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姨娘,这可怎么说?”

大太太不耐烦地开了口,孙姨娘忙哆嗦着跪了下来,不知是怕还是气。

“都是奴婢错,实没想到他们竟如此大胆,光天化日地竟就这么昧下了咱们方家银子,奴婢这就上他们家找去,给那两个眼皮子浅爪子又不干净东西狠狠吃几个嘴巴子,出了这口恶气再回来领太太罚。”

说着就要出去,念锦却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怕是叫姨娘失望了,方才我听见了此事便差人找了过去,外头说张财告了假,三天没来了,他娘子也不曾见,到他家门口敲门没人理会,就有几个淘气小厮踢开了门进去,太太猜怎么着?他家里早已家徒四壁,衣裳盘缠尽叫人搬空了。”

叶妈妈两眼一瞪:“莫非逃了?”

孙姨娘脸色越发难看,仍支撑着辩解:“如何见得?或许是遭了歹人进屋打劫呢?”

叶妈妈被她横了一眼也不敢做声了,念锦却故作不知,反倒疑惑地皱眉嘟囔,只是这嘟囔声音总是能叫大太太和屋里每一个人听见罢了。

“姨娘说得有理,可那张财一家并非独居城外,一个大院子里住全是我们方家人,怎么单单就他家遭抢了,左邻右舍却无人听见动静呢?再者他家里门窗都从里头锁着,桌椅摆设也放得好好,难道有贼人来了他们竟不挣扎分毫?不怕说句叫姨娘寒心话,只怕他们当真跑了。”

孙姨娘被念锦说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想到本以为抓住了念锦小辫子,这事一闹出来,没准能勾出她挪用公众钱不知去干了什么勾当,就算她手脚干净,起码也能说她办事不利,到时候没准大太太也会不待见她,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冒出来个自己人,还偏生给她脸上打嘴。

自大太太屋里出来,欣怡悬了半天心也总算放下了。

“奶奶怎么知道那张财夫妇一定会跑?要是他后来想法子将挪用钱补上了,那咱们岂不是白白借给了他十两银子,保准有去无还。”

原来当日她们在孙姨娘房里遇见张财娘子时,正是那妇人被孙姨娘拒了六神无主时候,一见来是大奶奶,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又哭又求,念锦便叫月儿取了十两银子给她。

“两位姨娘和几个大小丫头月钱加起来不过才几两银子,要叫他们为了这点银子逃,谁也不是没见过钱。如今咱们再加十两却又不同,早听见那张财是个烂赌成性,这些钱并填不了他亏空,却已是碧莲这一层大丫头十个月月钱了,要只有夫妻两个开销,躲出去舒舒服服小日子也能过半年,如何不走?”

念锦说着拢了拢身上银鼠毛坎肩,十一月天气已经入冬,被这西北风吹倒着可不是好玩。

欣怡见她冷,忙扶着她加快了脚步,一路上一声不吭月儿却忍不住问了出来:“奶奶就不曾想过或许那张财夫妇顾及到孙姨娘还在方家,不忍至她于不义境地,就不走了呢?”

念锦脚下一顿,还是扶着欣怡手回过身去,只见月儿一张坦荡荡脸上布满了疑惑,终究叹了口气,她这样一直在底下一层伺候小丫鬟倒好,不用见识那些金银绫罗包裹着绮年美妇们和气雍容面目下种种恶斗,如果当初她亲娘未死,是不是她到了这个年纪也会这样天真?

不由对她更添亲切:“傻丫头,那张财娘子从不曾给我磕过一个头,却能一开口就求十两银子,可见是个贪心;孙姨娘虽不肯借钱给她,但到底是长辈,她却张口闭口黑了心见死不救老CHANG妇那么骂她,可见是个反面无情,这种人天生就掉进了钱眼里,又怎么可能为了孙姨娘而冒险留下?须知不跑话,既有可能被债主打死,也有可能垫不出银子被方家捉住,少不得也是打一顿撵出去。”

腊月初三一早,三老爷一家子马车也到了钱塘,虽那件事隔了大半年,但毕竟走时候闹得大家脸上不好看,如今虽有心回去,也拉不下脸来,因此三老爷便想着先到当初他给樊音安家老宅子里安顿下,再回家里去给大老爷大太太请安,若说得好再搬回去,三太太却只说不好。

“老爷细想,这些日子咱们在永安,每每钱塘来人总有家里给咱们捎东西,吃用各色都有,给平儿玩更不用提,老爷一个男人家哪里能想到这么些,必是大嫂子安排,可见她也并不真心恼你,不过樊家妹子事当真惹了她罢了。如今咱们要真安顿下来,她就是有心叫咱们住回家里也不好开口了,倒以为老爷你跟她赌气似,不如选个客栈暂且安顿下便回去吧。”

