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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娘子可从前几天开始就看她不顺眼了,也不知这回她怎么触霉头了。

等待之余,二人连带院子里的其他人也免不了心里有点犯嘀咕。这种事就是这样,毕竟阮娘子和杏仁都是与他们朝夕相处的人,突然出了事要他们挑个立场,他们虽是必定会挑阮娘子这一方,心中却总难免会对杏仁生点怜悯出来。

也会隐隐有些觉得…阮娘子到底慢慢变得心狠了。

“咣——!”

乍一声脆响,正各自出神的豆沙福贵陡然一惊,相视一望之后疾步上前推门而入!

正屋的厅中,雪梨与杏仁俱是脸色发白,雪梨站在主坐旁两步,杏仁则坐在侧坐上。一只瓷盏碎在雪梨脚边,她身后的墙壁被水渍撞湿了一块,高度和肩部差不多。

福贵定睛一看,雪梨手边案上的茶盏还好端端放着,倒是杏仁手边没有茶盏,地上有一小片洒出的茶水。

“杏仁你…”福贵明白之后直咬牙,也不顾雪梨回过神来没有了,一招手,“来人!”

彭启钟彭启钰应声而入,立在门口听命,福贵一指杏仁:“押走…押走!反了她了!”

二人立刻拖杏仁出去,杏仁如梦初醒,猛吸口气:“放开!放开我!阮雪梨你…”

“你敢砸我?!”雪梨一脸的惊魂未定。

杏仁怒目而视:“我没有!是你算计我…你个贱…”

“啪”地一声脆响与剧痛一起截断了杏仁的话。

连雪梨都稍惊了一下,福贵揉揉手拽住杏仁的耳朵:“你再说?以下犯上你还犯上瘾了?!”

杏仁牙关紧咬不敢再骂,连到了嘴边的辩白都咽了回去。

看看周围,都是雪梨的人,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么争下去半点好处都没有。

总不能妄想陛下来救人…

须臾之后,杏仁目眦欲裂的神色逐渐缓和下去:“娘子恕罪…”

雪梨:“…?”

居然说软就软了?别啊!她可都准备好跟她翻脸翻到底了!

杏仁发僵的面容上硬生生挤出点微笑:“娘子,为这个发落我,传到陛下那儿于您名声也不好。”

雪梨:…阿呸!

到这会儿还拿陛下威胁人!你以为你是谁!

她夺上前去扬手要打,落下之前又狠狠地攥拳放下了。

正准备听响的福贵傻眼。

雪梨银牙磨磨:“动手打你我嫌自己掉价!”

要当皇后的人哪能到处跟人动手!

杏仁的眼泪缓缓地滑下来,无声地瞪着她,眼底恨意凛然!

一副梨花带雨的样子,倒好像她是话本里为求真爱受尽委屈的较弱女子,雪梨是仗势欺人、蛮不讲理的正室一样。

“…”算了!我还没当皇后呢!

雪梨说服着自己再度扬手,这一回落得干净利落。“啪”地一声之后,屋里隐有回音。

“送到浣衣局去!别让我再看见她!”雪梨说得气哼哼的,倒也有些气势。

手都麻了…以后还是少亲自动手为好…

整个经过一传到谢昭耳朵里,他就懂了。

——呆梨子又犯坏了,那茶盏准是她自己砸了让旁人觉得是杏仁要伤她的。已进宫几年的宫女性子多少磨平了,再怎么也不敢跟主家动手,杏仁应该胆子没那么大。

不过这犯坏犯得到在点子上。她这么一弄,发落杏仁的根本原因就成了杏仁要动手伤她,比用杏仁要惑君的由头好听,起码不会让人觉得她善妒。

但谢昭还是轻笑着不留情面地把她这点小手段戳穿了,正自鸣得意悠哉哉倚在御案边喝茶的雪梨喉中一噎:“噗…”

“慢点慢点。”谢昭忍住笑递帕子给她擦嘴。

雪梨有点忐忑地大量他:“那陛下觉得…”

一眼就被他看出来了,那这招成不成啊?

皇帝一哂,没直接答,叫过陈冀江:“传旨去,她身边那个宫女大不敬,送去浣衣局前先杖二十,押殿前打来。”

雪梨怔怔,知道特意押到殿前来打是为让旁人都知道这是他的意思。她蹭到他身边托腮:“不是说要我自己料理吗?”

