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山容易下山难,雨天山地泥泞湿滑,尹约体力不足走不动,又怕掉太远,只能拼命紧跟纪随州的步伐。偏偏她又穿条裙子,美是美就是太碍事,走近一片灌木的时候裙子被勾住一扯,立马拉开一个口子。

她也因为这一下重心不稳脚下打滑,一屁股摔到地上,滑落几个台阶。手在空中胡乱抓的时候扎到了灌木,痛得她直流眼泪。

一直沉默不语走在前面的纪随州终于停下步子,转头看着她。他面无表情,让人猜不透他此刻的心情。然后他走了回来,向尹约伸出了他的手。

尹约抓着他的手从地上爬起来,撩过裙子仔细查看。除了破了道口子外,上面还沾满泥巴,哪里还有一丁点儿美感。

她找出纸巾想擦擦干净,却被纪随州一把夺了过去。然后他拽住她的手,开始擦上面的血迹。

擦的时候他依旧不说话,一张脸黑得可以。尹约觉得他肯定生气了,是嫌她事多拖慢了他的行程吧。

擦完血迹后,纪随州转身蹲了下来,冲她道:“上来吧。”

这是要背她的节奏吗?尹约哪敢啊,赶紧拒绝:“不用了,我自己走好了。”

“那得走到天黑才能下山,赶紧上来。”

听得出来,他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怒气。尹约没办法,忍着羞涩爬上对方的背,享受这极为难得的殊荣。

这一个多小时走得十分艰难,快到山脚的时候尹约看纪随州的鬓角和脖颈里全是汗水,便挣扎着要下来。

纪随州把她颠了两下,命令道:“老实点,别乱动。”

有两个老乡赶着牛车经过,见他们这样都好奇地探头过来打量。纪随州趁机跟他们打听李明霞的堂叔李福满家的住处。

两村民手一指:“喏,就是那家,房子修得最好的。老李家有福气啊,儿子挣大钱,看这房子修的,真叫人羡慕。”

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李明霞的堂叔就是上山前尹约他们借宿的那户人家。那个叫阿健的男人是李福荣的大儿子他健发。

问完路老乡赶着牛车又走了,走出几步还忍不住回头看。尹约想起自己还在纪随州身上,窘得不行,只能征求对方意见:“我能下来了吗?”

纪随州一松手,把她“扔”了下来。

两个人去敲李福荣家的门,走过去一看大门开着,院子里站着两个人,年纪大一点的那个就是李福荣,年轻的那个上回没见过,长得斯文秀气,像个知识分子。

李福荣一见他们两个就皱眉头,冲里头喊了声“阿健”,男人就出来了。

“你们怎么又来了。”

纪随州把尹约拉到身后,向阿健说明来意。他说完后阿健很是不悦,冲李福荣看了一眼:“爸,老头子又丢了,咋办,还找不?”

“找什么找,随他去吧。”

他话音刚落,那个年轻人就接嘴:“二舅,还是找找吧,这么大年纪的人,回头出事就不好了。乡亲们会说闲话的。”

这最后一句是关键,村里人最怕别人说闲话,而且还是对长辈,一顶不孝的大帽子扣下来,以后他们一家人走出去都要叫人骂。

于是只能找。

那边纪随州又跟阿健借房间:“你看她这个样子,你给弄点吃的,再找件衣服,先给你两百,剩下的走时结算。”

阿健看他财大气粗,脸色好了很多。

尹约跟着纪随州进门,走过那个年轻人身边时冲他笑了笑,表达了感谢。她看得出来,刚才年轻人是故意帮他们,这人心肠不错。

阿健给他们的还是原先那间屋子,上楼的时候又撞见那几个上孩,早上扔巧克力那个依旧极具攻击性,一见他们就翻脸,指着尹约大叫丑女人,又冲上来打她。

阿健的老婆冲过来拉孩子,又骂最大的那个:“叫你看着他,怎么老让他跑出来。”

一时间孩子又哭又闹,鸡飞狗跳。

尹约听他们管那个扔巧克力的孩子叫阿乐,整间屋子就他闹得最凶。阿健的老婆想打似乎又觉得不好,咬牙跺脚骂个不停。

纪随州脸色越来越沉,一把将尹约扯过来推到一边,然后快步上前,拎起阿乐的后衣领子转身进房,砰一声关门落锁。

他动作太快,阿健和他老婆都来不及阻止。尹约也愣在那里,一脸尴尬地望着那扇门。

门里很快传出阿乐的哭喊声,不用想也知道纪随州在教训熊孩子。哭了一阵又停了,随后是纪随州骂人的声音。他教训起人来跟一般人不一样,好像面对的不是个孩子而是个成年人。

尹约听着他那些话,只想苦笑扶额,他这个样子以后有了孩子打算怎么办,也这么暴力对待吗?

