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离看看四周,这才轻轻吐出两个字:“赶尸。”

“啊?”云珂一惊,“你是说,尸体的尸?”

“正是。”萧离压低了嗓音,“就在城外西边儿的灵山上,听说这个季节常常会有赶尸匠赶着尸体经过,很是神奇。”

云珂立刻就蠢蠢欲动了,正想撺掇着去灵山上看看,顾斐然就先开了口。他扫了眼萧离,淡淡道:“这些皆是无稽之谈,我看多半是山里的土匪为了骗人上山弄的把戏。”

“可我看着像是真事…”

“怎么可能是真事,”顾斐然打断了他的话,“你还是赶紧离开刑部,安安心心等待皇上给你派遣差事,再这么干下去,你也可以去编写那些鬼怪传说了。”

萧离挠挠头,冲云珂挤了挤眼,。云珂扑哧一笑,对顾斐然道:“就是随意说说,有什么要紧的?我还正想听呢,你要是不乐意,我就拉着他去别桌说。”

顾斐然看她一眼:“我还不了解你?你若是有了兴趣,那是非亲眼见到不可。但是别说我没事先提醒你,依着四爷的性子,他也是绝不会许你去的。”

“他不许我还不能偷偷去吗?再说这会儿也没说要去呢,我就是听听罢了。”

顾斐然扶了扶额,满脸写着“不信”二字。云珂嘻嘻笑着,示意萧离接着往下说。

萧离按了按顾斐然的肩,眼角有一丝得意,接着道:“听说灵山上有大大小小数百个山洞,那些山洞大多是给赶尸匠们休息用的。如果留在山里过夜,运气好了,常常能碰上赶尸匠。”

“真的?”云珂愈加兴奋,“那会有危险吗?如果看到了赶尸,会不会有什么不好的兆头?”

萧离摇摇头:“这倒没听说,应该是无碍。似乎有不少人都特意赶去灵山遇赶尸匠,如今也没听到什么坏消息。”

顾斐然敲了敲桌子,瞪了眼云珂:“你这是引诱她去,若被四爷知道了,我可不担这个责任。”

“咱们四个都不说,四爷如何知道?”萧离说着,看了一眼聿蓉,聿蓉也只是浅浅微笑,并没有否定的意思。

“就是就是!”云珂亦连连点头,“只要我们都不说,四哥哥决计不会知道的。斐然哥哥…”她放柔了声音,开始对顾斐然装可怜,“你不是最了解我嘛,这么好玩的事情,你就真不答应陪我去?难道在你心里,四哥哥比我还重要?罢了罢了,反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我爹最疼三姐,你也是最听四哥哥的,我…”

“行了行了…我陪你去。”顾斐然捏了捏眉心,心知她若说下去能一直不带停。

云珂立刻打住,得意扬扬地递了个眼色给萧离。其实应该说从小到大这一招永远最管用,只要她对顾斐然撒娇,顾斐然就没有不投降的一次。

萧离如同看戏般,过了会儿笑道:“我认识你们三年,这场景倒是上演过了不下数十次。我说顾斐然,你怎么就这么没立场?”

顾斐然瞥他一眼:“你说我?这到底是谁逼得我没了立场?若不是你勾起了她的兴趣,又怎么会有这件事情发生?所以我说,只要遇到你准没好事。”

“你就扯吧!”萧离拍了拍鸟笼,别有深意地看向他,“你啊,早像这笼子里的鸟儿,飞不出去咯。”

顾斐然笑了笑未做声,云珂隐隐约约明白了一些什么,却也只是垂眼笑了笑,静静看向那只鸟儿。

笼中鸟,欲飞天。那喳喳的脆鸣,不知其中透着几分哀怨和失落。云珂心想,其实它是向往天空的吧,毕竟天空那么广阔,笼子再安全再舒适,也不过是一方小小的天地。等将来有一天,它若有了机会,直冲云霄,便一定会愿意放弃这方寸间天地的。

许是觉得自己的话让彼此尴尬了,萧离打破了短暂的沉默:“既然都有兴趣,那咱们约个日子去吧,以免夜长梦多,真被四爷知道了。”

“好啊!”云珂忙道,“打铁趁热,我们各自回去准备一番,明日晚上就上山去吧。”其余三人皆点了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云珂喜滋滋地捏起一块茶点放入口中,津津有味。

其实她也并不怕慕容熵真的知晓,这么多年来,她太了解他了。不管他在别人跟前多么冷淡,多么肃然,在面对她的时候,他其实永远都只是那个温柔浅笑的四哥哥。她和他的命运,也早就是紧紧地拴在了一起,仿佛两段红绳绕成的同心结一般,你中有我,我中亦有你,缠绕相思,绵绵绝绝。

6第一章 (5)

谁料那日明明三人在茶馆中说得妥妥当当,真到了约定的时辰,云珂将将躲过家丁的注意溜到后门口,就被便装打扮的慕容熵拦住了去路。她有些心虚,讪讪道:“四哥哥,你怎会在此?”

