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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

雪梨惊讶地看了苏子娴一会儿,在那句话下面写道:不会吧?同屋四年,我觉得她不会往死里害我们。

递给苏子娴,便见她看后冷笑,再递回来后下面又多了一句话:有什么稀奇?表姐说,宫女之间互相捅刀的事可多了!

雪梨看得怔了一瞬,不知该说什么,咧着嘴朝子娴吐了吐舌头,子娴则又瞪蒋玉瑶一眼,而后一齐继续闷头抄写。

一百遍桃胶炖银耳的做法,一直抄到晨光熹微。

还好只是道点心,如是松鼠桂鱼之类的主菜菜谱…她们就要疯了。

凉水洗洗脸,准备去当值。

这日恰好四人排在一起当值,一同往膳间去的路上,雪梨和白霁十分默契地走在了中间,把蒋玉瑶和苏子娴硬生生隔开,免得一会儿再闹出什么不痛快。

到了膳间,发现今天似乎稍显忙些。心下细细盘算一遍:大雪刚过、冬至未到,好像也没什么别的喜事。

于是开始从上往下数是不是哪个嫔妃生辰。

“是不是乔宣仪生辰?”白霁不确定道。

其余三人一想,好像还真是。看来这是乔宣仪晚上要设个小宴了,不过既未提前知会她们,便是和她们没什么关系了。

各自去取围裙净手准备干活,雪梨心下忍不住呢喃了一句,今天也是自己的生辰。

也就这么念叨了一句而已,反正从进宫开始就再也没有庆过生辰,平日也没人特意会提,好像谁都不在意她们也是有生辰的,所以几年下来,她也不在乎庆不庆生了。

反倒是刻意跟自己强调了一句:今天才算十二岁!嗯!

这个事让雪梨觉得很亏!

宫里爱算虚岁,过了年关就算长了一岁。

对三四月、五六月,甚至七八月过生辰的宫女们来说都还好啊,虚几个月而已啊。可是她的生辰在十一月啊!一虚就虚了将近一年啊!

怎么想都觉得平白无故被算老了,不高兴!

所以,这个月雪梨可以开开心心、心安理得地跟自己说:“我十二岁了!”

然后,下个月过了年关,就又要满心不服地对自己道:“我才没有十三岁…”

一边执拗地纠结着这个,一边手下刀落飞快。

今日齐充仪的膳单里有道鲜虾香芹粥,崔婉吩咐负责者粥的常侍带着她一同做。雪梨切好芹菜又去备虾,小半钵新鲜的大虾剥皮去虾头,又一一地挑虾线。

挑虾线这事雪梨总做不熟,不知道年长的姐姐们是怎么轻轻一刮就把虾线完整挑出、弄得又干净又漂亮的。

她照猫画虎地学了很多次还是总会半截断掉。今日又是这般,那常侍拿了两只一看就瞧出不对来了,自然要说她:“你进宫几年了,挑个虾线还弄得这么难看?”

雪梨闷声道了句“姐姐恕罪”,常侍续斥道:“也就是做这粥要切虾段,若是用整虾的菜剥成这样,你小心着!”

她说完端着呈虾肉的小碗就转身走了,雪梨在原地滞了一会儿,心里突然涌了好一阵委屈。

她们这些小宫女先前能接触的用虾的菜又不多…

真是的…

先是做桃胶炖银耳被捣乱、再是抄了一夜菜谱未眠,现下又挨一顿好骂,这生辰的日子好怄气。

原地缓了一会儿,转过头去还得安心做分内的事。

淘净的米已和香菇一起先一步煮在锅中,眼下揭开锅盖,香菇浓郁的鲜香和大米的淡香一起喷面而来。

芹菜丁加进去,已煮开花的米粒间添了碧玉般的块块浅绿。一小勺盐加进去,雪梨取了干净的瓷匙舀了一点儿来尝味。

好像有点淡。

于是又加小半勺盐,换一把干净的瓷匙再尝,这回可以了。

她在调味上算是灵巧的。有的宫女总摸不清“七分糖”、“八分盐”之类的喜好意味着怎样的甜咸度,她总能摸个八|九不离十。是以那常侍将鲜虾翻炒后来尝了味也很是满意,夸了她两句,又温言嘱咐她好好练练去虾线之类的小事,日后必定不差。

雪梨的心情就好了些。

到了中午,从积蓄里拿了一钱银子出来给自己点了一道点心两道酥糖,心情就更好了。

宫里嘛!不能指望别人哄自己,还不能指望自己把自己哄得开开心心的么!

