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小姐一早出门去了,姑爷留了话,说出门一趟回来用午饭。方妈妈去了外院。杜总管叫人来传说,牙婆带了人来瞧。少夫人还没醒,方妈妈就作主先去了。”阿秋脆生生的汇报着情况。

岑三娘觉得这种事就得放权,什么事都要她去过问,还不被烦死。

她想了想道:“阿秋,你去看看逢春和暖冬跟了方妈妈去没?若留了个守院门,就打发去告诉方妈妈一声。她和杜总管选定了人,先领去请老夫人掌掌眼,让正气堂先挑。”

阿秋应了。

岑三娘就问夏初:“隔壁厢房一间做了库房,另一间我让收拾出来做我的书房,收拾好了吗?”

“好了。少夫人要不要现在去瞧瞧?”夏初伸手扶她。

岑三娘起了身,去了正堂左侧的第一间厢房。

两间打通成一间,显得极为宽敞。

南窗下摆着张楠木大书桌,放了文房四宝。靠西墙是一溜同色楠木打造的书架。

这些都是岑三娘的嫁妆。书架也是她设计的。不是博古架的样式,极简单的横格。下方造成了一排柜子,方便放置东西。

中间有张圆形的束腰桌子,四周是圆鼓凳。上面摆了个细腰的青瓷花瓶,插着她剪下的那枝玉楼点翠。

她剪下来的时候还是半开着的。养了两日,花全开了,散发出淡淡的清香。

北窗下是一排宽敞的坑,正中摆了张方桌。铺着垫子和引枕,上方糊着雪白的窗纸,光线明亮。

她想,在上面歪着看书肯定极舒服。冬天烧了炕,还能带着两个丫头窝在上面做活。

这样一来,杜燕绥如果想在卧室休息,丫头们出入就不会受影响。

岑三娘瞧着就夸了夏初:“布置得不错。”

夏初笑道:“夫人喜欢就好。”

岑三娘又道:“去把宣纸抱来。还有针线筐,找匹细绵布来。”

夏初应着出了书房。过了一会儿和阿秋两人大包小包的揍了东西进来。

岑三娘已经脱鞋上了炕。

她穿了件蓝底碎花的绵麻家常窄袖襦衣,系着大红的裙子。只戴着对金耳钉,头上斜斜插了只长玉笄,手上连只镯子都没戴,简单之极。

见夏初将抱着的宣纸放在桌上,就喊她:“先扯一张过来。”

夏初依然拿了一张给她。

岑三娘比划了下,让两人裁小了,叠成了长条。又做了几只细长的布袋,塞进去试了试,满意了。

阿秋和夏初这才知道她想做什么,不由得面面相觑。

“少夫人,这样怕是不妥……”阿秋跟岑三娘时间久些,性子更活泼,忍着羞意,低声提醒她道,“……若被人知道,会说对读书人不敬。”

“啊?”岑三娘大吃一惊。

她心里暗暗咒骂这个古板的时代。可让她继续用什么香灰袋子,她实在受不了。

她瞅着二婢慢吞吞的说道,“这里就咱们三人,不说出去谁会知道?”

那眼神明明白白的在说,你俩的卖身契在我手里。传了出去,我能落个骂名,你俩就死定了。

两婢也知道自己的命运和岑三娘是紧紧紧相连的,互看了一眼,竟发起誓来。

岑三娘哭笑不得。

有那么严重么?至于要赌咒发誓?

可看两人的神情,她就蔫了。

古代有文官说激动了敢当皇帝的面撞金銮殿的柱子。万一被人无意中知道了,口诛笔伐。她不死都会脱层皮。

岑三娘不敢冒天下之大不讳。

她动手将宣纸抽了出来,撇嘴道:“算了吧,当我没说过。把剩下的纸送姑爷书房去,就说我特意给他买的。”

阿秋和夏初松了口气。

阿秋欢天喜地的抱了纸出去。

岑三娘想起那香灰袋子,气呼呼的想,不能用宣纸,就用丝绵好了。

这时代还没有棉花,只有蚕吐丝制的丝绵。

一个月那么几天用下来,少说也要一两匹布。一匹布五百文,一个月一两银子。这个,绝不能省。

丝绵比宣纸贵,可不会被骂有辱斯文。

这时,她看到了夏初穿的衣裳。

夏初穿着丝绵麻的衣裙。

岑三娘愣了愣,把新念头又咽回了肚子里。

她心想,人家用来做衣裳,自己拿来过小日子。好像真有点不太地道。用草纸总没有人多嘴了吧?