三老爷听了这话也在理,便拍手说好,樊音在后头马车上窝了一整天,腰酸背痛不说,才赶到前头就看见夫妻俩手拉着手说笑,不由心下暗气,便放重了步子哎哟了一声,二人回头见是她,三太太只点了点头,三老爷问她怎么了,她也不说话,只低着头靠在荳儿身上。

荳儿见她又是这么着,也少不得跟着扯谎:“回老爷,车上地方小,姨娘想是坐久了腿酸。”

“樊姨娘从小就是深闺小姐娇生惯养,哪里受得了车马劳顿,也是我想得不周全,竟没顾得上。要不请樊姨娘也过来与我们同乘这辆大车,只怕颠得好些。”

不待三老爷发话,三太太便自责了起来,樊音抬起眼怯生生地看了看三太太,又受了惊似垂下去摇头道:“不敢不敢,樊音是什么身份,求太太莫折煞奴婢了。”

说着已经带出了些哭腔,要在从前三老爷一看她这架势想必早已疼得一颗心都要酥了,不知该怎么猜疑三太太在背地里折磨她了呢,谁知这回竟只淡淡点了点头道:“难为你懂规矩,坐乏了就趁现在多走几步散散,我们还得赶在正午之前进城呢。“

说着却扶起三太太肩膀上了车,留下樊音一人怔怔地在原地站着,荳儿知道她脾气哪里敢在此时去招惹她,只战战兢兢地在边上陪着,没多会儿听见红芍远远地催他们启程了,才不得不扯了扯樊音衣角劝她上车。

要说这樊音本来是三老爷心尖尖上一块肉,她麻他就痒,她痒他就疼,怎么就落得如今这么冷落不理了呢?这当中自然也有个缘故。

原来这一房人初到永安时早有永安旧管事为他们打点好了住处,家里也安排了人,加上从钱塘带过去丫鬟小厮,不过伺候一家三口也尽够了,偏生四少爷小孩子家换了地方便水土不服,三太太衣不解带地照顾他,将家事暂时交给了樊音,谁知这听起来光鲜,做着却并不容易。

家里管事娘子们多有不服她是个姨娘名不正言不顺,吩咐下去事总有人装作不知道不理会,再者这樊音自幼在余家娇养,老太太待她是客,不过好吃好穿照应着,哪里有人来教她日常家务经济,不过和姐妹们绣花下棋悠闲度日而已,年纪渐大跟着淑娴,却不曾学来她别本事,只学了些狐媚男人招数,要认真过日子,她却真不能。

因此几天下来家里便乱了套,先是换季单衣迟迟做不上来,接着新茶上来了,三老爷那里却迟迟没有送进去,再者从前家里每日肥鸡肥鸭鲜鱼活虾吃着,从不要三老爷操心,如今连厨房里也乱了套,厨娘说领不着去账房支银子牌子,樊音说早发过了却说不清发给了哪一位,竟出现了老爷太太坐在餐厅里等着,下面却只弄出几碟子不成样小菜来应付局面,别说珍馐佳肴不见,就连米都是街面上常有粗米,三太太不说什么,三老爷自己就够受了。

他原就是个养尊处优饭来张口纨绔之人,日子过得舒坦得没边了,所谓饱暖思□,这才有怜香惜玉闲情逸致,要叫他自己吃饭都吃不舒心,身上穿得衣服用料粗糙手工蹩脚,夜里睡被褥也不知道用什么棉花,竟还有股子霉味,那他那颗多情心只怕也要缩上一缩。

要说这些还不算大事,多少能体谅些樊音年轻,也不是个常年管事,打量着等平儿身体好了,三太太总还能腾出来,那后面接二连三出事却叫三老爷胆战心惊,不得不对这朵柔弱娇美解语花另眼相看了。

原来到了平儿病一直反反复复不见大好,折腾着就进了五月里,三老爷遍请名医也看不出个名堂,都说不防事,吃药便好了,可总不见效,三太太更加日夜求神拜佛,到后来竟天天吃起素来,一双眼睛熬得都抠了进去,整个人瘦得可怜,每每含泪无言地看着三老爷时,总叫他更加揪心。

就在此时,却发了件叫人瞠目结舌大事,原来这四少爷病迟迟不好,竟不是天意,而是人为,有人将他药给换了,而这个人,竟就是樊音身边一个小丫头。

为此三太太气得哭晕了过去,醒来后却不怪三老爷半句,只跪在孩子床前一个劲地怪自己无用不会理家,为老爷纳妾不但没叫老爷省心,反而给家里添乱,弄得家宅不宁差点累及方家香火,更一个劲哭求三老爷休了她,只字不提三老爷被美色迷惑害了儿子,反倒将过错全包揽了,弄得三老爷心烦意乱又愧疚难当。

