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御膳小娘子/御膳房的小娘子上一章:第 125 章
  • 御膳小娘子/御膳房的小娘子下一章:第 127 章

谢昭一边听一边睇着陈冀江的神色掂量里面的真假,须臾,他稍缓了口气:“起来吧。”

陈冀江顿时觉得逃过一劫!

待他站起身,皇帝又说:“这事你不必管了,宫正司也不用插手,朕让御令卫来办。”

“…诺。”陈冀江心弦紧绷。

让御令卫来办而把执掌宫中戒令刑责的宫正司隔开,可见这事不仅比他料想的大,也超过了陛下自己的预想。

陛下这是完全不想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连让宫正司网开一面的机会都索性断了。

紫宸殿里那一出,弄得雪梨也有点心悸。

回九格院后坐了小半刻,她觉得还是得去见见陈冀江,怎么着也得表表歉意。

——要不是她突然查起了宫里的账,人家当大监的才不会受这惊呢。

雪梨让福贵先去打了个招呼,过了晚上轮值的时辰,她就独自一人往陈冀江的住处去了。

九格院跟那边给宦官的九处院子正对着,二人其实也就隔了个广场。她这边一出门,陈冀江在院子里就瞧见了,走到院门口等她。

“阮娘子。”陈冀江作了个揖。

雪梨浅浅一福:“陈大人,今儿个…实在抱歉。”

“阮娘子您甭说这话。”陈冀江抿着笑,伸手一引请她进去。

进了正厅,还得她坐上座。等陈冀江在侧旁坐下,她就起身把手里的一方小锦盒送了过去:“这个,大人您…”

“别。”陈冀江一摆手,没接,口气从容,“阮娘子,这话咱说清楚咯。陛下知道了宫里的事来问罪,那是陛下的事。阮娘子您就是帮着查查账不是?又没成心告我黑状。您这是奉旨办差,刚才那事跟您没关系。”

陈冀江现下拿捏得很明白,这会儿谁的礼都不能收,不管是阮娘子的还是六尚局的。

陛下正对他不放心呢,他再收个礼,更说不清楚了。

可是这话落在雪梨耳朵里,就难免觉得陈冀江这还是心里记仇正话反说呢。

她静了静,道:“大人您息怒,宫里这账…”

“我知道我知道。”陈冀江爽快地摆手打断了她的话,“我知道您想说什么。娘子您别多心,您要非觉得心里不安稳啊…”

他咂了咂嘴:“帮我也煮俩茶叶蛋行不?您手艺好,方才那茶叶蛋把我馋得够呛。”

雪梨:“…”

好吧,他是真没记仇。

雪梨赶紧应下,说好好好我回去就做,明儿一早给您送来,还用今年新贡的大红袍!

陈冀江很满意,他图的就是用大红袍做的。

而后气氛自然松快下来,二人喝着茶聊了会儿这些事,陈冀江还叮嘱了雪梨一番。他说现下都查到这个节骨眼上了,最不能显出示弱的就是她。因为从六尚局到宫正司、内官监、浣衣局还有太医院,现下肯定都紧盯着机会想喘口气,她这边一退缩,她们立刻就有了喘息的机会。

为了保命,没准儿会联起手来收拾她。

这话说得雪梨心里瘆的慌,给陈冀江煮茶叶蛋时都一直在掂量这个。翌日她醒得特别早,悄悄溜出屋,交待戴旭勇把茶叶蛋给陈冀江送去,在院子里发了会儿呆后她才回房,又躺了小一刻,才到了皇帝起床的时候。

雪梨心里不安生,缩进他怀里不想他走。谢昭一哂,搂搂她:“怕了?”

她点点头。

他说:“别怕,出了天大的事,也还有我跟你一起顶着呢。现在是,日后也是。”

而后二人又缩在被窝里温存了好一阵子,直接的结果…是他没来得及用膳就上朝去了!

新年过得还算安稳。孝期照例没设宫宴,除夕当夜九格院里热闹了大半夜。

一月底,阿杳的生辰将近的时候,宫里却闹起了疫病。

“唉,洛安城里先闹起来的,采买的宦官不小心染上,就带进来了。”陈冀江叹着气跟雪梨说,叮嘱她这边要格外注意,然后又带着人到后宫传话去。

突然闹疫病,怪吓人的!若光是大人,染上了兴许还能熬过去。但她这儿孩子多,万一有个不留神,连后悔的余地都没有!

