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到了夏天,燃起火堆,已不是为了取暖。它一是为了警示草原上的动物,这里有大队的人类。二是火边堆着一些艾草,艾叶的烟,可以驱蚊,防荒野中的瘅气。

望着重新归于平静的夜空,玉紫望了一眼睡得兀自香甜的父亲,微微一笑,闭上了双眼。

第三十一章 回程

商队又上路了。

这一路倒是很顺利,走了半个月,鲁城渐渐在望。

自那天后,玉紫便没有看到过公子出。有时,她望着那些围在公子出马车旁的剑客时,心中会想着:也不知这位大贵族,堂堂的赵国原太子,他的目地的到底是哪里?

这一天,商队到达鲁城了。

眼见城门在望,剑客们兴奋起来——到了领取另一半刀币的时候了。

这些刀币,是玉紫期待了许久的。可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她却感觉不到欢喜,一旁的宫也是。

毕竟,在不久前,他们曾经得到过一百金。

两百刀币一拿到手,玉紫还是把父亲的那一份让他保存着。经过上次食盐那件事,她明白了一个道理,任何时候,都不要把所有的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

刀币到手,也就意味着他们可以随时回去了。

不过,如果能在鲁城找到一趟前往齐国的差事,那就最妙了。

所以,来自曾城的剑客们,都在寻找着这个机会。至于玉紫,则花了几天功夫,把鲁城细细地逛了一遍。

做为一国都城,鲁城的商业很不发达。市场只有一些鲁国本地的产品。玉紫看了又看,都没有找到她能带回曾城转卖的东西。

在鲁城停留了一周后,剑客们开始回返了。他们找了个遍,也没有前往齐国的商队,只好自行返回。

曾国和齐国,都是同一个方向,这一次回返的曾国剑客和齐国剑客,有六十三人。这六十三人中,有十几人买了驴。

所有的驴背上,都放满了日常食用的大豆,粟米,鼎,和众人的麻衣包袱等物。那些有驴的剑客,也是他们一样步行。

众剑客都是身强力壮之人,日赶夜赶的一路急行,每天也能行进个六七十里。足是来时的双倍

真是夏天了,太阳白晃晃地挂在天上,照得人满头大汗。

玉紫望着前方冲天而起的烟尘,她的嘴唇已干得裂开,咽中像生了火一般。

她抿了抿唇,哪知道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唇间便是一阵撕裂般的疼痛。

宫沙哑的声音从身侧传来,“儿,饮水罢。”

玉紫点了点头,从腰间取下一个竹筒,小小地抿了一口。

就在她仰头饮水时,一个嘶笑声从身后传来,“兀那小儿,真是可笑。连喝个水,也非得用鼎煮过的才行。”

宫叹了口气,回道:“我儿说,她底子弱,身子骨不如诸君经得起折腾,只有这样才可不生病痛。”玉紫也老要求他这样喝,可六个竹筒全装满,又能装多少水?这般大热天的行走,他可耐不了渴。因此,宫是怎么说也不听。后来玉紫见他喝河里溪里的水,也没有一点事,便不再要求。

玉紫收好竹筒,把手放在眼前,朝前方望了望。

一个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小儿,可是等不及了?到得曾城,还有二十几日路程。”

玉紫回过头来,对上亚含笑凝视的目光。

他的目光有点奇特,隐隐的,玉紫感觉到,自从队伍准备回曾城后,亚看向她的目光中,便有一点奇特了。

只是一瞟,玉紫便收回视线,伸手拭了找额头的汗水。

天黑了。

众剑客架起鼎,煮起豆饭来。

豆饭,就是把大豆用水烧开,混一点粟米弄成的饭,这种饭,是庶民们常用的。

用过豆饭后,玉紫连忙跟上了父亲。

看着走路有点一颠一颠的宫,玉紫担心地问道:“父亲,何也?”

宫在一个树桩上坐下,手抚着脚踝,叹道:“儿,父亲真是老了,这么走一下,居然脚痛了。”

玉紫抿着唇,望着父亲。

望了一阵后,她转身朝驴圈中走去。

先是拿了一个鼎,然后她解下自己的包袱,玉紫拿过一块涂过油的牛皮来。这块牛皮,约有二三尺方圆,是她花了八个刀币买回来的。

当玉紫回来时,宫已经架起火堆,把捡来的艾草堆在一旁,坐在麻布上织着草鞋。

玉紫来到宫的身边,架起了鼎。

不一会,鼎中的水翻滚起来,玉紫把鼎从火架上拿出,置在一旁。

在宫诧异的目光中,玉紫蹲在他的旁边,在泥地上挖了一个斗大的洞。然后,她把牛皮垫在洞里。

“儿,此是做甚?”

