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萦一怔,觉得他古怪。

倒是杵在沈煜边上的陶知雯幸灾乐祸,将目光转向仿佛特别淡定的余时安。

她凑上去,态度有别于对秦萦的友好,“你好,我是陶知雯,听说你是秦萦的麻醉医生?”

直接被忽视的纪成彦往边上蹭了蹭,避开笑得过分热情的陶知雯。

余时安神色平淡,颔首打招呼,余光却仍关注着在沈煜面前气势都变了的秦萦。

“你的麻醉医生?”沈煜蹙眉问。

秦萦暗叫不好,心虚的摸上肚子。

果不其然,被沈煜发现了。

他语气凌厉:“秦萦。”

纪成彦好奇的打量他们。

唯有陶知雯笑得天真,故作惊讶道:“秦萦,你动手术的事没告诉沈煜呀?”

沈煜神色又冷了几分。

秦萦气笑了,如果手里有根针,她一定毫不犹豫缝上这女人的嘴。

但她此刻偏偏耐不得这人分毫。

于是,她只好对沈煜解释:“一点点阑尾而已就没跟你说。”何况他们都这么熟了,没必要为了点小毛小病客气来客气去的走探病的戏码。

“余医生,你这个麻醉医生当得可真敬业!医院里照顾不说,还照顾到医院外了啊!”陶知雯显然对余时安更感兴趣,“改天我要是有什么不舒服的,是不是也能来医院找你?”

乍一听到她居然知道余时安姓余,秦萦警铃大作,视线扫过去,生怕这女人又要犯老毛病。

余时安薄唇轻抿:“抱歉,我既不是内科,也不是外科医生。”

似感受到秦萦骤然紧张的情绪,他安抚的对她笑笑。

言下之意是他什么都帮不了了?陶知雯冷哼一声。

“这个点你怎么也在这儿?”秦萦拉过沈煜不动声色转移话题。

还不等他开口,陶知雯抢在前头答:“哦,沈煜跟我们公司有合作。”

说完,她一副挑衅的模样。

秦萦只当没看见。

沈煜终究还是不忍,面上缓和不少,“你这边结束了给我发消息,吃完我送你回家。”

“不用,我…”

后面的拒绝在他不容置疑的注视下被秦萦全部咽了下去。

沈煜还算满意的转身走人,眼风从头到尾都没扫过餐桌上的另两人。

陶知雯见状快步跟上,在进入包间前,还回头朝余时安甜甜的笑。

等包间门阖上,秦萦竟觉得有些腿软。

“嗯哼。”纪成彦咳嗽一声,“秦萦,你不是单身吗?跟沈总这是…”

她重新坐好:“你怎么知道我单身?”

话是对着纪成彦说的,秦萦的眼睛却看向余时安。

他仿佛浑然没受影响,握着店里统一的透明玻璃杯,优雅的喝水,并不吭声。

纪成彦面上有些不自然,藏在桌底的脚轻轻往旁边踩了一下,“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单身。”

“哦。”

秦萦没有深究,也没有解释,继续翻菜单。

余时安瞪了眼作乱的某人,斟酌了片刻说:“晚上到家记得报个平安。”

和她一样,他也没有去探究。

秦萦翻菜单的手一顿,手指捏得发疼,她犹豫着抬起头。

对面的人眉眼干净,唇边弯起让人舒心的笑意,就这么温温和和的看着她。

躁动的心奇迹般平静下来。

一瞬间,秦萦心头弥漫起别样的滋味来。

“好。”她愣愣的点头。

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啊!

饭桌上,纪成彦依旧在耍宝,余时安沉默不少,秦萦也有点心不在焉。等沈煜从包间里出来,兄弟两个默契的跟她挥手道别。

坐上沈煜的车,秦萦怕安全带勒到刀口,盘腿坐在后座,翻出陶知雯发来的两张照片。

照片里她仅有一个侧脸,余时安与纪成彦有说有笑,而她安静的看着。

“沈煜,你认识纪成彦?”秦萦收起手机,“还是他们得罪你了?”

沈煜声音微哑:“都没有。”

“没有你今天怎么这么奇怪?”