阿健气得不行,冲上去敲门,尹约只能一个劲赔不是。过了大约七八分钟,纪随州终于开门,伸手就把孩子扔进阿健怀里,随后又递过来两百块钱。

什么意思,打了人家的孩子拿钱打发了事?

阿乐挨了教训后变得很乖,缩在阿健怀里默默地擦眼泪,擦一下看一眼纪随州,样子别提有多可怜了。

尹约十分同情他。

忙完熊孩子后两人进房,尹约想说他两句,又觉得说了他也不会听,只能由他去了。

连日来的奔波让她十分疲倦,来不及换衣服就倒在床上睡着了。一觉醒来觉得不对,尹约摸摸脑袋,有点低烧。

她看着桌上的饭菜,觉得肚子饿得厉害,就起身过去想吃几口。刚碰到筷子,就听一个声音冷冷道:“你要想活着回去,最好别吃这碗饭。”

尹约不明白他的意思,刚要问又见纪随州指了指旁边的椅子:“换上这条裤子,等天黑透了我们就走。”

外头天色已渐渐暗了下来,尹约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可既然已经迟了,有必要深夜赶路吗?

她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心里的不安渐渐扩大。

“纪随州,这户人家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儿?”是不是看他出头大方,想要劫财?

纪随州没点破,只顺着尹约的话头道:“你明白就好。”

昨天他们来的时候,这家人确实只想赚点钱。但今天再来,那个叫阿健的男人看尹约的眼神明显不对了。

他哪里只是想劫财,分明是想劫色。或许劫完之后还要拿尹约发一笔财。这座大山里,藏着多少正值壮年却讨不到老婆的男人。

所以他刚才以尹约病了要再住一晚试探他的时候,对方一口就答应,不像昨天那么不情愿。

但他没跟尹约挑明,怕她害怕。

他抽完手头的那根烟起身出门,出去前吩咐尹约:“一个人屋里待着,哪儿也别去,记得锁门,谁敲也不开。”

“你干嘛去?”

“跟人喝酒去。”

晚上纪随州请客,给了阿健一笔钱让他买一箱酒回来,说要请这屋子里的人喝一杯。

阿健看他长得斯文帅气,觉得喝倒他是分分钟的事情。正好想对尹约下手,纪随州愿意喝酒真是老天爷帮忙。

于是一屋子男男女女在楼下摆起桌子,开始大肆吃喝。纪随州不吃东西光喝酒,先给一堆人满上敬他们,眼见对方都喝了,自己才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这地方的酒都辣得很,高纯度白酒,尹约这样的三杯下肚肯定就不行了。

纪随州却是好酒量,喝酒跟喝水似的。一堆人喝高兴了,阿健又把几个孩子叫出来给他们一人一杯。除了阿乐被关在房间里“反省”外,其他孩子全都跟着上了桌。

这酒一直喝到深夜,直到所有人都喝趴下,纪随州才踢翻脚边的一条长凳,悠闲地上楼找尹约去了。

尹约紧张了一晚上,深怕出点什么事儿。这会儿见纪随州全须全尾地回来了,立马拿起包就要走。

纪随州按住她,让她稍等片刻。然后他转身出门,过了一会儿手里抱了个孩子回来。

尹约仔细一看,竟是阿乐,不由呆住了。

跑人就算了,偷人孩子算怎么回事儿?

