭远而离开北京,去到其他城市重头再来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们多少也要给你一点补偿的。”

看着章铭遥递来的那张支票,泪眼朦胧中,白露突然联想起五年前在碧浪湾酒店,章铭远最初开给她的那张支票。当时她还是从未见过现过现金支票的十八岁女生,执意不肯收支票一定要收现金。

眼泪在眼眶中打着转,她终是声音哽咽起来:“不…我不要支票…我要…现金。”

章铭遥好不容易缓和的脸色又僵冷起来,声音也带上几分鄙夷:“好,你要现金是吧?可以。不过我身上可没带十万现金,一会儿出门后我再取给你。”

她含泪摇头:“我不要那么多,我只要一万块现金。”

章铭遥祝愕然:“我给你十万块的支票你不要,你要一万块钱现金?”

用力地、重重地一点头,白露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顺着脸颊流成蜿蜒悲伤的河流。自一万块始,至一万块终,一摞厚厚的人民币就是她和章铭远这段情缘的起点与终点。最无奈的开始与最无奈的结束。

章铭遥虽然不明就里,但情知这一万块现金的数目肯定于白露有特殊意义。一卡通的时代,她身上也没有带那么多现金,也得出门去银行取。她原本打算和白露一起离开公寓后再取钱给她。白露却坚持要她先出去取钱:“我在这儿等你,你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间公寓最后呆一会儿吧。”

看看她凄楚的眼神,章铭遥没有坚持:“好,那我先去取钱。”

一个人梦游般地把整间公寓走一遍,白露最后走进主卧室,用留恋的目光把整间屋子徐徐扫视一遍,视线落在床头柜上的烟灰缸。烟灰缸中有一截孤零零的香烟头,是章铭远听说晴子出车祸的事后吸剩的。她走过去,轻轻拿起香烟头放在自己双唇之间,然后点燃它。

这是白露第一次吸烟,吸着她心爱的男人吸剩的烟头。烟草的味道原本是她最讨厌的,但是这一刻,她却深爱这种味道,因为它有着爱人留下的残余气息。一边吸,她一边无声落泪,泪水不知不觉淌满一脸。

章铭遥回来时,白露已经擦干眼泪安静地坐在客厅里。章遥把那一扎钞票递出时犹带疑虑:“你真的不要这张十万元的现金支票?”

白露摇摇头,接过那一万块现金后慎而重之地放进手袋中,便拖着行李箱毫不迟疑地朝着房门口走去。她不敢迟疑,怕一迟疑就舍不得离开。脚步又快又急,泪水同样又快又急,一步一行泪,行行重行行。

是夜,白露自然是住在邵蓉那儿,两人秉烛夜话,聊到很晚很晚。

邵蓉得知白露打算尽快离开北京的决心后,倒没怎么挽留:“走了也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会比较容易。露露,我也在考虑把酒吧转让回家乡休息一段时间。这几年,真是太累了,累身也累心。”

事实上,邵蓉自从酒吧被成太太一番蓄意报复后就有些冷了心。一个女人独自在异乡打拼实在太不容易,一个不小心可能就满盘皆输。虽然那一次凭借白露的关系化险为夷,但她深知不会次次都有这样的好运。而另一方面,她也实在对这种风月的生活有些厌倦了。人生漫漫长路,她不可能一直这样走下去,总得要为自己的后半生着想打算。金盆洗手的念头,越来越强烈地诱惑着她。

白露也支持邵蓉的想法:“蓉蓉姐,我也觉得你不要再继续做这一行了。把酒吧结束了回无锡去吧。我们以前上学时,你曾经说过最理想的生活就是开一间书店,每天守着几架书过日子。现在你有能力实现这样的理想了,还犹豫什么呢?”

白露的话坚定了邵蓉的信心,她不再犹豫:“那我明天就贴转让启事。露露,要不你等我一起走吧。”

白露却摇摇头:“对不起蓉蓉姐,我不能等你了,我答应了章铭远的姐姐明天就离开北京。我不能再一次说话不算数。再说,我也不会回无锡,你还能回无锡找你妈妈,我回去找谁呢?又在两个叔叔家轮流住吗?人家不嫌我多余我还不想再过寄人篱下的日子呢。”

邵蓉也不勉强她,只是问道:“那你打算去哪?”