他鲜少有这么真正漠视旁人的时候,但在餐厅里,他的做法与他往日的一贯作风相悖,甚至显得有些失礼。

“可能被你气昏头了。”沈煜半真半假的说,“就几天没跟你联系,居然让自己进了医院。”

秦萦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这不天天在家休养了呗。”

沈煜摇头,轻轻嗯了一句。

车子一路驶进秦萦家的小区,直至停在她家楼下,他熄火。

“秦萦。”沈煜叫她的名字,但并没有回头看她,“这辈子真的就这样了?不打算结婚,生病了也一个人死撑着?”

他不提余时安,却直白而认真的问出这个问题。

刚准备下车的秦萦半靠在车门,神色淡淡的,“一个人不好吗?”

想了想,她又加一句:“别说我了,你呢?其实我很后悔当初把郭晓染带到你面前。”

楼下的路灯很亮,带出一圈又一圈的光晕,也让沈煜的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他的思绪飘到许多年前的午后,郭晓染跟在秦萦的身后,怯怯的看着他。

后来,所有人都以为是他忘不了郭晓染。

但其实从来就不是。

沈煜扭过头,唇边带笑,这一笑,原本紧绷的气氛终于散去。

他对她说:“秦萦,可我并不后悔。”

秦萦眯起眼,内心震动,最终莞尔一笑。

“好吧,我明白了。”她推开车门下车,“不早了,快点回家吧。”

沈煜苦笑。

明白?她要真是明白就好了。

他解开安全带看着秦萦窈窕的背影,眉心慢慢聚拢。

“秦萦。”

“嗯?”她转身,等他说下去。

沈煜左手仍撑在方向盘上,半个身子都靠在副驾驶,他动了动唇,“其实我…”

夜色下,秦萦眼神清澈、毫无杂念,而笑容里是不加掩饰的熟稔与亲昵。

一如往常。

他颓然的回到驾驶座:“没什么,早点休息。”

“知道了知道了,你刚才那样还以为你要说什么人生大事。”她边嘀咕边朝楼里走。

秦萦的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中,沈煜解开领带,脱掉西装外套随手扔在副驾驶座,向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眸子里满是惆怅。

*

秦萦去医院找曲苑拆线那天,天气出乎意料的差,大雨瓢泼,走几步就能让人透心凉。

她开车到医院,傅瑾璇在大楼门口看到她被沾湿的肩头,顿时皱了眉,“跟曲医生说一声改天不行吗?”

“约好的时间改了不好。”秦萦打理被雨水淋湿的长发。

傅瑾璇掏出纸巾帮她擦:“你秦大小姐向来我行我素的,什么时候这么守约了?”

秦萦瞪她,心头却是咯噔一下。

为了什么?还不是因为曲苑是余时安的朋友。

脑子里突然蹦出来的答案令她沉默下来。

“走吧,曲医生应该已经等着了。”傅瑾璇没看出闺蜜脸上的不对劲,拉着她就往电梯走。

曲苑在办公室等到她,开始动手检查,“恢复不错,拆了之后注意休息,饮食还是以清淡为主。”

秦萦点头道谢,想起这几天尽责的护工,说:“曲医生,你推荐的护工挺好的。”

“不客气,应该的。”曲苑犹豫了下才答。

秦萦平躺着,稍稍仰头就看到这位曲医生嘴边意味不明的笑,很古怪。

她看不明白,压下脾气只当没看到。

拆线的时间并不长,秦萦整理完衣服一个人坐着,曲苑还在写她的病历。

最后签完字,曲苑抬头就发现秦萦正望着大门的方向出神。

她笑了笑:“时安今天要跟两台大手术,现在这会儿应该还在手术室。”

冷不丁被提起的名字,秦萦眼神游移。

那天沈煜送她回家,她一时忘了余时安的叮嘱,直到第二天睡醒了才想起来。然后,她急匆匆从床上爬起来查看手机,手指在他的名字上纠结半晌,最终却因为说不出口的歉意就此作罢。

他也知道她今天拆线?

“曲医生,没其他事我就先走了。”秦萦不自然的起身收病历卡。

曲苑没有挽留,声音依旧柔柔的,让人如沐春风,“好,有事随时可以找我。”

秦萦离开办公室,找到等在门口的傅瑾璇。

“好了?”

“好了,今晚请你吃饭。”秦萦心头悬着事,显得心事重重。

傅瑾璇吐槽:“别又像上次饭还没开吃你就倒下了!”想到直冒冷汗的闺蜜,她脸色骤变,“呸呸呸,乌鸦嘴!”

