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晚上的火车, 早上却接到刘局的电话, 约于扬在公园里见面. 于扬想了好久, 觉得这个还是说了吧, 或许周建成以后也会知道, 瞒着他反而不美. 便给周建成打电话说如此这般. 不想周建成大声道:“你们既然约中午, 你设法拖住她, 我过来见个面, 当面谈好, 省得打官司, 我可以撤诉. 确实执行是一个问题, 她这个地头蛇应该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壮.”

于扬没想到他会提出这个要求, 一时愣住. 如果给他们见了面, 并且谈好了私了, 那么徐镇长那边的借款怎么办?难道得自己垫了吗?这个垫一下倒是无所谓, 但是金行长那边的欠款也难了. 以后自己如果入主这个企业的话, 金行长是一定要用到的, 所以即使他不提, 现在也得替他考虑到. 而且还不知道他们会商量出什么结果来, 要是两人达成妥协了呢?那自己岂不是如下棋一样, 一着错, 着着错了?但此时革命尚未成功, 周建成尚是她老板, 她也只有婉转地道:“周总, 我尽力而为, 能拖住多久是多久. 但是这样一来可能会因此失信于刘局, 让刘局对我也一起敌视, 我再过来办事会遇到蹲狗笼等待遇, 不过最主要的是, 刘局将废弃我这条现存的唯一与周总通话渠道.”

但是周建成道:“现在这样也不是办法, 即使我们把她的设备争取来了, 但我也不敢在她的地皮上用那些设备, 只有拆了卖掉, 或者运回来. 不管怎样, 可能的话, 我还是要与她见个面, 面对面把话说了, 即使谈崩也算是尽力了. 你安排一下, 我立刻就动身过来.”

于扬明白, 周建成眼里主要的还是那笔钱, 她于扬若因设局让两人见面而得罪了刘局, 导致刘局背后对她下黑手, 这目前是不在周建成的考虑范围内的. 所以只有自救. 她也不愿意现在就得罪了刘局, 刘局现在还没死透, 还有能量, 她要是真的生气豁了出去, 自己这一块也是没有好处的. 再说以后还要在这块地皮上混呢. 便对周建成道:“好的, 我随时给周总短信.”

刘局指定的公园便是那天与徐汇中一起喝酒过的地方, 但是那天的记忆早随着酒精化光了, 只有旋来旋去找刘局说的那块纪念碑. 问了几个人才在一块非常僻静的地方找到, 而刘局已经等在那边.

一见面, 刘局反常地与于扬握了握手, 说声“难为你找到”, 便拿一双犀利的眼睛上下打量于扬. 于扬也飞快地看仔细了, 刘局以往神采飞扬, 五六十年代妇女干部似的一张脸, 如今可见明显的松弛, 尤其是眼角嘴角, 皱纹都是愁苦地向下挂, 看得出她最近被焦虑折磨得走了人形. 于扬不说话, 坐到刘局身边等她说话.

刘局过了好久才问了一句:“周建成想干什么?” 于扬跟她实话实说:“周总想着您还他的货款, 如果您手头紧张的话, 可以用设备来抵.”

刘局道:“我的设备给他了, 我还怎么生产?”

于扬听了心里直翻白眼, 你怎么生产, 你现在还有流动资金用来生产吗?欠钱不还, 还责怪别人讨钱, 还真有点强盗逻辑的味道了. 这会儿都是真心真意替周建成头大了. 但还是保持好态度, 微笑道:“大姐, 官司也已经进入程序了, 你做好准备没有?”

刘局却是冷笑一声:“我活这么大, 什么官司没见过, 周建成要打官司, 可以, 我给他两条路, 一, 今天他打赢了, 我明天上诉, 我跟他拖到底, 看他耗不耗得起这个时间精力金钱, 律师费都要付死他, 他以为官司是容易打的吗?二, 最后我抗不住了, 我倒是要看看他有办法执行不. 什么东西, 我看着他长大的人, 想老娘头上动土?还说多年老关系, 也不知道商量商量, 我还会赖着钱不还?我什么人他打听清楚过没有, 即使局里下岗工人的钱, 我也是一分不差白送他们的, 我会赖他的钱?笑话, 天大的笑话.”

于扬只差一点佩服得五体投地, 什么叫贼喊捉贼, 这就是, 又一次同情一把周建成. 不过她提出的这两条路的前一条还真是不得不防, 否则官司旷日持久, 她于扬得手了也无法开展生产, 那么大笔的借款陷在那里不能动, 光利息就得把她掐死. 才要说话, 却听刘局狠狠地道:“我去个厕所. ”于扬看着她急急走向公园里掩映在树枝中的厕所, 心里一动, 看她那牛拉不回的架势, 或许让周建成来见面也没事, 或许还可以激化矛盾. 有时候矛盾爆发的时候反而是解决问题的耗机会. 便给周建成发了个短消息. 即使他在飞机上, 下飞机他总会开机的, 这个时候周建成可倚仗着手机呢.

等刘局出来, 于扬对她说:“周总在北京, 他想见您, 但是怕您不见他, 如果可以的话, 叫他过来?”

刘局冷笑道:“他还有脸来见我?他搞得我有家没法回, 在朋友面前抬不起头来, 他还敢来见我?”

于扬忙道:“是啊是啊, 我记得小时候有句诅咒人的话, 说你要怎么怎么, 叫你吃官司. 虽然现在打官司正常得很, 法院开庭还要排班轮候, 但是大姐不一样, 什么道理不能说呢?非要借助第三方. 好像就是在告诉别人, 大姐这人讲不进理, 不采取强制手段不行似的. 想想是过分. ”于扬想来想去, 估计刘局最不能接受的是官司强迫着她必须面对现实, 便干脆添油加醋说出来, 干脆给他们两人关系的创口上撒把盐, 叫他们的关系彻底断裂了才可方便她于扬行事. 于扬虽然觉得这么下暗手很不光明正大, 但是不下手段怎么可能谋得自己想要的结果?别说他们耗不起, 她于扬还要比他们心急呢. 再说这两个也不是善角儿.

刘局听了点头, 严肃地道:“可不是. 嘴巴是拿来做什么用的, 说话呗. 做人不讲道理, 比畜生还不如. ”边说边激动地舞着手, 手臂拉长袖子收缩之际, 于扬忽然发现刘局手腕上有道紫红的痕迹, 这个颜色于扬熟悉得很, 当初那个吴总使蛮在她手碗上留下的也是类似颜色的乌青痕迹. 看那颜色, 还是新鲜得很. 刘局那年纪自然没有人会见色使蛮的, 难道她遭了谁的拳脚?讨债的?难道还有比周建成更棘手的债主?

于扬道:“大姐, 不早, 我们去吃点中饭吧, 公园对面有家饭店, 我去吃过, 还是可以的.”

刘局却是皱皱眉头道:“小于, 我懒得走, 你去买两盒快餐来随便吃点, 咱娘俩说话要紧.”