她声音迷惘:“我还不知道,明天去了火车站再说吧。或许到时候我会抛硬币决定买哪一趟火车票。”

邵蓉黯然叹息:“露露,那你答应我,不管你去了哪里,安定下来后都要和我联系,人那个我知道你平安。”

她用力点头:“蓉蓉姐,你放心,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都会和你保持联系的。你在我心里,就如同我的亲姐姐一样。”

邵蓉眼睛有些发红了:“要不,你干脆和我一起回家吧。”

“不,我现在就想去一个陌生的地方,没有任何人认识我。蓉蓉姐,你能理解吗?”

“我理解,我明白,好,你走吧。记得无论走到哪里也要和我联系。”

在北京的最后一个夜晚,白露彻夜未眠。她睁着眼睛他让在床上,一直一直哭,眼泪把一小块枕巾都湿透了。先是小小声的哭,从夜晚到凌晨。直到嗓子哭哑了,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

一夜长久的哭泣后,天光一点点亮起来。白露悄悄爬起床,给邵蓉留下一张纸条,肚子拖着行李箱去了火车站。她不想让她送她,当初独自一人来到北京,如今她也想独自一人离开。

在火车站的售票大厅,对着一个个陌生的地名白露想了又想,最后决定买一张去三亚的火车票。请到天涯海角来,这里四季春常在。逃离冬日的北京,投奔温暖如春的南国,去到天之边缘海之尽头的地方,埋葬所有伤心往事重新开始,会不会更简单更容易?她不知道,但她想试试。

持票登上前往三亚的火车时,白露最后回头望了一眼她生活过五年多的北京。满眼是泪:再见北京,再见,章铭远。

或许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但无论如何,章铭远这个名字,她想她会用一生去铭记——铭记永远。

飞往英国的航班抵达伦敦机场后,章铭远一下飞机就立即赶往医院。晴子定居加拿大的大姐颖子已经先行赶到了,守在医院寸步不离。晴子虽然苏醒过来了,但因为脊椎受伤还躺在病床上动弹不得,看见他就泪花闪烁:“铭远…”

颖子姐赶紧在一边劝:“好了,别哭了。铭远一听说你出车祸就马上飞过来看你,你看他多紧张你。你的脊椎骨折手术及时,不会有大问题的,你别胡思乱想了啊。”

或许是惊骇过度,晴子还是一直看着章铭远哭。他蹲在床边替她擦泪,柔声安慰:“没事了,别怕,我会一直陪着你慢慢好起来的。”

晴子刚出了车祸,精神还很不好,一激动哭了一场后很快又沉沉睡去。颖子姐让章铭远先回酒店休息:“我已经给你定好房间了,你坐了这么久的飞机也很累了,回酒店睡一觉好好倒到时差吧。医院这边你放心,我会守着的。”

章铭远没有拒绝,他确实也感觉很累。但住进酒店后他却没有马上睡觉倒时差,而是迫不及待地拨打白露的手机,接听的人却是他姐姐。听到声音的那一瞬他先是怔住,很快反应过来,这只手机已经不在白露手里,他再也无法用这个号码联系到她了。空有一对相亲相爱的情侣手机,他却已经失去他所爱的那个女子。

落地长窗外,泰晤士河的河水静静流淌着。章铭远怔立在窗前,目光久久地凝视着那条河。河的对岸,依稀仿佛有白露的纤细身影。一袭白裙,如梦如幻,在雾渺水蓝的河畔渐行渐远。

下意识地,他前行一步想去追,玻璃窗冷冷静静地隔绝他,提醒他,那只是虚像——此时此刻,在水一方的伊人,只是他心中亦真亦幻的虚像。而最真实的一点是在他的世界中,伊人已经永永远远地在水一方。无论顺流或逆流,他都无法再追寻再靠近,现实不允许。

