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湖, 这个曾经在读书时候徒步丈量过几回的西湖, 依然对于扬有永远的吸引力. 她只是在第一天漫步母校校园时候给龚鹏一个电话, 顺着他的指点, 熟门熟路摸到他给研究生上课的地方, 笑眯眯看了一会儿就到下面等, 原来龚鹏也不是一直眉开眼笑的.

和龚鹏吃了一顿晚饭, 于扬便不再联系他, 换了落脚宾馆. 她不想旁边有一个人笑嘻嘻看着, 这样她就无法木然着一张脸自由地想心事, 或者什么都不想.

于扬穿着一件从北方带来的长可及膝的红色羽绒服, 穿着它在花港观鱼坐在湖边喂一天小鱼都不会感觉太冷;太阳好的时候去太子湾晒晒太阳;阴雨天时候车少, 就到杨公堤体会飞车下坠的快感;有时候干脆租一条船, 跟着人家小渔船下网收网, 看见人家收获一两条小鱼, 她也跟着傻乐. 日子在没心没肺中过得飞快.

第二个周五的时候, 范凯来电说准备与澍到杭州玩. 于扬当然义不容辞到高速车站接他们. 虽然这几天一直很麻木地不知道在干什么, 但还是看得出这小两口神神秘秘的. 于扬大力推荐他们冲杨公堤, 果然得到两人的喜欢.

晚上时候, 澍与于扬一起睡, 等范凯走后于扬才问:“你们干什么?好像有问题. 还有你为什么把那么好一头头发剪到跟我那么短?”

澍见问, 一下脸就红了, 眼波欲流, 于扬在心里补充一句:我见尤怜. “还不是范凯, 这个臭饭馊饭.”

于杨一听, 立刻感觉密密麻麻的“八卦”两字从眼前飘过, 即使再没有心情, 也忍不住追问:“范凯这家伙怎么你了?你等着, 我问他去, 我不在他怎么能就欺负你了. 反了他. ”边说边作势要走.

澍哪里就看出于扬这是装腔作势, 心里一急, 忙拉住于扬道:“没有啦, 他哪里会怎么样我的. 只是……只是他春节不是要回家吗?他说他不舍得离开我, 要我一起去他家, 但是我又还没与他结婚, 再说我和父母为了他赌气, 刚与父母在电话里和好, 说好春节回家的, 怎么可能跟他去, 他就担心了, 说我回家后会被父母拉住不让春节后回来与他团聚, 说我会耳根软听了父母的话与他一刀两断. 我怎么说他都不信, 最后我没办法了, 只好割发明誓了.”

于扬一边听, 一边在心里闷笑, 知道这是范凯缠人的伎俩, 但是不敢大声笑出来, 听到最后才惊道:“什么?就为这个?这家伙也太过分了, 怎么这么不信你, 治治他.”

澍一听又急了, 忙拉住于扬道:“你别, 我好不容易才抚慰住他的, 答应他到杭州来, 跟他在灵隐寺菩萨面前盟誓结婚, 他这才安心下来, 他说这儿的菩萨最灵. ”一边说一边玩着衣角, 声音越来越轻, 终至听不见.

于扬好不容易听清楚, 心里大笑, 范凯这个无赖, 老婆哪有靠这种赖皮手法赖来的. 但又不由自主想起自己, 怎么就没有他们两个这么毅然决然非你不可的勇气呢?于扬觉得自己可怜又可恨. 但是脸上还是不动声色, 与澍说笑几句看电视休息.

第二天一早, 于扬便被范凯的morning call吵醒, 见两人开开心心地, 煞有其事地, 早饭也没吃, 想赶个早去灵隐以示心诚, 便觉很有意思, 也不去点破范凯, 反而很为他们感动. 范凯与澍拉着手出门, 临上车时候, 澍想客气地坐前面, 被于扬一把推出去, 只得坐到后面. 偶尔于扬从倒车镜偷看一下, 见他俩手拉着手, 一脸虔诚, 心里不由想, 即使他们没有领结婚证, 但是他们在佛祖面前对视的瞬间, 他们已经结为夫妻. 天下有多少人如他们这般相爱?真是幸福的人儿.

