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不疼吗?”

她轻声问道,声音里满含了心疼和和不忍。见他立着一动不动,终于忍不住,抬手用指尖轻轻抚触了下那道最刺目的伤痕。

仿佛被烙铁烫了下,又仿佛,被压抑了许久的对她的渴望随了她指尖的这个碰触而寻到了一个爆发口,他猛地转身。她被吓了一跳,呆呆望着他,摸过他后背的手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而另只手上的帕子已经掉落了下来,像一只白色蝴蝶般地最后匐在了她的裙裾之侧。

谢醉桥不再犹豫,伸手握住了她那只停留在半空的手,一扯,她站立不稳,扑到了他怀中,脸颊撞到了他的胸膛之上,鼻端立时被男人的气息所萦绕。

明瑜终于意识到了自己方才那举动的意味,而他甚至还衣衫不整!

她的脸涨得通红,心慌意乱间,下意识地微扭了□子想逃离,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腰肢已经被他的一只臂膀给箍住了。来自于他年轻身体的火热轻而易举地透过她薄软的春衫,渗入她的肌肤。她微微颤栗了下,再不敢动,更不敢抬头看他。

南窗中熏风仍一阵一阵地拂过,午后的春阳透过窗外的竹隙照了进来,如碎金般点点洒落在地,一只雀鸟啾鸣着从竹丛中飞起,拖出一道欢快的余音。

时间凝固了,只剩她这样闭着眼睛依在他的胸口,听着他强健的心跳之声,感受着肌肤相贴的亲昵。

谢醉桥低头,在她耳畔轻声唤了一句,觉不到她的回应,他松开一只手,轻轻抬起她的尖巧的下巴,她被迫睁开眼,正对上一双炽热的眼眸。

“阿瑜,我想亲你。”

他低哑着声音,飞快说道。仿佛怕她拒绝,话音未落,明瑜只觉自己身子一轻,两脚悬空,原来已经被他轻而易举地抱起,放坐到了身后书架凸出的台面上,他的身体微微俯了过来,双臂撑在她身侧。他的气息再次将她包围了起来。

他的唇落在了她的唇上,像蜻蜓点水般轻轻拂过,带了丝试探的味道。

“别……”

理智提醒着明瑜,他们这样是不对的,他们还没成亲,她必须要把他推开。但是一双手刚搭在他胸口,那火热的触感就仿佛烙铁般烫得她飞快地缩了回来。

“等成亲了,你再……”

她再次发出这样低弱的娇声,气喘吁吁。

谢醉桥低头凝视着被自己箍坐在书台上的女孩,看着她酡红的脸颊和微微颤动的睫毛,终于再次轻轻亲了下她的唇,把沾在她面颊上的那一绺发丝轻柔地捋到了耳后,站直了身子,长长呼吸了口气,柔声道:“好,我听你的。”

少了他的压迫,明瑜的呼吸这才顺畅了起来,忽然看见他还赤着膀子正对着自己,脸又一热,小声道:“你把衣服穿好。”

谢醉桥低头看了自己一眼,笑着摇了下头,很快便整好了衣服,伸手将她从书架台面上抱了下来站定,又俯身拣起了地上的那块丝帕。

“给我。”

她向他伸出了手。

他笑了下,摇头。

明瑜略微咬了下唇,伸手去抢,他急忙避开,两人压着声笑闹了几下,忽然听见外面响起了安墨和春鸢说话的声音,原来是他已经睡醒了,到处找自己的姐姐。

明瑜一怔,那帕子已经被他收了起来,又见他俯身过来,在自己耳边低声道:“阿瑜,我明日就要走了。我会想你的,你等着,我到时候亲自到你家去,把你娶进我家的门。”

一阵甜蜜之意从她心头流过。

“好。”她柔顺地应了一句,“墨儿寻过来了,我先出去了。”

他笑了下,微微点头。

第二日谢家人被送走,阮洪天亲自送到了埠头,回到家中,与江氏说了送别的情景,夫妻二人感叹了一番,只等着八月婚期到时嫁女了。

谢醉桥离去前,还特意到随禧园中拜望过阮老太太。或许是人逢喜事,老太太此后竟精神大好,念起自己那兄弟时虽还难免有些伤心,只身子却一日日又好了起来,全家都松了口气,明瑜更是高兴。她更相信谢醉桥也一定能躲过前世的那场灾祸了,既然自己的外祖、祖母都可以,他为什么不行?