于扬答应着离开, 心里还是巴望着这是刘局的调虎离山计, 叫她买快餐去, 刘局可以方便不失面子地溜掉不见周建成. 走到外面一看, 正是中餐时分, 前几天与徐汇中等人吃饭过的地方泊满车子, 看那些车号, 非富即贵, 不是一百号之内的, 就是后面一串八的, 心想怪不得刘局不愿意过来吃, 她这种场合里面认识的人太多, 这个时候她怎么也没脸出来见那些老友, 倒不是别人会怎么揶揄她, 她自己先过不了自己那一关.

于扬不知道刘局会不会溜, 到旁边KFC买了六对辣翅, 两个汉堡, 再加可乐, 心想即使刘局不吃, 自己也可以把这些辣翅消灭了. 但是拎着东西回去一看, 刘局一点没挪窝儿, 只是神色肃穆地坐在没叶子的大树斑驳的影子里想什么, 远远看着都有点心软. 走近了叫声“大姐”, 问道:“不知道大姐喜不喜欢肯德基, 我想着这个干净点, 吃起来方便.”

刘局虽然看见说了“这个好吃干净”, 但是只吃了三个鸡翅就罢手了, 只是一个劲喝可乐. 于扬看着满满一堆鸡翅都归自己, 反而是没了往日的胃口, 把汉堡当人物完成了也作罢. 刘局看着她吃完了才道:“你叫周建成来, 我和他谈谈. 我就在这儿等他.”

于扬心里有点捉摸不定, 让他们见面好呢, 还是不见面的好. 总觉得见面风险太大, 难以掌控. 所以就小心翼翼地道:“大姐, 咱还是别与周总这种人一般见识吧, 别的不说, 气着了自己可不好. 有什么话电话里也可以说, 反正不舒服了就挂掉, 没什么要紧的.”

刘局却是闭上眼睛, 靠在公园的木椅背上淡淡地道:“见面说才好, 我倒是要看看他生着什么坏水.”

于扬见此心里也彷徨得很, 但是话都已经说出去了, 只有照做, 但看老天如何安排了. 拿出手机给周建成打电话, 说刘局主动要见他, 并说了地址. 此刻不知怎地, 周建成却是思考了好久才问:“刘局平静吗?有没有咬牙切齿, 恨不得吃人的样子?”于扬不明他为什么这么问, 刘局难道还能和颜悦色的吗?多此一举. 便道:“我们俩在公园里晒太阳, 周总进来一直右拐, 看见纪念碑就到. ”周建成便说了句他正在机场出来的出租车上, 不用等太久.

刘局等于扬放下电话, “嗯”了一声, 却是过一会儿才道:“小于你还是讲义气的, 没事先叫周建成在这儿埋伏着, 否则把我出卖了的话, 周建成看你才贴心.”

于扬嘴里说着“大姐, 我也不愁吃饭, 还是做人义气点要紧”, 一边却是心想:他妈的, 原来刘局早料到周建成的主意, 幸好没早早答应了周建成, 而是由刘局自己说出来见他, 否则不知道刘局会在背后做了什么埋伏. 还真是玄啊. 叮咚, 加十分.

见刘局闭目假寐, 于扬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真不知他们两个见面的结局会是什么, 如果真是最坏的那种可能, 自己是不是要出手挑拨?

不是双休日的白天, 公园里人很少, 静得叫人发慌, 但越是静的时候, 越是难以控制心乱如麻, 于扬忐忑不安地等着周建成的到来. 心里非常恶意地念叨着:最好别来, 最好谈崩.

忽然身边一直静静假寐的刘局摸索着伸过手来一把握住于扬的手腕, 力气异常大, 吓得于扬差一点跳起来. 神色不宁地看过去, 却见刘局面色苍白, 天气不热, 却见额角细微汗珠渗出, 眼睛痛苦地闭着. 于扬吓了一跳, 忙问:“大姐, 怎么了?要我做什么?”却见刘局的脸上细汗连成黄豆般的大汗, 嘴角开始扭曲.

“小于, 去买水, 我吃药.”

于扬忙跳出去买水, 跑着回来时看见刘局脸色发青, 手上拿着一盒药, 便自觉地按说明挖了一颗, 大力捏开刘局牙关喂她吃下. 等了似乎好久, 见她脸色转缓. 这才道:“大姐, 我送你回家, 周总咱以后再安排时间见面.”

刘局只是不吭声, 但于扬错眼间似乎看见远处有人影速速掠过. 是谁?与刘局相关吗?或许她身体不行, 是谁护送着来这儿的. 看着刘局的样子, 心里有点不忍, 掏出湿巾给她抹汗, 另一条手臂圈到她脑后, 让她可以靠着舒服一点. 于扬大致知道机场到这儿所需时间, 看看手表周建成也快到了, 说实话真是不愿意他们两个见面, 免得引起不必要麻烦. 不由又劝解道:“大姐, 你还是走吧, 你这样子我怕经不得生气, 气坏了身子可不行.”

不想刘局这回却是回答了, 只是有气没力地哼哼着出来的, 颇有点影响效果, “你别担心我, 周建成要见就让他见吧, 有人想见我总是好事. 免得他以后到处哭诉我不愿意见他, 还说我躲着他.”

于扬听着觉得不对劲, 背后冷飕飕的, 虽然说得有气无力的, 但话里面怎么有刀子掖着似的. 如果真如自己所猜测的, 那周建成来了岂不是没好果子吃了?俯头看看刘局仰躺在她手臂上养神, 心里却是想到了那只传说中的狗笼. 天哪, 不会掌风发出, 把她也绕进去吧?心里发慌, 好汉不吃眼前亏, 还是先安抚下刘局为妙. 便当若无其事地道:“大姐, 这几天操心坏了吧?我看你这药好像是针对心血管疾病的. 我实在是不该在你伤口上再撒一把盐, 早知道上回上飞机过来这儿前还是不通知你了, 反正一样的结局, 说了反而让你多挠一阵心.”

刘局听了道:“你通知我是你对我好, 以前你送花过来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有心. 你大哥也说你心地好.”

于扬心里也不知道是羞愧还是喜悦, 五味杂陈, 但是心软了一会儿还是坚持走回原来的道路, 对刘局道:“大姐, 我还是要说一句你不爱听的. 不管怎样, 你最好还是找点门路把你那些设备叫人去评估一下价格, 找点关系把价格抬高一点, 不要等别人替你评估, 那你就被动了. 我们不屑与打仗, 但是我们却不能没有防备啊.”

刘局嘴里“嗯”了一声, 伸出手来拍拍于扬的腿, 说了句:“我知道.” 有时候一个动作更胜千言万语, 于扬这才安心下来, 知道自己处身事外了.

第二十九章

等待的时候时间过得特别慢, 尤其是前景未卜的时候, 只觉得时间走得拖泥带水, 很不爽快, 还一步三回头. 这时刘局却又摇摇晃晃起身, 道:“我去个厕所. ”于扬忙起身要去搀扶, 刘局却是摆手道:“没那么严重, 再说公共厕所多臭, 你还是这儿等着. 万一周建成过来找不到人.”