于扬很想等着他们欢天喜地地出来, 让他们的喜气暖暖她现在比西湖水还凉的心. 但是这两人不答应, 非要她回去不可, 说他们可能会在里面呆一天, 还要爬北高峰, 沿着山路不知会从哪里下来云云. 于扬是知道北高峰与好多山连在一起的, 也想到他们这时候不需她当灯泡, 只得答应. 看和他们手拉手, 蹦蹦跳跳地进去, 于扬看得羡慕之至.

从灵隐出来, 心温柔地颤动, 连车子都开不太快, 植物园那里堵车也不觉其苦, 一高兴又在曲园风荷那里向右一拐, 上杨公堤飞车. 心情随着桥高低起伏飞扬. 一会儿看见西湖国宾馆的大门, 想起龚鹏以前说过要请她客的事, 便打电话问他有没有空, 回答是有空. 于扬等待的时候, 望着满眼湖光水色, 想着携手走进灵隐寺的两人, 心情也是随着湖水缓缓荡漾. 一个声音在心底温柔而坚定地发誓:想那么多干什么, 爱就爱了, 爱了总要试过, 给自己机会, 撞了南墙再回头也不迟.

梅欣可?她不是怕阿毛吗?于士杰不便出面, 也不会叫她下手, 那自己不会悄悄的进村, 打枪的不要吗?总是要处理她的, 否则即使不是她于扬遭灾, 也是别的爱上于士杰的女子遭灾, 帮自己, 也是帮于士杰. 至于年龄, 他老花眼又怎么了?他摘下眼镜看东西的时候真传神, 喜欢这么看着他, 上回在办公室时候要不是他察觉, 自己还是会一直看下去的. 一定一定, 一定要和他在一起. 他即使有顾虑也不怕, 缠住他, 有的是办法缠住他, 一定要他点头. 他对望雪没那么好, 所以才下得了杀手, 而他对她于扬一直是那么好, 那么包容, 他怎么可能拒绝得太强硬?以前都是自己浅尝则止, 这回一定要死缠蛮打, 逼他点头为止.

想到这儿, 于扬发了个短信给于士杰, 约他周一在一家五星级宾馆顶楼见面. 不告诉他准备谈什么, 不能给他有心理准备的机会, 到那时候要打扮得最漂亮最迷人, 务必一举把他拿下.

主意打定, 心里喜悦, 这么半年来的抑郁一扫而空, 心里倒是隐隐可怜起周建成来, 昨天真是心里不舒服, 合着韩志军把他往死里逼, 回头如果见到韩志军, 给他说个情吧.

心情是那么好, 很想唱歌, 想起CELINE DION的Because You Love Me, 可惜那天听了没学会, 明天回家一定好好学出来, 唱给于士杰听, 他是听得懂的, 感动死她. 于扬忍不住地洋洋得意地笑. 那么好的心情捂着不说真是难受, 龚鹏是个很好的说话对象, 距离又远, 人又圆通, 说给他听以后也不怕经常见面时候难堪, 也不怕他会说出去, 而且他一定会理解.

龚鹏赶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么一张阳光灿烂的脸, 与接她回家时候已经完全不一样. 而龚鹏自己则是一直看见于扬都是笑眯眯的.

于扬恨不得拉龚鹏快快入席坐下, 一坐下就道:“龚鹏, 我决定了, 我要破釜沉舟.”

龚鹏被她弄得莫名其妙, 但是看着她那么高兴也是替她高兴, 忙笑问道:“什么事这么要紧?独乐乐不如众乐乐.”

于扬神情飞扬, 眼波欲流, 急切地道:“听着, 我全倒给你听. ”便详细地把她与于士杰的关系与龚鹏说了出来. 自己激动, 又加一会儿上菜什么的, 所以也没怎么注意龚鹏, 到最后时候才注意到, 龚鹏的表情不是一起高兴, 那张一直在笑的小嘴居然拉了下来, 满脸都是沮丧. 于扬不由担心地问:“龚鹏, 是不是凭你经验, 我这么做是不理智的?太冲动了?没关系, 你直说, 我受得了.”