皇帝十月秋猎,她那时已成他的妻。他的那一场劫数,就是她这一世能否与他白头的第一场考验。她有信心。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章是卷三了。

卷三: 春深富贵花如此,一笑尊前醉眼看

79、第七十九章 花嫁(上)

芙蕖亭亭,木樨吐芳,转眼便入八月。整个江州城的人谈论最多的,不是下任知府到底是谁,也不是中秋佳节,而是荣荫堂阮家嫁女的消息,随着日子越近,这话题更是被议论得热火朝天。

八月十八,江州北城门外,阮洪天与谢如春等一行人在城门口处候人,边上满是闻讯而来围观的民众。

“听说了没?当初将军府送来一百二十八抬聘礼,如今荣荫堂的嫁妆也是一百二十八台,丝毫不逊王侯之家。且那箱子比寻常的还要大一倍,一色用紫檀所打,半人高,四尺横、三尺宽,一抬就抵得上旁人的三四抬。听说前头几抬装满金玉首饰的,两个壮汉都抬不动,定要四人才行。”

“阮家的大姑娘本就是阮老爷的掌上明珠,如今出嫁,嫁的又是将军府公子,若非有这最高一百二十八抬的规制,便是再多一倍,阮老爷也出得起。”

众人闻言,发出一阵啧啧声。

“我家有个侄儿在州府衙门里做事,前几日我听他说,西北如今不太平,谢将军驻兵在外,赶不上这婚期,所以他两家商议了,就在咱们江州先把这喜事办了,新婚夫妇再一道北上。我只听说过谢家公子的名声,却没见过。听说他今日要到,这不,我才赶了过来看热闹。”

“将军府祖上本就是我们江州的,在此地成婚更好!听说到了二十一日的婚期,阮老爷在荣荫堂设宴一百桌,还要广散喜钱,真叫我们沾光了。”

“来了,来了,快看!”

众人正低声议论不停,忽然看见城门口处一阵骚动,阮洪天和谢如春都已迎出去,忙都闭口看了过去。远远见到一行车马从官道上过来,旌旗飘展。待行得近了,见当先的那个骑马青年,蓝衫乌履,腰佩宝剑,神情轩朗,目光漆亮。他看到出城相迎的人,迅速翻身下马,朝城门大步而来,风高高卷起他衣袂袍角,恣意潇飒。江州民众从前何尝见过这般风采的人,一个个都看得目不转睛,心中齐齐喝彩。

谢醉桥大步到了阮洪天和谢如春面前,见过了礼,笑道:“有劳叔父和岳丈了。冯公公就在后面。”

阮谢二人不敢怠慢,到了那架绘彩朱漆的马车前,见两个小太监扶着个着了宫服的富态宫人下了马车,正是奉旨南下的正德身边大太监冯公公。

“小女出嫁,竟能得公公奉圣上之名主婚,实在是我阮家之幸,公公一路颠沛,阮某万分过意不去。”

阮洪天迎了上去,躬身道。

当年正德驻跸意园时,阮洪天对这冯公公自也结交打点过,冯公公此番代圣南下替谢阮两家主婚,自然也是客气,略微摆手,“好说好说,皇上体恤谢将军为国奔波,这才有这恩赏,咱家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看了谢醉桥一眼,又笑道,“这一路过来,若非顾着我这把老骨头,醉桥怕早就已经到了!”