蒹葭苍苍,

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

在水一方。

溯洄从之,

道阻且长,

溯游从之,

宛在水中央。

尾声惊蛰

两个月后,海南三亚。

阳春三月的海南,正是风光秀丽时节。湛蓝的天空,雪白的云朵,金色的阳光,银色的海滩…而积翠凝蓝的海水是所有美景的灵魂,那颜色无论是在阳光下还是烟雨中都美得无法形容——但这一切秀丽风光,在白露眼中都是良辰美景空虚设。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清晨,曙光才刚刚爬上树梢,白露就醒了。这两个月来她一直都睡不好,晚上总是迟迟无法入睡,早晨却总是早早地醒转。一个有心事的人是很难睡好的。虽然已经离开北京来到四季如春的三亚重新开始,但她的心仿佛依然停在北京的冬天,终日冰冰凉凉缺乏热度。只有想念一个名字时才会感到几丝温暖,但温暖过后的冰凉更凉——章铭远,她真的非常非常想念他。

想你时你在天边

想你时你在眼前

想你时你在脑海

想你时你在心田

每次听王菲翻唱的这首<<传奇>>,白露总是听得泪光点点。仿佛是在倾听自己的心声,代为吟唱的心声。这样的孤单思念,最初的最初,就源于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那个人一眼。

她不知道要多久的时光才能稀释这种想念的浓度。或许很多很多年后,当她再想起他时可以云淡风清地微笑,虽然笑容中难免还带着丝丝惘然与惆怅,却可以惘然惆怅得丰美满足——因为她不会后悔爱过他,他的爱是她生命中一颗闪亮星辰,永远在记忆的天空熠熠生辉。

反正睡不着,白露干脆起床不睡了。撕去一页日历纸,她发现这一天是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还记得小时候,年幼的她好奇地问过爸爸什么叫惊蛰?爸爸告诉她,冬天过去了,天气回暖后春雷开始鸣动,惊醒了蛰伏在泥土里冬眠的昆虫。它们高高兴兴地钻出地面叫啊唤啊,叫开了鲜艳的花朵,唤来了美丽的春天——这就叫惊蛰。

看着日历上的惊蛰二字,白露更加伤感。节气一到惊蛰,春天就四面八方地来了,春风春雨春花春草纷纷来赴春的约会。可是,她的世界却犹在冬天,一片冰封雪锁。

不想再一个人留在出租屋里感伤,白露早早地出门去上班。来到三亚后,她依然找了一家十字绣专卖店店员的工作。每天在店里教顾客绣花,也可以代顾客完成绣品。她绣得又快又好,有些顾客没时间自己绣都爱找她代劳。她来者不拒,有多少接多少。老板娘都有些奇怪她如此的高产高质量。谁也不知道,她需要这样的勤绣不辍地忙碌来充实自己空洞的日子,排遣自己内心的痛苦。

那日在机场送别章铭远时,她一颗心如同万箭穿心,伤得千疮百孔。绣花时细细密密的一针针一线线,仿佛是她在为自己疗伤,一点一点地织补着那颗痕累累的心。

这天白露提前了一个小时到店里,打开店门打扫一下卫生后就坐下来绣一幅六尺牡丹的花开富贵图。这幅图中有八花九蕊,牡丹的花与蕾俱形态各异:色彩绚丽。她正低头专注细致地绣着一朵黄牡丹时,绣绷上突然多了一道阴影。

一怔,复一震,臼露凝视着投在牡丹图上的人影久久不敢抬头。唯恐一抬头,面前空无一入,不过是自己错觉一场。单人影似乎想要证实自己是活物而非错觉,又往前移了移。

难以置信地,她一一点点抬起头,视线范围内先是一双鞋,一双蒙尘带灰的真皮皮鞋显然被主人忽视已久,一一动不动立定着,仿佛两只疲倦的灰鸟。再往上是蓝色牛仔裤和白衬衫,再往上——章铭远轮廓分明眉目深刻的面孔正正地对着她,饱满又弧度优美的唇在微笑,笑容中带着一种不动声色的深情。

他这样活生生地站在面前对她微笑,她还犹恐是幻觉.颤巍巍地伸出一只手想去触摸他的脸颊以证实,却又犹犹豫豫地顿住。如果这真是幻觉,那她一触之下,他说不定就像七彩泡泡般瞬间消失了。

犹豫的那只手却被他一把握住,慢慢贴上她想要抚摸的脸顿。掌心贴着的温暖光滑的肌肤提醒她,他是真真实实的存在,绝非幻觉.

