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他师父了?

我不解,微微皱眉,看着白琯。

白琯转了半响眼珠子,又扭捏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解释:“那时候你晕了,是月瞳接住你,他死死抱着你,哭着说救命恩人要死了,不管谁来拉都又踢又咬,不肯放手。我说你没死,他硬要跟着回来,怎么赶也赶不走。狐妖本想发作,但乐青带来了几百鬼差,和她说了好半天话……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她回来就说这头猫不要了,送给师父,随你吃也好,煮也好,看大门也好。”

我不信:“那狐妖有那么好心?”

白琯说:“她说月瞳是她宝贝干儿子,只要你好好对他,将来给她一颗无上金丹做报答就好。”

无上金丹三千年才练成一炉,凡人服后能长生不老,青春永葆,我身为上位仙人,也不过分得一颗,至今不舍得吃。

这贪得无厌的狐妖,算盘打得真精。

白琯还在得意地说:“我还以为她会提什么苛刻条件?不过是颗小小药丸,师父是仙人,自然要多少有多少,我觉得阿月很可怜,怕他回去被欺负,就做主答应下来了。”

月瞳也很欣慰:“我还以为干娘会要无数黄金首饰呢,看来她还是有些疼我的。”

白琯:“肯定是你不值钱,她才开这点价。”

月瞳:“嗯,她也经常说我不值钱。”

我给两人一唱一搭,气得说不出话来,歇了半响,才回了气力,先对月瞳说:“那道天雷不是劈你的,我没有救你命,你还是回去吧。”

“不管!你就是救了我,我生是师父的人,死是师父的鬼!宁死也不回去陪那些家伙睡觉,他们会用很多奇怪的东西,弄得我很痛很痛。”月瞳见势不妙,死命往我怀里钻,耳朵上的毛害我打了几个大喷嚏,直到白琯将他硬扯出去,又可怜兮兮地说,“我会乖乖的,会自己找吃的,你不要丢掉我好不好?”

白琯怒道:“你昨天才去邻居家偷鱼吃!信你才有鬼。”

月瞳被骂,一点也不恼:“白琯师哥不生气,下次不敢了。你帮我拆了镇魔符,是好人。我以后一定会听师哥的话,冬天暖被,夏天打扇,还会帮你收拾周韶那混蛋!”

白琯:“算你识相。”

我还没答应收猫妖入门,他们就开始拉帮结派了?

可曾将我这师父放在眼里?!

我气过头,刚想开口,却被口水呛到,一阵咳嗽。

月瞳赶紧孝顺地帮我拍背。

白琯满脸救猫一命,功德无量的神情,求着我答应。还拉开月瞳的衣服给我看他身上无数伤痕,烧的、打的、什么样的都有,深深浅浅,重重叠叠,惨不忍睹。

我是木已成舟,百般无奈,看在月瞳命运悲惨,本性不坏,而且毛绒绒的样子深得我欢心,实在硬不起心肠拒绝,终于应了下来。

月瞳很欢快地再度扑入我怀里宣布:“我以后不陪别人睡觉了!我只陪师父睡觉!”

我差点被气死。

“胡扯!”白琯很有义气地打断了他的胡闹,愤愤然说,“我都还没资格陪师父睡觉呢!你这刚进门的,一边去!”

我拼着最后的气力,将枕头朝他们砸去。

两个不省心的家伙,匆忙跑了。

胸口火辣辣地烧着疼,手脚僵硬得仿佛不属于自己。法力丧失过度,让神智又开始迷糊,不知什么时候,强风卷入屋内,蜡烛猛地摇摆两下,骤然熄灭。屋内陷入看不见尽头的昏暗,蟋蟀的叫声停歇,乌鸦不再悲鸣,空气静谧得仿佛凝固。

床沿震动,是高大身影缓缓坐下。

我恐惧地睁开眼,喝问:“你究竟是谁?”

长长的沉默过后。

低沉、沙哑,带着诱惑的可怕男音,如丝绸般滑过:“我的名字叫宵朗。”

这个传说中噩梦般的名字粉碎了所有希望。

我不停颤抖。

赌约

急促的心跳声在黑暗中听起来,如激烈的鼓点,每一下都敲得难受。

我恍惚能感受到宵朗不怀好意的目光,穿过黑夜,透过幽暗,仿佛毫无隔膜,能看清一切,控制一切,亦在嘲讽一切。

无论他有什么目的,总要划下道来,这样天天让人提心吊胆,算什么玩意?