雪梨就赶紧着手安排,让人把锦书送回五王府,将年后可算也进来陪阿杳读书的三王府的贤宁郡主也送回去。而后热了许多烈酒,前前后后屋里屋外地洒烈酒洗一遍,再交待白嬷嬷、福贵、豆沙这些日子盯紧着些。

雪梨说:“豆沙福贵各看着各的人,嬷嬷您辛苦些,皇子帝姬身边的奶娘、宫女还有厨房和后面干杂活的几个都交给您。请太医给咱多配几副药,但凡离了九格院,回来便先灌一碗。如若有事出了宫,回来后先搁后头的空房里关三天,确定没染上病再干别的。”

她吩咐完,三人应话时都明显轻松点,可是她自己心里一点都不轻松。

从来没应付过疫病啊!她也不知道这样安排管不管用。

把人先关三天确定没病这事还是她自己编的,她先前听说过,疫病闹得厉害的时候会封城,把闹疫的地方封得死死的,外人不许进、里面的人不许出。说白了有点让城里的人等死的意思,但没办法,总比传遍全国好。

现在这招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只不过她不是等人病了再关,是发现病之前先关——这样更保险点儿嘛!防患于未然,对谁都好!

晚上谢昭来用膳时她说起这番安排,他一怔,旋即笑了:“你倒会变通。但不用太紧张,宫里别处也是差不多的做法,染了病的宫人皆已隔开单住了,疫病暂时传不开。”

雪梨托腮,目光在案上的菜肴间划划,叹气。

突然觉得要操心的事一下子多了好多似的,把心和肚子全占满了,一点食欲也没有。满桌的饭菜搁在眼前,一个字:香,但就是不想吃。

她趴桌垂额头,谢昭嚼着块红烧蹄筋瞧瞧她,伸手摸摸她的后脑勺:“让他们把菜撤了,换点你想吃的来?”

雪梨伏在胳膊上摇头:“不了,不想吃。”

谢昭眉头轻挑。她没胃口的时候实在不多,前阵子她刚开始着手查账的时候,他还怕她忙得吃不下饭来着,结果在紫宸殿一起用膳她倒比他吃得还香。

再往前数,更是她在他心烦的时候变着法劝他吃东西的时候多,需要他哄着她吃时…

几乎没有。

谢昭啧啧嘴,招手示意宫人把案头的东西都撤了,想了想道:“上个水煮鱼,再上个辣子鸡丁,不辣的菜让厨房看着备三四个就行了。再给她上壶冰镇的东西喝,去吧。”

进来听命的红糖一福身,退到外面打算去跟厨房传话。

福贵一拦她:“明白陛下的意思没有?”

红糖一愣,茫然地点点头,一想,又摇头。

福贵笑道:“咱娘子不太能吃辣,明日做水煮鱼、辣子鸡丁就是吃那么个味儿,辣椒都挑不怎么辣的。今儿这个,你跟厨房说,怎么正宗怎么来,不怕太辣,就怕不够辣。”

红糖登时成了一个“啊?!”的表情,福贵推推她:“快去,里头等着呢。”

小一刻之后,新叫的菜摆上来了,趴着歇了会儿的雪梨精神也好了些。她也知道不吃东西不行,而且这几道又是他特意重叫的,多少吃些吧!

雪梨就坐直了身子,接过红糖重新盛来的米饭。谢昭从满锅的红油里夹了块白嫩嫩的鱼肉给她放在米饭上,她也不用筷子了,直接用瓷匙连米饭带鱼肉舀了一口。

嚼了两下之后,雪梨的脸色霎然蹿红!

她无措地看向谢昭,他衔着笑给她递了杯冰镇过的甘蔗汁。

雪梨忙不迭地抢过来灌了一口,甘甜的味道瞬间覆盖辛辣,从口中凉到腹中,整个人神清气爽!

但也只有那么短短一瞬而已…甜凉流过后,*就又卷土重来了!

雪梨捂着嘴崩溃了,谢昭悠哉哉地给她碗里夹了茭白炒肉、香菇油菜、四喜丸子,还加了一勺红烧嫩豆腐。

他笑得一脸善良:“乖,吃点别的,光喝那个没用。”

雪梨捧着饭碗泪盈于睫,一边飞速划拉着饭菜来压制口中挥之不去的辣味,一边特别想腾出嘴问问他,这算不算对很久以前那碗用辣椒汁煮的面条的报复!

