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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把她从地上扶起来:“四川人?”

水灵灵的川妹子抓着我的手站起来:“是啊,爬了大半个中国来复试容易嘛~”

就这样,我认识了我未来的同学以及室友,有点脱线的小草同志。小草总说,那么多人,怎么偏偏就是我扶起她,这是多么其奇妙的缘分啊。我没有告诉她,其实很多蠢蠢欲动的男同胞也想来扶,只是动作没我快…

笔试面试体检一个流程走完,小草婉拒了我带她逛逛X大的好意:“我回家了,我得回去接接地气。学校咱们有三年时间慢慢看。不急,不急。”

看着她一瘸一拐地蹦上出租,我一直没问出口,姑娘,你怎么就知道我们俩录上了呢?

2009年4月8日

三天后,我接到录取通知短信,彼时,娘亲刚挂断护士站的电话:“今天没有床位,你爸去不了。”现在哪个医院都一床难求,我看了眼脚边开了盖的行李箱,不知道该不该继续整理。

我妈午饭做了一半的时候,手机屏幕一亮:“有个病人下午提前出院,尽快过来,到明天可能就没了。”

靠谱青年啊。

下午一点,医院。护士站那边顾医生已经签了入院单,手续办得很顺利。

我擦干净了桌椅床柜去开水间洗抹布,在门口接到了小草的电话:“林之校林之校!咱们要当同学啦!”

我笑:“说不准咱们还能当室友。复试的女生就四个,听师姐说我们住的是四人宿舍。”(半年后,四个姑娘被分在了三个宿舍,小草大笑:“缘分天注定啊!”)

我被电话那头欢快的笑声传染:“我们有三年时间可以把X大逛到腻。”

挂断电话,我转身,五米开外,顾医生对着我负手而笑。二十天不见,他笑容里那种和煦的味道,随着季节一点一点转浓。

午后温暖的阳光里,我差点举起手脱口而出一声“嗨”,奈何一手抹布一手手机。

“医生好。”

他的视线扫过我的手机,点了点头。

“谢谢你。”床位竞争这么激烈。

他浅笑:“不客气,应该的。”就越过我进了办公室。我看着他的背影,总觉得他哪里有点不一样。很久之后,他淡定地告诉我:“哦,就是心跳速率稍微快了一点。”

下午,娘亲陪林老师去做检查,我被派去咨询化疗方案。

敲敲门:“顾医生。”

正对着屏幕噼里啪啦敲医嘱的人转过头看了我五秒钟,然后拍拍身边的椅子:“坐。”

美/色当前,我正襟危坐,觉得有点脑充血,于是把目光移向他翻飞的手指。正当我感慨“不弹钢琴实在浪费啊”的时候,手指停了下来。

我抬头,顾医生正好笑地看着我:“要问什么?”

居然看别人的手看到发呆,我尴尬地扶额:“林老师的化疗方案。”

他抽出胸袋里的笔,翻开我手边的手札本,边说边写:“XELOX方案。挂的化疗药水主要成分是奥沙利铂,属于铂类抗癌药,量不大,在之前和之后会加一些保肝护心方面的药,同时口服希罗达…”

“化疗反应?”这是我最关注的。

“因人而异。奥沙利铂有一定的毒性,可能会有恶心感,甚至呕吐。”

出了办公室,我看着手里那一页中英混杂的笔迹,正感慨现在的医生服务质量要不要这么好,身后传来顾医生的声音:“林,林——”

我转过头,看到他保持着林的口型:“林之校。”

“哦,林之校,”医生顿了顿,“去给你爸爸买双手套,化疗期间不能碰金属和任何生冷的东西。”然后转身走回办公室。

我看见他小声咕哝一句:“男孩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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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哈哈哈哈哈…

(你怎么除了傻笑就是傻笑。)