我摸索着从乾坤袋中抓紧自己的剑,挣扎着要爬起来,全身却虚脱无力。狠咬了几次牙根,好不容易半坐起身,壮着胆子问:“你贵为魔界之主,与我没半点关系,为何三番两次轻薄,来找我一个小小物仙的麻烦?”

“我们没关系?”宵朗忽而又轻笑起来,半响后才慢慢道,“瑾瑜和我有一个赌约,赌的便是你。他输了,你便是我的女人,我轻薄自己的女人,有何不可?”

他的话简直比东君从西边走更荒谬,师父不是隔壁街王二小子,怎会去赌得把自家徒弟都输给别人抵债。所以我闻言大怒:“胡说八道!我师父最疼我,不会用我去和魔人下赌注!”

宵朗气淡神闲道:“赌不赌由他,信不信由你,要不要由我。”

我决然道:“不信,师父是好人!”

“他是好人?”宵朗笑得更冷,驳道:“他早就对你心怀不轨,只是为人谨慎,多虑多思,没好意思下手罢了。”

他越说越离谱,我一个字都不想听:“你这龌龊的东西,不懂我和师父间的情谊!”

“我自然懂,我若不懂他,怎会识得你?又怎会对你心怀不轨?”宵朗俯下身,凑近我身边,温热的呼吸扑面而来,带□的旖旎细语在耳边环绕:“阿瑶,看着自己女人为其他男人眉头紧锁,愁眉苦脸,我可是不高兴得很,只恨不得那家伙丢下苍琼的蛇坑去。”

我心头一惊,试图冷静下来,不顾满额汗水出卖了我的恐慌,兀自强道:“你疯言疯语,一个字都做不得准,让我师父亲口来和我说。”

宵朗幸灾乐祸道:“他输给我,自然要付出代价,我锁了他魂魄,如今是半句话也不能和你说了。”

我不信:“师父是不会输的。”

宵朗一直笑,不回答。

他笑得我心里直发虚。

乌云露出月亮的脸,模模糊糊穿过窗纱,透来一丝微光,床前恶魔迅速起身回头,放下帘幔,速度快得让我看不见他的容貌,只余一缕丝缎般的墨发,带着淡淡血香,滑过我的面颊。

是时机!

我持剑,直刺,透过帘幕,指向心窝。

宵朗反手,打掉长剑,隔着帘幕,用力一把扯住我的手腕,捏得骨头隐隐作痛。

我咬着牙一声不吭,他却渐渐放松力道,在我腕上轻轻吻过,溺爱地叹息道:“阿瑶,你真顽皮。”就好像满不在乎地责怪一只胡乱抓咬主人的猫。

我使劲地抽手,却被他抓得纹丝不动。最后隔着帘幔,狠狠一口咬在他手背上。

月亮再次躲藏,屋内陷入黑暗。

宵朗重新钻入帘幕,握住我的下巴,用力捏紧,几乎脱臼,我只好缓缓放松口中力度,他趁机在唇边吻了一下,笑嘻嘻却不容置疑地宣布:“别抗拒了,只会让你受伤,我看中的东西,是无论如何都要弄到手的,你必定属于我。”

我痛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依旧强硬道:“我就算魂飞魄散,也不会你这种见不得人的家伙在一起!你是……”我恨极,顾不上平日对白琯的教诲,综合平日所见所闻,思索良久,终于找到骂人的字眼,结结巴巴道,“你是下三滥!丑八怪!流氓!是……”

“贱货,恶魔,混蛋、淫贼。”宵朗见我骂得太不流利,兴致勃勃地帮我补全,并建议道,“要不要再加上王八蛋和登徒子?”

“我……我……”我气急败坏,鼻子发酸,眼看他似乎又要压过来在身上乱摸吃豆腐,终于“哇”地一声哭起来,一边用脚踹他一边尖叫,“我要师父!把师父还我!师父救命!”