然后这顿饭就逗乐了,雪梨甚至看见憋笑憋得太痛苦于是躲出去了,换了定力好些的豆沙进来,觉得自己现在一定脑门上写了一个“惨”。

——碗里的几口他夹来的菜被她搭着米饭吃完后,他就又送来一块辣子鸡丁。

她又不傻,刚才那个水煮鱼辣得那么丧心病狂,眼下这个辣子鸡丁肯定也是!

她就说:“我不吃了。”

他从容地一挑眉:“快吃,圣旨。”

雪梨:“…”

他从来没拿圣旨压过她,不过他现在打算压了,她能不听吗?不能!

含泪把那块辣子鸡丁吃掉,然后灌甘蔗汁、玩命吃别的菜的过程重复一遍。

他再送下一块水煮鱼过来的时候,雪梨脸都绿了。

“我不吃了…不吃了!”她真的要哭了,完全是被辣椒刺激的——上一口的辣劲儿还没缓完呢!

“听话…”

“我吃别的菜行不行!”她说着,立刻主动夹了块已被他钳碎的四喜丸子过来,然后头也不抬地夹菜、吃菜,夹菜、吃菜,直到把碗里余下的米饭都吃掉!

然后他满意了,她撑着了。原本晚上还爱吃些点心来着,今天都省了。

雪梨就继续翻六尚局的账本,为了心情好点,她找了让自己觉得比较亲切的尚食局的账本来看。他拉了张椅子也凑过来跟她一起看,看着看着,手就摸到了她腰上。

“咝…!”雪梨咬着牙轻一打,低斥,“别闹别闹!”

谢昭:“我就抱你会儿。”

好吧,那就抱吧。雪梨便没再管,心如止水地对关于冬笋的账目。

须臾,他的手慢慢地往上挪了两寸。

雪梨:“…”

她红着脸抬头的时候,才发现宫人们早就悄悄地退出去了,于是她僵硬地扭头看向他:“你不是说就抱会儿么…”

谢昭颔首:“对。所以抱完了就可以开始别的了。”

他说这话时神色平静,雪梨跟他四目相对,觉得他淡泊的眼底隐隐透出四个字来——我不要脸。

然后她好像在他的注视下中邪了,失神了,总之很快就跟他一起不要脸去了!

在榻上翻来覆去半天,她筋疲力竭地躺了会儿之后他还打算再来一回,她把自己裹进被子里表示拒绝,他扯开被子还给了她个理由:晚上辣的吃多了,怕她上火。

…这样真的能泻火吗?!

雪梨感受着帐中再次腾起来的温度叹气望天。

二人折腾到将近子时,睡前照例传宫人进来服侍盥洗。这回她倒是难得一见地自己硬撑着爬起来了——主要是刚才压根没盥洗,现在光擦擦身上不行,还得漱口!

…嘴里还依稀有水煮鱼的味道萦绕!

再栽回榻上后,雪梨一眨眼的工夫就睡着了。

做了一夜的噩梦,夜里梦见吃水煮鱼、吃辣子鸡、被扔上榻,又吃水煮鱼、又吃辣子鸡、又被扔上榻。

于是她一夜都皱着眉头,将近寅时的时候谢昭一睁眼,就看见身边的小美人儿一张苦瓜脸。

他饶有兴味地用食指中指去舒展她的眉心,她睡得倒真沉,他拨了半天她都没醒。

“陛下。”身后有宦官叩首的声音。谢昭知道还没到叫起的时间,疑惑地转过头:“说。”

榻边跪伏在榻的宦官稍直身,下意识地擦了把冷汗:“禀陛下,皇长子殿下从一个半时辰前起了高烧,奶娘担心是染了、染了…”

第179章 疫病

谢昭微惊,猛地翻身起榻。

雪梨被旁边突然的动静惊醒:“陛下?”