谢醉桥被冯公公调侃,晓得自己这一路南下是急了些,也只笑而不语。冯公公与谢如春亦叙了几句,重被请上马车,一行人这才往城里而去。路上两边民众这才晓得还有个奉旨南下在婚礼上代今上为这两家主婚的大太监,更是称羡不已,直到前头那一行车马走得连影子都不见了,众人这才议论着慢慢散了开来。

八月二十,乃是明瑜十五岁的生辰之日。当初谢阮两家定了八月二十一的婚期,也正有这样的考虑。如今万事俱已妥当,只等谢家明日前来迎娶了。

照了本地的习俗,今日男家的迎亲太太不但要过来送上婚礼所用的喜服盖头,且女孩不论年纪,也要在这一日方可由迎亲太太为她上头挽上妇人髻,戴上男家送来的一支首饰,表示已经备好嫁为人妇了。谢家没有当家太太,且明日南门谢府被充作临时的男家娶亲之地,谢夫人自然担起了这重任。到了吉时,谢夫人便准时过来,被迎进了阮家的大花厅中。

明瑜披了一头长及腰下的乌亮青丝,身着绯红中衣,烟霞色罗裙,跪在厅中的软垫上。身侧矮几之上放有两个鎏金雕花水盆,一边的漆盘中盛了木梳和蜜油。

谢夫人叫丫头挽起袖子,伸手到一个盆中净了手,用块帕子擦干,这才为明瑜梳起了个半高云鬓,梳头完毕,往发髻正中端端正正簪了支带来的赤金衔珠凤钗,左右端详了下,这才起身朝看着的江氏笑道:“一早就晓得瑜丫头容貌出挑,这一装扮,她若说江州第二,只怕再也没哪家姑娘敢说第一了,和我家侄儿真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她说着,一边的春鸢已经将面镜子举到了明瑜面前,明瑜望着镜中的自己,黑发金钗,光耀灼灼,少了几分少女的稚秀,多了女子的婉约与华贵,她定定望着,又有一阵做梦般的晕眩之感。

上过了头,便是开脸,江氏早请了江州城中一父母子女双全的妈妈过来。那妈妈坐南朝北,朝明瑜面上涂了粉,咬住红色双线,拉成十字状,一边飞快绞着汗毛,一边嘴里笑嘻嘻念道:“左弹一线生贵子,右弹一线产娇男,一边三线弹得稳,小姐胎胎产麒麟……”

明瑜闭上了眼睛,面庞之上传来的些许刺痛之感驱散了方才的梦幻之感。

这一刻她忽然想起了前世出嫁前的情景。她怀揣着激动和憧憬,与她的十里红妆被侯府派来的迎亲人和母家人一道送上了京,那个男子并没有亲自迎她北上。而这一世,一切都改变了。她遇到了谢醉桥,现在她要嫁他了。前次分别他在自己耳畔低语,叫她等着他亲自来迎娶她的话,现在仿佛还萦绕不散。

她的唇角微微扬了下。

这一世的出嫁,她或许再不复前世的激动。但一想到那个名叫谢醉桥的男人,心中的憧憬和幸福感,却更是满满登登,他仿佛带了一种叫人内心能彻底安宁的力量。

开脸妈妈收了封赏被送走了,江氏陪谢夫人,明瑜回了漪绿楼,明珮和安墨一直陪她身侧。明珮一副艳羡的模样,安墨却不大快活,一直坐在明瑜身侧,紧紧扒拉着她胳膊不放。阖府的人都晓得安墨不愿这姐姐出嫁,如今眼见日子就是明天了,难怪愈发紧张,一边的丫头们都吃吃笑个不停。

“小公子不喜欢谢家的姐夫?”