第 79 章

偏生此时那小丫头又一口咬定是樊音指使她干,又脱出了樊音曾私下里找大夫来看过,都说她头胎小产伤了根本,以后都不会生养了,三老爷不信,又给找了几个老大夫,果然口径一致,任凭樊音再怎么辩白,都跑不了她因为自己不能生养就想害了三太太所生儿子嫌隙。

结果狠狠闹了一场,到底没有凭据还是叫那小丫头做了替死鬼,叫打得浑身是伤撵了出去,樊音看着无事,三老爷却渐渐远了她,连她屋里也不大去了。

这趟回钱塘本不愿带着她,倒是三太太不肯,说一家子都走了,把个年纪轻轻姨娘扔在家里,万一出个什么好歹,岂不丢光了方家历代祖宗脸?这话说得影影绰绰叫三老爷动了些心思,再问她又问不出什么来,只得暗中叫人看着,却发现原来樊音每个月都要悄悄跟一个叫做钱五小厮偷会几次,当下一阵绿云罩顶,恨不得当即将人拿来打死,到底还是三太太贤良阻住了他。

试问一个活生生姨娘,早先还蹦跶着料理家务,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没了,怎么能不引人查问?惹来旁人说长道短坏了家声不说,万一引来那起见不得人好小人,弄出官非来,那岂不是要人命么?

因此三老爷方消停了,却到底找了个不知什么名目将那钱五打得半死,又撤了樊音屋里几个丫头,只留她带来荳儿一人,一应吃穿用度皆莫名其妙地减了,也不许她到上房随意走动,不过留她一个活人还在喘气罢了。

说来这樊音也当真冤枉,她与那钱五并无私情,不过趁着当家之便常搜刮些钱物做私房,又怕放在屋里早晚对出来,便收买了个钱五,将她私拿财物弄出去,送回她娘家给她老娘保管。

只可惜男人眼里最忌讳是什么?她偏偏犯了这个,如今就是浑身长满了嘴,承认自己贴娘家,三老爷也是一句话也听不进去,只当她在为偷人做遮掩,又想着三太太软弱,不如去求求她,谁知她哭丧个脸只说一切听老爷,自己一心将儿子带大就万事足矣,这些事她不管,也管不了,几次三番去求,后来竟索性叫红芍做了门神,根本不给她进屋。

这回出来一路舟车颠簸,原比不得在家里,女人深居后院想见着男人很不容易,樊音本想着路上客栈里驿站里总要一处吃饭一处休息,见着三老爷机会多着呢,稍微使出些手段便可拉回三老爷心,没想到这男人一旦绝了情没了心,倒比女人决绝得多,她两次三番热泪盈眶楚楚可怜,却愣是不曾哄得他回心转意,对她冷淡不说,反倒对三太太越发亲昵起来,叫她恨得不知咬断了几回牙根。

一家子在客栈住下消息早就到了方府,大太太知道大老爷心里念着,也不再多做计较,便命孟妈妈带着几个妥当人接去,不多会儿功夫便将人接了回来。

三老爷给大太太请了安之后便随大老爷到外头跟那些老管事们叙旧,留下大太太妯娌三个手拉着手说笑,大太太见三太太大半年不见人却圆润了不少,自然高兴,一时寻梅摆了茶点上来,三太太却一样不动,倒是红芍知道她心思,忙摸出了个金丝软绢小荷包,从里头拣了几块金桔干出来。

“怎么不酸?昨天吃着倒还好呢。”

“可不是奴婢说太太嘴刁,昨天吃完了,这是今天早上老爷赶着叫老王在集市上买,总比不上咱们自己在家里腌。”

主仆俩头低着头一阵嘟囔,二太太随手拣起一块往嘴里一丢,立马眉头一皱吐在了帕子上。

“我妈呀,这还叫不算?我这牙都快要全倒了!红芍丫头你尝尝,你们太太去了永安也没多久,怎么这舌头都变了味了?”

红芍笑而不语,三太太却羞红了脸,大太太冷眼旁观却心里有数,忙一把拉住三太太喜道:“可是当真有了好消息?你好啊连咱们也瞒着!几个月了?”

二太太这时也开了窍,也忙拉起三太太手细细打量,三太太脸越发红透了,红芍在一边笑道:“太太们快别笑话我们太太,快四个月了,我们老爷还不让说呢,说要让胎气坐牢了才能让人知道。”

“他一个大男人倒相信这些?莫不是被那骚狐狸事给吓怕了吧?他如今可还那么宠着她了?要我说你可别太懦弱,该下狠手时就下狠手,你本就是正房,如今又有了喜,她哪里还敢轻狂?”