“可你不是只会唱白脸吗?”皇帝面无表情地一翻奏章,悠哉提笔,“红脸也得有人唱。”

…好吧。

雪梨撇撇嘴,就坐在旁边陪他了。片刻,外面的惨叫声传进来,谢昭余光扫见她微微一抖,刚想伸手揽住她,笔还没放下,倒见她先闷着头往寝殿去了。

这呆梨,刚才不都气得自己动手了?现下又缩了!

罢了,在他面前缩,不算丢人。

谢昭笑一喟,心知躲进寝殿也没那么安静,随口告诉陈冀江:“把嘴堵上。”

第170章 参宴

杏仁被发落的事,到底在宫里引起了一阵小小的议论。

一时间,九格院上上下下的宫女再见到皇帝时都不敢抬头,不管是回话、禀事还是在侧旁伺候着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特别规矩地死低着头,视线完全只压在自己脚面的范围内,简直就像是写了一脸的“阮娘子我没勾引陛下”“陛下我没勾引您”“我就老老实实干活你们别看我不顺眼”。

雪梨:“…”

哎嘛这问题也得摆平啊!把她们一个个都吓得不敢动歪心思是好事,可这么下去,人心会越来越不齐的,到时候她要面临的危险就多了。

——就算不考虑这个,这问题也得摆平!每天这么相处着太别扭了,她都觉得九格院里添了一层浓郁的尴尬。

不过笼络人心的事也不能急,还是最好把天时地利人和全凑上,要不然就笼络得太刻意了,容易节外生枝。

苏子娴终于要和卫忱成婚了,婚期定在七月廿一。

雪梨当然要亲自去贺,皇帝的意思是让她带着阿杳和阿沅去,阿沅算是待他道个贺了。

这样的安排于臣子而言算是赚足了面子,连白嬷嬷都说,恐怕卫大人和苏姑娘日后得好生被朝中奉承一阵子。雪梨自然不敢怠慢啊,从七月初开始就在安排这次赴宴的事宜了,每天都在和库里的首饰较劲。

也不知道库里什么时候攒了这么多首饰了,好多都是一整套一整套的。她上回特意到库里“熟悉东西”的时候还没这么多呢,这回又被吓了一跳。

豆沙看着她神色发僵的样子直翻白眼:“每个季度尚工局都按规矩送新的来啊…不过娘子您就爱用自己用习惯了的,呈过来的册子您都懒得看,自然不知道都有什么!”

她知道尚工局每个季度都要按规矩送东西来啊…

可是这么多,这是比照着什么位份给她备的啊?!

雪梨问豆沙,豆沙想了想说不知道,反正尚工局送来他们就收着,按什么位份的没过问过,兴许是三夫人的级别吧。

就这样,雪梨正好借着搭配首饰让自己熟悉一番被她冷落多时的宝贝们。她多半是下午试,正好是孩子们吃点心的时候,阿杳和锦书总傻看着她发呆。

阿杳在想,娘怎么突然多了这么多首饰?之前怎么没见你用过?

锦书拽拽阿杳:“伯母今天试的这几套前天都试过啦…”

原本正投入地欣赏的雪梨听言一怔,扭头看看俩孩子,干笑着让人把这几套送回去、取尚未见过的来。

——实在太多了!试得都记不住了!

七月十一的时候,终于定下来要用的东西。头上用一套点翠,一支主要的长簪加两支点缀用的插梳。光线一转,翠羽就会随着光线泛出一片流光溢彩的光泽,乍看上去不如直接的金银珠宝两眼,其实要奢华多了。

耳坠和项坠也是点翠的工艺,虽比长簪和插梳小许多,但是恰到好处。一点点流光在耳垂和颈间映着,也很好看。

礼服也是现做的,通体都是正得透出些妖娆的宝蓝色。上襦的衣料是薄软些的丝绸,与略显厚重的齐胸裙相搭,就为这一袭原本会显得过于庄重的礼服添了几分灵动。搭配的诃子上绣了一朵完全对称的莲花,莲花开得正盛,隐隐的露出莲蓬的一角来。

外面还有件大袖衫,广袖宽到手必须维持着仪态端在腹间,稍微放下两寸,用金线勾勒出缠枝莲纹的袖缘就要垂地了。

雪梨把这一整套东西都穿上戴上、连妆都顺手试了,正站在铜镜前投入地臭美呢,目光一扫镜子边缘,看见皇帝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瞧着她。

“好看吗?”雪梨转过身问。

漂亮得像只孔雀。

谢昭衔笑走近:“就等着你转身让我看看正脸呢…嗯,我家娘子沉鱼落雁。”