春鸢忍不住,笑着打趣道。

柳向阳早跟了裴泰之入京,明瑜出嫁后随夫北上,她自然也会跟随。所以与府中的小公子恰恰相反,婚期越近,她心情便也越好。

安墨看了她一眼,把明瑜胳膊搂得更紧,撅着嘴巴道:“他要是把阿姐带走,我就不喜欢他。”

满屋的人都笑了起来,明瑜也是啼笑皆非,忽见江氏进来,身后丫头手上捧了个密盖着的雕漆匣子,也不知道是什么,笑着道:“墨儿不喜欢谁?”

安墨立刻从明瑜身边跳了下来,跑到江氏身边拉住她手,不停摇晃,“娘,让谢家哥哥往后也住到我们家,不要带阿姐走好不好?”

江氏伸手点了下他额头,笑了起来,“你这傻孩子,姐姐大了,终是要嫁人的,哪能都在家被你缠着?记住明日起要改口叫姐夫了。”

这般的话,安墨早听过无数回,晓得这一次自己那个姐姐真的是留不住,终于怏怏地松了手,丢出一句“我往后不喜欢谢家哥哥了!”人便立着不动,眼中慢慢含了泡泪,看得明瑜心疼不已,忙过来蹲他面前,拿块帕子替他擦了泪,笑着哄道:“阿姐最喜欢的人还是墨儿。待去了京中后,墨儿再到京中来,和阿姐住一道,想住多久就住多久。”

安墨抬头,问江氏道:“娘,阿姐说的是真的?”

江氏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想快些把他哄走,忙点了下头。安墨方才一直翘着的嘴这才平了下来。江氏叫乳母带走了他,明珮等人晓得她必定是有话要和明瑜说,也各自起身离去,屋子里只剩她母女二人了。

江氏上前牵住她手,带她到了榻上坐下,这才叹道:“阿瑜我的女儿,你从前还小时,娘盼着你早日能长大,配个好男儿,这一世才算真圆满;如今一晃眼,你真要成别人家的人了,娘心中却又似被掏空了一般……”话说着,眼圈已是微微泛红。

明瑜被母亲说得也是胸口一阵发酸,低头不语。

江氏抽出块帕子,压了下眼角,仔细端详明瑜的脸,眼中渐渐现出了欣慰之色,又摇头笑了起来,“瞧我,明日就是你大喜的日子,无端端的又难过什么。虽说嫁得远了些,只似醉桥这样的女婿,我把你交给他,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上头又只有公爹,也是个好相与的人,娘真放心了。娘晓得醉桥往后必定会待你好,只你过门后,也万万不可恃宠生骄,谨记谦卑恭让,侍奉好夫君与公公,你可记住了?”

明瑜听着母亲的字字教训,想到往后再不能住在自己这闺房,也不能像从前那样陪伴她左右了,方才胸中的那酸楚之意一下扩张了开来,点头之时,眼泪已是夺眶而出,靠在了江氏怀中,闷闷道:“娘,我不想嫁人了,想一辈子陪你和爹。”

江氏忙替她擦掉眼泪,笑骂道:“说什么傻话,女儿大了,总是要成别人家的人的,当心被醉桥晓得了不痛快。”

“他敢!”明瑜撒娇道。

江氏这几年一直觉着这女儿稳重得似个大人,今日快要嫁作他人之妇了,反倒一下像是小了许多,想起她小时的天真烂漫,忍不住又抱住她安慰了几句,待两人情绪都有些稳了下来,这才笑道:“阿瑜,明日你就要成亲了,有些男人家的事须得叫你晓得,免得到洞房时你两眼摸黑。”说着便站起来去拿了方才带来的匣子。