二太太提起樊音便气上心头,三太太只笑着摇头,仍是红芍接了过去。

“她哪里还有那个浪劲呢?我们老爷如今可是看也不肯多看她一眼了,不过跟我们似伺候太太罢了。”

说着又将这大半年来在永安情形绘声绘色地描画了一遍,二太太听得直拍手称痛快,又满口菩萨保佑老天爷有眼,倒是大太太恍然大悟似抿嘴一笑,伸手戳了戳三太太额头恨道:“你倒是会弄鬼,害得我白替你揪着这一颗心!”

因庆完了大太太生日,没多久便要过年,自然要开祠堂拜祖宗,一家团圆,又因三太太有喜,大太太也不肯放她住出去,因此便命人将三房原先住院子利索地收拾了出来,仍叫在那里住着。

念锦原以为樊音这一次跟着回来又又得不安宁,谁知她倒消停得很,每日只缩在屋里不出来,三太太过来串门也从不跟着,没几天倒叫人忘了还有她这么个人似。

好容易忙过了寿宴,家里各处收东西收东西,支银子支银子,照旧把个念锦忙得抽不开身,大太太在一边看着她倒是越来越有当家架势,也乐得清闲,竟一门心思含饴弄孙,索性将家务统统交给念锦,连库房钥匙都一并给了她。

念锦虽得了令,倒也不敢自专,凡事自己掂量着,该回大太太一件不留,是以大太太对她越发放心。

又有琪纹未来婆婆进来求太太和大奶奶恩典,自然是为了早日将琪纹抬过门去事,只因念锦与她自小情分,嫁到方家也多得她伺候周全,总不能亏待了她,一副体体面面嫁妆自不必说,除了大太太赏那些,念锦自有体己拿出来与她添妆,也够好一阵忙。

这天刚偷空歇了午觉,就见欣怡笑嘻嘻地走来:“奶奶好睡,快随我到太太那里去吧,这会子可热闹着呢!”

念锦睡眼惺忪地任她摆弄,篦头簪花,又痛快地喝了几口热气腾腾八宝茶,整个人才算是醒了过来。

“这是怎么说?”

“真真是件喜事,咱们家才添了小小姐,如今大姑奶奶又要回来了,可不热闹么?听说大姑爷升了抚台,如今领了皇命就要到任上去呢!过些日子就要路经钱塘,想是姑爷体恤我们姑奶奶这么些年也不曾见着爹娘面,竟派人来了信,说送姑奶奶回来小住,也在家过个安稳年,等他那头安顿下来,再派人来接。”

说话间主仆二人已经携手出了门,两个小丫鬟跟着,一路到了大太太房里,果然见众人都在,二太太带着二姑娘,并二少奶奶,几位姨娘,说说笑笑十分热闹。

方家大小姐比方晏南兄弟皆年长许多,她出阁之时二小姐方月珊更还是个抱在怀里奶娃娃,因常听人提起这位长姐雍容大方又温柔可亲,在家时便是人人交口称赞大家闺秀,心中羡慕,每每有亲近之心,自己来年也要出阁,更想着有个长姐好一处说说私房话,便提议将方月环安置在她那里,毕竟她出嫁多年,在家时住所早已挪作他用,有二妹陪伴,也不至于太过寂寞。

念锦因想黎家这样人家,家里奶奶出门随行妈妈娘子并大小丫鬟总有数人,方家这里按理也需按家里姑娘定例拨人过去伺候才像样子,若如此一来方月珊那边只怕便局促了些,不如另外收拾间院落给她,也叫黎家人看看方家也是有气派大家,他们大姑奶奶面上也跟着有光。

至于二姑娘若有心陪伴长姐,大可搬过去同住几天,更显姐妹亲厚。

这法子隐隐点中了大太太心里一桩心事,原来这方大姑娘十六岁出阁,如今已近十年,膝下却无所出,因此黎家前后给她房里添了两位姨娘,方家也无话可说。如今已有两个庶子一个庶女,虽说都叫她娘,但毕竟是隔着肚皮,再者黎家人多口杂又山高路远,家里两个小姑子又是伶牙利爪主,这方氏日子显然也并不如面上说得那么风光。

大太太虽然厉害,到底嫁出去女儿泼出去水,又常言道,民不与官争,女儿嫁到了官家,娘家哪里还能照管得到,不过每年年节下多多派人走动走动,以显亲近罢了。

如今女儿回来省亲,倒也是个时机叫黎家人看看他们家奶奶娘家排场,回去给家里老太太姑娘们说说,好叫她们不可小瞧了她女儿去,因此便点头允了,又指了几位得力妈妈出来,一并交给念锦张罗去。

如此一来腊月又忙碌着过去了一半,眼看新春将近,这日一早因收到了黎姑爷来信,估摸着这几日便到,因此接连两天方家都有人到码头上去接,这一日清早果然接到了,早有人快马回来禀报,大太太带着众女眷在厅里候着,至快晌午时候,方有小丫头抄近路来回,大姑奶奶已经到了二门上,才换过了软轿往这里来了。