“不然呢,应该是谁在此?”慕容熵冷着脸反问。

云珂知道他定是什么都晓得了,瞬间失落起来,怏怏道:“是哪个嘴不牢靠的?是不是萧离?真是,明明是他诱惑我去,还偏要告诉你。”

“原来是他诱惑的,我还当又是顾斐然。”慕容熵点点她的额头,“你的事情又何须他来告诉我,我自然有法子知道。”

云珂扁扁嘴,看了看天色。其时正值酉时,太阳刚要落山,晚霞漫天如橘红的锦缎,层层铺在云端。可她已没了赏景的心思,自知今日是绝对去不成了,只好叹口气,背倚着门一脸惆怅。

“行了…我不去了,你回宫吧,就要到做晚课的时辰了。”

慕容熵嘴角有一丝浅笑:“怎么,我陪你去,你也不去吗?”

“什么?”云珂一怔,怀疑是自个儿耳朵出了问题,“你说…你说你陪我去,陪我去灵山?”

“上车。”慕容熵未作回答,径直拉着她跳上马车,便吩咐车夫起程。直到马车驶了段路,他才对依然云里雾里的云珂道,“以你的性子,难道今日去不成他日就不会再想法子去?与其让你跟着他们胡闹,还不如由我看着。”

“所以他们三个呢?被你赶回去了?”

慕容熵看她一眼,懒懒地闭上眼睛:“聿大将军今日要与女儿共聚天伦,聿蓉回去陪他用膳了。而太后她老人家正想要一套手抄的《楞严经》,萧离与顾斐然一个磨墨、一个抄经去了。”

原来是被罚去抄写经文了,云珂揉揉鼻子,小脸上有一丝歉意,但很快换作一副贼笑:“那你就光罚他们两个呀?我呢,你不罚吗?”

慕容熵睁开眼,想都未想就将她一把拉至身边,自个儿横躺下,头枕在她的腿上:“罚你不许说话,我要睡一会儿。”

云珂原本被他一吓,刚惊呼了一声,但此刻立马乖乖噤声,顺从地让他枕着自己。

小小的马车内寂静无声,精致的掐丝珐琅香炉中燃着慕容熵偏爱的玉宁薄荷香,淡淡的香气缭绕在两人的周围,似有似无地沾满了身。云珂低头看着慕容熵,嘴角柔柔地向上弯了一个弧度,眉眼间却有几分心疼。皇上现在将许多事务交给他,他不能不办,却又要防着太子那头的人,不可锋芒太露。可想这些天来,他也许都未曾睡过几个好觉,又怎能不累。

想着这些,她的指尖不由得缓缓顺着慕容熵的眉划下,最终轻轻停在了他的唇畔。然而一只手很快捉住了她的指尖,慕容熵仍闭着眼,脸上却有了笑意。云珂觉得自己的心似乎被满满包围,便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静静地陪伴。

这种来之不易的独处总是让她心生暖意,仿佛如此下去便是长长久久,相濡以沫结伴一生。

马车行了不少路,天色全黑之时终于在城外灵山脚下停了下来,慕容熵却睡得正沉,云珂不想吵醒他,支开了车夫仍与他留在马车里休息。她不介意就这么守着他一夜,现在能不能看到赶尸对她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了。

但是慕容熵并未睡得太久,只过了约摸一炷香的时间,他就迷迷糊糊地醒了,其他书友正在看:。

“已经到了?”

云珂点点头:“看你睡得熟,不忍心唤醒你。”

慕容熵动了动脖子,翻身坐了起来:“许久不曾睡得如此安稳了。”

“多亏有我在呀,”云珂笑嘻嘻地邀功,“若不是我,你哪能如此熟睡。”

慕容熵笑笑,理了理衣袍,向外努了努嘴:“走吧,我们上山。”

“好。”云珂说着就要站起来,却又扑通一声坐了回去,酸麻得龇牙咧嘴。

“怎么了?”

