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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一边笑一边回想近来的各种事情,积攒下来更觉得哭笑不得,索性借着这个机会一次性笑够了。

——让他当着她的面这么笑他还真做不到,这些日子憋坏了他了!

殿门外,宫人们一个个都面色发白,全都躲福贵远远的,可又不知道他到底哪句话惹陛下不快了。

徐世水守在离殿门最近的地方,以防里面叫人。福贵在两三步外已擦了七八回冷汗,心里已念了七八十次“阿弥陀佛”,现在正琢磨着要不要塞点银子给徐世水,万一自己一会儿被拖出去打死了,让徐世水帮忙置口棺材。

他这儿正想这些有的没的呢,里面传来一声“来人”。

徐世水应声推门,稍一抬眸略扫了眼皇帝的神色就又垂下目光去:“陛下。”

皇帝手支额头,一片阴影映在侧颊上,神色看起来沉沉:“福贵呢?”

徐世水扭头一瞪福贵,福贵赶紧进去,一过门槛就又拜下去了。

皇帝稍缓了口气:“她既有心送点什么,就随她吧。”

“诺。”福贵连忙应话。

皇帝又说:“但不能用她院子里的小厨房,得走御膳房。”

福贵又应“诺”,知道雪梨本来也没想用小厨房——本来她吃饭也都是这边撤下去送到小院,小厨房根本就是个摆设,到现在连灶火都没烧过,连油盐酱醋都没有!

皇帝“嗯”了一声,略作沉吟后,颔首又道:“让她…做萝卜糕送过去吧,惠妃爱吃萝卜糕。”

这回福贵应得格外干脆了些!这句指点太有用了,一定让雪梨照办!

福贵到小院里回了话,紫宸殿里的一言一语都没敢落下。三人听说皇帝中间似乎发了火把人都轰出去、之后又没什么事之后,很有点不安。

但又想不出所以然来,而且福贵也平安回来了,便暂且放下这个奇怪的部分,回去温习萝卜糕的做法。

次日一早,雪梨到了御膳房就先同崔婉说了要去柔嘉宫谢恩的事,然后就着手备这道点心。

这东西宫里并不常做,但其实还是挺好吃的。主要用米粉和切得很细的白萝卜丝,加腊肉、腊肠,调料多用糖盐,另再加点虾皮。

虾皮要先用油起香、萝卜丝用清水煮熟,之后各样东西调在一起至浓稠状,糕坯就做好了。

白白的糕坯里依稀能看见虾皮和一缕缕萝卜细丝。上锅蒸熟后成了整块,细丝就不明显了,不过这一整块的晶莹米糕看着就挺诱人。

而且很香…

这还没完。煮熟的萝卜糕要趁热撒点葱花,然后切成方块,搁进油锅小煎一会儿,煎到凉面金黄,咬下去表面酥脆才算做好!

雪梨尝了一块,香味十分丰富,尤其是里面腊肉腊肠的味道,蒸炸过之后混合着米香溢得简直嚣张,她又蘸了一点崔婉刚做出来的鲜肉酱,一口咬下去就觉得要吃得停不住。

要不是得给惠妃夫人送去,她很乐意把这一盘都吃了!

心怀不舍地把萝卜糕装进食盒,崔婉做的那道酱她也呈了一小碟搁进去,终于忍不住央崔婉一定给她留点那酱。

崔婉一脸好笑地看她:“快去吧,萝卜糕我也再做一份,你回来吃。”

雪梨重重道谢,拎着食盒就要走,崔婉却又挡了她,打开食盒看看,往里面加了一盘很普通的豆沙酥。

崔婉说:“万一夫人不喜欢吃萝卜糕呢?”

这也是雪梨也很奇怪这个!

她们都是着意记过嫔妃们的喜好的,可是在手札里前翻后翻也没看到惠妃喜欢吃萝卜糕这一条,现在这么一听,竟连崔婉都不知道?

雪梨心里有点犹豫,最后还是来做了这一道是因为…

她觉得,惠妃是陛下的嫔妃嘛,陛下肯定更了解。

他既这么说了,应该就是吧!