雪梨心满意足地吃着酥糖,待得苏子娴和白霁忙完就拉着她们一起吃,很快就又是什么心事都没有的样子了。

回房小睡两刻工夫,就要开始下午的忙碌了。

刚晋到恭使位的这批人被叫去跟着闵司膳学做糖醋鲤鱼。这些较有难度的主菜她们都是近来才正式开始学,一人面前放着一条鲤鱼,鲤鱼已由打杂的小宫女们收拾妥当,干干净净地躺在案板上,被她们笨手笨脚地摆弄。

有小宦官在膳间门口探头探脑,站得靠前的宫女们走神看过去,闵司膳注意到也随着看过去,那小宦官就缩了。

待得闵司膳详细说完步骤后嘱咐众人慢慢做,自己离开膳间去忙别的之后,那小宦官才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

绕道雪梨身后,在她肩头点了点:“阮姑娘?”

雪梨正全神贯注地给葱姜蒜爆香呢,听音下意识地一抬手,锅铲差点挥那小宦官一脸油。

她半转过身,打量片刻回想起上次卫忱送梨似乎也是他传的话,有点好奇:“什么事?”

那小宦官四下瞧了瞧,压音说:“姑娘出来一下。”

雪梨点点头,熄了灶火放下锅铲随他出去。走出膳间外又行了三五丈远他才停了脚,四下看看确定无人,从袖中取了只盒子出来:“有位大人让小的把这个转交给姑娘。”

他说完短短一顿,很快又点头哈腰地续言:“跑腿的赏钱那位大人给过了,不让姑娘费心。”

“…”雪梨接过他递过来的狭长盒子,暂未打开。想了想,轻快地大方道,“明日你来找我,我拿份糖给你!”

她不想太心安理得地不道谢,而且这小宦官比她还小几岁呢,分几块糖图个开心也好!

“多谢姑娘。”小宦官眉开眼笑,朝她端正一揖,一溜烟似的就跑没影了。

雪梨托着手里两掌长的盒子掂了掂,不沉。

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疑惑地挑开搭扣,甫一揭开盖子,微微金光在眼前一亮。

呀…

是支钗子,通体金质,簪头上五朵白玉片制的小花攒了一团,细软的黄色花蕊栩栩如生,竟也是金丝的。

是梨花?

她还没见过这么精巧的簪子,捧着盒子讶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盒子一侧有张叠得窄窄的纸笺。

拜访

雪梨将纸笺取出、打开,上面只有一行字,笔力苍劲却又书得流畅温缓:贺金钗之年。

左侧的落款是同样的字迹,一个她没听过的名字:言承淮。

这晚雪梨辗转反侧许久都睡不着。

簪子就放在枕下,连同那张纸笺一起盛在盒子里。她几次放回去,过一会儿又忍不住拿出来看看。

黑漆漆的屋里只留了一盏烛台,透进床帐来的光火更是微乎其微,却仍把这金钗照得十分好看。

白玉花瓣薄得半透,温温润润的,娇俏可爱。

十二岁,金钗之年…

雪梨手指轻抚着细细金蕊发了会儿呆,再次把钗子收回盒中掖进枕下,心里纠结死了。

她虽然没见过“言承淮”这名字,但也不难猜到是谁——她见过的位高权重的男人太少了,少到只有那一干御令卫。御令卫里又只同两个人的交集比较多,一个是卫忱,另一个就是指挥使。

原来他叫言承淮啊…

“言”这个姓好少见。

雪梨望着旁边杏色的床帐,悠悠地吁了口气,手不由自主地再度去摸那只盒子,刚一触及就咬牙停手,死命忍住没再拿出来看。

不行!再看下去真要看进眼里拔不出来了!