纪随州却不跟她多解释,只叫她拿上东西下楼。两人轻手轻脚出门,没有惊动任何人。纪随州怀里的阿乐睡得安稳踏实,呼吸均匀缓慢。

山路不好走,更何况是夜里。尹约在前面打手电开路,纪随州抱着孩子走在后头,一口气走出三里地。

尹约累得直喘气,脚步却不敢停,走得太急被块石头绊了下,她整个人就摔倒在地。

爬起来一看满身满脸的泥,气得她直想哭。

纪随州过来扶她一把,几乎是拖着她往前走。又走出几百米,尹约累得咳嗽起来。她不敢咳得大声,捂着嘴不让声音流出来,以免吵醒孩子。

然后她又往身后看,小声问纪随州:“他们会不会追上来?”

“不好说,那个阿健酒量不错,搞不好这会儿已经醒了。”

尹约吓得脸色发白,正准备往前跑,前方一道白光照过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这么快就追来了?可是方向似乎不对。

白光渐渐逼近,尹约逐渐适应了那亮度,仔细一看发现是辆农用拖拉机。拖拉机在他们面前停下,从上面跳下来个人,竟是白天碰上的那个叫毕然的年轻男人。

“快上车。”

他是来接应他们的?

尹约看看纪随州,打不定主意。纪随州没有动,只冷眼盯着毕然看。毕然急得一头汗,不住催促:“快点儿,他们可是人贩子,回头被抓了你们会没命的。”

纪随州依旧不动,一双锐利的眼睛在毕然身上来回打量片刻。对方气得直跺脚,正要上来拉人,纪随州终于迈开步子,跳上了拖拉机。尹约跟着过去,眼见对方站稳后一个转身,冲她伸出手。

暗夜里,只有拖拉车前头的破灯照出来的光。纪随州整个身体隐藏在黑暗里,此刻竟显得异常高大。

尹约紧紧抓着他的手,就像抓住了满满的希望。

纪随州一个用力把人拉上来,直接拉进了怀里。尹约一张脸近在咫尺,他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污泥。

原本这样的气氛里,他或许会吻她。可面对这样一张脸,他又有些吻不下去。

暧昧间,就听得一个奶声奶气的声音在那儿哼哼:“叔叔,你要亲就亲吧,我不看。”

第23章 发现

尹约尴尬不已,赶紧把头撇开。

纪随州本来也不是非亲不可,可看她这么嫌弃就有点不痛快,立马伸手扳过她的脑袋,撩起额前的头发,在上面轻轻地落了个吻。

尹约觉得这人真是小心眼啊,就非要占这个便宜吗?

拖拉机突然开动,两人身子一晃,尹约差点又要摔倒,紧紧抓着纪随州的衣袖不放。光线太暗,她没看到对方脸上得意的表情。

两人一起坐下,纪随州一手抱着阿乐,一手搂着尹约的肩膀。拖拉机开动时发出吵闹的噪声,暂时掩盖了两人间汹涌的暗流。

尹约去看阿乐,发现他居然又睡着了,气得反而笑了。她想起刚才毕然说的话,问纪随州:“这个孩子,是不是阿健他们拐回来的?”

纪随州点头。

“你怎么知道的?”

“他头一回开口说话,你觉不觉得有哪里不对?”

他一提醒,尹约也察觉到了问题所在。阿乐这孩子其实跟其他几个不大一样,说话没有当地口音,一口标准的普通话。而且他对德芙这种巧克力嗤之以鼻。尹约一开始觉得他是脾气坏,现在想想才明白,他可能真是城里来的孩子,吃惯了更好的品牌,才看不上她的东西。

可就凭这些,就能断定他是被拐的孩子?

尹约突然失笑:“你俩在房里的时候,是不是说了什么?”

她就想纪随州这种人怎么会突然出手教训熊孩子,应该是借打孩子名为,跟阿乐说悄悄话吧。

“六七岁的孩子,已经懂很多了。他说这不是他的家,他要回家,让我带他走。他当时打你的时候那女人不是要打他,他喊了什么,他说你不是我妈。你是不是以为他是小孩子发脾气乱说话?”

尹约确实是这么认为的,因为这种情况在孩子身上时常发生。一个不高兴就说我不要你当我妈妈,你不是我的好朋友之类的。说多了,别人就不会当真了。

可纪随州却很认真,这孩子的每一点反常都被他看在眼里,还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想办法问出实情,不能不说是个心细如发的人。

阿健这样的,怎么会是他的对手。

“那你今天是故意留下来,找机会把这孩子带走?”