犹恐相逢是梦中,她如梦呓般喃喃低语:‘铭远,真的是你吗?你怎么找来了.?”

他的声音含情含笑:“虽然你躲得很远,躲到了天涯海角.但我下定决心要找你,总会找到的”。功夫不服游戏心人,爱情也同样不服有心人。

泪花开始在眼中闪烁.她感动又感伤: “你还找我干什么?你很快就要和晴子结婚了。对了,她的伤势怎么样?还好吗?”

他眼眸晶亮:“我和晴子已经解除婚约了。她的伤势也恢复得很好。”

她大吃一惊:“什么?你还是坚持和她解除婚约了!你怎么可以这样做呢。”

“不是我坚持要和她解除婚约,而是她主动提出要解除婚约。”

“为什么?”

“因为晴子出车祸时,车里并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还有她们学院的一个男同学。那晚他们一起开车前往伦敦共度平安夜。”

她马上明白了,意外之极:“你的意思是…晴子和那个男同学…他们相爱?”

他点点头:“事实上,在我不知道该如何对晴子提出解除婚约时,她也同样在苦恼要不要和我解除婚约。你看,早知道是这样,我根本不必受这场分离之苦。”

章铭远是去了英国快半个月才知道晴子那晚不是一个人出的车祸,当时车里还有另一个男子。驾驶座上的男子伤得很重,现场的刹车痕是<型,而不是通常的\型

。这表示驾驶者在先向左本能的自我保护过程中突然又向右猛打方向盘,让自己所在的位置承受了最大的撞击力,从而保护了副驾驶座上的人。

因为保护晴子身受重伤,那个男人进院后在重症监护室一直昏迷不醒。等到他终于苏醒时,第一句话就是艰难地询问:“晴子没事吧?”

当他的家人把这句话转告给晴子时,她马上就崩溃地放声大哭:“我要去见他,我一定要去见他,姐,求求你们推我去见他吧。”

晴子的大姐颖子之前劝了她那么多,让她隐瞒章铭远这件事,不要让他知道她已经爱上了别的男人,不要伤害他的感情。可是这一来她完全不管不顾了,她一定要去见那个不惜用生命保护她的男人。

章铭远来医院时发现病房是空的很吃惊,颖子姐也自知瞒不住他了,只能叹道:“晴子在这边发生了一些事,等她自己告诉你吧。”

晴子被推回病房后和章铭远一番详谈,十分愧疚与抱歉地告诉他,其实早在一年前她就爱上了学院中一位香港来的男同学郑浩然。和郑浩然在一起时的那种感觉是和他在一起时从未有过的。她这才知道,自己当初自以为是的爱情其实根本不是爱情,最起码在他身上她从不曾体验到那种如烈焰般的爱恋。他们之间的感情其实更像兄妹,彼此很亲,但距离爱还差一分热烈与忘我的投入。

她开始后悔当初的订婚,却又不便提出解除婚约。所有的亲戚朋友都知道章铭远是她长久以来爱恋的对象。她花了那么时间心思终于和他订婚了,现在却又想反悔,难免给人一种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的感觉,现在才说不爱他,当初干嘛一个劲的穷追不舍?

而她又怎么去对章铭远说这件事呢?说我不爱你了不想和你结婚了,她实在开不了这个口。她太了解章铭远,知道他对女孩子一向缺乏热度,这么多年才硬是被她打动了。她让他对自己认了真,决定要娶她做一生一世的妻,她却冷不丁的提出要分手,这让他怎么接受?她不能这么伤害他。

所以,尽管已经后悔了,晴子却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解除这桩婚约。她开不了这个口,试着和大姐提了提,大姐也疾声厉色的要她打消此念。九月章铭远又不远万里来英国看她,风尘仆仆的样子令她十分愧疚。他开玩笑地说是来查岗的,问她是不是不老实时,她一冲动差点想把事情都告诉他。但话到嘴边还是咽下,干笑着反问他老实吗?

