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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昭骤然一凛。他看看雪梨又看看阿杳,淡笑着问:“都生分成这样了?”

雪梨眼眶微红——这是她这几个月来最不开心的事了!

可是她没办法啊,淑妃把话说得那么明白,她再如常行事不是自己找不痛快?为这个,她好几个月都没来看阿杳,不是不想她,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眼下见他察觉了,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淑妃就在旁边呢,她总不好告淑妃一状。

皇帝稍沉了口气,笑容敛去:“朕其实听说了,你只在明轩君要见阿杳的时候来过一次,之后再没来过,阿杳在柔嘉宫的时候你也没去看过,是不是?”

淑妃面容僵住,她并不觉得自己那天的话错了,但是皇帝的这些“听说”让她觉得害怕——他在为阮氏盯着宫里。

雪梨点点头,嗫嚅说:“御膳房事情多…”

“你五天才当一回值。”皇帝一语戳破她。雪梨闷了闷,左右为难,终于如实说:“奴婢和帝姬的身份…”

“谁提醒你身份的事了?”皇帝的目光凌然一扫淑妃,复向雪梨道,“朕都没嫌弃你,你管别人干什么?”

雪梨再怎么样也听得出这话其实不是冲自己发火而是冲着淑妃去的了,觑觑淑妃后收回目光,可算朝阿杳笑了:“阿杳!”

阿杳咯咯一笑。

一言一语就像一记耳光直接抽在了淑妃脸上,她僵了好半晌,见皇帝头也不回,终于知道不得不为这事赔个罪了。咬牙看看阮氏,又狠不下心在她面前丢这个脸,掂量再三,狠狠地别过头去,忍而不发。

皇帝自始至终没听见淑妃谢罪,离开悦和宫时便脸色不太好。雪梨倒是开心了,压了几个月的阴云散去,又是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前后的反差落在谢昭眼里,直让他觉得这几个月太委屈她了。淡看了她的笑容一会儿,他道:“朕给阿杳带了不少东西回来,你回头和陈冀江一起送来吧,当面给她看看,看她最喜欢什么。”

“诺!”雪梨明快一应,心里正想是不是该让豆沙缝点穗子多的东西给阿杳抓着玩呢。

谢昭沉了须臾,又说:“也给你带了些东西…”

他也不知怎么有点异样的情绪。好像特别难以启齿似的,说完就扭过头去随手揪路边枯树的叉子,又并不清楚自己这是在躲什么。

第76章 火锅

再回到紫宸殿的时候仿佛整个气氛都变得轻快了点,小歇了片刻,晚膳呈了进来。雪梨一看最先进来的是两个端着火锅的宦官就笑了:“吃火锅啊?”

谢昭也一笑:“是,一起吃?”

雪梨:“…”

让她这么一同用膳显然是不合规矩的,谢昭蓦地也有点尴尬,但想想话都说出口了,就索性理所当然地劝下去了:“天冷,吃火锅舒服,再说也没人挑你规矩上的事。”

他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雪梨想了想…似乎也可以?

他都不在意规矩了,她还在意什么呀?而且火锅这东西还真是只能“蹭别人的”,宫女自己在房里支个小炉子并不方便,配菜有多,肉什么的又要新鲜的,准备起来可麻烦了,自己准备弄不过来,让别人帮忙又不合适。

而且…她还挺想他来着。打从到了御膳房开始总能见到他,突然长久不见,她还好生适应了一阵子来着!

谢昭看她不坚定拒绝就知道这是没扛过火锅的诱惑,心下笑着让人添椅子到桌边,陈冀江一边腹诽规矩愈发松了一边又觉得习以为常。

椅子、碗筷、酱料都添好,这厢各样菜点也呈进来了。

雪梨望见为首的人一愣:“汀贤?”

“雪梨。”汀贤颔首一笑,手中的两碟牛羊肉放到案上,笑意不减地打量雪梨,“近来好么?我在外还怕你在宫里有事…”

“我没事…”雪梨简单地应了一句就下意识地去看皇帝的神色。她心里总有个意识就是“御前规矩严”,所以不管皇帝带她多松,她在紫宸殿的时候还是鲜少跟旁人多交谈。目下见汀贤这么无所顾忌地交谈很有些意外和不适应,好在皇帝也衔着笑,未见有什么不快。

谢昭已经习惯于在吃这些东西的时候自得其乐,菜上齐了就让旁人都退下,抬眸扫见汀贤欲言又止的样子,待她退出去后看看雪梨,宽慰说:“有什么话你们回去慢慢说。”

“嗯!”雪梨点头一应,见他先倒了羊肉下锅,目光寻了寻,夹了冻豆腐扔进去。

宫里备火锅多是花样多但每一种的分量都小,比如这一碟冻豆腐就四小块,雪梨捞了一块出来慢慢吃,先在碟子里把汁水挤掉大半,然后扔进麻酱里让它前前后后吸满酱。

这东西因为吸了汤汁总是烫口得很,她就吃得很慢,吃完手头这块再拿勺在锅里找…

其他三块都不见了?!