第54章 谢恩

站在红墙前,雪梨长沉了一口气,下了莫大的决心才举步进去。

自从来了御膳房,就没怎么再到过后宫去——在尚食局时还有机会路过,到了御膳房连路过的机会都少了。

她甚至有了一种错觉,觉得紫宸殿离后宫好远啊。但实际上就隔了这么一道宫墙而已,宫墙后面是狭长肃穆的宫道,走上一段之后会先看到长秋宫,再过了长秋宫,就是嫔妃们的住处了。

雪梨到了柔嘉宫的时候,有年纪相仿的小宫女出来迎她,边走边给她介绍路过的一处处宫室。雪梨就安静听着,偶尔也抬头看看,她上回来柔嘉宫还是去年腊八的时候,那天惠妃设宴邀六宫过节,她们尚食局调了好多人来帮忙。

那天的大半事情到了这会儿都记不清了,几乎就剩了一个印象:好忙。

只有一件事印象还深刻,就是皇帝从前头路过的时候,她、连带着一众更小的小宫女都没反应过来,回过神来见礼的时候都吓坏了。

——那会儿她还不知道指挥使大人就是皇帝呢!

雪梨回忆着这个心下仍有点窘迫。不知不觉已走到了清馨殿前,领她来的小宫女退到旁边一欠身:“姐姐请吧。”

雪梨道了谢,塞了一小块碎银给她,刚一抬步,殿里有大宫女迎了出来。

“女官。”雪梨退回去一福,“奴婢是御膳房的阮雪梨,来向惠妃夫人谢恩的。”

兰心睇了睇她,笑道:“进来吧。”

雪梨就随着她进去了,正殿很大但很空,里面有四个宫女守着,一点动静都没有。

兰心带她去了偏殿,让她坐,又注意到她手里的食盒:“这是…”

雪梨赶紧把食盒捧了过去,紧张道:“做了道夫人喜欢的点心。”

兰心稍作沉吟,如常告诉她“我进去禀一声”,然后就进殿去了。

惠妃正在榻上倚着,一页页翻看着手里的账册。另一大宫女悦心半跪在榻边给她捶着腿,兰心在离榻三五步远时停了脚,稳稳道:“阮氏来了,在偏殿候着呢。穿的是一身间色襦裙,戴了夫人赏的一对插梳。模样瞧着倒乖巧,奴婢瞧着比丽妃…”

惠妃眼风一扫截了她的话,兰心自知失言,立刻垂了眼眸。

惠妃倒没斥她,只缓缓道:“跟上下都说清楚了,不该多想的,一句都不许多想。但凡陛下还没把她召到榻上去,她就只是个小宫女。”

长日无聊,宫里从嫔妃到宫人爱乱嚼舌根的都不少。随口一句风言风语,谁都当乐子说,但风言风语传得大了,也是会有大麻烦的。

兰心应了声诺,又上前把手中食盒搁在榻边案上,一壁打开,一壁道:“她说做了夫人喜欢的点心。”

一碟萝卜糕、一碟豆沙酥拿出来,她就又退回了一旁去,屈膝一福,即要去开旁边的矮柜。

惠妃蹙眉:“干什么?”

“到底是外人拿来的东西,奴婢验验。”兰心取了银针上前,还未走近便被惠妃伸手示意止步。

惠妃的目光凝在那碟萝卜糕上,面色平淡如旧:“御膳房的东西,该是咱们该动手验的么?”

雪梨在外面等得无聊,又有规矩压着不敢四处走动,连东张西望都不敢。

过了好一会儿,兰心才出来,跟她说惠妃夫人正歇着,让她在等一等。

她只好乖乖地应下,兰心再次离开后就有别的宫女进来,端了茶和点心给她。

其中有一碟是蟹壳黄。

这个东西说难不难,但用料差一点吃起来都不对劲,尚食局里能做到“特别对位”的人都不多,又都是高位老资历的女官,她们不是很熟悉。

于是这道不怎么特殊点心硬成了她很少能吃到的东西,偶尔想起这个味儿也只能干想想。

现在这么一碟放在手边,雪梨一瞧就知道是做得很好的!

酥层光亮金黄,真的像蟹壳一样。一颗颗芝麻油油亮亮,每一颗都饱满。只这么放着就有浓厚的咸香馅味透出来,雪梨心如止水地闻了一会儿之后…饿了。

她本来想显得很有仪态的!琢磨好了不喝茶不吃东西!

不过…不过这都端上来了,再说惠妃既然歇着,也不知要等多久,如果要一直等到很晚怎么办?