“你叫吧,把你徒儿全叫来,我当着你的面,让他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宵朗终于怒了,一直挑逗暧昧的口气变得僵硬生冷,“你再念着你师父清高,我就把他丢去魔军中,让他尝尝千人骑万人压的滋味,你再念着你师父英俊,我便将他耳朵鼻子全切下来,剥去脸皮。你再念着你师父温柔,我便让他没有舌头来和你说甜言蜜语,没有双手来抚摸你的头发,你再说说你念着你师父什么?我帮你处理掉。”

其实我不知千人骑万人压是什么意思,莫非是让我师父去做驴马?可是我不敢开口乱问了,弱弱地在床上,闭着眼发抖。

宵朗停下烦躁,他伸手将我的头发撩去耳后,温柔抱着我的肩,情人般耳语:“乖阿瑶,不要怕。如果你有天魂飞魄散,我便让所有你认识的人都去陪你,这样你就不会寂寞了。”

他深谱人性,操纵所有的一切。

他是在纯粹的恶中生出的贪魔,肆意妄为,不择手段,无所畏惧。

没有怜悯,没有慈悲、没有良心,只有贪婪和占据。

我纵使不信师父落在他手心,也不敢乱来。

宵朗抱着浑身僵硬的我,分开双腿玩弄。一个滚热的东西正顶在腰间,我虽不明白那是用来做什么的,但随着他的动作侵入,脑中也模模糊糊勾出个影子。

我知道要发生很羞耻很不好的事,但无法抵抗,抖着声音,微弱地问:“你在做什么?”

他说:“教你师父想教却不敢教,还不准别人教的事。”

我还是不懂。

他解释:“是男女之事。”

我如雷轰顶,恍然大悟。

这事我懂,就是给对方生孩子,可我宁死也不要给恶魔生孩子!于是连撕带咬,拼命地抵抗,直到对方再次威胁要干掉我徒弟,才老实下来。

宵朗玩得甚无趣味,他不高兴地问:“你真那么讨厌我?”

“是。”我牙齿打颤,诚实回答。

“我却很喜欢你,不太希望看见你这个模样,”宵朗思索许久,在空中弹了弹指,忽而在我肩上咬了一口,坏笑道,“不如……我也和你打一个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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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半裸的胸脯紧紧贴在我胸前,手指在锁骨处轻轻划着圈,呼吸急促,心跳却平静,仿佛漫不经心便想决定我的命运。

赌博是不好的,我很讨厌,而且宵朗以善谋出名,从不打没把握的战。他提出的任何要求,会极危险。

可是,我如今法力尽散,屈居人下,就如被猫捏在爪子里的老鼠,任凭处置,实在没有反驳的能力。

已经站在悬崖的边缘,不论是拒绝还是答应,环境还会更恶劣吗?

宵朗看出我的迟疑,抛来更大的诱惑:“如果你赢了,我不再纠缠你,还将你师父还给你,如何?”

虽知魔不可信,这瞬间,我还是心动了:“真的?”

宵朗按住我肩膀的手忽然紧了一下,似有怒气,却转瞬消失不见。他笑道:“如果输了,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你只要披上嫁衣,心甘情愿嫁给我做新娘子就好。”

我觉得给他做媳妇比给他生孩子更可怕,想也不想,一口否决:“师父说,嫁衣要为自己喜欢的人穿。虽然你喜欢我,我却一点也不喜欢你,而且仙魔殊途,我们是万万不能成亲的。”

“你师父尽会胡说,怪不得把你教成书呆子,”宵朗不屑地辩道:“若天下男女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盲婚哑嫁,你师父早把你输给我,哪来的自己做主?而且你改了天机,回天界要被烈火焚身,倒不如跟我去魔界逍遥快活,而且……”他说到此处,略微顿了顿,柔声道,“女人心易变,日久天长,你怎知不会爱上我?”

“不会的,大家都说我是石头变的,脑子里也是石头。”我回答得很肯定。

宵朗闷笑起来,撑不住时在我耳垂上咬了一口,含着模糊说:“你还是那么有趣。”

买东西可以讨价还价,和恶魔打赌自然也可以,我小心翼翼地问:“能不能改赌别的?我赢了,你将师父还我,我输了,我便将自己的命给你。”

宵朗拒绝,半开玩笑半认真道:“我只想要你的身子,要你的命做什么?要不你输了,我便要你师父和三个徒弟的命,再把你强抢回去做小妾吧?”

书里写,妻子是对家庭有责任和义务的角色,权力越多,责任越大,她要侍候公婆,抚养孩子,还要打理内务,爱护丈夫。小妾却是玩物,可以随意交易买卖,我结合自己身份想了半天,继续讨价:“我不做你妻子,也不能赌师父徒弟的命,如果输了,就给你做小妾好了。”

宵朗噎住了,很久才问:“为什么宁可做玩物也不做我的妻子?”

我正色道:“我是玉,玉本为案上玩物,也不在乎回归原本位置。妻子需对丈夫有情有义,妾则不用与夫有私情。既然你要的是我身子,那感情要不要也无所谓。我不想勉强自己对你负责。”然后我又很期待地补充,“等你哪天不要了,还能丢掉我。”

宵朗咬牙切齿骂道:“你果然是个呆子!谁要你对我负责?!”