玉紫只是神秘的一笑。

她把鼎中的水倒入牛皮中。泥土阴凉,水一倒入,立马又凉了一分。

她伸手在水中探了探,恩,刚有点烫手,温度正好。

玉紫握起宫的双足,把那双磨得不像样的草鞋脱去,然后扶着老人的双足,慢慢浸入热水中。

宫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他嗖地一声握住了玉紫的手腕,颤声道:“我儿乃贵人,父,嬖人也。儿怎可操此贱业?”

玉紫抬头看向宫,她温柔一笑,轻声说道:“儿只知,父便是父。”

宫的双眼瞬时湿润了。

玉紫把宫的双足在水中泡实后,就着热水,按摩起他的足踝来。

泥土阴凉,水凉得很快,水一凉,玉紫便把水倒去,又换一鼎。

腾腾火焰中,众剑客时不时地回过头来,看着呆在角落处的这一对父女。

半晌后,一中年剑客叹道:“此儿纯孝!可敬!”

几人点了点头。

不知不觉中,众人看向玉紫的眼神中,已添了一丝敬意。这个时代的人普遍认为,一个孝顺的人,必定是品德高尚的,就算他只是一个庶民,也足可称君子。

亚懒洋洋地擦拭着手中的长剑,眼睛时不时地朝玉紫父女瞟上一眼,他的目光很是温和。

一旁的几个剑客,见他如此,相互捅了捅腰,嘻嘻而笑,却是笑而不语。

泡了一个小时后,宫已舒服得睡着了。

玉紫看着鼾声阵阵,睡得好不香浓的父亲,小心地抬起他的足,放到了麻布上。

她朝左右瞟了瞟,见众剑客只是看着,并没有一人上前来询问什么的,便略挪了挪,选了一个背光的,不怎么起眼的位置坐下,然后,把双足也放到了热水中。瞬时,一股暖洋洋的感觉直冲而来,舒服得玉紫差点呻吟出声。

她竟是从不知道,疲惫时,能泡一个热水足,会是这样的舒服!

可惜的是,她不敢久泡,泡的时候还得东张西望,精神十分紧张。

这一天晚上,玉紫也睡得很香。

第二天,宫行走时,果然显得很精神。

玉紫看着步履轻快,脸上连皱纹都笑开了花的父亲,便暗下决心,天天晚上给父亲泡一泡足,不但消除疲劳,还可以使老人家少生一些病。

在这种夜夜泡足,白日不停行走中,他们回家了!

他们终于看到了曾城的城门了!

第三十二章 曾城惊变

十一回老家,网络出现故障了。呵呵,更新从今天起恢复正常。今晚还会有一更。

看着那熟悉的城门,宫在一旁吐出一口长气,玉紫也仰着头,瞅着那高大的城门,暗暗想道:以后,就在家里把浆熬制好,然后担到街道中贩买吧。

城门越来越近,曾城的剑客已是兴奋得倒翻筋斗,纵啸连连。从曾城到齐国,已是很近了,归家心切的齐国剑客们,也顾不得入曾城休息几天,连忙转向右侧官道,顶着白晃晃的日头继续赶路。

呼啸声中,大叫大嚷中,亚和宫等剑客,都朝着曾城城门冲去。守着城门的几个小吏,远远便认出了他们这些人。当下把戟一收,任由麻衣陈旧,满脸灰尘的众人一冲而入。

城中,依然是昔日的繁华,只不过去的时候是初夏,归的时候,都已秋天了,城后的青山,已渐现萧条枯黄之色。

这时,玉紫的身后,传来宫满足地叹息声,“终于平安归来了!这一年,可以过一个不必饿腹的冬天了。”

玉紫回头看向父亲,对上老人满脸笑开的皱纹,不由想道:风里来雨里去,担惊受怕,折腾了四个月,便是为了一个不必饿腹的冬天么?

她想到这里,心中突然涌出一股萧瑟之意。

这萧瑟,既为父亲,也为自己。玉紫怔怔地望着依然热闹喧嚣的街道,不由想道:人这一生,尝受了奔波劳累,颠沛流离,就只是为了不曾饿腹么?就只是为了混过这一日又一日,一月又一月的光阴么?