哎呀怪不好意思的…

雪梨低头捂捂脸,谢昭伸手拿了她颈前的那枚点翠吊坠来看。

吊坠是一朵小小的五瓣花,花瓣的尾部尖尖的,中间镶着一颗珍珠。看上去略有点小家子气,但因为工艺讲究,点翠又本身美得别具一格,倒也无伤大雅。

谢昭看了一会儿还是皱了眉,又看看她的头饰和耳坠——簪子和插梳的底都是金色的,但耳坠和项坠则是银底。虽然同样是点翠,但外面露出的一圈细细的轮廓颜色显然不一样,整个人的气场也是越往下走就越弱了。

他扭头吩咐陈冀江:“去让尚工局做金底的点翠项坠耳坠,赶在明轩君昏礼之前送来。”

雪梨一愣,赶紧挡他:“算了吧…”

谢昭觑着她:“难得去外人面前美一把,还不美彻底了?没事,尚工局做得出来。”

“…不是。”雪梨低下眼帘撇撇嘴,“据说做点翠是生拔翠鸟毛,挺血腥的。我觉得吧…已经做出来的、尚工局按例送来的,我就用,专为我再另作个别的…就算了。”

雪梨说罢诚恳地望着谢昭。她这个想法里面,原因可多了!

一是因为确实不忍心。虽然吃牛羊猪肉什么的也是杀生,但是一来那个是先杀再吃,不像点翠要为保证光泽生拔鸟毛;二来那都是杀一头能吃好几顿的,这个…这个为了一个小小的首饰要杀不知道多少只啊!

二是因为她确实心虚,好像年龄越大胆子越小了,挺怕什么“因果轮回”之类的事的,一想到有血债要记到自己的头上就心慌。

三嘛…

她这不是正琢磨着缓一缓院子里的氛围吗?那当然要远离这种事啊!若让人一说就是“她就爱用点翠,陛下为了让她过瘾还专门做新的来着,也不知杀了多少只翠鸟”——这话好听?!

于是雪梨硬是磨着皇帝把这事免了,皇帝只得让陈冀江差人去找找现成的,看有没有既是金底又适合她戴的东西。

吩咐下去之后二人歪到榻上去闲聊了一会儿,陈冀江很快就找到东西回来了。

一个是一颗如意豆、一个是祥云、还有一个是福瓜。其中祥云那个在四周镶了几颗小小的南红珠,另两个则是小珍珠。

陈冀江身边的小宦官捧着呈过来,雪梨看了看,拿了那个祥云的,偷眼瞅瞅谢昭:“陛下,我把另外两个也扣下,行不?”

谢昭被她这占小便宜似的神色逗得一笑:“行啊,你喜欢就留下,反正放着也是放着。”

雪梨很开心!扭脸让陈冀江把那两个给阿杳和锦书一人一个,着意嘱咐让锦书先挑。

两个孩子一个帝姬一个翁主,说起来都不缺这些东西。不过锦书不是见爹娘的时候少嘛,雪梨总有意识地多照顾她一点。

七月廿一天还未亮,雪梨就强打精神爬起床准备去赴婚宴了。阿杳和阿沅更是哈欠连天,阿杳还要梳妆打扮,就难免有点暴躁。

梳头的时候她支着头在妆台上打盹儿来着,结果给她梳头的杨桃不小心拽疼了她,床气未消的阿杳夺下梳子就扔出去了。

一时间,阿杳的房里又是哄劝又是谢罪。雪梨听说之后赶紧去哄她,阿杳往雪梨怀里一栽,都快哭了:“娘…我好困…我不去了好不好…”

娘总说父皇寅时起床太早了,今天可还没到寅时呢!

雪梨也心疼他们,辰时出门上了马车立刻就着手哄着阿杳阿沅睡了,直看得坐在马车一角陪阿杳的酸梅乌梅跟着眼皮打架,于是到后来她们两个撑不住入睡的时候,雪梨也没管。

马车里四个小孩睡得东倒西歪,雪梨只好和阿沅的奶娘大眼瞪小眼。

这一行阵仗很是不小,皇子帝姬该有的仪仗全在。单是护驾的御令卫,雪梨就不知是动用了几个百户所,只好安慰自己说这也挺好,毕竟是他们顶头上司的昏礼嘛!就当是道贺了…

巳时末刻时到了卫府。门口有家丁仆妇正迎宾客,一个个都是穿得喜庆、说话也吉利。来来往往的人拱手不断,贺礼也收个不停。

雪梨这边的仪仗在离得还有几丈远的地方就停了,整条巷子也暂时戒了严,刚好到了门口的宾客也都停了下来。雪梨遥遥一望,行大礼的官员有、施浅礼的宗亲也有。

这是向皇子帝姬行礼呢——无奈皇子帝姬还都睡得正香呢。

福贵先去府门口跟领事的管家回了话,客套几句,管家就带着人亲自迎过来了。马车重新驶了起来,将那几丈路驶完,停在了府门口。

管家在外作揖:“阮娘子恕罪,大人迎亲去了,还未回来。”