念锦对方月环这位大姑姐早也没了记忆,只依稀记得她在家时便贞静庄重不苟言笑,且常听她二婶夸她,心里也羡慕不已,如今就要见着真人,自是紧张不已,颇有些丑媳妇见公婆味道,总担心自己粗粗笨笨叫这位大姑姐小瞧了去,不经意看了看挨着她身边坐徐凤临,也正悄悄绞着手里帕子,不由相视一笑,两人反倒都轻松了些。

外头阵阵笑语传来,一个小丫鬟抢在前头打了帘子:“大姑奶奶给太太请安来了!”

屋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只见走在头里是两个中等身材丫鬟,穿着一色蜜合色亮缎窄袖小袄,素色百褶裙,看着有点相似鹅蛋脸,竟是一对亲姐妹,再看她们发式相同,头上一左一右插着一色素银点翠扁方,看着清爽利落讨人喜欢。

二女齐齐转身,自门外扶过一位绫罗绸缎包裹着丽人,约莫二十五六岁年纪,身材高挑白皙丰润,云鬓高耸珠光宝气,一支明晃晃凤头钗随着姗姗脚步摇曳生姿,一袭石榴红百蝶茜纱石榴裙,朱唇点点似笑非笑,令人看着可亲,一双盈盈丹凤眼却又顾盼间隐约透着精明。

第 80 章

只见她扶着丫鬟手款款入来,见着大太太面却不及跪拜,只怔怔地看着大太太出神,半晌方眼圈一红,喃喃唤了声“阿娘”,便哽咽着再说不出话来。大太太哪里忍得住,早一把将人搂在怀里也跟着哭了起来。母女分别多年再见,自是千头万绪齐齐涌上了心头,却一时也不知说哪一件才好,拉着手一时哭一时笑,竟也顾不得旁人了。

少顷还是方月环先收了泪,又重新与众人见礼,念锦妯娌也一一上前见了,方月环虽人在京中,与家里也有书信往来,自然知道家里添了两位弟妹,忙一手拉一个笑道:“两位奶奶小时候看着就不俗,如今果然都是神仙一样人品,那两个小子好福气呢。”

说话间又有孙姨娘和寻梅进来请众人入席,饭后方月环回屋歇了午觉,仍到大太太屋里陪着说话,又将带给家中诸位礼物分发了出来。

因她此次随夫到任已同搬家无异,在京中得用下人也带出了好些,这趟随她回娘家就有一位老妈妈三个丫鬟,也都纷纷来给大太太磕了头。

那妈妈夫家姓赵,是黎家积年家仆,如今便跟着黎姑爷过去做个管家,这赵妈妈自然便是管家娘子,照管后院里事情。而除去方才扶着方月环进来一对姐妹花,叫做明珠明霞,另一个大丫鬟却引得众人纷纷侧目,原来此女生得俊极,水洗凝脂般肌肤吹弹欲破,鲜嫩嫩花骨朵似人品,叫人看了当真便移不开眼去,若再换过一身富贵些装扮,那钱塘县里那些名门淑女大家闺秀,竟都给她提鞋也不配了。

说来也奇,那女子见大太太正打量她,竟也丝毫不怯上,反倒大大方方地走过来磕头问安:“奴婢秋棠,给太太奶奶们请安。”

说话间螓首低垂峨眉若蹙,妩媚之下倒不失端庄,饶是大太太这样见过大世面人也不经赞叹:“多好姑娘家,倒不辱没了这名字,我看要拿海棠花来比她,只怕那花儿也要低头了。”

说着又拉起那海棠手上上下下细细打量,方月环见母亲喜欢,便顺势赞道:“母亲不知道,她并不是黎家家生子,原先也是个小户千金自小娇养在家里,只因她爹爹错信歹人做生意蚀了本,家里卖房卖地卖得什么也不剩了,她下面还有个弟弟,这姑娘不忍心看着老子娘和弟弟受罪,便卖身给了黎家做丫鬟。你们看她生得好,可不曾见过她女红针黹,那绣功才叫一绝,原先在家时我们老太太屋里针线上功夫,只要她一个人做,旁人做,老人家都看不上眼。”

众人听了越发稀奇,因刺绣女红是件费时活计,要做得好,也唯有多做勤做而已,这秋棠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却能得黎家老太太这样见多识广老人赏识,想必不凡。

“既然如此,亲家老太太如何舍得将这妙人给了大姐姐带走呢?”