他稍回头,默了会儿说:“紫宸殿临时有些事,我要过去看看。时辰还早,你接着睡。”

她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眼睛便又沉沉地闭上了。他等了一会儿,等到她呼吸均匀下来,自己疾步离开。

“怎么回事?晚上还好好的。”出了正屋,谢昭一边压音喝问,一边往阿杳阿沅住的北院去。

方才禀话的宦官头都不敢抬:“不知道,奶娘也说原本都好好的,没受凉也没吃坏东西——正因如此,奶娘才担心是不是疫病。”

皇帝脚下稍滞了一瞬,复继续往前走:“请御医去。”

那宦官一揖,赶紧去了。皇帝进屋时两个已到的太医前来挡驾,二人跪伏在地道:“陛下,殿下许是染了疫病。陛下切不可进去,以便伤及圣体。”

皇帝的视线投向床榻,阿沅没睡着,望着他却蔫耷耷地没精神说话,旁边的奶娘半揽着他轻拍着哄着,阿沅却还是并不想闭眼睡觉的样子。

皇帝凝神看了一会儿,轻喟:“朕得看看他,你们让开。”

两个太医听出这不是商量,相视一望,其中一个先磕头起了身,转身进了屋,拿了条帕子出来,禀说:“这帕子拿药浸过,陛下将口鼻护住,多少有些作用。”

皇帝颔首,伸手将帕子接过系在脸上,遂举步进了屋。他走到榻边的时候,阿沅终于张了张口:“父皇。”

“阿沅。”他一笑,在榻边坐下,想摸摸儿子却被太医紧张地伸手示意不可。

谢昭静了须臾,复又一笑:“怎么不睡?病得不舒服,是不是?”

阿沅伏在奶娘腿上点点头,小眉头一皱,要哭的样子。

谢昭又道:“病了更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不然病就好得慢。御医开的药你也要乖乖喝,快三岁了,不许闹脾气了。”

阿沅扁扁嘴,又默默点了头,而后说:“那我要娘喂我。”

“让你娘喂你…”谢昭略作沉吟,浅笑,“可以。但父皇要先告诉你,你这次生病和之前不太一样,很容易传给别人。你娘如果来喂你喝药,她也许也会生病,还会传给你姐姐和弟弟妹妹。”

阿沅的小脸一下就皱紧了,惊讶地看了他好半天,刚嘟囔了句“那我不要娘喂了”,旋即又特别为难地道:“可是好难受…”

谢昭心里挣扎了好一会儿,他狠不下心再让阿沅更难受,可话又不得不说。

他目光微挪,避开了阿沅的脸:“你实在想见你娘,父皇不会说不许,她也会愿意来照顾你。但阿沅,你娘如果病了,她也会和你现在一样难受,你想那样吗?”

阿沅抽抽鼻子,使劲摇摇头,而后便翻身过去抱住枕头,安静了半天才闷闷说:“父皇也走!不然父皇也会生病!”

谢昭怔住,转而心底铺天盖地的难过席卷而来,让他想多说一句话都说不出,只得夺门而出!

宫人们不敢近前,皇帝一把扯了脸上系着的帕子。药香倏然散去,他扶着墙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呼不出心底地恐惧。

他很清楚,染了病的六个宫人已经死了五个了。

阿沅还那么小。

“来人。”他心里混乱至极,半点都不敢多想阿沅的笑脸和这三年里关于阿沅的任何一件事,“把阿杳挪去阿淙阿泠那边住着,不许她过来看阿沅。如果雪梨要过来…先问御医的意思。”

“诺。”宫人应话后忙不迭地去照办,谢昭倚在墙边又缓了会儿,才道:“让御医诊过后,立刻来紫宸殿回话。告诉他们,不管皇长子得的是不是疫病,若治不好,他们就不避再留在太医院了!”

正屋,雪梨醒后在榻上懵了半个时辰。

起先,是宫人说皇长子可能得了疫病,过了片刻后御医进来回了话,告诉她皇长子确实染了疫病。

一瞬间如遭雷击,雪梨觉得连呼吸都停住了、脑海里一片空白,而后就什么都反应不过来了。

再慢慢抽回神思时,她一时甚至忘了方才是为什么事而震惊。直至耳边嗡鸣散去、眼前不再晕眩,她抿了抿嘴感觉到嘴唇的干燥,才终于迫着自己将一切平复下来。

“我去看看他。”她颤颤巍巍地下了榻,披了件斗篷就往外走。

北院的门口没有人挡她,而到了阿沅的房门前,四个宦官一起迎了上来:“娘子。”

是和阿杳身边的宫女一同拨过来的那四个宦官,平日在院子里做些杂事的。

雪梨目光微凛:“滚!”

“阮娘子…”这四个宦官本就底气不足,被她一凶就齐刷刷地跪下了,“娘子恕罪!是、是皇长子殿下特地叫了臣等过来挡娘子…”

…阿沅?!

雪梨一瞬诧异,看看他们身后紧闭的房门:“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