“被你枕太久,腿麻了。”

慕容熵好气又好笑地看着她,只得轻轻替她揉着双腿:“现在才发现吗?该早些叫醒我的。”

“都说了不忍心。”云珂自己捶了捶腿,感觉血脉畅通了些,“好了我没事了,我们走吧。”

慕容熵略有些不放心地看她一眼,率先下了马车,撩开车帘道:“过来,我抱你。”

“不需要不需要。”云珂摆摆手,脸颊忽而泛起一阵粉色,却佯装无事轻巧而跃,从容地从马车上跳下地。“我又不是纸做的,哪那么弱不禁风。看样子像是戌时了,我们赶紧上山去。”

慕容熵上下打量她一番,似是确定了她无碍,这才执起她的手,慢慢地向山林里走去。云珂心满意足地跟着他走,脸上始终挂着笑容,甚至都未发现月色是如何完全被树荫渐渐挡住,直到整个世界忽然陷入了一片漆黑,她才忍不住低低地惊呼了一声。

握着她的手掌用力了几分,那个让人安心的声音很快传来:“别怕,有我在。”

心立刻安放到原位,云珂应了一声,挨紧了慕容熵继续向前走。

默默走了一段路,视线豁然开朗。前头是山坡的一个断层,只有稀稀拉拉的几棵树苗随风摇摆,月光终于清晰地洒下,将周围的景色映照得清清楚楚。

离他们不到十步路的地方就是一个山洞,慕容熵指了指那边,道:“今晚就在那儿休息吧,再往山林深处走去就不安全了。”

其实云珂心里头也有几分害怕,听他这么说忙点了点头。慕容熵仿佛看出了她的心思,不禁朗声大笑几声,这才牵着她的手走向了山洞那边。

方才远远地瞧着这个山洞似乎很大,走近了才发现不过是个一丈见方的小山洞罢了,不过也好,山洞若是深了里头还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猛兽憩息。

慕容熵找了块干净些的地让云珂坐下,自己在洞口附近拾了些树枝,很快生起了一堆柴火。

云珂问道:“天不算冷,为何非要生火?”

“如果有火,山林的猛兽不会轻易靠近。”慕容熵往里头添了些柴,将火拨得更旺一些,“灵山之所以会有赶尸的传闻,那是因为山上野兽太多,为防百姓受伤,附近的村民才故意这么说。”

“真的?你怎么知道?”

慕容熵斜挑了挑眉:“你以为人人都似萧离那般鲁莽,听什么信什么?一介武夫,果真头脑简单。”

云珂吐吐舌头,心里默默替萧离哀悼了下,不过她明白,虽然慕容熵这么说他,心里头却是极佩服他的军事才能的。帮着把火生旺了些,她倚过去靠在慕容熵肩头:“所以说,还是四哥哥最聪明,能文能武,谁都比不过。”

7第一章 (6)

“就会说好话…”慕容熵接了她的话,“以后少和他俩在一起,一个医痴一个武痴,脑袋里尽是些奇怪的念头,。”

“萧离哥哥是鲁莽些,不过斐然哥哥不会啊。”云珂嘟了嘟嘴,“从小到大他最疼我了,什么都依着我,少了他岂不是少了很多乐趣。”

慕容熵拨开她的脑袋,斜望着她:“怎么,你这么喜欢顾斐然,那还不嫁给他?”

云珂扑哧一笑,滴溜着眼珠道:“你吃醋了,你吃醋了是不是?嘻,原来四哥哥也会吃醋呀。”

“小鬼头。”慕容熵笑着摇摇头,“不过顾斐然确实事事依着你,连自己的终身大事都快忘了。”

云珂收了笑,撇撇嘴角:“原来你也觉得斐然哥哥喜欢我,是不是其实你们都这么觉得?”

“哦?还有别人这么说?”

云珂点了点头,眼眸中原本的光彩渐渐黯然而逝:“萧离哥哥昨日也有意无意地提了,我听得明白,他是说,斐然哥哥一心都在我身上,不再愿意看别人了。”

“确实如此。”慕容熵毫不回避,“我们几个相熟的人中,谁看不出顾斐然对你的那点心思?”

“可我不想这样。”云珂低了头,“我把他当哥哥看待,怎么会有儿女私情。何况…何况…”她咬了咬嘴唇,未将剩下的话说出口。何况所有人都知道她对慕容熵的心思,顾斐然那么聪明,又何必再在她身上浪费时间。

慕容熵浅浅一笑,伸手一拉将她揽入怀中:“好了,这些事情根本不用你来烦心。顾斐然愿意喜欢就让他喜欢着,他难道还能对你怎么样?我的人,他敢抢吗?”