龚鹏小嘴一张一翕, 很是犹豫, 过了一会儿才道:“本来我是想追求你的, 现在看来只好打住. 要不你周一不顺再通知我一声.”

于扬“呸”了一声, 拿眼睛白他一下道:“乌鸦嘴, 不许胡说, 我这回既然是破釜沉舟, 那就是只许成功不许失败的. 你不要同我开玩笑, 老同学面前还这么油嘴, 我在北方和回家都与你挨不上边, 你胡说什么啊.”

龚鹏哭丧着脸道:“还偏是真的, 你自己也不是说过了吗, 既然爱了就要行动过, 否则后悔一生. 距离又不是问题, 这个我会解决的. 可是现在看来已没有机会.”

于扬很尴尬, 没想到千虑一失, 难得想找个稳妥人士说心事, 没想到找错人, 而且是大错特错. 一时说不出话来, 只会不好意思地看着龚鹏.

龚鹏倒也是一条好汉, 见于扬如此, 扯出一张笑脸, 道:“以前大学时候不敢追你, 好歹这回总是与你连饭都一起吃过了. 你别为难, 我们重逢也就那么几小时, 我不会怎么样的. 无论如何, 祝你心想事成, 心情快乐. ”举杯邀酒.

于扬感动, 看得出龚鹏不是说笑, 他能这样着实难得, 举杯与他碰了, 大大喝了一口. 此后不再继续原话题, 两人都是场面上混过的, 要避开话题是容易不过的事. 两人边吃边谈, 说了很多各自工作后的事, 各自为对方的成绩感慨, 反而惺惺相惜, 很是投机. 分手时候, 龚鹏还笑嘻嘻说了句:早知那么投机, 早就应该找上门去, 害得现在失去先机.

周日回去的车上, 三个人都很快乐, 于扬还是赶澍坐到后面, 只觉得他们两人在后面甜蜜得很, 自己都很感觉得到. 而于扬自己也很快乐, 快乐得急不可耐地想快点到家. 车子开得飞快, 每次都是看见路边的限速牌才想到要慢一点. 白天于扬上穷碧落下黄泉满杭州城地找到了Because

You Love Me这首歌, 此刻车子里一直放着这首歌, 结束了再来. 而后面范凯与澍听着也觉得好. 三人都不愿意说话, 让歌声一直回荡在车厢里. 一路欢乐一路歌, 回到家里. 下车时候于扬怕风吹着, 忙把羽绒服披上, 现在可不能冻着, 明天还有要紧事情要做呢.

今天的七楼走得轻快, 看来心情是这么重要. 一路上范凯的手机一直在叫, 好像单位找他的样子, 所以上了楼只得先去翻电脑, 看邮件过来都说了些什么. 于扬进门把羽绒服挂好, 看着这喜气洋洋的红色, 心想, 还真带来好运了. 便去厨房做饭. 天虽然不太晚, 但是冬天的天日短, 这么就昏暗下来. 澍的菜做得不好, 还常受伤, 所以于扬就多做.

澍拿着东西上楼放好, 穿着厚毛衣下来, 趴在厨房门口看于扬做菜, 忽然问:“于扬姐, 你今天听的什么歌?一遍一遍放的, 我隐隐听出一点意思, 觉得很有味道.”

于扬也不隐瞒, 微笑道:“我觉得这首歌很说明问题, 于总就是这么待我的, 这首歌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 所以我很喜欢.”

澍一听, 奇道:“真的吗?你带上来没有?我看看歌词, 一定很传奇.” 于扬被她“传奇”两字逗笑, 道:“刚才下车时候光顾着穿衣服, 怕冻着, 忘记把CD带上来了.”

澍跳起来, 笑道:“我等不及了, 我一定要立刻看见, 我下去拿.”

于扬笑道:“你也不怕七楼爬上爬下累着, 车钥匙在我羽绒服口袋里, 你下去时候把羽绒服穿上吧, 今天起风, 外面挺冷的.”

澍应了声, 穿上衣服就下去, 她与于扬差不多身高, 穿着不碍事. 于扬微笑着看她出去, 心里只觉得喜悦与人分享也是好事.