这东西做得太巧太漂亮,她发自肺腑、真心实意地喜欢,却是越想越觉得不能收。

自己和指挥使不过几面之缘而已,哪能收这么贵重的贺礼?何况她还听指挥使说过几句烦心事,他在官场里有那么多人、那么多事要费心,要送礼的地方肯定不少吧?

嗯,这个礼她不能收!

想清楚轻重,雪梨很心疼地决定把这唯一的生辰贺礼退回去。正好明日是十一月十一,逢一的日子指挥使在那小院…

她明天就去退!免得时间越久越舍不得!

伸手一拽,雪梨把头闷进被子里,努力睡觉。

翌日又是白天当值。

清晨起来,帮崔婉一同料理午膳时的几样菜,小睡后被叫去带着新入宫的小宫女学规矩。

这事对雪梨和子娴来说比自己被罚抄菜谱还痛苦。这些小宫女进宫也有三个多月了,按女官们素来的规矩,如今再抽查基本的规矩,答不上来就活该被打手心打到肿;顶着水碗站不足半个时辰,就该自觉到墙底下顶着碗跪一个时辰。

可是雪梨和子娴谁也狠不下这个心,查出几个不过硬的,都只是拿“过了年就是挑三十二人晋中使的时候,你想不想晋位了?”来唬人,好像没什么用…

好在来应付这群小丫头的不止她们两个,还有个岳汀贤。岳汀贤平素学得好,女官们都很喜欢她,她在这些小宫女面前似乎威信也更高些,二人就把求助的目光投了过去。

“…”岳汀贤僵了僵,把方才连宫女品秩都背错了的那个叫了出来,板起脸冷言冷语,“到现在还连这个都记不住,来尚食局之前,尚仪局是怎么教你的?伸手!”

那小丫头被她喝得大气都不敢出,泪汪汪地伸了双手。雪梨和子娴在旁边屏息盯着:你真下得了手?

岳汀贤暗自磨磨牙,手里的板子狠狠一落,直接放在那小丫头手心里:“找带你的女史姐姐领罚去!”

…哎?

这主意…真聪明!

她们下不了手,女史们下得了啊。而且推给负责她的女史又不算错,兴许还让女史们觉得是她们三个怕出错不敢擅自做主谨慎而为呢!

雪梨和子娴望着岳汀贤,一脸佩服,默默把这招记下了。就算不能次次都推给女史,也还有典记典侍选侍常侍嘛!

如此一直忙到酉时末刻。

冬天天黑得早,三人踏出房门才发现天都快黑透了。

苏子娴去尚仪局找表姐有事,匆匆忙忙地走了,雪梨也急着去还指挥使钗子,却被岳汀贤一把拉住:“雪梨你等等。”

“嗯?”雪梨回过脸,岳汀贤拉着她的手跑到安静些的地方,道:“子娴走得太急,但你跟她说说吧…别和玉瑶那么针尖对麦芒的了,玉瑶现在一肚子火。”

“啊?”刚经了添冰糖的事,现在又听岳汀贤一提,雪梨浑身紧张,立刻追问,“出什么事了?”

“她可能想跟女官们说你们的不是。”岳汀贤压音道,“今天上午她在闵司膳房外敲门,司膳女官问她有什么事,我听到她说了一句不想跟你们同住了…后来正好尚食女官请司膳们去议事,也就没听到细说。”

苏子娴要动手的时候雪梨还拉架来着,现在这么一听,连她都想跟蒋玉瑶打一架了!

干什么啊…又不是她们拦着不让她晋位,她竟去女官们面前告她们的黑状?