谢昭从容不迫地把最后一口豆腐扔进嘴里,筷子直接探入锅里一夹,夹了两片羊肉扔到她碗里:“几个月没见都瘦了,多吃肉。”

…才不是因为没好好吃东西才瘦了呢!

雪梨心下不服,瞥瞥他,解释说:“奴婢还窜个子了呢。”

谢昭但笑不言,自顾自地继续吃着,再抬眼的时候,她果然还是乖乖把那两块肉吃了。

她吃饭的样子总让他觉得特别舒服,许不像后宫嫔妃那么“仪态万千”,但总吃得十分投入,细嚼慢咽品里面的味道的样子看着都享受。

秀色可餐。

这四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谢昭顿觉一脸窘迫,扶额跟自己强调了句“这个用法不对”,又一声轻咳缓神。

雪梨抬头:“陛下不舒服?”

“没有…”他回话一抬头就恰上她的双眼,面上又一滞,闷头在锅里一夹,随便捞了个什么也不知道,直接噎到了她碗里。

雪梨低头看看碗里一截葱段整个人都傻掉了。

不吃不对,可是这东西怎么吃…

虽然底料里的葱段已经被煮透了,但是咬不动啊!抬眸偷觑觑皇帝,打消了悄悄扔掉的念头——离得太近了。

片刻,谢昭觉出旁边好像不大对劲,定睛一看,就看到她在特别吃力地啃那截葱。啃得眉头都皱紧了还不放下,葱是一层一层地裹着,被她这么一咬一撕就成了一片片地摞着。

他一看就知道这肯定是自己刚才“干的好事”,赶紧伸筷子到她口边夹住,更尴尬了:“快放下,我没注意。”

雪梨长松口气,心安理得地把糊在舌头上的那一小块吐到旁边,然后看看皇帝夹着葱的筷子,立刻道:“奴婢去取双干净的来!”

“不用。”谢昭随意地把葱扔到旁边的空盘子里,“不嫌弃你。”

雪梨眨望望他,心里觉得陛下回来之后好像…怪怪的?

怎么总有点手足无措似的,刚才夹葱给她好像也不是有意戏弄她?而是不小心就夹过来了?

她犹豫了一会儿,取锅边架着的瓷勺捞了鱼丸给他,踟蹰着又问了一遍:“陛下真的没有身体不适吗?”

“没有。”他笃然道,定了定神,看向置在漆住边的樟木箱子,向她道,“你先吃着。”

然后他便朝那箱子走过去了,雪梨一看不知有什么事,也不好接着吃,就跟在他身后走了过去。

谢昭弯腰打开木箱,满箱的东西映入眼帘。

沿途带回的东西太多,这一箱都是些小件,他就让人直接放进来了。

见她跟过来,谢昭胳膊碰碰她:“挑喜欢的吧。”

雪梨在宫里见过的好东西也不少了,却还被箱子左侧隔板后放着的数支钗子吸引了目光。

那钗子…她完全看不出是什么材质,大多是做成各样花朵,每一支都颜色鲜亮。

——会吸引目光就是因为颜色太鲜亮了。和常见的做得“栩栩如生”的花簪不同,这个钗子流光溢彩又透亮,让人一看就知道“嗯,这是假的”,但又偏会觉得美得摄魂夺魄,花瓣又都看着精巧纤薄,整支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怪异美感”。

简而言之,她原本以为“做得像真的”才会好看,这个硬生生反其道而行,愣是让她懵了。

她拣了一枚小小的插梳托在手里,好像是桃花,花瓣是浅粉的,花蕊是深粉,三朵花簇着,旁边几片透绿的叶子弧度各异:“好精巧啊…这是什么做的?”

“不知道。”谢昭无奈一笑,“晴州当地工匠的手艺,不外传,朕也不好逼问。”

她听言了然地点点头,眉梢眼底的神色显是有“民间奇才多”之类的感慨。谢昭见状暗松口气:喜欢就好。

她不知道,这个簪子最初就呈到御前一支,他不经意地一看,脑海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雪梨戴着会不错”,这才特意着人置办去了。

彼时他心里想得简单,觉得去南边走一趟总要带点东西给她。回来再见到她时却莫名紧张了,也可能是分开得久了有点摸不准她的喜好,竟心中惴惴地担心她会不喜欢。

雪梨真的好喜欢这个东西,那个光泽好像照得心里都软了。左看右看间不禁有了笑意,也愈加放松下来,又问:“汀贤戴的也是这个吗?”