医生:没有,就是觉得那时候比较傻。

、疑惑

2009年4月9号

病区新来了一批实习医生和实习护士,走廊上动辄呼啦啦一大批人,甚是拉风。听到隔壁医生集体查房的声音,我的心跳有些加快。当主任推开门时,我下意识地垂下目光。

病房被近二十个人堵得有些空气稀薄,主任和林老师握在一起的手晃来晃去晃得我眼花,视线往旁边一移。顾医生双手拿着病历夹垂在身前,安静地垂着眼睫,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这表情让我想起小时候听外婆说起摩诃迦叶的拈花一笑,看似通透,却又看不通透。

后来,医生回忆说:“之前20天不见,心里倒还平和,等再见到面,才发现心里有多高兴。”

八点半,护士长来给林老师扎针,后面跟着一个新面孔,小小的个子,笑起来眼睛弯弯,有两个很甜的酒窝。护士长扎针的时候,她往地上一蹲,拖着腮帮子跟朵小蘑菇一样,仰着头看得一眨不眨。

一小时后,小蘑菇来给林老师换水。看着她一笔一划在换水记录上写字,林老师忍不住问:“孩子你多大了?哪儿人?”

“K市人。我21啦!不是小孩儿!”

娘亲:“这么巧,我妈妈也是K市人。”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我和林老师呆呆地看着娘亲和小姑娘用吴侬软语聊得热火朝天。

“这边K市人好少,居然在这里碰到老乡了!”小姑娘兴奋得手舞足蹈,看架势想给娘亲来个拥抱,半路发现不大合适,然后一头扎进了我的怀里…

真的有美人主动投怀送抱这种事啊。这是当时我脑子里唯一的一句话。

中午去吃饭,碰到从门诊回来的顾医生,刚准备打个招呼,从护士站扑出来一个人。

“顾老师!期末急诊医学大题是考心肺复苏还是电复律啊?”

我看着小蘑菇着急地绕着顾医生转着圈,突然看见我,“啊,老乡姐姐!”再度美人入怀,只觉得各种状况外。

在医院里,有新护士喊老护士老师的,有小医生喊大医生老师的,可顾老师,你们这是——跨品种么?

“因为他真的是老师呀!”小蘑菇来换药水的时候一脸理所当然,“上课,监考,改试卷!”

“我真的不是她老师。”顾医生查房的时候一脸的无奈,“之前主任出去开会,我代了一堂公选课,监考,是电脑随机排的,改试卷,是被师兄抓过去帮忙的。”囧。

不过这并不妨碍小羽脆生生的“顾老师早!”“顾老师好!”“顾老师再见!”

顾老师压力很大:“孩子,你正牌老师在办公室里坐着呢。”

小蘑菇名叫程羽,用她自己的话说,是个有点缺心眼的姑娘。认识第一天,午饭就端着外卖泡在我们病房,把她爸爸的工资她妈妈的单位全都抖给我了…这么单纯的孩子,实在难得。

很久之后,小羽抱着我的胳膊撒娇:“师娘,我第一眼看到你,就知道你是好人!第二眼,就知道你能把老师治住!”我被那句师娘喊得风中凌乱,不过这都是后话。

这次来化疗,和护士们熟稔了很多,偶尔会多聊两句,至于医生们,照旧的五分钟查房,除了顾医生,我三点去代客加工那拿黑鱼汤,他进来查房,快三点半回来,他居然还在病房和林老师聊天。见我进来,他点头告辞,经过我旁边的时候,笑意盈然:“鱼汤很香。”

我狐疑地看着他的背影,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他并没有做任何出格的事,却总让人觉得他多做了点什么。

晚上,我正在开水间洗碗,一声“姐姐!”惊得我猛回头。

“小杜!”

小家伙刚理了头发,短短的板寸很是精神。

“护士长说你这个月起就不来医院了。”

“嗯,还有两个月了。不过顾医生说应该来和你打个招呼。你们俩怎么样了?”

我望天,这算是个什么问题…

遂直接无视:“复习得怎么样了?”