暗搓搓地再扫一眼那碟蟹壳黄,都是一口一个的大小,倒是方便。

那就吃吧…

她愉快地拿了一个送进口中,一咬,还热着呢。

酥脆的外皮一层层地在嘴里剥落开来,鲜肉、蟹粉与葱油混合的香味一下子涌出,绵绵长长的在舌尖上萦绕着。

吃得雪梨满心舒服!

宫娥再进寝殿去禀话的时候,惠妃正抿着茶,听着听着面色一滞,只觉茶水在喉咙里稍有一噎。

“什么?”她黛眉皱起,微惊,“她吃点心了?”

“是…”拿宫娥说着也有点别扭,犹是一五一十道,“奴婢过来的时候,蟹壳黄已吃了三块,绿豆糕吃了一块,还喝了半盏茶。”

…真少见。

熟谙礼数的惠妃乍一听这个很有点反应不过来。一直以来,不成文的规矩,低位拜见高位都是不会动点心的,顶多喝口茶。

这规矩怎么来的她不知道,但总之目下的后宫也都是这么做。数算下来,来她这里拜见的,只有淑妃丽妃会在等候的时候吃那么一小块——这是为了显得和她亲近,更与低位的小嫔妃们拉开身份。

但也就是那么一小块,意思意思就得了。慢慢品着,还要说说话,跟身边的宫女夸上两句,营造和睦。

——但这阮氏,她是真的实实在在的在吃啊!

可又不能说她错,上茶上点心就是尽待客之宜,那“客”吃了,“主”能冲上去说你不该吃吗?

不能。

惠妃好生理了理思绪,俄而说话时还有点怔神:“你去盯着点,若是不够…就再给她上一碟子。”

总不能让客人空了盘子。

然后,整个清馨殿的气氛就都有点怪了。

方才进去禀话的宫女先去小厨房传了话,加点心。片刻后端来给雪梨,外殿候着的那四个宫娥就都是一脸错愕:还没见过给候着的加点心的呢。

可是她们的表情雪梨又看不到,她对此就浑然不知啊!于是饿了吃一块、闲得无聊了吃一块、嘴里没味道了也吃一块…

足足坐了一个时辰,兰心才又出来,含着点歉意跟她说:“姑娘别等了。夫人精神不好不想见人,姑娘的谢意我带到了,夫人明白。”

兰心说着一扫案几,八个一碟的蟹壳黄吃了一碟零两个,四个一碟的绿豆糕吃了一碟零一个,行吧…

说完这话她就打算回去复命了,琢磨着接下来的规矩这丫头铁定没数,她直接照理回“阮氏磕了个头,已告退了”就成了,反正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结果还没转身,这边雪梨先行站了起来,理了理衣裙,端端正正地朝寝殿方向拜下去了。

兰心:“…”

这到底是懂不懂规矩啊?!

紫宸殿。

皇帝听说雪梨回来了,立刻就叫人把她“请”过来了。虽然觉得惠妃不会做什么不该做的事,但他还是有点担心,觉得必须亲自问上一问——主要是雪梨反应不过来的时候就一点都反应不过来,万一做错了什么,她八成现在还没意识到呢,得赶紧问问。

真有什么事,他还得给补救去。

雪梨进了殿一福,皇帝指指身边的圆凳让她坐,然后一句一句地问、她一句一句地答。

雪梨回想起来还觉得奇怪呢,这就算谢恩啦?她去清馨殿总共就说了四句话:“女官,奴婢是御膳房的阮雪梨”、“做了道夫人喜欢的点心”、“好的女官,奴婢等等便是”、“多谢女官、奴婢告退”。

然后干坐了一个多时辰,磕了个头就出来了,连惠妃什么样都没看到,这算谢恩…?

谢昭听完,松气放心。话不多就对了,惠妃要真的把她叫进去好生聊了一番,那就真不对劲了。

他笑笑:“饿了吧?侧殿给你备了吃的。”

雪梨摇摇头:“奴婢在柔嘉宫吃过了。”

“…?!”谢昭骤然一惊,打量着她,“惠妃留你用膳了?”

“没有,但是上了点心还有茶。”她现在装了一肚子蟹壳黄,那东西可顶饱了!