红烧大虾收汁关火, 于扬顺手关掉脱排油烟机, 这玩意儿不用不行, 用了又太吵. 所以只要不用就立刻关. 关掉脱排的厨房瞬时出现令人舒服的宁静. 于扬端起盘子, 正准备把大虾盛盘, 忽然只听见外面“嘭”地一声巨响, 随即又是几下撞击声, 警报器叫成一片. 于扬想到自己的车子, 立刻跑窗边探看, 只见一辆黑车东碰西撞地撞出小区去, 上面看也看不出是什么车. 再收回眼光一看, 天, 于士杰给她的车子……但是, 澍!于扬只觉得一阵晕眩, 手中盘子落地. 呆了一下, 立刻跑出门去下楼, 只来得及踢着范凯的门叫他出来.

心紧张得要跳出来, 但是腿偏偏软软地不听使唤, 于扬有最坏的预感. 跌跌撞撞下到二楼, 还是踩空一步, 滚到一楼, 也不知受伤了没有, 撑起来再走. 上面范凯已经下来, 看见于扬这样慌了, 快步赶上扶起她. 于扬忙叫:“澍, 澍, 车边是澍. 你快去. ”范凯听得莫名其妙, 也没放下于扬, 挟着她下楼, 楼下警报乱响, 见到楼前西首已经围了几个人. 两人抢过去, 只见路灯光下面的地上一片红, 澍趴在一片血红中, 看不见她的脸, 左手边是一盒CD. 而车子拦腰撞出一个大弯, 可见撞得多狠. 只听一个男子说话, “吓人, 那辆黑车子像撞邪了一样撞过来, 正正地撞上这个女孩子.”

手臂上的扶持力已经消失, 于扬看见范凯缓缓蹲下去, 于扬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只有一个声音清晰地指出:“澍, 她是代我死的. ”澍是代我死的, 澍是代我死的……所有的叫声似乎都远去, 只有这个声音伴着范凯狼嚎似的啸声在响, 一声响过一声, 一声尖利过一声…….

头痛得厉害, 但是那个声音还是在响, 澍是代我死的, 是的, 澍是代我死的. 于扬竭力挣扎着, 觉得像是从深水里往上浮, 周围一片黑暗, 水温柔地挤压着她, 叫她呼不了气睁不开眼, 她死命地想, 我要上去找澍, 澍一定还活着, 她是那么好的人, 她不会死. 于扬拼命上浮, 终于似乎有亮光透入, 终于她吸入一口清凉的空气, 耳边巨响的水声一下消失, 只听有人说了声“醒了”. 什么醒了?澍醒了?澍活着?于扬竭力睁开眼睛, 挣扎着想知道个究竟, 但是被人按住肩膀, “别动”. 于扬看过去, 是于士杰, 不知为什么, 看见他就似乎什么都可以放心下来, 全身一阵无力, 再无挣扎的力气, 再次昏睡过去.

于士杰与相熟的医生讨论一下后, 起身出去, 隔壁房间躺着范凯, 他只来得及通知了于士杰, 但还是说的是于扬出事了, 于士杰飞车过来一看才知道事情还要严重百倍. 澍已经断了呼吸, 于扬滚在地上人事不知, 范凯发疯了一样. 120车过来一下拉去仨. 范凯被注射了镇静剂, 即使睡着时候, 他还是咬牙切齿. 这个大男孩, 醒来该怎么办. 于士杰叫了公司里的人来照看着范凯, 他还有得睡了.

韩志军被于士杰也叫了来, 对付前来调查的公安人员, 不时叫阿毛过来报告消息.

知道于扬没事, 也很快抢救过来, 但于士杰心里并不觉得开心, 于扬醒来知道一切, 她以后还会有什么生趣?虽然医生说现在可以叫醒她, 但是于士杰不想, 让她睡吧, 或许这是于扬此生最后坦然的一觉了.