这个提议,马上就得到了夏初的肯定:“少夫人实在不想用香灰袋。我和阿秋就多揉些草纸出来。”

大唐入厕用的纸偏硬,需要下人们一张张的揉过。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普通老百姓舍不得买草纸的,用竹片的都有。

总算解决了一桩人生大事,岑三娘长舒口气。

“少夫人,这些纸怎么办?”夏初心疼的问道。

裁成小块,折成长条的宣纸已堆了一桌子。府里也不需要将它展平了拿来写字。没有新用途就浪费了。

岑三娘的目光落在了圆桌上的那枝牡丹上。

“我曾和姑爷说能做出一模一样的绢花,用这些纸练手吧。”岑三娘打定主意后,就拿起剪子开工。

女孩子都喜欢这些。

见岑三娘不再纠结着做月事用的东西,夏初也兴奋起来。

阿秋回来,两人就用心选了粗绵线拧成粗粗的花蕊。

岑三娘一边瞧着牡丹,一边绞出各种大小的花瓣。

刚开始还掌握不了花瓣的大小和数量。

多试了试,岑三娘心里就有了底。

过得半个时辰,就扎好一朵相似的牡丹。

岑三娘调了绿色的颜料,细细在花心染上。放在那朵牡丹旁一比,得意的笑了。

“真漂亮啊!”

阿秋和夏初眼里露出欢喜来。

阿秋笑道:“少夫人的手真巧。可惜只是宣纸做的。”

岑三娘想了想问她们:“如果是绢做的呢?能卖多少银子啊?”

夏初答道:“我记得大夫人插戴过几枝宫里年节时赏下的绢花。尚宫局做的,在外面一枝要卖二十两银子呢。少夫人做的这枝不比宫制的差。”

“发财了!”岑三娘大笑。

“去拿一匹綀子来。”

要做就做最好的。

綀子是苎麻中的**,一匹布轻薄的能束成一束穿过铜钱中间的方孔,因而得名。

岑三娘告诉两人:“就拿它来做头花。”

二婢顿时惊了。

岑三娘耐心的解释道:“普通的绢做的再巧,总会被人模仿了去。綀子珍贵,能舍得拿来做身衣裳的都少,更别提拿来做头花了。”

阿秋反应过来,接口说道:“独此一家,别无分号。”

“聪明!”岑三娘赞了声,让去抱了匹綀子来。

瞧着岑三娘拿起剪子对着綀子比来比去,夏初忍不住心疼:“少夫人,这可是十两金子一匹的綀子。老夫人怕是都舍不得拿来做衣裳。剪坏了怎么办?”

岑三娘做别的不行,做手工小玩意儿是她的老本行。她把那枝牡丹看得熟了,心里有了谱,根本不怕。

她毫不迟疑的裁下了一块,兴奋的说道:“如果开个店,做出来的头发一枝能卖二十两,一匹布能做二十枝,岂不是赚双倍了?”

她先剪出了外层大的花瓣,又依次绞出了内层。再剪出更小的内层。用了上好的黄色丝线拧紧做成花蕊。

又在自己妆匣子里找了枝长长的银簪子做底。

一个时辰后,就做出了一朵玉楼点翠。

她拍拍手,将做好的牡丹头花往花瓶里一插:“先插着,回头让姑爷瞧了,看他能分出真假不。”

阿秋抿嘴笑了:“别说姑爷了,奴婢没走近细看,都分不出来。”

“拿算盘来算算成本。”

阿秋依然捧了算盘来,连银簪子在内一算,一会儿报出了数目:“银簪子一两银子打一根,綀子一匹一百两银子,少夫人用的大小有十两银子,加上丝线手工,成本要花十二银子呢。”

夏初轻声说道:“十二两银子的成本,如果卖二十两一枝也能赚八两。少夫人,头花不比金银饰物,用些日子污了,又不能洗净再用,除了银簪子外,就没有用了。再说,少夫人一个时辰才做一枝,要开店,需要找很多人来做,长安城手巧的人很多……”

言下之意是费时高,一枝才赚八两,还要请绣娘,请掌柜,租店铺,向朝廷纳税,还没多少技术含量……总之赚的不多。

“唉。”岑三娘大受打击。

她也不可能每天花几个时辰做几枝头花去卖。

她叹了口气道:“我再研究研究。”

她心想,如果能制成标准的模子,算好一朵花需要的花瓣。流水线作业,批量生产的话,成本会降低,数量会上去。那样才能开店。

可是眼下手里一千多两银子,能撑到九月收粮。以后呢?靠地里出息过日子吗?靠天吃饭也太不踏实了。

岑三娘望着窗外那盆怒放的玉楼点翠,恨不得把它迅速变成银子使。

想着杜总管说能打理牡丹的好花农大都被豪门雇走了。就算请了来,要想把那十盆长野了的牡丹养好,也要花上好几年工夫。

“做什么事情才能多赚银子呢?”岑三娘犯愁了。

她突然想到昨晚杜燕绥说的,滕王送了一成织锦阁的干股。显然杜燕绥收下了,会有多少呢?她还没问清楚呢。

“去瞧瞧,姑爷回来了没?顺便去看看方妈妈那边选的如何了。”岑三娘心急的吩咐道。

阿秋便去了。

夏初轻声劝她:“照奴婢看哪,少夫人还是先歇几日将养着。国公府家底薄,终究是国公府。”

夏初说话一般都是点到为止。

岑三娘经她这么一说,猛的反应过来,自己从起床到现在,风风火火的做这做哪。大概是生理反应,她显得烦躁心急。

正如夏初所说,国公府终究是国公府,差银子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着。赚银子的事自然也急不得,需要慢慢的等待机会。