明瑜脸微微一热,已是晓得她要和自己说什么了。前世里她曾被江氏教导过一次,如今果然又来了,只能装作不知,微微低头。

江氏坐回她身边,把那匣子放自己的膝上打开,明瑜瞄了一眼,见里面有条玉雕的角先生,贲张狰狞,栩栩如生,慌忙别过了眼去。

江氏笑了起来,低声道:“傻丫头,女孩家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娘怕你明晚乍见了害怕,这才先叫你知道的,这便是男人家与女子的不同之处。匣子下面还有本册子,男女之事,里面都一一有详述,你晚间自己关门了去看。”见女儿脸已经涨得通红,便笑着盖上了匣子,塞到她身后的枕头之下。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凤钗,以前有读者讨论过。我从前查了些资料,应该并非只有皇宫女子才能佩戴,民间也有,是一种凤型头饰,所以这个文就这么定题目的。

80、第八十章 花嫁(中)

江氏见女儿面上红潮渐退,从袖中取出张有些陈旧的纸,递了过来。明瑜接过展开看了一眼,抬头对着江氏笑了起来。

递过来的是春鸢的卖身契。

“阿瑜,娘从前挑了春鸢伺候你,就是看中她稳妥,这么年下来,那孩子也确实是个忠心的。娘之前本打算着往后你嫁了人,叫她跟了去成房中人。如今晓得她和柳管家的儿子堪配,自然也就打消这主意了。柳家乃是良籍,春鸢却随了她父母是我阮家的人。娘便寻思着把她的契纸给了你。到了京中后,你自己看着何时便宜,把这契纸还了给她,把她和柳向阳的婚事给办了便是。”

“娘和我想一处去了。我这两日正想着向你开口。”

明瑜接了过来,折了起来。

江氏略微一笑,仿佛又想到了什么,有些出神。明瑜问了句,这才拍了下她手,道:“阿瑜,娘在想个事,就是陪嫁的人。娘已经选了两房人陪你一道过去,一房是你小时乳过你的方妈妈一家人,另房也是稳妥可靠的。至于陪嫁丫头,春鸢不算,除了雨青丹蓝和四个琴棋书画,娘会再另加两个凑成四双,人也是差不多了。这么多人里,娘仔细看过,丹蓝虽没春鸢那般稳重,只也是个忠心的,伺候你多年……”

江氏话没说完,明瑜便猜到她的意思了,笑了下,“娘,我晓得你的意思。是怕万一日后我房中缺人,与其弄进来个不知根底的,还不如抬了自己身边人?”

江氏看着她叹道:“醉桥自然是好的,且他父亲既没有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想来他也不会。娘只是怕万一……”

明瑜摇头,笑了起来:“娘,你放心便是。与其你费心给我安排日后的房中人,还不如请娘多给我传些御夫之道。我瞧爹不是也就你一人,却被你抓得牢牢?”

江氏被女儿打趣,忍不住笑了起来。转念一想,以自家女儿的聪慧,又有女婿的一心倾慕相求,自己倒确实是多心了些。还不如趁着女儿出嫁前,多给她传些为妇之道的好,这才撇开了前头的心思,握住明瑜的手,又细声低语地叮嘱了起来。

荣荫堂阮家这边为了明日的嫁女忙碌,南门谢家更是忙个不歇。新房虽不过暂时之用,新婚夫妇三日后便要启程回京,只男家贵为将军门第,女家本地巨富,自然不容马虎。谢夫人挑了间上房,用阮家前些时候送妆过来的房内摆设一一布置起来,大从衣箱立柜、桌案床具、小到新妇梳头所用的镜箱瓶罐、插红烛的锡铜烛阡、挂镜插屏,无一不是精致华美,俱都用红绿绒线缠扎起来,以求喜庆吉利。万事俱备,只等婚期吉时。

二十二日,大婚之日。

荣荫堂中。

明瑜早早就起了身,沐浴净身过后,就规规矩矩地坐在镜前,任由老太太身边的容妈妈和江氏身边的周妈妈一道给她上妆穿衣。两位妈妈一左一右,往她面上先涂白粉,上一层轻油拍牢后,毫不手软再刷了三道白粉,接着便是描眉擦脂,耳畔听到那两人不住口地夸着好看,明瑜略微张开了方才紧闭着的眼,看见镜中一张红红白白的脸,哪里还是自己的那张,吓了一跳,更不忍再看,忙又闭上了眼。等脸折腾完了,就轮到头发。两个妈妈手重,扭结之间扯动发根,痛得明瑜嘶嘶了几声,小声求道:“两位妈妈,叫丹蓝给我梳吧。”

“不行,这新娘的头有讲究,须得盘扭十八结,越紧越好,小丫头哪里懂!”