于扬等着, 还没见刘局出来, 倒是见周建成远远地过来. 于扬忙起身招呼, 看着周建成急匆匆走近. “刘局呢?怎么她不在?” 于扬道:“上厕所了, 今天老是见她上厕所.”

“还好, 紧赶慢赶终于赶到, 还急出一头汗. 小于, 刘局怎么提起要见我的?”于扬正要回答, 却见周建成换了一种脸色, 春风满面地冲着别处招呼, “哎哟, 大姐, 可见着您了. 怎么了?脸色有点差, 来, 我扶您.”

刘局一把甩开周建成的手, 冷笑道:“看着我这样生病, 你满意了吧?”

周建成忙道:“大姐, 看把您说的, 我怎么会这么没良心的, 这不就来找您了吗?大姐, 只要您一句话, 给我个态度, 我赶紧去撤诉, 没第二句话.”

刘局不理他, 坐下了才道:“你这是逼我哪?周建成, 我告诉你, 我欠的不止你一家, 我就是拖着你, 等债主一起上门了大家瓜分, 我就是那么点财产, 你别想分到太多, 哼, 别以为你动手快就分得多. 没门, 在我面前耍花招你还早呢.”

于扬远远站着, 不接近过来. 但也不会太远, 正好能听见他们的说话, 否则只剩他们两人, 在没有第三者在场的情况下, 很有可能有一个会做低伏小, 于是事情就来个转机. 这不是于扬所乐见的. 只要两人中没人出声赶她, 她就这么站着.

只听周建成道:“大姐, 何必呢, 我们小本经营, 赚点钱也不容易, 你这么着不是把我往死里逼吗?我被你拖了一个春节了, 你就表个态, 说一句话, 大家就什么事都揭过, 否则……”

“否则怎么样?嗯?你周建成还想威胁我?我刘某不是吓大的. ”于扬心想, 周建成看来还不是最了解刘局的心性, 不知道这个人其实吃软不吃硬, 他口气这么强硬, 结果只会适得其反. “告诉你, 我把我会做出来的几条路全告诉于扬了, 我还有一件没说, 我手下的工人只听我的话, 他们即使敢不听, 也有别人收拾他们, 即使你最终拿了设备去, 我也会叫你永远无法启动.”

这话周建成听了还是一般, 于扬却是暗自心惊, 对啊, 以后要接手这个工厂, 要想尽快开展工作的话, 如果那些工人集体罢工, 或者集体捣乱, 她还能怎么做?这可是个大问题. 看来她还得继续捧着刘局, 直至羽翼丰满.

正垂头想着自己的心事, 忽然听见周建成呼喝:“干什么?打人犯法, 不许过来. 我报警.”

于扬急忙看去, 只见四个彪形大汉杀气腾腾赶了出来, 直奔周建成, 其中一个喝道:“小子你不耐烦了, 敢招惹大姐, 也不看看你几条命. ”说话间, 那几个人早靠近过来, 周建成见事情不妙, 忙转身就跑. 但是他哪里是这几个年轻力壮汉子的对手, 三下两下, 便被双手反剪压到地上. 其中一人问:“大姑, 怎么发落这小子?”

刘局起身冷冷地道:“这小子满嘴臭气, 你们拎他到那边水池里泡泡, 去去火.”

于扬想, 这才是初春天气, 树都还没冒芽, 要是人给扔进水里, 丢命都难说, 忙上去叫道:“大姐, 有话好说, 周总对不起您这么吓他也就够了, 可别出了大乱子.”

刘局在周建成断断续续“你们这样会犯法的, 小于快报警”的呼喝声中, 冷冷地道:“我今天就是要教训教训这个小子, 叫他知道什么叫天高地厚, 别以为有两个臭钱就了不起.”

于扬忙道:“大姐, 别做过了, 这样犯法的. ”见三个人架着周建成往池边拖, 只得喊道:“住手, 你们住手, 放下他, 再拖我报警啦. ”一边拿出手机挥舞.

不想刘局冷冷道:“闭嘴, 别坏我好事. ”话音才落, 后面一只手臂铁夹一般卡住于扬的脖子, 一只手被反剪着死死扣住. 于扬被脖子上的臂弯卡得喘不过气来, 更别说说什么话, 心里更是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 刘局还是对她下手了, 不知他们会怎么发落她, 谁都知道女人碰到这种事是最吃不起亏的. “带她去水池边看着.”

于扬只觉得身子一轻, 便被吊着脖子拖着走. 为了脖子, 为了呼吸, 于扬不得不踉跄地跟上, 心里想着完了完了, 今天没善终了. 此刻反而是冷静下来, 都已经死到临头了, 再担心有什么用, 不如想着怎么配合着免得吃大苦头吧. 拖到池子边, 见周建成已经被扔下水里, 一个大汉摁着他的头不让他出来. 过一会儿手一松, 周建成出来吐两口气, 又被按了下去. 于扬看不下去, 只有闭上眼睛不看. 耳边只听见水声一下一下地响起. 也等着私刑落到自己头上.

不一会儿就听刘局喝了声:“拎他出来, 我们走.”

于扬只觉得脖子一松, 人一下软到在地上, 喉咙跟毛虫爬过一般难受, 拼命地咳嗽. 泪眼婆娑中见刘局帅人扬长而去, 再看周建成, 整个人瘫在地上, 一边咳嗽, 一边嘴里鼻子里都冒水, 看来他喝够了小池子里地脏水.

待咳嗽稍微缓和一点, 于扬便撑起吓得发软的腿走到周建成身边, 拉起他胳膊道:“周总, 快动动, 别这么躺着, 会冻着的. ”断断续续说完, 又是一阵狂咳, 只觉得肺都要给扯裂了. 周建成的样子非常惨, 全身湿透, 粘满湿湿的枯叶不说, 连水带黏液吐得眼睛翻白. 想说什么但是终于说不出来. 于扬问他:“还行吗?要不要叫救护车?”周建成却是摆摆手. 看着他的惨样, 于扬庆幸自己还好, 毕竟不是主使者, 犯不着对她下毒手. 但是, 以后要是刘局知道所有真相了, 她会怎么想?怎么做?

于扬好不容易气顺了点, 就毫不犹豫拖起周建成的手, 道:“周总, 使点力到脚上, 我们找宾馆换一下衣服, 否则真会雪上加霜. ”生意管生意, 见人身心受创的时候还是要援手的.

周建成在于扬又拉又扛下, 终于直了起来, 但是几乎一半重量压在于扬身上. 于扬心想, 他肯定一半是吓的. 支撑着略微发胖的周建成, 捡起地上周建成的包, 两人跌跌撞撞走向大门, 招来路人不少眼光, 但竟然没一个人上来帮忙. 到外面招了辆三轮车拉去自己住过的宾馆, 因为出租车都不愿意拉一个浑身湿透的人.