她能想到的卖地板卖鱼卖牡丹,都只能解燃眉之急。做头花这种高成本低销量的事不可能让国公府瞬间暴富。

想到这里,她朝夏初笑了笑:“我心急了。日后有什么想法,大胆提。我会仔细考虑的。”

夏初觉得岑三娘最能让自己信赖的就这点。一个好主子知晓轻重缓急,还懂得倾听他人的谏言。岑三娘的鼓励让她越发自信起来。

那匹綀子剪下了一块,也废了。

“时间尚早,今天又不出门了,不如多做几枝。反正料子也用了。”岑三娘平静下来,慢悠悠的继续做。

夏初知道她想开了,抿嘴一笑,就给她打下手。

到午饭时,两人又做了两枝出来。

岑三娘调了颜料,仔细的上了色。

一朵玫紫,一朵蛾黄。

都是重瓣的牡丹。

朝花吹口气,薄薄的花瓣就飘动起来,煞是美丽。

“拿匣子装了,晚间顺便给二姑娘。多的材料先收着,空了也给你和阿秋做几枝戴。”岑三娘扭动着脖子,不打算再做了。

夏初惊喜不己,笑吟吟的找匣子装了:“我和阿秋瞧着这头花,心里早馋了。只是奴婢那能插牡丹呢。”

“放心吧。我又不是只会做牡丹。回头问问阿秋喜欢什么花,空了就做。”岑三娘笑着答道。

坐了一会儿,方妈妈和杜燕绥同时回来了。

杜燕绥带了个大夫回来。

“……太医院的妇科圣手刘太医。今早进宫给昭仪瞧喜脉去了。我等了一上午才请了来。”杜燕绥悄悄的告诉岑三娘。

武昭仪怀孕了?她生的儿子好像是被她杀了的吧?

岑三娘脑子里猛的想起一段流传的历史故事。

历史上说武媚娘在感业寺时和高宗有了首尾。进宫七八个月后就生下了皇子。

恰好见杜燕绥进来,夏初就避了出去,书房没有别人,岑三娘脱口说道:“好在武昭仪七八个月前早就出家当了真人,否则这儿子是谁的还真说不清楚。”

杜燕绥唬了一跳,伸手盖在她嘴上,急道:“你怎么什么都敢说啊?”

岑三娘吐了吐舌头:“我错了。”

杜燕绥认真的告诫她:“三娘,有些事,打死都不要吐露半句。明白?”

岑三娘也认真的点头,小声的嘀咕道:“皇上本来就宠爱她。她这回有了身孕,再生下皇子,不知多少人嫉妒眼红着。你明天就回宫里消假当差了,可得小心点。皇宫不是什么太平地方。”

她整了整衣裙,去正堂让老太医看脉。

听了她的话,杜燕绥心里翻江倒海。

皇帝还是晋王时,东宫里的女人为他生下了如今的太子李忠。皇后无出,宫里几名嫔妃生的皇子尚幼。

以皇帝对武昭仪的宠爱。如果武氏生了儿子,会怎样?

他想起了先帝玄武门变杀隐太子李建成。想起皇帝同胞兄长李承乾被废。隐约的觉得如今的皇太子李忠前程不妙。

母凭子贵。如今武氏只是个昭仪,招缆他只想自保。可等她有了儿子,难免不会生出野心。

杜燕绥想到了先帝说的话。

那时滕王想着武媚娘无子,侍奉过先帝。先帝一旦驾崩,无子的嫔妃依律会被送进感业寺。就遣他先回了长安布署。他则趁机进宫见了先帝。

先帝告诉他,袁天罡和李淳风曾批语,当心女主天下。他思来想去,眼前总晃动着武氏初进宫时驯马的豪气。先帝道,此女心志不输男儿,又艳若桃花,留下唯恐祸乱朝纲。留下遗诏,嘱他侍机除去武氏。

他心想武氏离了宫,跟随滕王。除非滕王想谋反,否则这个女人不会对大唐江山有什么影响。

顾念着滕王的情谊,他藏起了遗诏,放过了武氏。

一朝留手,武氏反而进宫成了昭仪。

武氏让皇帝提拔重用他,有意招缆。他回到长安,也正需要皇帝提拔。

等他知道被封将军是武氏的推荐时,他已经被动的接受了武氏的示好。杜燕绥想,如果武昭仪只是求个平安,他能做到。

等武氏生下皇子,又有皇帝宠爱,她要的不仅仅是在宫里平安渡日呢?

他该怎么办?

是遵从先帝遗旨除掉武氏。还是配合她,让她一步步成为后宫之主?

一时间,杜燕绥心乱如麻。

刘太医在宫里甚受嫔妃们欢迎。宫里虽有医女,平安脉一类仍由他主脉。杜燕绥等了一上午,才候着刘太医得了闲,请了他回府。

刘太医诊了脉,摸着下颌的山羊胡慢条斯理的开口:“少夫人脉微芤,弦滑。不妨事,多休息,开副药调养着就好。”

岑三娘听不懂。

老头儿笑呵呵的:“少夫人无需担忧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