云珂听见他的话,又被逗乐了:“谁是你的了,还没过门呢,什么都不作数。”

“是,是该把你早些娶回来。”慕容熵将她揽得更紧了些,语气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可你知道,我的婚事不能自己做主,全凭父皇指婚。最近边关战事频繁,我也不好开口,待一切平静些,我就求父皇赐婚。”

云珂心里如蜜,侧过身子伸手环住他的腰,下巴抵在他的胸口:“等多久我都不在乎,哪怕要等到战事完全平息,等到你得到了你想要的一切,我都不怕。珂儿从小就喜欢四哥哥,也一定会嫁给四哥哥。”

话说完,她抬起头来静静凝望着慕容熵。

月色下的一切都太美丽,朦胧而视,他的脸颊、他的傲气、他的温柔,全被染上了银色的光芒,如同一层飘逸的薄纱遮盖住了那份隐忍而克制的柔情。可他的双眼还是泄露了他的心境,浓浓的爱意从眼角溢出,一点点燃烧着她的眉宇,缠绕着她的发丝,撩拨着她的呼吸…许久之后,慕容熵缓缓在她唇上落下一个吻,先是浅尝,随后便是深情的掠夺。云珂微微一怔,情不自禁地回应他,让那所有的柔情都在唇齿间缠绵。

迷醉中,云珂只觉得身子越来越热,就算已然罗裳半解,她还是热得忍不住从唇间溢出一抹□。眼前也渐渐迷离起来,她已经看不清慕容熵,只能用自己的身体去感觉他。

身旁的柴堆火星四溅,在墨黑的山洞里弥漫着诱人的光晕,偶尔一两下噼啪声作响,却又很快被沉重的喘气声湮没。

撕裂的痛楚一**传递而来,云珂抱紧了身上的人,指甲划过他的背脊,大概已经留下了印记。只是那种疼痛也只维持了短短一瞬,她就只能感受到二人的契合,感受慕容熵的唇顺着她的耳畔缓缓往下吮吸,感受自己完完全全地属于了他。

她想,这种痛与快乐并存的体会,是上天送给每一个女子与她最深爱的那个人的。

不远处的柴火越烧越盛,袅袅白烟升起,萦绕于整个山洞中,好看的小说:。还有那满室的旖旎,燕儿回,莺儿羞…

次日醒来,耀眼的阳光穿过层层树叶透进山洞中,云珂抬手半遮了会儿光线,方能睁开双眼。已经燃尽的柴火在不远处化为一片焦黑,她躺在一堆草垛上,身上盖着慕容熵的外衫。

仿佛尚未完全回过神来,她甚至一下子忘了自己为何会在此处,直至稍稍挪了挪身子,感到□有些异感时,云珂才霎时回想起昨晚的事,脸立刻红到了脖子根。她…她竟然和四哥哥已经…

正想着,慕容熵便从外头捧着一叶水走了进来,云珂一抬头,见他只是穿着白色的亵衣亵裤,更是面红耳赤,忙转开了头兀自假装镇定。

慕容熵看着她的反应,不由得粲然一笑。他半蹲到云珂身边,将捧着的水喂到她唇边:“先喝口水,润润嗓子,昨儿晚上某人没少哀号。”

“你——”云珂嗔他一眼,心跳如鼓,羞得说不出下半句话来了。

慕容熵笑意愈深,一手轻轻托起她的下巴,喂了好几口水:“我不与人说便是,你怕什么。”

原本害羞着,可经他这么一说,云珂气得直咬牙,哪还顾得上羞不羞的问题,恨恨道:“说说说,有本事你就和别人说去!昨夜…昨夜还不知道是谁缠着人不放,你…我不理你了!”