好歹宾馆里面有暖气, 周建成在旁边坐着等于扬开房的当儿活过来一点, 也不用于扬分担一半重量了, 但还是要扶着, 脚还是发飘, 于扬心想, 这会儿全是因为吓的不轻, 还没恢复的缘故了.

送进房间, 周建成坐到床上, 这才喃喃出声:“报警, 报警.”

于扬道:“还报什么警, 公安局长小舅子她都敢关狗笼里去, 我们报警有什么用, 还想出这个市吗?”因为说得急, 喉咙又难受起来, 咳得昏天黑地, 人都抽紧了象只大虾. 周建成也被感染, 大声咳嗽起来, 两人对咳好久才止. 于扬进浴室放热水, 出来对周建成道:“周总, 去热水里泡一会儿去去寒气吧, 你没带行李吧?要不要我给你买衣服去?”

周建成双手颤抖着拿来拎包, 艰难地翻出一叠钱, 数也没数交给于扬. 于扬接过, 数出两千, 其他返回, 起身时候又问了句:“自己可以吗?要不要叫服务生帮忙?水已经差不多可以了.”

周建成垂着头挥挥手, 于扬知道他应该是自己会动了, 便放心离开. 买完衣服退掉火车票回来, 把衣服和钥匙交给行礼生, 叫他送上去, 给了十块小费. 否则虽然周建成不死不活的, 但到底是孤男寡女, 万一他已经从浴缸里出来了怎么办?等一会儿周建成就打手机下来, 叫她可以上去了. 于扬进去房间, 见周建成已经换好衣服, 人也有了血色, 坐在椅子上喝茶. 于扬也没关门, 远远地坐行李柜上对周建成道:“周总, 我把火车票退了, 你这样子, 还是今天住一晚再走吧.”

周建成连连摇头:“不不不, 等我缓口气立刻离开. 这鬼市我一刻也不愿多呆. ”话说急了, 又咳嗽. “我以前在山东被人绑过一次, 不过没这次那么狠, 难说他们还有第二手使出来, 还是快走.”

于扬想起什么, 便掏出买来的药给周建成:“周总, 吃点感冒药防防吧.”

周建成点头, 一边挖药片, 一边道:“小于, 他们也怎么你了吧?叫你受委屈了. 这回还好你把我拖回来, 否则公园里不知道谁会来管我. 谢谢你.”

从出门到买衣服, 于扬只觉得人象是在做机械运动一样, 但是这个机械有点性能不佳, 手一直不由自主要抖几下, 脑袋也只能思考眼前的问题, 其他的都是一片乱. 听周建成那么说, 也只是淡淡笑道:“那时候我不伸手还叫谁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叫天天不应, 叫地地不灵的. 周总不要客气.”

周建成仰首吞下药, 又道:“他们怎么你了?” 于扬心里寒寒的, 不愿多说, “卡脖子啦. 都透不过气来.”

周建成摇头道:“怎么这么明目张胆的, 看来我以前碰到的还算是温和的了.” 于扬垂着头看着地毯:“很累, 全身发软.”

可是周建成摇摇晃晃起身道:“走, 趁天还没黑, 快走, 否则不知还会出什么事.”

两人残兵败将似的走进电梯, 相顾无言. 于扬提行李, 周建成退房, 两人分工合作, 最快速度离开这个宾馆, 离开这个城市, 逃难一样杀到机场. 进入安检后, 两人才有点放松下来. 飞机上, 于扬什么都不愿意想, 只是昏昏沉沉地睡觉, 但是一直睡得不安稳, 时时惊醒. 见周建成也是如此, 两人都是面无人色.

下了飞机出来, 外面是春风沉醉的夜. 不知不觉心里踏实起来, 脑袋也能转了. 坐上出租车, 周建成就道:“官司还是要打下去的, 但是……”

于扬知道他后面的话. 莫律师会不会也有类似遭遇呢?万一开庭前一天发生这种事情, 第二天不是会大失水准了吗?于扬此刻想到况得明, 心想要是告诉了他, 他是不是就立刻下手抓刘局了?未必有那么大胆吧. 但是以后自己真的就那么不去那里了吗?即使是有大笔利益在, 但是还敢去吃那一口吗?难怪在徐汇中那里要求土地转让会这么容易, 可能大家都是这么怕的刘局吧?这块土地一定是很棘手的问题, 她于扬出手愿买, 对于徐汇中来说是求之不得, 也是甩包袱了. 但经此事后, 还值得为之而拚命吗?再说还有一个与刘局联成一片的工人的问题, 即使拿来了厂, 身边养十七八只狼狗保护着, 但是没人来替她干活, 不是什么都白说了吗?思来想去, 一时百感交集.

周建成见于扬不搭话, 昏暗路灯下见于扬直着眼睛, 还以为她还害怕着, 心里也想, 自己都吓的到现在腿还会抖, 何况一个女孩子. 看她起初咳成那样子, 看来苦头也吃得不小, 而且她一个女孩子, 可能受的罪还要难说出口一点, 也难为她当时还有点头脑把他扛出公园, 后面的事情做的井井有条, 也算是救命之恩了. 看来这个女孩子能力不错, 人也是不错的. 只说了句“回家好好休息吧”, 便也不再说话.

于扬回到家里什么都不弄, 吞了颗安眠药, 洗了澡就睡觉. 倒不是听周建成的话, 而是觉得实在是心力交瘁, 又兼前途灰暗, 小小身心根本就无法再支撑下去, 非得昏天黑地睡一觉不可.

第三十章

心事重重, 走路上班都会走过头, 觉悟过来才往回头走, 进大楼就看见鼻青脸肿的周建成, 显然是感冒了, 昨天那么一下要不感冒才是水平呢.

见面了都没话好说, 都是沮丧着一张脸. 只是周建成心里想了想, 这个于扬倒是一心为公司的, 那边不顺, 她看来也是非常难过, 倒是难得. 虽然前段莫律师腹诽多多, 但是也无法遮盖他们因为有于扬的周旋, 在那边县法院一路畅通的现实, 否则在异地要想诉前保全哪是那么容易的事, 这种难度周建成以前又不是没领教过, 好歹他也是做了那么多年的生意, 胼手胝足起的家.

于扬现在虽然不再是总经理秘书, 但是因为升官发财, 有权限可以上公司网看对经理人开放的报表, 与以前看到的差不多. 好几天不在公司, 第一天便是看报表. 刘局赖帐的六百万对公司还是有一定影响, 原料一段时间跟不上, 流动资金一时紧张, 春节过出的那几天明显产值下降, 成本相对升高, 利润受到影响. 周建成自然是最心疼的, 不知道他昨天吃了那么大亏后会做什么打算?会不会豁出去, 不管不顾地与刘局打个硬仗?要那样的话, 于扬觉得自己可能还有一点希望. 但是人心难料, 谁知道老板会做什么打算呢.