雪梨重重一舒气,谢过岳汀贤的提醒,二人相互道别后,她就朝着那小院去了。

这个时辰算很晚了,雪梨一路走得急,赶到院门口时也仍拿不准现在还有没有人在。

试着叩了叩门,而后小等了一会儿又叩了叩,院门开了。

不似上回见到开门的是指挥使时的慌张,这回,雪梨抬眼一看,稳稳地福了下去:“言大人。”

指挥使短一怔,遂让开门请她进去。雪梨跨过门槛,目光定在他拉门环的手上:“大人受伤了?!”

天虽然都黑了,但廊下悬着的宫灯照明足够。指挥使右手上显然沾着不少血,左手还拿着一块白练。

“方才练剑,不小心划伤了。”指挥使如常的口吻,走回石案边拿起方才取出的药。药粉倒在白练上,他熟练地将白练在右手伤处一缠,再绕到手背处打结的时候却“熟练”不起来了。

白练好像不太够长,而且左手确实不怎么会打结…

雪梨抬头望着他,他一声不吭地自己跟那白练较了半天劲,眉头越蹙越紧也还是系不上。

终于看不下去了:“我来!”

指挥使微愣,略有犹豫后,将手递给了她。

就算不提小宫女本来就心灵手巧,她一双手也必然比他一只左手灵快。很快就系好一个漂亮的结,雪梨满意一笑。

“多谢。”指挥使道了声谢,雪梨看看石案上沾着的血迹:“大人流了好多血,不去请太医来看看么?”

指挥使轻喟摇头:“不了,小事。”

他又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雪梨注意到案上已空的酒盏,皱皱眉头:“大人又独自喝闷酒?总这样会闷坏的…”

指挥使眸光微凛,她声音辄止。

可是又觉得自己好像没说错什么。

指挥使抬眼睇视着她,有几分探寻的目光停了许久,俄而轻一笑:“你管得倒真多。”

“啊?”雪梨一懵,认真回思,确定自己只“管”了那么一句而已。

指挥使仍笑看着她,缓缓摇头:“连我的至亲都不会说这种话。”

他的笑音有点自嘲,雪梨觉得心头被击得一颤,他低下眼帘,好似自言自语般地说了下去:“母亲只在意弟弟,好像我不是她儿子一样。”

指挥使伸手又拿酒壶倒酒:“弟弟近来住在我家中,生了点小病,她便写信斥了我好几次——上回也是这样。可后来我病了一场,她的信里就半点担忧都没有了,只怪我自己不当心。”

雪梨哑住,心里忍不住胡猜指挥使这是遇上了继母,还是他自己是庶出摊上了个小心眼的嫡母…

可能的复杂家庭关系猜了好几个,越想越觉得好可怜。原还腹诽他这般对她抱怨家事多少不合适,现下反愿意倾听一番了。

他一定是心里压了太多这种事,才忍不住要找人说的!

指挥使把那杯酒饮下去,又清冷一笑:“这还罢了,可她还非要弄得连我手下的人都知道。”

“卫大人他们不会在意的…”雪梨干巴巴地开解道。

指挥使神色微凌:“可是我在意。”

她一怔。

他投过来的目光中全是茫然疑惑,叹息沉重:“我想不明白,我这个长子就这么让她看不上眼?一文不值到…连在外人面前顾一顾我的面子都不值得么?”

“怎么会,您是指挥使…”雪梨想开解他,又不知该怎么说。见他再度执壶斟酒,未及多想便伸手一拦,“大人!”

欲哭无泪,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劝了。心底念叨了好多遍“指挥使大人好可怜”,可又不能把这话说出来。

“李白说了,‘举杯消愁愁更愁’!”雪梨努力引经据典,见他看过来,道,“大人若实在不开心,我告诉大人怎么办!”

指挥使满脸不信的蹙眉,雪梨一本正经:“真的!哄自己开心最容易了,不一定非要喝酒!”

开解

指挥使露出几分好奇,很捧场地问她:“你有什么办法?”

雪梨抬头望望天色:“大人是不是该出宫了?”

“不急。”指挥使一哂,“御令卫随时出入皇宫。”

雪梨愉快一笑,转身一边往外走一边扭头对他说:“那大人等等我!一会儿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