想着想着,她长长地叹出一口气来。

玉紫的叹息声堪堪落下,一个清朗的笑声从她的身后传来,“小儿因何太息?”

话音一落,一个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玉紫抬头,看向骑在驴背上,正低着头,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的亚。

玉紫扬了扬唇,浅笑回道:“无他,只是久不归故乡。”

亚哈哈一笑,这一笑,令得他微黑的俊朗的脸,显得神采飞扬。

接着,亚有点漫不经心,很是随意地说道:“小儿不是宫从郊外捡回的么?曾城可不是小儿的故乡!”

他笑得很温和,说得很随便。

玉紫微微怔了怔,她怎么觉得亚这句话有点不对劲?

正在这时,宫沙哑的声音从玉紫的背后响起,“我这儿,是老夫从曾城众乞儿中捡来的,怎地是郊外?”

“当真?”

亚眉头一抬,似是有点诧异,这时十几个声音欢喜地叫喊声此起彼伏地响起,“伯亚!你回了?”伯,在这里是老大的意思,伯亚,便是亚老大。

“噫吁——亚,候你久矣!”

“有盗犯我曾城,众徒都在候着伯亚你回来呢。”

乱七八糟的叫嚷声中,二三十个游侠儿一股脑儿地冲了上来。把亚围在了中间。

这些人一推一挤,玉紫和宫便被推到了一旁。

父女俩连忙向后退出几步,玉紫看了一眼被众人围住的亚,回头看向父亲时,脸上闪过一抹忧色。

刚才,亚说,‘小儿不是宫从郊外捡回的么’,这一句话,表明了他已经怀疑玉紫的真实身份了啊。他,不会怀疑她是女儿身了吧?

宫对上女儿不安的眼神,干巴的唇蠕了蠕,想说些什么,却只是低下了头。

他拉着玉紫的手,急匆匆向一侧走去。

父女俩堪堪走出十步不到,亚清朗的笑声从人群中传来,“宫,何必如此匆匆?好不容易归得曾城,何不一起共欢?”

宫停下脚步。

他回头对上亚,双手一叉,客气地说道:“亚君多礼了。我已年迈,愿归家休息。”

亚的笑声更清朗了,他瞟向玉紫,道:“宫老,你这小儿年岁已然不小,何必像只母鸡一般护着藏着。让他与我等一起共欢吧。”

宫叉着的手晃了晃,摇头道:“我儿年幼,当不得亚君看重。”

这句话,宫说得有点硬了,那拒绝排斥的意味,是十分的明显。

宫的话一说完,牵着玉紫的手,转身便走。

就在这时,亚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次,他的笑声十分的响亮。

众剑客本来便堵在街道中心,旁若无人的交谈嘻笑,亚这一放声大笑,众剑客嗖嗖嗖地转头,同时向他看来。

放声大笑中,亚右手一划,围着他的众游侠儿纷纷向后退去,让出一条道来。

亚踢了踢驴腹,慢慢地靠近了玉紫和宫。

他来到父女俩面前,也不理会右手按着剑鞘,冲着自己横眉怒目,一脸警惕的宫,转向玉紫,微微低头,双眼瞬也不瞬地盯着她,徐徐说道:“小儿,我悦你久矣,可愿从我?”

……

小儿,我悦你久矣,可愿从我?

安静。

越来越多的人停止了喧哗,转过头来,错愕地看着玉紫和亚。

那几十个游侠儿,更是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们的老大。在他们的身后,与亚一道归来的剑客们,却是嘻嘻而笑。

一种奇异的安静中,亚咧嘴一笑,他依然双眼灼灼地盯着玉紫的脸,对着脸色时青时白的玉紫,声音一提,再次声音朗朗地问道:“小儿,我悦你久矣,你可愿从我?”

玉紫终于回魂了。

她抿了抿唇,压制住砰砰乱撞的心,瞪了一眼亚,冷冷地回道:“我虽幼,却是堂堂丈夫,男男相好之事,不屑为也!”

说罢,她伸手按在父亲颤抖的手掌上,淡淡地说道:“父亲,走罢。”

父女俩刚刚走出三步!

“且住!”

含着笑意的喝叫声,是从亚的口中传来。

他策着驴,再次向父女俩逼近。

就在这时,‘铮’地一声金铁清鸣声响起!

却是宫拔开了玉紫的手,拔出了腰间的长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