没想到的是范凯在MSN上面挂着, 于扬忙窜上去逮住, “范凯, 长得丑不是你的错, 半夜三更上来吓人就不好了.” “该干吗干吗.” “不要拒绝人民群众的关心.”

“爱来不来.” “范凯, 我狂郁闷, 万里长征第一步给严重受挫了.”

“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范凯总是在正经的时候是个很好的商量伙伴, 虽然平时要多别扭就多别扭, 但是最分得请轻重缓急.

于扬没有任何隐瞒, 把自己所作所为, 内心考虑, 明里暗里的手段, 一点不差地告诉了范凯. 最后再给一句:“不甘心, 我不放弃, 拎着头也要再过去争取.”

“换我也是这么一句话, 大不了拚了,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 但是你终究是女人.” “有没想过, 这回我要不是女人, 可能也会被扔进水池里去.”

“反过来想, 人盛怒的时候是不会考虑你是男是女, 或主凶帮凶的, 一般都是一锅端, 对方对你手下留情.”

于扬忽然心里一动, “我可不可以非常自作多情地假设一下, 对方这么做是为消除我老板对我的疑心, 否则老板吃苦, 我一点没事地在旁边看着, 似乎很不符合逻辑.”

“老扬你还不是一点点阿Q, 但是不排除这个可能.” “嗯, 我回头试探一下. 你那边好吗?” “好, 终于避开臭鱼烂虾, 大块吃肉, 大碗喝酒.”

“可惜酒是淡出鸟来的啤酒.” “老扬, 如果没事干的话帮我一个忙.” “谁没事干?” “你!不如辞职去看看澍, 做几天义教, 消消你的戾气, 积点阴德.”

“说来还真佩服澍有那勇气.” “YES OR NO?” “NO.”于扬当然断然拒绝, 革命尚未成功, 同志尚须努力的时候, 哪里放得下心离开? “俗人.”

“比你略有不足. 拜拜, 老板叫我了.”

原以为周建成上班就会叫她, 没想到这时候才传唤, 看来是料理干净其他杂事, 准备长谈了. 老板肯与之长谈的人一定有其地位, 但是于扬不想与周建成太接近, 被他他倚重, 免得以后分开要费一番周折. 但是现在共同利益所系, 只有同舟共济.

周建成办公室里满房间的烟雾, 从上班到现在就那么点时间要制造出这么多的烟雾, 不知是怎么吸烟的, 估计是一支接一支, 没一点间隙, 可见周建成心情之狂躁. 一进门周建成就道:“门关上, 商量点事.”

于扬一边关门一边道:“周总, 拜托, 喉咙还冒着烟呢, 我把窗户打开了如何?受不了.”

周建成爽快地说了声“行”, 但是感冒了的喉咙里说出来的话怎么也没有气势. “小于, 我们就这么算了吗?今早我想了一想, 如果当时报警的话, 那是在市公安局地段上, 不是他们县局, 刘局的势力未必能伸到那里.”

于扬听了真是火大, 当时也是征求你意见的, 你也没昏迷, 怎么现在倒像是责怪我处理错误了?莫不是发烧烧坏脑袋了?便道:“刘局已经穷途末路, 最怕这种人, 万一公安局还没找到她, 她已经得知消息找上我们, 我们就不知要如何自处了. 不过昨天那时候脑袋一团乱麻, 也想不到好的.”

周建成浓浓地吐出一口烟, 道:“不过过去的就过去了, 现在又没人证又没物证, 想要再报警也难取信. ”于扬心想, 他妈的, 还得你原谅我了. “我咽不下这口气, 宁可钱不要了也要讨回这口气, 叫她刘局明白她算什么东西. 我出钱叫人黑了她, 不过一老太婆. ”边说边拿拳头捶着桌子, 叫于扬想到赫鲁晓夫那只著名的靴子.

于扬淡淡地道:“嗯, 也是, 她不过是地头蛇, 吃了亏也未必千里迢迢找得到周总这里. ”还真是能, 想得到黑吃黑了, 不过要这样的话也是痛快, 既为她于扬一起出了那口气, 又给她于扬扫清管理路上的障碍, 所以不置可否, 随他周建成折腾去.

可是周建成说得豪气冲天, 但毕竟从没干过雇凶伤人的事, 这个与韩志军大是不同, 所以也就是过过嘴瘾而已, 看于扬没再阻止他, 他反而说不下去, 一肚子谁怕谁的豪言壮语都没处发挥, 只有随一口烟雾咽回肚子.

于扬见他没了下文, 光吐眼圈, 心里大致明白这人真是糊涂了, 看来前面说的话都是气话, 竟然对个下属说起气话来, 当然不是周建成一贯的风格, 不是烧糊涂了, 就是气糊涂了. 不过周建成不会玩黑的倒是个好消息. 为免冷场尴尬, 于扬便提了一个自己也打算做的主意:“那个县公安局长不知道周总还记得吗?就是小舅子被关狗笼的那一个?前儿他自己托人捎口信给我, 说叫我帮忙收集刘局的债主还有些谁, 好象他有点想插手的意思. 但是当时因为我们不想其他债主一起讨上门去瓜分刘局的设备, 所以我当时也把这个当一回事. 现在周总如果不想顾着官司的收益, 只想着出口恶气的话, 这倒是一条路子. 叫他们地头蛇治地头蛇, 我们旁边看着的只有好处.”

周建成一听就来了精神, 感冒发烧得有点红的眼睛亮闪闪起来有点吓人, “你的意思是我们提供刘局债主的名单给那个公安局长, 他有意借此出自己以前在刘局那里受的恶气?早知他对刘局也是耿耿于怀的, 我们昨天报警也没什么.”

于扬心里叹了一口气, 怎么人生病时候会这么大失水准的, 自己今天也算是差劲的了, 不想还有更不行的垫底. 只得耐心解释道:“这个局长要是有胆直接对付刘局的话, 他早下手了, 刘局又不是个安分的人, 那么几年下来, 不会没有把柄捏在他手里的, 他还不是想借债主之手, 出他自己心里的恶气嘛. 但是对于债主来说, 由他背后策划组织的话, 起码人身安全不会象我们昨天那样受到伤害. 不过我们还是要考虑道官司. 或者在我们的官司快结束的时候再把那份债主名单递上去, 这样我们赢了官司, 公安局长又出手搞死了刘局, 我们的案子执行起来应该会顺利一点了.”

周建成一拍桌子, 道:“你早就应该告诉我, 即使没有昨天的事, 我也早想着要算计刘局一下, 这婆娘太毒, 当我是……”周建成说到这儿意识到再说出来痛快是痛快了, 但在手下面前却是没面子得很. 忙改口道:“对, 我们官司结束前一两天把名单交给公安局长, 他要布置要召集人也需一段时间, 不会有其他债主在这个时间段里觉悟过来, 来对判决表示异议. 不过这件事倒是要费一番功夫, 还得叫曹总也一起想想了.”