“汀贤?”谢昭一怔。

雪梨望着他道:“她耳边那个,奴婢刚才以为是玉片的来着…其实应该也是这个?”

“哦…”谢昭这才想起来了,点头,“是,刚送到的那天随手赏了御前的人几个,她正好在跟前。”

这么一想,他还记得岳氏特意挑了那个梨花的,在一堆东西里显得特别不起眼,他听到她自言自语说:“每天都能见到雪梨啦!”——他当时险些把那支钗子扣下给自己留着看。

谢昭看着她对那个小小的桃花插梳爱不释手,信手拿起来往她鬓边一戴,再看看她这一身橙色的齐胸襦裙,又默默地给她摘了——不太配。

“先放下吧,一会儿让人一起给你抬过去。”他把插梳放回箱子里,雪梨一愕:这是打算都给她?!

放眼望去里面足有四五十支啊!

“拿着玩吧,想送人也随你。”皇帝噙笑道,一句“专门为你买的”却不知怎的又咽回去了。

嘶…自己今天怎么畏畏缩缩的?在自己殿里到了无所适从的地步。

他正正色,把箱子一盖,又颔首说:“先吃饭吧。”

岳汀贤回到住处,小院里一时都挺开心。苏子娴让她歇着,亲手沏了茶来给她,福贵拉着她问东问西,好奇南边都有什么趣事。

一贯和汀贤不怎么亲近的豆沙则有点闷,站在两步外听着,偶尔附和着笑两声。

汀贤倒主动拿了个盒子给她,含着笑说:“这个给你。”

豆沙客气地道谢后接过,打开一看,是一对珍珠耳坠,接着便听汀贤又道:“陛下赏的,我戴显肤色暗,你拿着吧。”

豆沙听得有点别扭,还是先行收下了,抬头往院门一看:“梨姐姐!”

她借着这个正好就把耳坠的话题绕过去了,盒子往石桌上一放就跑过去迎雪梨,走进了又忙刹住脚,福身:“陈大人。”

“哟,豆沙也长高了。”陈冀江悠哉哉笑得和煦,看起来心情大好,甚至还拍了拍豆沙的额头。

他吩咐身后的宦官把箱子放下,又跟雪梨寒暄:“这几天好好歇着吧,到了新年的时候可有的忙的。”

“诺,奴婢知道。”雪梨应下。去年新年的时候她是陪着陆夫人过的,不过每天都折回来一次,单是看一眼也知道会忙得焦头烂额。

陈冀江满意点头,一甩拂尘就走了,雪梨要塞银子谢他走这一趟他也不收——嘿,哄着雪梨的差事那都是好差事,日后说不准有多大好处,不差她这点银子。

他一走,刚刚“规矩”了片刻的小院就又恢复热闹了。福贵抢先打开箱子,看着里面大多说不出是什么的东西,半天才憋出一句:“陛下给你的?”

“嗯。”雪梨点头,刚打算让他们各挑喜欢的拿去用,子娴狠一握她手腕,疼得她一下子语结了。

干什么啊!

雪梨怒瞪子娴,子娴却不理她,面不改色的,合着疼的不是她。

“听说雪梨去了后宫又去紫宸殿侍膳,该歇着了。”子娴攥着她的手腕不松,交待福贵和豆沙一起把里面的东西收拾出来,先放到豆沙房里去,而后不由分说地拽着雪梨的胳膊就朝房里去,声音压得很低,“我有事跟你说…你来你来!”

第77章 心念

吹熄灯后,房里就黑漆漆的。这天又是阴天,月光星光都看不到,屋子里静谧得很。

可这样的静谧已经持续了许久了,岳汀贤犹是睡不着。心绪涌动着,蹿得心跳不稳,让她越来越觉得烦躁。

翻了个身,索性不再试着入睡,面朝墙壁自顾自地想起来。

已经很多个月没有过这么明显的恼火了,随驾在外的那些日子她重获了久违的满足。她做事足够机灵,手艺也好,陈大人都对她称赞不断,陛下随手赏下的东西也不少。

但是一回宫,这种满足就又烟消云散了。雪梨不费吹灰之力地就把她拼命揽来的关注都带走了,一切又回归了原样。

岳汀贤秀眉紧蹙着,紧紧攥拳许久都仍冷静不下来,须臾,一拳狠砸在墙上,砸得关节生疼。

从进宫开始她就是最优秀的那一个,同龄的小宫女里没有比得过她的。她学什么都快、也肯下功夫练,女官们没有不喜欢她的——在雪梨子娴都还在练刀工打下手的时候,她就已经在跟着女官学调味了,连邹尚食都夸她有天赋。