他当时笑道:“你还不了解我吗?我会不老实?你知道我对女孩子一向没什么热度的。”

她维持自己脸上的笑容不变,但已经笑得有点僵:“我知道,除了我,你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对,除了你,我就没有对哪个女孩子热乎过当真过。”

他用力点头,那一点头像强力胶胶住了她未出口 的所有话,哪怕一个字都无法蹦出去了。

“对不起,铭远。我现在真的没有办法了,两个男人我总要伤害一个,不是你就是它。请原谅我选择伤害你,因为他已经为我伤得这么重,无论如何我都不能再伤害他了,如果你不能原谅我,那就打我骂我好了。但我们的婚约真的不能继续了。你现在可能没办法理解和原谅,如果以后你也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人,到那时你或许可以谅解我。”

晴子声泪俱下的一番话,让章铭远听得呆住。呆过之后,他阴郁多日的眼睛突然明亮晴朗,如同盛满清晨的新鲜阳光。

看着晴子,他声音格外温和:“晴子,其实我现在就能谅解你。因为你在英国的这一年里,我也全心全意的爱上了一个女孩子,所以,你不用对我说对不起。我们的婚约解除无论对你对我都不会是伤害,而是一个让我们都能松开束缚享受爱情的最好方式。”

晴子颊上的泪水犹未干,却噙着泪笑了,像一朵带露芙蓉明媚的绽放。这桩两个人都为之深深痛苦想要放弃的婚约,还以为难免会对对方造成莫大的伤害。谁承想,结束的句号却会画得如此峰回路转皆大欢喜。

章铭远和晴子和平解除婚约了,晴子现在和她所爱的郑浩然一起在英国接受后续治疗,他们在医院里举行了一个小型的订婚仪式,预备伤势痊愈就正式举行婚礼。

意外、惊讶、喜悦、激动…这个意想不到的消息让白露整颗心难禁雀跃狂喜,而狂喜到极致,她的泪水又开始涨潮般涨满眼眶。

他伸手抱她入怀:“不要哭,我以后都不会再让你哭了。”

伏在熟悉的温暖怀抱中,她破涕为笑:“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你不知道我找得多辛苦,当初你不该那么快就离开北京。如果你肯听我的话,留下等我从英国回来,这个好消息也不会迟到了两个多月才告诉你。”

在英国和晴子达成 彼此谅解后,章铭远马上打电话让欧宇驰去帮他找白露。可是她已经一早就离开北京了,人海茫茫,如同一颗露珠般不知融入何方?而邵蓉也把酒吧转手走了,偌大的北京城再找不到与她相关的人或线索。情急起来,他甚至让欧宇驰去找了杨光,问他是否有白露的联系方式或地址,却被告知他们早已经没有来往。

最后章铭远只能在无锡托有关部门想办法寻找她小叔叔一家,想借此打听到她的消息。无锡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同名同姓的人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联系上她小叔叔后,却一问三不知:“什么,白露不在北京了,我们一点都不知道哇。”

那一刻章铭远简直灰心之极,幸好,白露的小叔叔说再去问问她大叔叔。她大叔叔虽然也没侄女的消息,却提及邻居家以往和白露交好的邵蓉从北京回来了,要不去问问她是否知道吧。

一听到邵蓉的名字,章铭远的眼睛就亮了。他知道找到邵蓉一定就有找到白露的希望。而邵蓉也果然没有令他失望,问明他已经和未婚妻解除婚约后,马上微笑着把白露的联系方式都写给了他。他马不停蹄地连夜赶到三亚,决心要给她一个惊喜。

“还好找到了邵蓉,不然天大地大还真不知道上哪去找你。”

心里甜蜜之极,白露嘴里却故意反着说:“找不到就找不到了呗,比我漂亮的女孩子反正多得是。”

他低头问了一下她的额:“不行,找不到就慢慢找,总有一天会找到的。虽然比你漂亮的女孩子多的是,可我偏偏只喜欢你。弱水三千既然只想取一瓢饮。看,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被我找到了。”