这一觉睡得长, 醒来外面已经是阳光灿烂. 于扬睁开眼睛, 想起身, 但是全身似乎没力气, 这儿是哪里?听见身边有呼噜声, 转头看去, 是于士杰很艰难地躺坐在椅子上睡. 怎么回事?于扬才一动, 忽然记忆象开闸的洪水呼啸而入, 一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澍, 澍怎么了?于扬一下不知哪里来的力气, 一下惊坐起来, 四周张望, 除了于士杰, 没其他人. 这是医院, 于扬清楚地明白, 自己一定是在现场昏倒被送来这儿了.

看于士杰一脸疲惫, 睡得那么难受却那么熟, 不忍心叫醒他, 不知他昨天忙到什么时候. 只有他是一直就站在她于扬的身边的. 于扬轻轻起身找到鞋子, 不错, 还是昨天家里拖的棉拖鞋. 然后蹑手蹑脚出去, 到护士站找到护士, 急切地问:“昨天我这个病房的, 一起进来的人活着没有?”

护士略一思索就道:“有, 住你隔壁, 右边, 还睡着呢, 你怎么起来了?”

于扬一听, 只觉得浑身一轻, 刚聚到脚上的力气又抽空了, 浑身虚脱, 一下坐倒地上, 眼泪忍不住滚滚下来, 还好, 澍活着, 澍没死. 她忙在护士的搀扶下起身, 抢着跌跌撞撞过去看, 但一到带玻璃的门口就惊住了, 床上的哪是澍, 明明是范凯.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打开门的, 人与门一起撞进去, 撞出巨大声响, 立刻惊醒床上的范凯和窗边的一个陌生男子. 范凯睁开眼莫名其妙看着她, 可能范凯也是昏过去了吧, 于扬撞到范凯床前, 而此刻范凯也想起什么了, 两人你看着我, 我看着你, 但却是什么都没说. 那个陪着的男子见此忙扶着摇摇欲坠的于扬坐下, 但于扬不坐, 坐不下. 范凯立刻问:“澍呢?澍呢?”但是随即记起, 印象中有急救医生说起澍已经无救, 茫然盯着陪护男子一会儿, 这才又喃喃低吼, “澍, 澍, 澍…….”似是困兽, 那声音满是绝望.

于扬至此才绝望了, 明白前面一直是自己妄图骗自己澍没事, 车子都撞成那样子, 夹在中间的人还能有救?她再无力支撑, 人缓缓滑到地上, 扶着床沿跪下, 用尽所有的力气叫道:“范凯, 澍是代我死的, 是我得罪人害死澍的, 你发落我吧.”

范凯不明白, 倒是止住了低吼, 只是盯着于扬, “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这时于士杰被于扬撞门声惊醒, 循声过来看见这一幕, 心想他们之间也是需要了断了才行, 便站到于扬身后道:“澍去世了, 是一个叫周建成的撞死的. 周建成撞人后自知死路一条, 自己飞车钻进集卡车下, 也是一条命.”

于扬立刻抢着道:“范凯, 周建成是要来杀我的, 他恨我. 但是澍穿着我的衣服下去车里取CD, 天暗, 被周建成误以为是我, 澍是代我死的, 澍其实是我害死的. ”两眼看着范凯, 只希望范凯醋钵似的大拳头砸下来为澍报仇, 或许这样可以赎罪.

于士杰紧张地看着范凯眼睛中怒火腾腾燃烧, 硕大的拳头捏紧, 缓缓提起, 不由得转过头去不忍看. 心里不舍于扬挨拳, 但是又觉得于扬逃不过这个责任, 她自己也承认了不是. 可过了半天还是没有声音, 回过头去, 见范凯依然是那姿势, 只是拳头支在了床上. 不由叹了口气. 好好的两个年轻人, 从今起那是差不多毁了, 他们的下辈子都将摆脱不了这件事的阴影. 双手扶起于扬, 断然道:“好了, 我们回去再说. ”于扬起身他便立刻放手. 一边吩咐手下去办出院.