后来御膳房缺人,她想握住这机会让自己混得好一点,没少走关系通人脉。后来这事也真成了,和她同来的还有雪梨和子娴,其他的都比她们年长。

那会儿她志气可足了,年长的宫女们会比她们早出宫,雪梨和子娴的厨艺又都比不过她,御膳房兴许有一天会统归她管。

然后,有那么一阵子真难啊。

汪万植变着法地欺负她们,日子过得暗无天日的,她一度觉得不会有比那再惨的日子了。

可再后来,她发现不是这样的。

陛下亲自救了雪梨走、罚了好多人、拿汪万植喂了狮子。之后就什么都不同了,雪梨得到了这处院子,陈大人让她和子娴来同住,后来又来了豆沙和福贵。

——岳汀贤慢慢地觉得,这比被汪万植欺负的日子还要难熬。

雪梨每天出入紫宸殿,听说陛下时常专门备些点心给她,日子久了岳汀贤都能摸清御膳房里做的哪些东西可能是给雪梨的了。许多都是不合陛下口味的,但陛下还是会叫给她。

不止如此,御前上下、包括御膳房,所有的人都只看重雪梨了,偶尔说起来,都是说“阮氏运道好”、“今天阮氏做的那道菜陛下喜欢”什么的,再也没有人在意她怎么样了。

就连那个针线宫女豆沙,旁人说起来都是“阮氏身边那个豆沙”——可是凭什么?雪梨、子娴还有她的位份是一样的。

而就连豆沙自己也是更听雪梨的,对她交待的事能缓就缓。这样岳汀贤觉得既奇怪又不忿,不明白雪梨凭什么如此不同。

她也想劝自己说“雪梨运道好”,但从雪梨受封“御膳女官”开始,汀贤心底的不忿就再也压不住了。

明明她才是厨艺最好的那一个,论刀工、论味道、论会做的种类,雪梨哪样也比不过她,充其量只是多些奇思妙想而已,怎么就能让陛下这么看重?!

她甚至偷偷打开过雪梨的柜子,拿出那枚白菜型的小印看了许久。那东西真漂亮,每片叶子的纹理都细致得像是真的,但底下那四个字却灼得她眼睛疼。

从来没有过那样的嫉妒。

岳汀贤想着今晚的事一声轻笑。她前脚塞给豆沙那副耳坠、雪梨后脚就带了一箱子东西进来,还是陈大人亲自护送的,打脸打得真是够狠。

“你有什么了不起的。”她呢喃自语着,心底愈发确信自己并没有哪一处比雪梨差,雪梨能让人看重,她更可以。

只要陛下肯。

另一边,皇帝在紫宸殿里有些心不在焉。

其实奏章只剩了三本还没看,他却硬生生磨了半个时辰也没什么进展。看上两行就禁不住地走神,一会儿想起雪梨满是委屈地望着阿杳又不敢动、一会儿又想她吭哧吭哧努力啃葱段…

这不大对劲——他在外面总想起她的时候,那是因为见不到,怎么回来了还想?

左思右想,谢昭觉得问题没在自己身上,他除了离开了几个月之外一切如常,正事闲事都没耽搁。

那是雪梨的问题?

他思忖着一唤:“陈冀江。”

“陛下。”陈冀江上前听命。

“你有没有觉得雪梨不太一样了?”皇帝眉头深锁地问他,说完觉得似乎没说到位,又道,“好像说话做事总能…让人过目不忘?”

哟喂…

原想回一句“女大十八变,自然不一样了”的陈冀江猛把这话咽了,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着。

他忍不住地斜觑皇帝,不作声地直偷偷咂嘴,心说陛下您这是…多没对姑娘家上过心啊?我一宦官都知道这叫“怦然心动”啊!

当然,这话他不能点出来,他要真说了,皇帝问他怎么知道的怎么办?他总不能说“臣在挨那一刀之前对邻家妹子也这样”吧?!

陈冀江垂眸默默。遥想他那会儿还小还懵懂呢,品出其中心思都是进宫当宦官之后的事了,不然他才不进宫!

静了静神,他敷衍回说:“臣没注意。陛下是不是途中颠簸太疲惫了?早点歇着?”

无法定下心神的谢昭一脸忧愁地支着额头沉了一会儿,吩咐说:“让御医开副安神的药来吧。”

不然睡也未必能睡着。

雪梨翻来覆去一夜没睡,寅时不到她就索性坐起来了。

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昨晚苏子娴把她拖到屋里,斩钉截铁地跟她说:“我觉得汀贤在跟你较劲!”

她自然很懵啊——好几个月没见了,怎么突然就较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