慕容熵哈哈大笑,将叶子丢到一旁,欺身上前揽住了云珂,轻轻咬了咬她的耳垂:“我一直以为珂儿还小,昨儿才知道,珂儿也是大姑娘了。”

云珂双手扑通扑通捶打着他的胸膛,实际上却根本未曾使力。

“你还说你还说…不许说了。”

“好,不说不说。”慕容熵抓住她的手,眼带笑意,表情却是郑重,“只要边关战事稍作停歇,我立刻求父皇赐婚。珂儿,你定是我的皇妃。”

云珂垂下头浅浅一笑,微微点了点头:“都听你的。”

慕容熵轻啄了下她的脸颊,放开了她:“那起身吧,我们回城。”

“呀!”云珂这才反应过来,忙抬头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是不是已经误了早朝的时辰,皇上会不会责怪你?”话说着,她飞速把慕容熵的外衫从身上拿开,递到了他怀里,“快穿上,我们这就回去。”

慕容熵却不急,从容自在地将衣衫穿上:“我早告病了,不打紧。”

“你又告病了?”云珂也从地上立起来,理了理些微凌乱的衣裳,“怎么总告病,前阵子就听斐然哥哥说你说告病,如今还是吗?”

慕容熵掸了掸袍子,绕到她身后去替她系腰带。

“太子防我防得紧,我亦不想让他太操心了,还不如直接告病。知道吗,原本父皇有意让我这次带兵去边关迎战的。”

云珂怔了怔,动了动嘴角没有吱声。朝堂上的事情她不那么明白,但出身官宦之家,她多多少少也能猜得一二。皇上有意让四哥哥带兵去边关,那就更证明了他想改立太子的意图,建军功,这对四哥哥日后继位有极大的好处。而太子显然也是看出来了,他自然不能让自己位子不保,四哥哥此时再不告病,会不会遭人毒手都难说。

这就是皇位之争,自古以来便是如此,血腥、残忍,容不下半点姑息和柔情,包括对最至亲的人亦是如此。

“走吧。”慕容熵拉着她的手向外走去。

云珂侧过脸去看他,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又很快舒展开。这些事情不必她来忧心,她知道自己要做的,只是相信他、支持他,那便够了。

8第二章 (1)

大军越来越近,一副棺木在众位将士的拥护下缓慢移进城来。云苒怔怔地望着那棺木,几乎想调头就跑,然而此刻却听见了顾斐然一声小小地惊呼:“四爷没事!”她浑身一颤,猛地抬头看,那遥遥骑在马上跟随在棺木之后的人不是慕容熵又是何人?

忍到极致的眼泪此刻才哗哗落下来,从极悲到失而复得的狂喜,让她彻底失去了理智。云苒甩开了顾斐然的手,不管不顾地冲到了慕容熵马前,抬头看着他大声啜泣。好险,差一点,就差那么一点点,他们就要天人永隔。

慕容熵亦停下马,微微皱眉看着云苒,眼里尽是痛惜。良久,他才微微扯了扯嘴角,示意云苒回到人群中去,自个儿骑着马往前踱了几步,沉重道:“靖国大将军聿子蒙,一生为国,忠肝义胆。为了靖国的整个大军,聿将军…以身殉国了。”

人群中立时炸开,哭喊声成片成片地传来,。如果没有聿子蒙,不会有靖国如此繁华盛世之象,不会有老百姓安居乐业的生活,百姓心里对聿子蒙的崇敬甚至已经超越了对皇上的敬畏。

也不知是谁率先跪下,几乎是顷刻之间,城门道路两旁的群众跪成了一片。只听其中一人高声道:“就让靖国城内所有的百姓,为聿将军送行!”

“为聿将军送行!”所有人齐声重复着这句话,肃穆,庄严。

云苒默默退回顾斐然身边,看到冷长天一脸悲痛,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其他官员也随之跪下,肃然望着不远处聿子蒙的棺木。

慕容熵面色凝重,策马让到一旁,挥了挥手继续护送棺木进城。许是经历了战争,他的脸上褪去了更多少年时的青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磨练过后的气魄。

此时,从人群另一头又传来了一阵急速的马蹄声,云苒循声望去,只见那是太子慕容烁一手高举圣旨一手策马而来。她的心往下一沉,总觉得有些莫名的紧张。

慕容熵眯了眯眼,挥手停止了大军的前进,率先从马上下来迎接慕容烁。慕容烁很快就到了跟前,他翻身下马,扫了眼慕容熵便举起圣旨道:“诸将听令,圣旨到!”

慕容熵的脸上看不出喜怒,他顺从地跪下接旨。云苒在心里啐了慕容烁一口,便也低头听旨。

只听慕容烁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聿子蒙大将军一生为国,忠义可嘉,今追封其为一等公,爵位世袭。”顿了顿,他又道:“四皇子慕容熵督军不力,即刻回宫,不得有误!钦此。”

云苒蹙蹙眉,若不是顾斐然拽了一把差点儿当下就忍不住站起来。可她四哥哥是犯了什么罪,聿将军战死沙场又非他的错,他在前线殊死拼搏,回来之后非但无赏反而要罚这是什么理?