于扬摇摇晃晃站在原地, 心里只觉万念俱灰, 指望着范凯一顿拳头可以让范凯出气自己赎罪, 但是范凯没打, 看着范凯也是万念俱灰的脸, 想到他与澍在灵隐寺佛前的对视, 此情绵绵将无绝期, 而此生范凯将了无生趣. 范凯心中, 澍是永远的妻. 而她于扬, 是所有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父母被于士杰派人接来陪于扬, 而范凯则是坚持着自己料理澍的后事. 愤怒而悲伤的澍的父母带着澍的弟弟赶来, 见到鲜活的女儿成为一缕香魂, 悲痛欲绝, 澍的弟弟难抑悲痛, 迁怒范凯, 一拳揍在范凯脸上, 但被他父亲拉开. 虽然他们看得出范凯欲绝的伤心, 但是他们最终走的时候没有回头看范凯一眼, 他们恨范凯, 恨范凯拐走他们的女儿, 却没好好保护好她, 在他们心里, 是范凯夺走了他们的女儿.

春节越来越近, 但是谁也感受不到其中的喜气. 于扬把父母打发回家, 拎着一袋啤酒敲开范凯的门. 看见是她, 范凯什么都没说, 把门打开就回身坐到电视机前, 里面在放京剧, 于扬记得范凯说过是不喜欢什么剧的, 不过是要弄点声响出来吧, 他此时哪里看得进去什么.

地上早就滚了一地的啤酒罐, 而且只只都是被大力捏扁的. 范凯被揍过的脸一半还是乌青. 于扬需得迟疑许久才关门过去, 范凯肯开门已经叫她心里好过很多, 但又新增一层愧疚. 两人什么都不说, 自己打开啤酒喝. 央视十一套放完京剧放越剧, 放完越剧又放大鼓, 一直热闹着, 俗艳着.

最后一罐下肚, 范凯把啤酒罐“喀喇”一声捏扁, 往身后一抛. 此刻两人也醉得差不多了, 呆呆地垂着头对坐着. 好久好久, 于扬这才起身, 道:“我走了, 我想回北方呆着去.”

范凯如梦初醒似的抬头, 却是问了一句:“你的脚怎么了?” 于扬道:“那天滚下楼摔的, 也算罪有应得吧. 你保重.”

范凯闷声道:“我也要走了, 刚联系好辽西山区, 去教两年书.” 于扬想了想, 现在脑子迟钝得很, 什么都要想好久才有答案, 才道:“你到了后给我地址, 我送几只电脑过去.”

范凯却道:“把你房间里几只电脑中内存清了给我吧, 这些够了.”

于扬饶是再反应迟钝, 也是知道, 范凯以后不想与她联系了. 她只得应了声:“好, 你过来搬一下吧. 都是以前公司的东西, 有空你清一下吧.”

电脑给了范凯, 本想把所有电器也清掉送人的, 这一去是不打算近期回来了. 但是最近谁都不想见, 除非是月黑风高时候搬出去扔街上. 只有指挥着于士杰硬塞过来的阿姨买来一匹布一块块裁开包好, 到最后, 除了门口的两个人, 和地上的一只拉杆箱, 没一样东西是露在空气中的. 黯淡的光线从拉拢的窗帘间透进来, 整个房子没一点人气, 鬼住都可以.

在范凯门下塞进一张便条, 算是告别.

于士杰在下面等她, 机票是他买的, 他最知道时间. 但是看见他, 怎么也提不起那天在西湖边对天发誓的劲头, 此刻即便是出家做尼姑去, 这个六根也是断得够清够合格了的.

所有手续都是木然地机械地跟着于士杰走, 两人都是无话. 于士杰一直把她送到安检, 才深吸口气, 抓住于扬双肩, 眼光深深地盯着她, 半天才说了句:“我会一直在这里.”

于扬闻言也是机械地点头, 但是于士杰看出她根本就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只得叹口气放手, 道:“进去吧, 记得关手机, 下飞机给我电话. ”见于扬点头, 也不知道她记住没有, 但也只有放手了. 看着于扬进去, 于士杰退后一步, 冲一个年轻男子点点头, 轻说一声“别让她出事”, 再呆不下去, 抽身离开.

留于扬机械地空着两手上去飞机, 坐下就拉下窗帘, 看也不看这个熟悉的城市. 视线可以割断, 人可以远离, 而那段带血的记忆将永伴余生.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