于扬适时地送上一句马屁:“周总考虑得周到, 真是周到. 也怪我最先怎么没有想到这点, 非要周总提醒了才想到公安局长这送上门来的大帮手. ”这条判决前把债主名单交给况得明的主意是于扬早就想好的, 为的就是以毒攻毒, 打击刘局的势力, 相信况得明这种地位的人不会无的放矢, 如果下手了的话, 一定是毒手. 刘局神气不起来, 对她于扬有百利而无一害. 但是这件事只有出动周建成才能够得到债主名单, 他在这个圈子接触得多, 对刘局的客户也大致有个了解, 他只要电话几只就可以了解到大致情况, 具体的况得明自然会自己找上去. 再说, 那份详细的债主名单不正是未来的客户名单吗?为动员周建成调查债主, 于扬不得不动用了一点精明, 所以此刻只有适当地拍只马屁抵消, 把功劳退还给周建成, 免得他心生忌惮. 马屁是什么用的?不就是麻醉剂嘛.

果然周建成点点头道:“嗯, 走棋看三步, 有时候看着没用的招数, 其实是为后面的布置地雷阵. 就这么着, 我们也要玩玩借刀杀人, 让他们本地人窝里斗, 我们输送弹药, 叫他们斗得越狠越好. ”周建成咬牙切齿, 他心里当然是说不出的恨, 用恨不得对刘局食肉寝皮来形容都不为过, 换谁都是如此. 也就这种情绪激昂的人才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人. 于扬自觉自己如此利用他不算太过, 因为她只是因势利导, 给周建成递过去一把伤刘局的刀子, 周建成本身就有黑刘局的心, 只是少点手段而已.

回到自己在大办公室中相对独立的位置, 于扬立刻就把与周建成的话抛到脑后, 开始考虑怎么试探刘局心思的问题. 与范凯在MSN上面说着当然容易, 但真实施起来还是有点难度, 又不是面对面, 还可以窥视一下刘局的身体语言和眼神转幻, 而且打她手机也是不现实, 她现在基本关机着, 也就短信一途. 短信过去, 刘局可以有多少时间考虑琢磨, 她此刻又是敏感期, 要是语句稍有差错, 弄不好心思没探听到, 却叫刘局进一步恨上了她于扬, 那还不如不问.

但是又一想, 肢体冲突的事实已在, 此刻如果不声不响, 结下梁子便成了既成事实, 自己既然不想看到这个结果, 虽然心里已经对刘局恨上了, 即使知道刘局也有教训她的心思, 也只有厚着脸皮当没有发生此时, 继续若无其事地贴上刘局. 而且目前的现实是, 如果她于扬得到刘局公司最后控制权的话, 只要刘局还在一天, 她就不得不与之虚与委蛇, 免得刘局败事有余. 所以无论如何, 虽然心里大有障碍, 但是压下自己心中的怒火, 向刘局示好的事儿还是要做. 短信不得不发, 必须得发.

对待刘局, 目前的思路已经越来越明确, 两手抓, 两手都要硬. 明里示好, 与她保持最亲密的联系, 尤其是她在落魄的时候这种关系等同雪中送炭;暗里阴损, 鼓动挑拨他人与刘局对立, 打击她的势力. 但是这两者必须得把握得非常精准, 否则明里做过了, 顺得哥情失嫂意, 叫周建成忌惮;暗里做过了, 让刘局知道, 便是前功尽弃.

不过这还是后话, 是大策略, 或者说是战略, 目前最需要搞定的是给刘局的短信. 怎么写才可以使关系恢复到从前, 或者更胜以往. 此刻想下来, 打探刘局的意思已经没有必要, 知道了又如何?还是怎么修复关系才是第一要务.

真是非常费脑筋, 于扬不得不在纸上先打草稿. 不过首要一条还是要大大地给她刘局面子吧?楚王好腰细, 宫中多饿死, 投其所好, 无往不利. 一条短信搅得于扬茶饭不香, 好不容易才定稿下来, 纸上已经被画得惨不忍睹. 接着便一段一段地传过去.

“大姐, 先要说声对不起, 我要到现在才了解您的良苦用心. 正是您支使一位男子对我无知呼喊的阻止, 并带我到水池边做给周总看, 才使周总完全打消对我的怀疑. 否则我若一点没事地在一边旁观, 还不叫周总怀疑是我参与策划并引诱他进入圈套?要如此的话, 我也就不必回家了, 周总岂会善罢甘休. 非常非常感谢大姐, 也就是大姐这样的人才会气吞山河, 好汉做事好汉当;也就是大姐这样的人, 才会设身处地替弱小着想而不求回报. 大姐, 您是我心目中的英雄.”

这段短信写得于扬直呕, 连晚饭都是省了. 但是看在刘局眼里却是不同. 昨天她本来是不想为难于扬的, 觉得这女孩子事先还通知她, 后来又关心她, 那是敬爱她的表现, 她怎么会为难她的拥趸呢?但是后来见于扬叫喊阻挠, 心里烦躁, 便叫人吓吓她, 免得坏她好事. 事后以为和于扬的关系也就这么断了吧, 小姑娘还不给吓死?也没怎么放在心上, 不过一个有钱有点小聪明的丫头而已, 现在看来也已经用不上她. 没想到短信过来却是如此情真意切, 叫刘局都怀疑自己当初的意图就是如短信中所说了, 心里倒是生了愧疚之心. 不过对于扬的好感却是真的油然而生, 想着这孩子是真心敬爱自己, 才会把自己处处往好里想. 刘局是个好面子的人, 最喜欢的就是别人捧着拥着, 此刻经济紧张, 东躲西藏之余, 少了不少昔日高谈阔论的追随者, 于扬的敬爱无疑如同大旱之甘霖, 令她分外珍惜看重. 当然她是不会把事实告诉于扬的, 她是一个有经历的女人, 而不是情感用事的碎嘴小妇人, 所以她只短短地回了于扬几句话:“你懂我用心, 甚好, 没看错你.”

于扬看见回复的短信, 心想, 不管你是真话假话, 起码能回短信就说明关系多云转晴, 而且说话的意思看来刘局还是比较受用的, 那就好.

范凯说得好, “高风险才有高回报”,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正因为有刘局这层关系在, 镇上才会见到金主上门就跳楼甩卖国有资产, 否则那么大的便宜哪里占去. 不过徐汇中那里的手续还是得拖一拖了, 情况瞬息万变, 这个刘局是最大的不安定因素, 还得等局势再明朗一点才下手. 虽然钱是打入政府账上, 但是钱这东西最是容意有去无回. 所以就向徐汇中大致解释了一下, 说是本来打算买一半, 现在准备买全部, 所以原来准备的资金不够用, 需加假以时日云云.