方月珊到底年纪小,见了秋棠这样标致人物便心生羡慕,对她故事又听得格外仔细,方月环被问得噎住了,一时竟有些吞吞吐吐起来,念锦忙拉过方月珊手笑道:“好姑娘,我们姑奶奶这样人品,自然得亲家太太喜爱,儿行千里母担忧,总要将身边最妥当人给她才能放心。”

一番话说得方月珊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方月环见念锦不动声色便帮她解了围,因是夸她,自己也不好说嘴,只冲着念锦莞尔一笑,便又陪着太太们说起了一路上从京城过来趣闻。

夜里众人都各自散了,方晏南两兄弟回了家,都赶着到大太太屋里去见他们大姐姐。

原来方月环因比两个弱弟年长许多,幼时对他们也照料溺爱有加,姐弟感情十分亲厚,如今见这两个小伙子都已长得高大清俊,不由感慨时光飞逝,一手拉一个,左看右看止不住又落下泪来。

明月和明霞忙轻声细语地劝着,又有小丫头捧着热水手帕子进来,寻梅亲自接过,绞了一把双手递给方月环,方月环客气地道了生受,身子却并不动,只由着她伺候。

此时念锦抱着媛儿和徐凤临并肩走了进来,方晏南忙抢上去接了,理了理婴孩儿襁褓嗔道:“早跟你说了月子有一百二十天可要好生将养呢,你偏不听,这会子图亲热,回头可别嚷手酸。”

念锦把脸一红只低着头,大太太是见惯了她大儿子对儿媳妇黏糊劲,只头也不抬地吃茶,却把个方月环给看呆了,怔怔地半晌方笑道:“方才说这小子好福气,如今看来竟是大奶奶好福气呢。”

方晏南这下总算知道脸红了,不好意思地朝老婆身后蹭了蹭,念锦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却朝方月环歉然道:“叫大姑奶奶见笑,我们这一位就是嘴碎些。”

方月环含笑点头,一时徐凤临也上前给大太太大姑奶奶请安,两对小夫妻便各自散去,奶妈子却不走,反倒抱着媛儿近前,大太太一把接过了抱在怀里,亲热地摩挲着孩子头发。

方月环便奇道:“母亲向来身子弱,如今也年岁见长,怎么大奶奶还将孩子放在母亲这里替她照管不成?”

大太太听她语气里透着责备,便笑道:“哪里,你这可错怪了她娘,她原是舍不得孩子离了身边,不过是我这个做婆婆强拿主意罢了,我们方家多少年没有这么小娃娃了,我看着喜都喜欢不过来,也难得她乖巧,就抱过来养着,家里琐事也好慢慢交给她娘。”

“我说呢,这大奶奶看着说话做人都是个拔尖,再不会这么轻狂,难怪母亲喜欢她。我原想着母亲那么疼爱徐表妹,如今亲上加亲,必是更疼她,或许把这个家也交给她也说不准……”

“这话糊涂,自古长幼有序,老大家无病无错,怎么能叫老二家出来呢?你这孩子,如今在娘跟前说说无妨,在婆母跟前这这么着颠三倒四么?可不叫她们笑话你?”

大太太抬手理了理女儿略松了一把云鬓,见女儿年纪轻轻最是女子妩媚动人时候,双鬓却早早生了华发,不由心中不忍,嘴上说着责备,说出来却全是心疼她意思。

说得方月环眼圈一红,却仍忍泪笑道:“母亲可不是多虑了,有这么样娘家在,女儿也不是个蠢人,她们能拿我怎么着?便是不会生养,也左一房姨娘右一房姨娘给纳进来了,每天三茶六饭丫头婆子们伺候着,家里那一位又肯待见她们,进了门就都不是省事,肚子再一争气,个个都能与我比肩了,我这么个无能大奶奶,只恨不得自己变成一阵烟一阵风谁也看不见闻不着才好,可不敢碍了哪一位事,就这么谨慎小心着,还有谁会来难为我不成?”

一番话不曾说完,已经委屈得哽咽了起来,大太太虽早知道女儿在家中过得艰难,但总比不得听着女儿面对面地说出来这么叫人心酸,也陪着洒了会子泪,又被她说中了心中所憎,不由眼皮子一抬。

“小老婆再怎么得宠,不过是个偏房,你坐着她站着,你歪着她捶腿,你睡觉她铺床,能掀起什么风浪来?就是生了孩子,也得管你叫一声娘。你这孩子我是知道,就是太要强,这上头可不能糊涂,一个女人一辈子靠什么?年纪轻轻靠相公,老了还得靠儿子,黎家小少爷,你庶子,你可要有些心胸好生拿捏着,那就是你命!”