是要到宫里迎亲,离得还挺远的。苏子娴早先就抱怨过这个,她磨着雪梨问她能不能借阮家用用、让她从阮家出阁,雪梨就劝她说还是从宫里出去风光。按道理说,从宫里嫁出去的只有公主,女官能这样出嫁挺难得的。虽然面子上的事未必非要计较,但能要的还是得要嘛!

毕竟苏子娴以后还要和很多出身极好的外命妇打交道。

想着今天早上二人明明都在九格院里,却愣是忙得都没空见一面,雪梨就想笑:“我哥别急就好,喜事嘛…旁人等等不要紧的。”

九格院门口,卫忱要疯了!

这拦门的法子都谁想的!太缺德了!

苏子娴手底下的六个小厨房宫女挡在最前头,后头是阿杳身边没随出去的两个宫女,再后面是张随才和戴旭勇带四个打杂的小宦官,最后面还有个鱼香趴地上在伸懒腰。

这就是明摆着“休想硬闯”的架势。卫忱正提心吊胆地等下一步呢,白嬷嬷来了。

白嬷嬷抱了一大盆菜,里面有五六个土豆、三四根胡萝卜、三四个洋葱,还有一颗大白菜。

身后还跟着一宦官,也捧着同样的东西,二人分别将菜往院子里放好的案上一放。

白嬷嬷笑眯眯:“先恭喜大人娶亲。那六个宫女啊都是苏姑娘手底下的人,您挑一个吧,比她切菜快,您就能进去了。”

卫忱:“…”

救命啊!!!

身为御令卫的指挥使,他为了过拦门的这一关,借职务之便特地打听了全国各地的拦门方法来着。什么答题啊、找鞋啊之类的全有心理准备——尤其是答题这一环,他为了顺利过去,认认真真地把苏子娴的喜好全都研究了一遍。

然后他们要他切菜?!?!

让他一个指挥使切菜?!?!

他都没拿过菜刀!绣春刀平常都是砍人用的!

卫忱挑了六个人中看起来年纪最小的,拽到一边,先塞了个装着金锭的红色荷包,堆笑:“姑娘你悠着点、悠着点,别累着…”

其实众人当然不会往死里为难他,开头几个好生炫耀了一番刀工、看卫忱出了把丑。白嬷嬷在旁边看着,眼瞧着卫忱额上出冷汗了,她就有意无意地用手指扣了扣桌子。

可是这暗号满院的宫女宦官们懂,卫忱不懂啊!

他心里着急,觉得这么下去准接不着苏子娴了,跟她们比用菜刀实在比不过,“唰”地一声…

绣春刀出鞘!

满院宫女宦官:“…?!”

伏在旁边枝头上的鱼香:“嗷?!”

这下好了,都用不着宫女给放水了,卫忱下一根胡萝卜切得差点让众人跪下拜师!

胡萝卜扔到眼前事一刀从底下划过,还没看清呢又是一刀划到了上面。就这样上走一刀下飞一刀,手法之快让胡萝卜根本没机会落到桌上。一片片橙红色的圆片满院乱飞,他呼了口气说“切完了!”的时候,旁边的小宫女还正傻眼。

满院凝滞!

几个年纪小点的宦官好悬没给吓趴下,最老实的彭启钟说话却没过脑子:“您这都没切到盘子里啊…!”

都飞出去了!

彭启钰还没来得及把兄弟嘴捂住,卫忱倒先耍赖了:“不管!我切完了!”

卫府。

在新郎把新娘迎回来之前,众人的注意力全都投在尊贵的皇长子和平安帝姬身上。

——不过皇长子还太小并不懂,抓着堂兄弟们就到院子里疯去了;平安帝姬虽然会乖乖地跟大人们打招呼、谈吐也很得宜,但众人到底看得出来,她也不乐意在跟旁人玩的时候被打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