第三十一章

梅欣可约了周末晚上一起吃饭, 她说她从花圃下班过来, 叫于扬先去占位置. 于扬总觉得她话里有话, 估计她有带着陈星一起来的意思. 果然坐在窗户变等着, 就见他们一起从陈星的农夫车里下来. 不过陈星今天穿着虽然依旧随便, 依然是夹克衫, 牛仔裤, 但不知怎么的, 看着舒服不少, 是不是因为里面一件干净熨贴的白衬衫?陈星是遇到高人指点了吧?高人应是梅欣可.

看于士杰平时的穿着, 可用低调高贵来形容, 与他的言行基本一致, 据说他的衣服都是自己买的. 不过梅欣可与之夫妻一场, 多年下来也应有点耳濡目染, 指点陈星已算是大材小用了. 梅欣可这是什么意思?想做媒婆?见他们过来, 于扬没站起来, 只是双手支着下巴看着他们微笑相迎.

“听陈星说你们已经进了一批鸡雏了?容易养吗?请专家了没有?”于扬想着还是自己掌握话题, 免得被梅欣可弄得气氛暧昧.

梅欣可一听立刻眉飞色舞起来:“我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但是他们三个买了一堆书来看, 逼着我也看, 我们说能自己解决的尽量自己看书解决. 哎呀, 我都二十多年没那么看书了, 看了前面忘后面, 晚上做梦都在背书了, 呵呵. 不过他们三个现在已经甘拜下风了. 我可不能叫他们追上, 瞧我包里还放着书呢, 有时间就拿出来看.”

陈星在一边补充道:“也不要考试, 看小鸡们认谁就知道了. 现在梅姐一进门, 小鸡就簇拥过去迎接, 好玩得很.”

梅欣可却是感慨了:“还是鸡知道谁对它们好, 对人好了也没用, 回头照样踩你一脚.”

于扬知道她说的是于士杰, 心想你对他可不怎么好. 但是知道说了也没用, 于事无补, 而且搅坏气氛, 便道:“不喜欢就别老挂着他, 没见过比你还腻歪的. 哎, 有没有黄鼠狼来偷鸡的?你们那里荒郊野地的, 难说.”

梅欣可道:“我们那里篱笆扎得紧, 野狗钻不进, 天天晚上都是清点清楚数字了才算完. 至今也就死过一只, 不过这是在合理范围内的.”

陈星忙道:“小鸡很好玩的, 放出去的时候抢着跑, 这么小的东西居然也可以跑得这么快. 明天你随梅姐一起过来吧, 看看它们怎么闹.”

于扬笑笑, 道:“起不来. 出差那么多天, 回家只想睡觉. 梅姐, 你现在周末也上班吗?不怕累?”

梅欣可说到鸡就眉开眼笑, 道:“那些小嘴儿什么时候肯停一下啊, 我不放心他们三个大老爷们配的饲料, 他们连孩子都没养过, 怎么知道作养小鸡的, 反正有新添的设备, 又不要我拿着大铲子搅拌, 只要过去照看着就行, 看着它们一天天跑得快起来, 真是喜欢. 其实那里又不是坐办公室, 活儿也不累, 周末休息不休息一个样. 再说休息了家里也没人, 反而挠心得慌.”

于扬见她三句不离离婚的事, 只得叉开话题, 对陈星道:“虽然梅姐吃得了苦, 但是她毕竟是个女子, 怎么可以叫她把养鸡的活儿全扛上?”于扬几次下来, 对梅欣可的性格也算是吃得比较透了, 所以佯装数落陈星, 施个苦肉计把梅欣可的注意力引开. 其实她是早从陈星的电话中知道他们现在只是养了五百只鸡, 还是试水阶段.

果然陈星还没说话, 梅欣可便急着道:“小扬你不要冤枉陈星, 我们现在才养了没几只呢, 再说饲料包都是他们三个扛的, 我最轻松, 你明天过去看看就是了.”

于扬笑道:“你不用使激将法叫我明天早起跟你走, 我要睡觉时候雷都打不醒. ”又凑近梅欣可的耳朵轻道:“陈星给你吃了什么药了, 你这么帮着他. 小心老牛吃嫩草嫌疑.”

梅欣可笑道:“你这猢狲, 还不是帮你, 这么不领情的.” 陈星道:“要不梅姐明天晚一点过来, 把于扬接上. 早上要做些什么, 你和我说一下, 我做了就是.”

梅欣可推着于扬道:“你瞧你瞧, 我们老板都放话了, 你就赏光去走走吧, 我是没面子的, 请不动你.”

于扬拿眼睛白她一眼, 明天与于士杰约好说话, 也不知道为什么于士杰今天下班前来电话说要见面, 好像急得很. 但是这个怎么与梅欣可说?只得道:“我明天加班, 有些北方带来的事要办. 而且还是老板盯着要办的事.”

梅欣可显然比较失望, 看看同样失望的陈星道:“哦, 那也没办法了, 不过你什么时候做完什么时候给个电话, 我来接你. 你没见过小鸡, 可爱得不象话.”

才说完, 于扬的手机就响, 一看是周建成的, 正中下怀, 便装作无奈地道:“老板的. ”这才接通.

“小于, 你在哪里?赶紧过来公司, 刘局传了一张设备评估过来, 看来她还是有面对官司的想法.”

于扬看看桌上的两个人, 淡淡地道:“周总, 我过不来, 在海星饭店呢, 才开始吃饭. 你把传真放我桌上, 我晚点过来看.”

周建成一听就生气, 没见过手下这么拒绝他的, 这个于扬一定是恃功拿乔. 心里生气, 也不说话, 就挂了电话. 一个人拿着传真左看右看, 心里又没底, 把传真放进包里, 不知不觉走进海星饭店. 才进店门就后悔, 怎么鬼差神使地到了这儿, 要是给于扬看见她还不得以死?才犹豫着, 于扬就走了过来, 把他迎进去. “这么巧, 周总也来这儿吃饭?不介意的话, 一桌如何?”

于扬烦周建成一点不体恤别人, 想着下属最好随叫随到的. 再说自己一贯就是给全公司看淡功名, 凭良心做事的印象, 此刻在这个官司上如果一直那么热心, 反而会叫周建成起疑, 即使真对那份传真有兴趣, 也要装得淡淡的. 但见周建成却自己找上门来, 再不便稳坐不动, 只有自己放下身段给周建成台阶下.

周建成随着于扬过来, 看这一桌的架势, 大致知道了点什么. 但是他一向做人习惯主导, 自己的事最要紧, 也不客气, 坐下就拿出传真给于扬. 于扬见梅欣可眉毛倒竖, 知道她舍我其谁的太太脾气发作, 只得暗中踢她一脚, 冲她使个眼色, 稳住她别乱说. 梅欣可无法, 要不是这人是于扬的老板, 得罪了他可能对于扬不好, 她才不会忍声吞气. 只得与陈星谈花圃, 谈小鸡. 周建成本来听着他们怎么一口一个鸡的, 习惯思维, 还以为他们怎么这么放肆地谈三陪女, 后来才发现谈的是真的鸡.