方月环听得越发垂了头,一面拭泪一面嘟囔着:“怎么不拿捏,个个都是小祖宗,女儿只怕这别人肚子里出来总养不亲,如今我劳心劳力不过将来为他人做嫁衣裳,等孩子大了,还得认亲娘。”

“胡扯,亲娘再亲也是姨娘,你才是嫡母,孩子将来便是得了功名,她诰命能越过你去不成?总是你自己想不开,看看熬得人都什么样了?你才二十来岁人,将来还有得享福呢,只把心胸放宽些才是!学学你娘,当初那一位可得宠了好一阵子,我还不是容下了她。要知道,弄死她容易,可搁不住老爷心里存着她,人活在面前不过是个使唤小老婆,可要是莫名其妙死了走了,没准就在老爷心里埋下了刺,时不时就要疼一疼,发一发,弄出点什么来恶心你,受害还是自己。如今就这么留着她伺候咱们,又有个比她更年轻更要强黄姨娘天天针锋相对。她背地里做过那些龌龊事,也时不时给老爷耳边吹吹风,我虽不曾拿住她罪证,但天长日久地便有眉有眼似了,这些年总不往她屋里去呢。”

一听见说孙姨娘,方月环越发不屑地撇了撇嘴:“这个东西最会明里一套暗里一套使阴,母亲难道就这么容着她锦衣玉食在家过好日子?”

大太太脸色一寒,眸光也跟着冷冽了起来。

“你觉着她如今过是好日子?傻女儿,你是大奶奶命,却真真不知道这个妾字该怎么写?当初她不过是个丫头,哪里来胆大包天做那些背后算计主人事?不过借着老爷对她三天新鲜劲,就以为得宠得势猪油蒙了心了,慢慢地老爷新鲜劲过去了,她又没个生养,年复一年那日子过得是什么滋味,也不过死鸭子嘴硬不说罢了。撵她出去反倒一了百了,何不叫她就这么不死不活地熬着,一辈子过这有苦说不出日子。”

“还是母亲想得周到,不过当年女儿虽小,也恍惚记得她大了肚子才得了老太太抬举,后来怎么那孩子就没了?”

方月环皱眉遥想,却不曾注意到她母亲脸色一变,待她抬眼再看大太太时,大太太早已气定神闲地拈着茶盏盖子撇茶沫子玩。

“孩子保不保得住,那也是她命,焉知是不是她要太多了,反倒折损了那孩子福寿?这能怪得谁去?”

“咳……母亲说是。”

方月环心领神会,母女二人又说了一回家中闲话,方月环似有什么心事哽在喉头却总说不出来似,夜色已深却还只是坐着,孙姨娘隔着窗户探了几次头,都没敢进去,虽估摸着母女两总有体己话说,却不知要聊到什么时候,又不敢自去睡了,只得在外间候着,此时夜深露重外间无人,火炉无人加炭也渐渐没了劲头,屋里越发寒冷,她也只得缩了缩脖子将前襟又拉紧些罢了。

到底大太太有了年纪,什么人没见过,更何况是亲手带大女儿,见方月环总是不自在,便打趣她。

“敢情大姑奶奶今晚想陪陪为娘不成?这敢情好,咱们娘俩好久不曾一床上睡说说体己了,我这就让寻梅去知会他们一声,叫你爹到别处睡一夜去。”

方月环被她母亲说得面上一窘,三两次话到嘴边却还是咽了回去。

“女儿倒是有这个意思,不过出来时候不曾关照她们,只怕现在还等着呢,还是回去吧。母亲若不嫌女儿聒噪,明晚便过来陪母亲一夜可好?”

第 8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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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第 81 章 ...

“罢了,明天再说吧,今天是唐大人家里的老祖宗七十大寿,你爹爹未必能回来,你也莫白等着,且回去睡吧,他要回来,我替你说。女儿倒是有心孝顺的,不过是他这个做爹的忙得脚不沾地罢了。去吧,外头只怕起了风,你把我新做的那件灰鼠皮大氅披着吧。”

话音刚落,便见寻梅掀帘子进来,手臂上正搭着一条深青色的毛料大氅,方月环这才明白便是方才这样的母女密话,她母亲屋里还是有人在伺候着,当然大太太是最会TIAO教人的,这寻梅想必不俗,只是有些话若叫她一个下人听了去,难免被她们小瞧,因此暗自庆幸那桩事情方才不曾与她母亲提及。

说来也巧,这里方月环前脚刚走,大老爷后脚便摇摇晃晃地回来了,大太太见他酒气冲天,忙叫人弄醒酒汤去,一面自孙姨娘手内接过在冷水里绞起的手巾子,一面关切道:“老爷这是怎么说?到底是四十来岁的人了,也不知道保养身子,一高兴就只管胡喝海喝……”

谁知话没说完就被大老爷粗鲁地打断:“高兴?我倒是想高兴呢,两个儿媳妇都是你合心合意的,偏生一个生了个女儿,一个一年了不见一点动静,今天席上别人说起冯员外家生了孙子,看着我在场倒好像脸上都有点尴尬对不住我似的,你说我这脸上是什么个颜色?高兴?我倒是想高兴呢!”