听着这么动人的情话,白露只觉自己整个人都要醉了,醉在三月明媚的阳光下,醉在春日缠绵的熏风里…惊蛰,真是一个好节气好日子。冬眠的昆虫们都醒了,高高兴兴地钻出泥土唤啊换,终于唤来了她生命中这一个迟到的春天。

——全文终

后记

关于这个故事,我想先重点说一说结局。

小说在网上连载时,有位读者如是留言道:“语言简洁,第一章就交代得很清楚。希望结局,真的真的,别再落入俗套了。”

可是,什么样的结局是俗套呢?说真的,言情小说无非就是两种结局:男女主角最终在一起;男女主角最终不在一起。再翻不出第三种花样了。

最初,我为这个故事拟定的结局是下卷的结束部分。即白露与章铭远的这段感情没有结果,机场分别后,“再见已然无期,这一别就是今生缘尽”。无疑,这是一个最符合现实的结局。灰姑娘毕竟只是一个存在于童话中的幸运儿,而真实的生活与虚幻的童话是大相径庭的。

这个原定的结局,有着我作品中一惯的现实风格。用一些读者的话来说,我总是无情地打破她们的幻想,不让她们看到一个圆满的故事。而她们却是那么希望看到好结局,看到男女主角从此幸福美满地生活在一起。因为,生活中地不美满不幸福已经太多,现实不能尽如人意的时候,她们希望能在小说中找到慰藉。所以,很多读者都一再拜托我:“雪影啊,这次你给写个好结局吧。千万别像《千山万水人海中》和《你的世界我来过》那样写成悲剧性收尾,让我们难受到极点。”

对于自己的作品,我一直以来都有自己的坚持,我从不曾为了要迎合读者的喜好而改变自己原有的思路。不过这一次,我想,或者我可以试着满足一下一直以来支持我的读者们。既然我已经按照自己的原定思路写好了下卷,也算是完成初衷了。那么,再给喜欢看好结局的读者补上一个光明的尾声吧。这样,我也满足了,想看好结局的读者们也满足了。皆大欢喜。

在水一方的怅惘忧伤后,章铭远和白露一起迎来了惊蛰唤醒的明媚春天。这个结局,我想绝大多数读者应该是满意的。中国人一直以来就是一种大团圆情结,读小说也好,看电视电影也好,都喜欢看到兰桂齐芳式的美好结局。这是读者与观众都喜闻乐见的,因为大团圆结局能满足人们对爱情对生活的美好憧憬与幻想。虽然这样的结局已经相当老套无新意了,但它还是相当有人缘。

而阅读小说与观看影视作品,原本就是一种娱乐与消遣的方式,既然是娱乐消遣,人们自然更愿意看到能让自己愉悦的内容。可是一个悲剧故事,不可避免地会让人伤感与难过。所以不少人拒绝看悲剧,理由是现实已经够“杯具”了,娱乐自己时不想再找虐。

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拒绝悲剧。也有一部分读者认同悲剧有其深刻隽永的凄美,比如我。我读一本书或欣赏一部影视剧时,从不介意它是喜剧还是悲剧,只要能够吸引我打动我就是好作品。所以,对于这部分更喜欢悲剧色彩的读者们,你们大可以选择直接把下卷当结局。那本就是我初拟的结局。

然后,我想再说一说书名。

这个故事是我最初拟定的书名是《只是因为在人群中多看了你一眼》。因为很喜欢《传奇》这首歌,歌词中最喜欢这一句,所以选了它作书名,并按习惯为这个书名写了一段前言来诠释。出版合同签订后,编辑朱菲和我商量着要改书名,因为她觉得这个书名太长,也太常见,已经被传唱得太滥了,没有新鲜感。我们用了整个下午的时间商量来商量去,在否决了一个又一个书名后,最后我灵机一动,信手从张爱玲的短文《爱》中拈来了一句《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

每一段恋情的开始,都离不开冥冥中的缘。而关于缘分的解释,最经典的就莫过于张爱玲在《爱》中那段话:“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想要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间,时间无涯的荒野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就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惟有轻轻地问一声:‘噢,你也在这里吗?’”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那一眼的凝眸,这一生的沉沦,缘来注定我和你。

雪影霜魂

2011-06-0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