“有点冒险,不过我也有我的打算。如果实在不行,就拿你换孩子,一个换一个,你的销路不比这孩子差。”

“他们还拐卖妇女?”

“有钱赚他们怎么会放过。那两个村民不是说了吗,阿健有本事赚大钱。可你看他那样,像是赚大钱的料吗?拐卖妇女儿童,一本万利的买卖,那房子的一砖一瓦,都是别人的血泪。”

尹约听得心头难过,想到自己住的地方竟然是这样造起来的,不由五味杂陈。

她望一眼前头毕然的背影,凑到纪随州耳边轻声道:“等回到县里,我们要不要报警?”

靠得太近,即便带了泥土气息,尹约身上特有的香气还是掩饰不住。纪随州心头一动,转过头来盯着她看。

那目光太灼人,即使光线不好,尹约也能感觉得到。她立马坐直身子,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她这个样子有点可爱,纪随州微微一笑,没再为难她。

毕然将拖拉车开得飞快,有好几次尹约都觉得那车几乎要飞起来。颠簸让人昏睡,尹约感冒没全好,这会儿更觉疲累,全身的骨头都在疼。她看一眼纪随州,想问他有没有药。

纪随州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事,道:“没带药,你再忍忍,等离开这里我给你买药。你这会儿要是累,就靠我身上睡会儿。”

“不用了,我能坚持住。”

话是这么说,可身体不听话,尹约挣扎着眨巴了几下眼,人还是迷糊起来。她双手抱着膝盖,把脑袋埋进里面,勉强打起了盹儿。

半梦半醒间她感觉有只手一直搁在自己的肩膀上,就像无形的依靠有力地支撑着她,让她睡得十分安稳。等睁开眼睛时,拖拉机堪堪开到山脚下他们来的那个小村子。地势一下子开阔起来,只是天还没亮,路上几乎没有人。

毕然把他们带到了一间旧平房前:“这是我家,你们要不要先上去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出发。你们怎么来的,要我给你们叫车吗?”

“不用。”纪随州指了不远处的一户农家乐,“我车停在那里,谢谢。”

态度不冷不热,听不出有多少感激之情。

毕然倒不介意,望着尹约的时候笑得有些腼腆。

就在这时阿乐醒了,吵着要喝水。毕然就去开自己家的门:“进来喝口水,你们放心,我和我二舅舅他们不是一伙的,我不是人贩子。”

尹约跟在他后头问:“你明知道他们做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报警?”

毕然低头沉默了会儿:“我没有勇气,毕竟是亲戚,我也不想他们坐牢。”

“那你今天为什么又要帮我们?”这话是纪随州问的,话语严肃有力。

“因为我怕不救你们,会出人命。这次的性质不一样。以往他们贩卖人口,那些女人和孩子都不会死。可这次有你在,他们不要男人,又不能让你去报警,等抢了你的钱之后,肯定会杀了你。”

“那我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不用,我是觉得你们是好人才出手的。你们帮忙找李爷爷,比我二舅舅他们有良心。李爷爷以前待我很好。”

尹约看他难过又自责的样子,有点同情。人家毕竟救了他们一命,此刻过于苛责有点不尽人情。

她看到毕然家门口停了辆大卡车,为打破僵局便问:“这是你的车,你是跑运输的?我头一回见你,当时以为你是个老师。”

毕然的长相和穿戴,跟记忆中的男老师们十分相似,跟跑运输的大汉天差地别。

听到这话毕然表情有点尴尬,喃喃着接一句:“以前,以前做过一阵老师。”

底下客厅里东西摆放整齐,虽都是普通的家具,看起来干净舒服。毕然过去倒水,转身间皮夹子不小心从裤子口袋里掉了出来,尹约赶紧给人捡起来。

毕然接钱包的时候手有点微微发抖。倒是尹约大大方方,接过水杯喂阿乐喝水。刚喝完阿乐又吵着要上厕所,尹约就带他进洗手间。

小男孩已经有了男女之别,脱裤子前要求尹约把头转过去,却又不许她离开。尹约笑着转过身,假装看洗手台上的东西。

毕然似乎一个人住,台上子只有少数男人的洗漱用品,杯子里也只有一只牙刷。奇怪的是,台子的角落里却有一小管口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