“说不上来,感觉又有底,又没底…”

“这状态不错,在战略上藐视敌人,在战术上重视敌人。”

“我想读医。”小杜默了默,挠挠鼻子。

我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局促的男孩,点点头:“想法不错。”

“呵,顾医生的学校估计是摸不到边。”

我拍拍他肩:“你站得越高,看得越远,能选择的路就越多。现在,你别的都不要想,先努力地站到高的地方去。”

小杜走的时候对我说:“知道顾医生怎么跟我说的?他说,‘你什么都不要想,全力以赴考出来再说。’”他狡黠地笑,“你俩约好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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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生:我发现你特别有小孩缘。

、奔波

2009年4月10日

昨晚突然开始起化疗反应的林老师今天彻底消停了,乖巧地躺在床上,半眯着眼睛捏了捏我的手指,就会周公去了。下午精力略济,又恢复了恶搞本色,拢着胳膊走到卫生间门口,伸手戳了下金属门把手,再戳了一下,然后转过头来一脸的无辜:“林之校,我要上厕所。”我一头黑线地过去帮他开门。娘亲吩咐过,即使戴了手套也不能碰生冷。

就在他眨巴着眼睛对我说“勺子是不锈钢的”,我一边“张嘴,啊——”地给他喂火龙果一边腹诽卖萌和年龄绝对无关的时候,顾医生推门进来。站在床边无言地看了两秒:“林老师,您今年五十一了。”

林老师淡定地点点头。

医生扶了扶眼镜:“第一次的水都挂完了,身体耐受性还可以。明天血检出来没问题的话就可以回家了。”说罢看了我一眼,往外走。

我起身送人,刚出病房没两步,医生突然回过头:“你们不要把他当病人,要把他当正常人。”

我看着眼前情绪难得波动的医生,“哦”了一声。

医生扶了扶额,视线落到我手里的火龙果和勺子上:“最起码,他吃东西是可以自己来的。”

“哦。”

“买个密胺的勺子。”说完转身走人。

我看着手里的不锈钢勺子,慢慢地“哦”了一声。

2009年4月15日

我回到学校,开始忙碌毕业答辩事宜,期间时不时回家看看林老师,生活相当充实。

那本手札一直安静地躺在我包里,偶尔拿出来翻一翻,看着来自两个人的不同字迹靠在一起,让我想起一只骨节分明的手行笔流水的样子。

2009年5月5日

如果说第一次化疗还算顺利,那么第二次化疗就可以算灾难了。昨天我在病房一切都安顿好,却久等不来去开房的娘亲。一个电话拨过去,那头声音糯糯:“我不舒服。”

确实是不舒服,体温38度6。本身就属于办公室亚健康群体,从二月份起精神就一直处于紧绷的状态,前一阵子又是接连的出差。我摸着她的额头:“睡吧。我爸那边有我呢。”

林老师这边半天都没撑住,药刚下去就起反应了。

2009年5月6日

立夏已过,天气开始有些细微的燥热。我拎着早饭,撑着脑袋坐在电梯间休息椅上等电梯。

“林之校?”

我睁开眼:“啊,顾医生早。”

我们被人/流推进电梯,挤到贴墙,我索性半阖上眼睛。身旁的医生双手环胸:“你妈妈去哪儿了?”

“宾馆,前天中午开始发烧,低烧一直退不下去。他们两个,晚上一个醒不透一个睡不着。”

“你——“他顿了顿,没有说话。

林老师吃完早饭,查完房,开始挂水,我嘱咐小羽帮我注意着点,拎着保温桶匆匆往宾馆赶,在走廊上与顾医生擦身而过,他说:“慢点跑。”

等娘亲吃完早饭,灌了药刮了痧,奔去菜市买菜,送去代客加工点再跑回医院,门一推开,看到林老师可怜地靠在床上:“我的手麻得厉害。”我有些焦虑。

中午下班前,顾医生敲门进来:“有需要我帮忙的么?”

我端着鸽子汤看着他:“能帮我给林老师喂饭么?”林老师已经彻底萎靡了,昨天还能喝点汤,今天什么都不想吃。

医生揉了揉眉毛,走到病床边倾身:“林老师,你得吃饭补充营养。”

“荤汤闻着恶心。”

“那素汤?”

“不想吃。”

“面?”

摇头。

“稀饭?”

摇头。

“馄饨?”

迟疑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