谢昭有些错愕地睇着她,好一会儿,才吐出一个字:“哦…”

雪梨瞧出点端倪,明眸大睁地,眼底带了询问。

“没事了,回去吧。”谢昭支着额头看眼前的奏章,手不露痕迹地揉揉太阳穴,脑子里有点蒙。

“奴婢做错了什么吗?”雪梨问得战战兢兢,目光轻颤不止,心下真的想不出哪里错了。

谢昭好生踌躇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没跟她说原委。

吃都吃了,跟她说了也不能让她吐出来,还得吓她一跳。这些后宫不成文的规矩她不懂就不懂吧,无伤大雅。

“没什么,朕是在想别的事。”他似是随意地又拿了一本奏章,翻了两页一扫,倏尔眉头紧皱。

第55章 国事

夜色沉沉,惠妃躺在榻上睡不着。紫宸殿那边突然传了旨过来,说陛下急召罗乌使节来洛安,约莫半个月后便到,到时要她邀内外命妇一道宴请使节家眷…

想到宴请,她的心思却不知不觉地转到了御膳房上,想到了阮氏。

翻了个身,惠妃侧躺着望着榻边的墙壁,心里念着经给自己静心,却还是心慌不已。

从看到那碟萝卜糕的时候她就被惊住了,阮氏说是做了她爱吃的点心,但惠妃心里十分清楚,宫里没人知道这回事。

她爱吃那个,是因为在家中时,奶娘做的萝卜糕特别好吃,她从小吃到大才格外贪恋那一口。

可后来进了东宫,东宫的厨子做不出那个味儿,她吃了一回就再没叫过,太子继位她跟着进了宫,更是压根没跟尚食局提过。

但是,她清晰地记得,还在东宫的时候,她曾在回忆家事时半开玩笑地提过一嘴:“妾身还记得奶娘做的萝卜糕特别好,咱们东宫的膳房都比不得。不过也好,妾身小时候还因为贪那口东西被母亲打了好几次手心呢。”

只有他知道…

惠妃觉得一阵冷意彻骨,拼命地想告诉自己这其实是件好事,皇帝是记住了她的喜好的,但是无济于事。

另一种感觉在她心头蔓生着,按都按不下去:陛下一定是有心告诉阮氏这件事的。

他是要让她知道他在背后给阮氏撑腰,还是想让她意识到他对阮氏十分放心、放心到什么话都可以说?

惠妃拿捏不准,但无论是哪一种,都太可怕了。她一直以为,不管他喜不喜欢她,他都还是信任她的,可这种暗示无异于在提醒她别动歪心思——他信不过她了?

她确信自己没做错过什么,那就只能是阮氏在他心里的分量太重、让他无论如何都想添一道保护了。

天啊…

惠妃沉沉阖眼,头一回在想,自己是不是错了?

这想法来得太可笑,便是当初丽妃得宠的时候,她也从没有这么想过,今天竟让个小宫女激出了这种想法。

可是顺着想下来,一切又那么明显。

从进了东宫…不,从被昔日的皇后、今日的太后召进宫中教导的时候,她就一直那么贤惠。

她不让任何人操心,不想任何不该想的事情,不违任何规矩。她甚至一直很小心地把自己放在他身边靠后一点的位置上——始终提醒自己能跟他并肩而立的人是未来的皇后,她那么谨慎地守着本分,也并不缠着他,还会大度地劝他雨露均沾。

在今天之前惠妃一直自信自己做得很好,但见了阮氏之后,她突然迷茫了。

阮氏显然是和她不一样的。也未必就能安上个“不懂规矩”的签子,但她显然活得更自如,且还明摆着有点傻乎乎。

给她点心她就吃、给她茶水她就喝,就连同品的淑妃在柔嘉宫都不敢这样。

可陛下就是待她更好啊。看似没露面没多管地让她来了,其实一只手早就伸过来挡在了她前头。

这种感觉惠妃是没有体会过的,也没想过还能这样。她一直那么怕让他心烦,和他相处的时候中间好像有一条特别明确的界限,她严格划定了什么事是能做的、什么事是不能做的。

另一边,突如其来的旨意让尚食局和御膳房都有点缓不过神来。

乱世时事情多,每一次宴饮也许都带着明枪暗箭,每一道佳肴里都有故事;但现在是盛世,宴席上总是歌舞升平,她们早没了要在佳肴里做什么算计的心思。

可今天,圣意下来了,陛下要她们拿佳肴“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