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恨我啊,林郁。”白芷的声音轻得跟风一般,飘散在空气里,低低的,如泣语,“霍璇说的,难道不是你想的吗?你永远不会忘记你妈的死,我们每见一次,你都会更加恨我……”

白芷话未说完,林郁就突然转身,声音里带着一抹自嘲:“你说得没错,就这样吧。”

他扔下这句话,就大步走向跑车,重重地关上车门,余光也不曾扫向她,踩下油门飞驰而去。

白芷怔怔地看了一会儿,突然低下头去,伸手胡乱地抹了抹喷薄而出的眼泪,然后片刻不带耽误地往外走去。

她直接回了青安商住区,一进门,就有陌生的号码打进来,她按下接听键,听到沈刚的声音从那边响起:“已经准备就绪,就等兔子入坑了。”

“那就好。”这个时候拼的就是速度,秦三爷已经怀疑事情泄漏,肯定会让人尽快转移毒品。

“你还是一切照常。”

“嗯。”白芷挂了电话,将自己扔到床上。

过了会儿,有低泣声从枕头底下传了出来,带着压抑的痛和绝望,床上的人缩成一团,她的双手紧紧地攥着被角,仿佛那是她唯一能紧握的东西。

这个晚上,和过去的两千多个夜晚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仍然还是失去了他。

林郁……

(3)

这一夜,白芷睡得极不安稳,年少时的记忆衍生成梦境,在她脑海里重复了一遍又一遍,越是想要悄然埋葬,它们越是叫嚣着不肯离开。

十六岁的白芷,是学校最让人头疼的女生,也是这座城市最孤独的少女。

她一个人住在一间小公寓里,没有父母、没有亲人,每天睁开眼睛,只能听到自己清浅的呼吸声,那样寂寥,仿佛死去也不会有人知道。

她整日混迹在一群不良少年中间,被周围的同学嫌弃却畏惧着,那是她唯一能找到的存在感。

她没什么朋友,也曾有人给予她一星半点的温暖,比如说她善良可爱的同桌江燕燕,可她却仍然觉得冷。直到她在那场暴雨中被安静的少年庇护在伞下,她才知道,原来有些人如光如热,一旦靠近,就再也不想离开。

林郁是个外冷内热的美好少年,他从不与人亲近,却也从未抗拒过她的靠近。

有时候白芷都觉得自己缠着他挺无耻的,可她就是停不下来,如果他是火,她一定是扑火的飞蛾。

犹记得高二那年的寒假,临近过年,公寓里发生了好几起盗窃案,人人自危,白芷向来吊儿郎当,并不放在心上,却没想到,那天半夜,当小偷真的光顾她家的时候,场面会是那样让人心惊胆战。

深更半夜,陌生的男人闯进她家,本来只想偷点东西,却意外发现这个家里只住着一个妙龄少女,于是起了歹意。

好在白芷小时候跟着白青柏学过一些拳脚功夫,普通男生都不是她的对手,而常年独居的她更是习惯在枕头下放着防狼喷雾,所以小偷没能得手,狼狈地逃窜而走。

那个夜晚,她看着空荡荡的“家”,第一次感到害怕,她想给母亲打电话,却不敢拨出号码,生怕搅了母亲的睡眠,以后更加不想搭理自己。

最后她打了林郁的电话。

“喂……”电话那头响起林郁有些迷糊的声音。

白芷一直紧绷着的情绪顿时决堤,忍不住哭着喊了一声:“林郁,我害怕……”

她断断续续地把事情说了一遍,电话那头的少年安静地听着,最后只问了一声:“你在哪儿?我来找你。”

那个晚上下了那一年的第一场雪,夜晚温度极低,林郁踏雪而来,带着一身寒气赶到她家。

当他看到白芷白皙的脖颈上略带红肿的掐痕时,心口倏地一悸。

他帮白芷报了警,陪着她做了笔录,然后坐在她家的客厅,陪了她一夜。

对那时的白芷来说,林郁就像是她的救命稻草,她攥着这根稻草不肯撒手,仿佛只有这样她才能得到救赎。

那晚之后,林郁让人帮白芷换了防盗性最好的门窗,还帮她安装了安保系统,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后来她明显地感觉到小区巡逻的保安变多了。