于扬先看了总数, 一千零四十万, 不由笑了一笑, 心想果然是听了她于扬的建议, 往高里估价了. 不过还不算狠, 没高得太离谱. 稍微看了一下, 才道:“周总怎么看?刘局后面的意思是凑六百万的设备给我们, 要是她给点大路货, 比如高低配, 水泵什么的, 而不是主要设备, 我们用又用不上, 处理起来也麻烦, 再说是在别人地块上, 抓紧时间地处理一定会在价格上吃亏.”

周建成道:“我要她的设备也是不是办法中的办法, 否则还能要什么?但是这些设备要下来我只能出租给后面接手这块地块的人, 或者把设备搬过来这儿新开一家工厂. 我要是自己在那儿接着生产的话, 刘局活剥我皮的想法都会有. 我必须把设备全套吃下来, 否则我有一部分, 别的债主占一部分, 产权这么复杂, 谁敢租用. 即使搬过来这儿另起炉灶, 我要的也是全套, 装上就可以生产的, 正好发展系列产品. 但是这个价格水分太大, 刘局看来知道我的思路, 摆出一付敲竹杠的样子, 这人你也知道, 和她没道理可谈. 小于, 刘局对你还是手下留情的, 不如你再去一趟北方, 法院调解时候争取与她说上话, 好好谈谈价格, 看能压下来多少, 应该只够六百万这个数.”

于扬最先听着连连点头, 这是实话, 难得周建成已经做好最坏打算, 但是听到最后, 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他还想六百万把这些设备全拿下?做梦也比这个现实一点. 便道:“据我了解, 刘局那里改制时候的设备已经几乎全部淘汰掉了, 现在生产上在用的都是些后来一点一滴替换出来的新设备. 这份传真虽然笼统得很, 但是周总应该可以到我们公司的上家那儿大致了解一下这些设备的价格. 否则刘局好不容易不知怎么地回心转意一下, 给我们这份传真摆出想谈的意思, 我们如果一口就给她很低的压价, 说不定她火气一上来又横着来了. 这人本来就情绪化得很, 这会儿只怕更甚. 不过我也只是从刘局这个角度看这件事, 主要还是需周总拿个大致估价出来, 那样与刘局谈起来心里也有个底.”

于扬其实是自己很想知道这套设备的真实底价, 而此刻周建成一定也是想得很, 所以正好动用他的关系去调查, 对他, 这应该不是件难事. 而故意不说自己答不答应去北方, 其实她早就做好准备要再向虎山行的, 但是怎么也不能主动与周建成说, 否则不免叫周建成怀疑, 她怎么才刚吃了亏, 现在又这么热衷着要去的, 一定有鬼. 而周建成此刻又别无其他人可用, 都是不知情的, 或者与刘局说不上话的, 他自己一定是再不肯过去, 所以最后还是要她于扬去, 于扬只等他强烈要求了, 威胁利诱了, 才会故意委曲求全地答应过去.

不过于扬总是觉得, 周建成一定是在拿到这份传真后, 已经打电话出去了解了这套设备的价格, 而不是第一时间想到她于扬. 周建成毕竟不是那种二世祖, 公司是他一手一脚创建起来的, 他遇事决不会没头脑到只会求助, 或者没头苍蝇一样地乱撞, 他一定早就有自己的思路. 但是不管白猫黑猫, 只要是她于扬去谈, 怎么也得在六百万之上加上徐汇中的那个数.

周建成点头道:“可惜现在已经是下班时间, 要到明天才可能从上家那儿拿到价格, 你周一再过去一下?”

于扬故作迟疑了一下, 道:“她会见我吗?说实话, 我怕见她, 但是我最怕的还是这件事本身, 都不是小数目, 谈起来动辄上百万, 我担不起这个责任. 不过我们可以多几个人过去, 这事还是周总自己亲自去谈比较好.”

周建成当然不会愿意直说自己实在不敢过去, 面对女人面对下属, 他都不愿露怯. 但是如果把上次泡池塘算作警告的话, 这回如果谈得话不投机, 刘局不知还会下什么毒手, 难说得很, 叫他怎么敢贸然再去?只有叫于扬做个先锋先去打探路子, 即使于扬做了炮灰也不会炸到他身上, 而万一于扬在那里谈得顺利的话, 他再过去一锤定音, 他还是把握着主导权, 他一点不亏. 所以他必须千方百计叫于扬过去. 无非是动用威胁利诱这四个大字. “小于, 这件事自始至终一直只有你一个人在接手, 连我都是因为信任你做了甩手大掌柜, 这个时候你才跟我说担不起责任就不对了, 还有谁是比你更合适的?你不要推脱, 赶紧想办法联系刘局, 说要和她谈判, 我们都不去计较她了, 她还想怎么样?”

于扬心想, 废话, 你倒是自己去去看, 此时倒是说得那么冠冕堂皇, 那天抱头鼠窜的也是你. 她还没说, 梅欣可看着不对味, 对于扬道:“什么事情这么勉强的?不喜欢就别做了, 又没几块钱工资的, 犯得着连吃饭都不安生吗?回来和我一起养鸡去, 不愿意的话找于士杰开口要个活儿做, 要轻松有轻松, 要钱有钱.”

一时周建成颇为尴尬, 明显这话是冲着他来的. 但是他不会就那么反唇相讥过去, 和女人多什么话. 而是看着于扬, 根本就不理梅欣可. 于扬只是微笑着对梅欣可道:“等你的养鸡场成规模了, 我再给你做小秘来. 现在你那儿还庙太小. ”然后做出一付息事宁人的样子, 对周建成道:“周总别介意, 我梅姐也是太关心我了. 不过这副担子还确实是大了一点, 我去北方与刘局谈是可以的, 到时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她还能拿我怎样. 但是最后拍板还是要周总去, 否则我是断断不敢的. ”肯定一部分, 否定一部分, 肯定啥, 否定啥, 这都需要艺术, 务必叫周建成可以听了正中下怀, 得意他英名神武, 事事不出所料.

果然周建成道:“其实你办事我放心, 这么几天下来你还能不了解?北方的事我全权都交在你手里了, 最后你拍板前与我打个电话商量一下便是, 还要我过去干什么?反正都是一样的结果. 不过你年轻人没担过风险, 我也可以理解, 你放心, 最后拍板我会过去, 不会叫你在刘局面前为难. 与她打交道, 我好歹也是有几年的经验了.”

于扬心里想, 这家伙还真是顺着竿子爬了, 就这么睁着眼睛说瞎话, 惘顾现实. 亏他说得出来, 看来姜是老的辣. 想了想, 道:“我本来有与刘局调解的准备, 想着刘局已经是穷途末路, 现金对她来说, 比一堆设备更有吸引力. 设备摆在那里, 她也难搬走, 是死的, 最后还是会被别的债主瓜分掉, 对她没一点好处, 但是现金不同, 她可以拿着它们到处走, 去别处安家都不是不可以, 方便她重新开始体面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