立刻抬眼去看慕容熵,见他却一脸平静,叩首谢恩,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个结果。

慕容烁将圣旨交到他手里,嘴角勾起一丝看好戏的意味。“四弟,委屈你了,这就跟我走一趟吧。”

慕容熵看了看他未作回答,只是回头淡淡吩咐他的近侍护送聿将军的遗体回大将军府,便翻身上马,跟着慕容烁就往皇宫的方向驰去。

众人亦都站了起来,云苒跺了跺脚,恨恨道:“慕容烁这个小王八羔子,恨不得四哥哥早点儿落马。”

声音虽刻意压低了几乎无人听见,一旁的冷长天还是别有深意地扫了她一眼。顾斐然忙拉了拉她的袖子,打哈哈道:“走,我们也跟着去将军府,别闹了。”

云苒不乐意地撇撇嘴,随着他向前走,脑中却回想起方才皇上的追封,觉得有些可笑。聿将军戎马一生,莫说没有兄弟,膝下也只有唯一一个女儿聿蓉。如今追封他为一等公,爵位世袭,怎么,难道要聿蓉来世袭,来做个女爵爷?这些死后的虚名又有何意义。

一路皆是为聿将军送行的人群,所以走得颇慢,约有一个时辰方行至大将军府门口。百姓们都停在了三丈之外不得向前,士兵们也在那儿停下,只有抬棺的将士依然缓缓前行,后头跟着冷长天等人,还有云苒与顾斐然。

聿蓉大概之前已经知道爹爹过世的消息,众人到的时候,她正跪在门口相迎,腰杆挺得笔直,脸上亦见不到一滴泪。云苒晓得她心里定然难受极了,但她那倔强的性子到此时还是硬撑着。

抬棺的在聿蓉跟前停下,聿蓉神色坚毅,当街对棺叩了九个响头,再站起来时额头已然红肿。她微颔了颔首道:“诸位请进,简易灵堂已设好。”

冷长天穿至前方,按了按聿蓉的肩,示意他人将棺木抬进去。“你爹是为国而亡,整个大靖国都会永远记得他。节哀顺变。”

“多谢,其他书友正在看:。”聿蓉望着慢慢移入府内的棺木,做了个请的手势。“冷将军多年来一向与家父交好,请进去为家父上一炷清香吧。”冷长天点了点头,叹口气往里走。聿蓉又转身对众人高声道:“如蒙各位不弃,皆可入内凭吊先考,小女先行失陪。”

虽然她极力掩饰,可云苒还是能看出她整个人都在不住地微微颤抖。二人亦是从小一起玩到大的交情,一时之间她心里也不好受,便拉着顾斐然很快走了进去。

灵堂应该是临时布置的,确实有些简单,但却肃穆。云苒在聿子蒙的灵前磕了三个头,站起来走到聿蓉身边。“蓉儿…”一个名字唤出了口,她才发现全然不知自己接下来要说什么。任何安慰的话语此刻都太苍白无力,那些什么大义凛然的道理她相信聿蓉比她都明白,但明白是一回事,要做到又是另一回事。

见云苒微微张了嘴,却是哑口无言,聿蓉反倒上前一步握了握她的手,苍白的脸上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我没事,我很好。我爹战死沙场,忠于君,忠于国,我很为他自豪。”

“可是如果心里头难受,不要都憋着,哭一哭闹一闹会好受一点。”云苒眉心微蹙,在聿蓉的眼中看到了坚强和那抹稍纵即逝的无助。

“我真的没事。”聿蓉别过头去,“对不起,今日府中事多,你先回去吧。”

云苒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现在这个时候愈是亲厚的人呆在她身边,她将愈加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聿夫人早已过世,此时此刻整个大将军府都要靠她一个人撑着,她怎么能让自己有软弱的机会。

点点头正准备离开,云苒便瞧见萧离走了过来。他比出征前黑瘦了些,但也更硬朗也更有气魄了。

“是我的错,大将军是我害死的。”这是他走过来对聿蓉说的第一句话。

云苒猛然一震,忙推了他一把。“胡说什么!”

聿蓉却只扫了他一眼,默不作声,不知在想什么。萧离闭上眼皱了皱眉,神色间确实是愧疚之情。

“出征时,我一直跟随在大将军左右,是他的副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