新学期开学后,白芷又恢复了吊儿郎当的模样,还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有一回放学后,白芷和几个不良少年在校门口的小路围堵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平时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人,曾经敲诈过江燕燕的零食,白芷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把他兜里的零钱都搜刮一空。

只是她没想到自己的流氓行径会被林郁撞个正着,当时她的手里攥着十块钱的赃款,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最后她脑子一抽,把十块钱递到林郁面前,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阿郁,你看我刚刚捡了十块钱,请你吃冰激凌好不好?”

她话一出口,周围的几个人都露出一副便秘的模样,尤其是刚刚被敲诈的男同学,简直要哭出声来。

这个人好无耻,竟然睁眼说瞎话!

白芷显然也发现自己被人赃并获还这么瞎扯,真的很无视林郁的智商,可不知道为什么,她莫名地不想让林郁知道自己的行为,这纵然是她一贯的行径,可她不想这么赤裸裸被林郁看在眼里。

如果他也跟其他同学一样,从此对她敬而远之呢?

可是林郁只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最后竟然没有戳穿她,反而温和地应了一声:“好。”

于是,晕晕乎乎的白芷抛下了自己的“同伙”,攥着十块钱跟着林郁离开了“作案现场”,直奔校门口的小商店。

白芷始终记得那天她买了两个草莓味的甜筒,一个给林郁,一个给自己,那天他们坐在操场看台上,一边吃着冰激凌,一边看着太阳落山。

吃完后,白芷听到林郁对她说:“白芷,以后想吃冰激凌,我给你买吧。”

他的声音很温柔,如春风拂面,她撇头看向身旁这个不善言辞的少年,心想,他其实什么都知道吧。

可他并没有想要疏远她。

于是,白芷回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好啊。”

白芷开始改变,是在高二的期末,她没有悬念地考了班里最后一名,一如既往被老师点名批评了一顿,那天大家都早早收拾东西回家,她丝毫不管周边的动静,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等她睡醒时,发现班里的同学都回家了,而林郁却坐在她旁边,手里拿着她的试卷在看,他的手指很修长,骨节分明,美得像艺术品。如果不是她的试卷上都是大红叉,她一定会很有心情欣赏下去。

她第一次觉得成绩差是一件不好意思的事,飞快地把试卷抢了回来,瞪着眼问:“干吗看我试卷?”

林郁却不回答她,只是目光温柔地看着她,道:“白芷,我们一起考韩大吧。”

一起考去韩大,那个莘莘学子都仰望的最高学府。

这话如果是对别人说,尚能说是激励,可对白芷来说,却好像是一个笑话。

她怔了许久,才扯了扯唇:“你在开什么玩笑?”

林郁安静地看了她一会儿,慢慢道:“白芷,人生不会因为你的自暴自弃而变得更好。”

林郁的话一出口,白芷就怔住了,她几乎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他知道她故意考倒数。

她起先是想引起母亲的注意,哪怕是骂她也好,可母亲却只是更加懒得管教她,后来她便自暴自弃,反正她没人管,考得再差又能怎样呢?

她从没想过,最先想要拉她出泥潭的人,竟然会是林郁。

于是,整个高三,白芷像变了个人似的,不仅没有惹是生非,还成了班里的学习标兵。

班主任感动得第一时间去附近的寺庙还愿,一定是她诚心祈祷,白芷才会洗心革面!

她终于不用再跑教务处把白芷领回来了!

那是白芷最积极向上的一年,她沉浸在学习里,偶尔抬头看一眼林郁,他仍然是安安静静的,却会在发现她的注目时,嘴角微微一弯。

于是她便又充满了力量,全身心地投入学习。

韩大啊,那个他们共同的目标,光是想想,都让人振奋。

那时她怎么会知道,这个她视为灯塔的温柔少年,会在不久之后以最决绝的姿态与她决裂?

从此韩大成了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词,作为她曾梦想过的地方,埋葬在她的青春年华里。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