容妈妈果断拒绝。

明瑜无奈,只得又闭上眼,忍着扯头皮的痛任由梳头。好容易梳好了,头一重,已是被戴上了顶金镶珠石发冠,左右垂下两道金如意流苏,足有几斤,压得明瑜连转头都不便。等头面收拾好了,又被命站起来,从里到外换大红嫁衣,脖颈上挂了莲花结子金锁,两手各套金镶金累丝连环镯,微微一动,金玉相撞,全身上下叮咚一阵乱响。

“极好,极好!”

两位妈妈极其满意,上下打量一番,这才搀着明瑜到正堂中来。阮老太太和阮洪天江氏早着了吉服坐在那里等了,个个都是满面笑容。

“来了,新郎官快到了!”

远远传来炮仗鸣乐之声,柳胜河急匆匆过来,一脸喜色。

明瑜先到老太太面前,朝她叩拜行告别礼,老太太道:“嫁作人妇,谨遵妇礼。这些你母亲应都教过你的。好孩子,祖母晓得你是个有福气的。”

一早梳妆之时,明瑜还并无什么大难过,此刻真的事到临头了,听到自己祖母的临别赠语,心中那浓浓的不舍之意竟又涌了出来,强压下去,这才恭恭敬敬应了声是。等到了向阮洪天拜别,看到父亲望着自己的目光,一半是欣慰,一半是不舍,又听父亲叫自己往后不必记挂家中,安心侍奉夫家,想到自己自小受他无尽宠爱,此去万里之遥,往后一年中只怕也难见一两回面,心中酸楚再难抑制,低头间眼泪已是一颗颗掉了下来,慌得江氏忙用帕子替她轻轻拭压掉,安慰不停。

明瑜强忍住离别之愁,又和一边的明珮安墨道别,这才被蒙上了盖头,朝喜神方向端坐,等着新郎过来。

正堂外第二轮炮仗声中,一身正服的谢醉桥与迎亲队伍准时到了荣荫堂的大门前,入门过程便掠过不提,到了大堂中,递过他父亲亲笔手书的大红迎亲简帖,郑重叩拜老太太和岳父母,明瑜便被叔公房中的堂哥背负着出门,送上了那顶红缎平金大花轿。

喜锣声中,三十二对牛角双喜高架灯引导在前,后跟官吹锣鼓细乐,新郎与随行陪伴高坐于马前,迎亲队伍便从阮家大门前出发。

轿夫早早就得了红包,自然不会故意颠簸得太过厉害。明瑜坐于轿中,耳边听到路边围观之人的议论之声,不是说女家的嫁妆丰厚,就是说马上的新郎样貌出众,恍惚间想起了谢醉桥的笑容,方才离家之时的那丝惶恐不舍终于消了去,心也渐渐定了下来。

轿子终于停住,到了南门谢府。阮家的送亲人柳管家递进了喜封启门,又命人撒了满天星的铜钱,轿子这才入内,过了火盆,停在了正堂的大院中间。明瑜被送亲的全福喜娘搀扶着下了轿,只看见脚下铺了道仿佛没有尽头的红毡。被扶着走过红毡,跨过马鞍子,终于进了喜堂。

明瑜头上蒙了盖头,不辨南北,耳边又尽是鼓乐喧闹声,简直就像个木偶般地被身边的喜娘提醒着跪下叩头起来等等,直到听到冯公公拉长声调的一声“夫妻对拜”,又被身边的喜娘牵引着转了方向,这才意识到对面的那男子就是谢醉桥,心微微一跳。

终于仪式完毕,明瑜被牵着入了洞房,坐到了床上去,身边照例有闹房的妇人孩童把金钱彩豆纷纷洒在床上,欢声笑语一片。片刻之后,听见一小孩欢呼道:“新郎来了,要给新娘子掀盖头喽!”