秦萦笑开了,病了几天的脸上多了几分红润。

离电梯还有几步路,她停下来,不想再扭捏了,低头给余时安发短信。

【秦萦:已拆线,安。】

跟着停住的傅瑾璇想问她怎么了,凑过去不小心看了一半,惊呼出声:“秦小姐,原来你叫余医生这么亲密?”

秦萦拧起眉,没明白。

等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她脑子里只闪过一个念头:傅瑾璇脑洞真大,可短信为什么没有撤回功能?!

第十二章

周六下午,闺蜜康敏请秦萦去文化广场看百老汇音乐剧《魔法坏女巫》。

开场前的一刻钟,两人入场。

舍弃了二楼的vip座位,订的是一楼大厅十六排正中间的位置,不远不近,恰到好处能看清整个舞台。

与秦萦合开“康城豆捞”的康敏把镜头瞄准舞台中央的魔法地图,拍完照,她转过头去看低头摆弄手机的闺蜜。

“发什么大事件了,让我们秦小姐盯了手机半天?”她笑着打趣。

秦萦手指滑过屏幕上刚收到的短信:“没什么,孟钦下周一正式去孟氏报道,我姨父的秘书通知开会。”

“你表哥要去孟氏了?真难得,他不是毕业就跟发小开了个小公司吗?怎么现在倒是想通了要回孟氏?”

回完消息,秦萦的目光落在备注是“余时安”的短信上。

她又一次点进去。

短信界面,她说:已拆线,安。

一个多小时候后,他回:注意休息。

时间还是一周以前。

然后,她再没有回复。

秦萦看了会儿,将手机调为静音,猜测:“爱情的力量?”她想到的是后来并没有到人事部提离职的苗淼。

“爱情?孟钦?”康敏表情玩味,“不过他的年纪是该回家族企业了,倒是你,还打算留在孟氏做人事?”

秦萦歪头答:“应该吧,当初答应我姨父要进孟氏是想一条道走到黑的。”

“噗,多少毕业生挤破了脑袋要进孟氏,结果在你口中就是一条黑道。”

“工作对我而言无所谓,家里人满意就好。”

康敏叹气,有些心疼。

秦萦低头继续看手机,趁音乐剧开始前刷朋友圈。一口气刷了几条,在刷到那个简单得以大海日出作为头像的名字时,她换了个姿势。

曾经朋友圈一片空白的人在今天发了第一条朋友圈。

她有些惊讶,点开大图细看。

春日暖阳,泛着光的湖面上倒映出今天难得的蓝天白云。湖边是一个小矮凳、一个小木桶,以及一只趴在木桶边上的小龙虾。

很生动的照片,余时安仅仅给这条朋友圈配了个太阳的表情。

看到他朋友圈下唯一一条评论,秦萦忍不住笑了。

【纪成彦:卧槽,万年潜水大王居然发朋友圈了!我特么的一定是看到了个假朋友圈!】

“瞧你都要笑成朵花了。”康敏揶揄。

“有吗?”秦萦停留几秒,没有点赞也没有留评,继续刷朋友圈,“刚才说到哪里了?”

康敏语气中有些惋惜:“说到你要在孟氏一条道走到黑。”

“康老板这么希望我去火锅店抢你老板的位置?”

秦萦刷完朋友圈,心血来潮把整个舞台拍进照片。她一边跟闺蜜说话,一边上传朋友圈。

同样的没有配文字,只发了个胜利的表情。

“求之不得,你要是辞职了来火锅店,我做个二老板就二老板呗。”康敏笑笑,“对了,想起件事,前两天咱们的火锅店被医院几个科室聚会半包场了,就是瑾璇现在工作的医院。”

秦萦退出微信,扭过头看她。

康敏犹豫了下继续说:“有个医生说是给你捧场的,还有一个医生的名字跟你对我讲过的很多年前,那位请你吃方糕的朋友一样。”

秦萦握住手机,眼神黯了黯。

最后,她只是轻叹一声:“是他。”

“你们见过了?”

“嗯,见过了,他就是我这次手术的麻醉医生。”秦萦手肘撑在座椅的扶手上,“康敏,很奇怪,也许是因为他是除了家人以外,唯一陪我走过黑色记忆的人,所以…”

她顿住了。

所以,在余时安面前,她始终无法像对旁人一样伪装起自己,竖起尖刺。

康敏敛笑,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就像是对待一个孩子。

“秦萦,不用勉强自己用盛气凌人将自己包装成众人眼中无所不能的大公举,像小时候一样做小公举也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