我顿悟:“莫非做妻子可以不负责?对了!还有休妻一说!”

我觉得自己真是读书读傻了,连七出之条都忘光了。世间礼法本是男人所书,保障的亦是男人权利,就算是贤惠美德才华兼备的妻子,只要不喜欢了,找到借口,想休一样能休。可是站在什么位置就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我不愿和他举案齐眉,尽那份心思和责任。而小妾买卖身不由己,虚情假意是理所当然,更符合我现在立场。

宵朗不知为何被气狠了,他说:“你这蠢货!放着好的不做偏要挑差的,待我将来找个厉害主母,对你朝打暮骂!可好?”

我略一沉思,回答:“若我撒谎,对你曲意奉承,不尽妻子责任,便是我的过错,良心不安。若你找个厉害主母来无缘无故打骂我,便是她的孽障,我却是问心无愧,顶得住天,立得住地。喜欢便是喜欢,不喜欢便是不喜欢,我决不会为自己不挨打而胡乱撒谎。你若不喜欢,自可以找个喜欢你的女子,和她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宵朗默然,长叹道:“你这尽钻牛角尖的笨石头,就不能说几句好听话来哄我开心吗?”

我殷勤劝道:“史书有言,苦口良药,忠言逆耳。”

宵朗阴森森说:“再废话,我便剪了你舌头。”

我闭嘴了……

宵朗气得连豆腐都不吃了,躺旁边发呆。

我蹑手蹑脚地往床边逃,被发现,狠狠拖回来,锁骨差点被按断。

宵朗声音是从齿缝里挤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妻也好,妾也好,总之你输了,便是我的。”

我很后悔平日没收集奇珍异宝,要用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真没什么可以拿出来赌的,脑子转了半响,才想起最关键的问题:“你要赌什么?!”

“我要赌什么,你能拒绝吗?”宵朗混淆的脑子也冷静下来,口气回复原本的淡漠。

我摇摇头:“不能。”

宵朗问:“比背书?”

我宁死不干。

宵朗问:“比打架?”

我宁死不屈。

我:“比绣花?”

宵朗差点咬死我。

左商量右商量,我很悲哀地发现自己找不出一种胜算大的赌局,很踌躇。

最后宵朗折中道:“我们来玩躲猫猫吧?”

我不明白。

宵朗像孩子似地抱住我,轻轻说:“天界没有人知道我的真面目,我给你三个月时间,若你能从洛水镇上找出我,我便认输,履行承诺。若是你找不着……”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恨恨地说,“我便要了你身子!”

捉迷藏我还算擅长,但唯恐期间有诈,谨慎问:“天下之大,你若躲去天涯海角,我从何找起,总要定一个范围吧?”

他说:“就在这洛水镇上,昨日你用全力挡下天雷,逆转天命,我真是承你恩情了。”

我愣住了,脑中渐渐浮现出一个不好的预感。

宵朗让我的预感实现:“没错,我就藏在你身边。”

是狐妖带来的人?还是我身边认识的……

宵朗依依不舍,起身离去,走至门前,回头道:“你好好猜,猜猜我是谁?”

门轻掩。

一阵冷风吹过,毛骨悚然。

真假

宵朗走后,我一直在严肃思考一个问题。

我是个本分的仙女。

经过凡间多次讨价还价的磨练,已知做生意签订合同时,要双方协商同意。

如今宵朗单方面提出赌局,我虽咨询过他范围和筹码方面的问题,却没正式同意他提出的躲猫猫游戏规则。所以,就算我使手段耍赖,也不算不守承诺吧?

我不信任宵朗。

这位魔界智囊善使诡计,善用疑兵,曾用空城诱天界三十万雄军入陷阱,导致天界军队对所有空城草木皆兵,错失许多战机,也曾单枪匹马,花言巧语骗出海鲛族重军镇守的定海珠,引来东海水,冲去三十二个城镇,灭无数生灵。大家都说他是没有不可骗的东西,没有不可利用的人,这种家伙,做出的承诺可信吗?就连师父落入他手中之事,说不准也是谎言。

他早胜券在握,不过是想看我慌乱哭泣的模样,暗中偷笑。

就算我侥幸赢了赌局,他必定会找其他借口,将我留下。

这个赌局,百害而无一利。

我怎能自乱阵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