周围一下安静了下来,明瑜忽然也紧张了起来,两只手有些不安地扭在了一起,忽然眼前一亮,遮盖了她半天的那块红绸已经被人用喜秤挑了下来,立在她面前的人,正是谢醉桥。

“好标致的新娘子!”

“新郎官福气!”

明瑜听见满屋子响起一片称赞声,想起自己之前在镜中看到的那张只剩红白两色的粉脸,不敢抬头与谢醉桥对视。

“新娘子的脸好白,掉进面粉缸一般!”

都史夫人家的小侄儿忽然嚷了起来,满室皆静,接着是哄堂大笑,明瑜实在撑不住,也是笑了出来,一抬头,便与谢醉桥对视上了。

这还是前次瑜园中别过后,两人再度相见。

明瑜见惯了谢醉桥青衣蓝衫的俊逸模样,第一次见他着了猩红喜袍,意想不到的英挺耀目,此刻他正含笑俯视着她,目光闪闪发亮。

明瑜一想到自己还一脸白粉,十分不自在,慌忙垂下了眼眸。

喜娘笑嘻嘻分开了围观的人,从个红秞缠枝莲碗里舀了个煮得半生不熟的汤圆,喂进了她的嘴,问道:“生不生?”

“生。”

明瑜脸一阵发热,老老实实低声回答,然后等着众人取笑。

果然一阵哄堂大笑。饶是明瑜早有准备也臊得不行,低了头不敢看谢醉桥的眼神。

喜娘又端来一对用红绳系住的白玉盏,分送到两人手上,起哄声中,明瑜红着脸与谢醉桥饮下了交杯酒。

“早生贵子!富贵吉祥!”

噼里啪啦声中,花生栗枣、金钱彩豆又如雨点般地朝明瑜和谢醉桥砸了过来,明瑜脸上被几个枣栗砸到了,谢醉桥见她睫毛微颤,想躲又不敢躲的样子,笑着起身,朝面前的妇人孩童递上预先就备好的一个个红包,众人得了,这才笑嘻嘻住了手,又一阵嬉闹过后,这才被喜娘哄了出去,屋子里终于静了下来。

谢醉桥望着端坐在床沿低着头的人儿,一想到她已经是自己的人了,恨不得抱起她转几圈,只身后门边还站着个喜娘,不敢造次,吸了口气,轻轻握住她手,叫了一声。

明瑜低低应了一声,仍是低头不动,觉到他高大的身影朝自己压了下来,心再次怦怦直跳,连呼吸都不畅起来。

“我还要出去应客,何时回房还不定。你肚子想必饿了,我叫你丫头进来服侍。若累了,先自己躺下歇息,不必熬着等我。”

他俯身凑到她耳边低声说话的时候,看到她佩了东珠耳坠的耳垂,小巧白嫩,忽然心痒难耐,实在忍不住,趁着背对喜娘,飞快地轻咬了下。

明瑜吓了一跳,一阵酥麻之感飞快传遍了半个身子,抬头时见他已直起了身子,朝门口的喜娘笑道:“妈妈辛苦了,赏封早备好了,妈妈领了去歇了,叫丫头们进来服侍便可。”他说话时,她只见他侧脸,一本正经,哪里还有方才的半点调皮之样?

明瑜轻咬了下唇,心中溢出了阵阵甜蜜。喜娘笑呵呵道:“新郎官也莫舍不得出洞房,再巴着不走,只怕一会外面的人就都要打杀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