说罢竟一摔手将才搭在额上的手巾子挥在地上,霍得起身就朝外走,大太太忙一把拉住:“老爷酒吃多了发脾气原没什么,我们做女人的也应该受着,可这大黑天的北风阵阵,你还要往哪里走去?女儿才头一天回来,家里多了好些外人,老爷这么一闹,知道的说是吃醉了酒,不知道的,还不知道要出去嚼我们方家什么话呢!老爷若嫌了我,就请到佩瑶屋里委屈一夜,黄姨娘那里也可,只别这么在外头混闹,回头吹了风寒气入了体可不是闹着玩的!佩瑶,还不来扶一把?”

此时已有小丫头打起了门帘子,一阵冷风嗖地刮了进来,吹得站在门边的大老爷一个激灵,人也瞬间清醒了许多,见老妻脸上淡淡的丝毫不见恼他的样子,话里话外反倒全是为了方家的名声和他的身体,一时又觉着自己说得过了,抬眼见孙姨娘怯怯地缩在后头并不敢上前,不由摇头叹气。

“太太自然是妥当的,谁敢嫌了你去?不过是我黄汤灌得多了胡言乱语,还求太太宽宏大量,容我放肆一晚吧。”

说着便伸手去拉大太太的袖子,大太太只侧身一躲,寻梅和孙姨娘早已有眼色地上前扶住,

搀着他往大太太的床边去了。不知是不好意思,还是当真喝多了,大老爷只半眯着眼睛由着她们伺候,趁着寻梅回身再给他绞帕子的时机,却睁开眼悄悄捏了捏孙姨娘的手。

“她不过是生我的气,并非有意挤兑你,连累你受委屈,且担待我们些吧。”

孙姨娘见他轻声细语地安慰自己,心里就像喝了蜜似的甘甜,可一听见他后面跟着的一个“我们”,又如同被人淋了一桶冷水似的,从头顶凉到脚底,心中暗暗发狠,脸上却一点也不露。

“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她么?左不过为了老爷,只要老爷心里舒坦,佩瑶别无所求。”

伺候老爷太太睡下,因有寻梅值夜,孙姨娘自回房间去歇息,却迎面撞见了一脸焦急的秋棠,忙一把拉住。

“三更半夜的姑娘这是往哪里去?”

“还好遇见姨娘,请问姨娘,前头可是太太的屋子么?我们家奶奶还没回去,明霞姐姐叫我出来迎一迎,都怪我笨,没走出几步竟迷了路,绕了半天才走出来,也不知我们奶奶走了不曾。”

秋棠急忙反握住孙姨娘的手询问,孙姨娘见她许是因为赶着走了好一阵子而弄得一张白皙的小脸红扑扑的,精致的SU胸急剧起伏着,娇喘吁吁吐气如兰,在月色下比白日里的柔美更添了几分妖媚,又想起方才老爷在太太屋里说的醉话,不由一时计上心来,忙轻轻拍着秋棠的背给她顺气。

“我的好姑娘,且歇一歇吧,看你急的!你们奶奶早回去了,想是走岔了,还是我送你回去吧,黑灯瞎火的别又迷了路才好。”

秋棠见孙姨娘这样热心有和气,心里自然感激,忙挽着她的手往回走,一路孙姨娘便细细套问她的出身来历,果然与方月环说得无异,不过她自己到底谦虚,只说黎家宽厚收留她,对黎家老太太对她的宠爱却只字未提。

孙姨娘听她言谈举止便觉着此女虽生了一副世间少有的好相貌,心机上却平常,不过是个绣花枕头,不由心下大喜,但还是又决意再试她一试。

“好姑娘,有件事我听着不明白,白天听我们大姑奶奶说,你们家老太太屋里的针线全在你手里,既那么看重你,怎么就舍得放你出来呢?我们一见如故,我心里很喜欢你,也真心替你可惜,像你这样水灵脱俗的人品,哪里是长久伺候人的?”

这秋棠因到黎家的日子尚短,从小娇生惯养的,性子里也有一股子傲气酸气,如今与人为奴常常自怜惋惜,如今听了孙姨娘的话,便越发将她引为了知己。可她到底不过是普通人家的女孩子,家里过去虽然殷实,但老子也不过粗识几个字,老娘更加目不识丁,她自己所知道的也不过就是些女红针黹家长里短而已,再者她父母又宠她,行动就怕她受委屈,镇日家捧在手心里护着,差不多的事大多不叫她知道,因此她在人情世故上便更加不通。

如今听了孙姨娘这话,便一五一十说与她听。

“老太太的吩咐我也不明白,我原不肯跟着出来,毕竟我是老太太的人,又不曾伺候过大爷和大奶奶,也怕伺候不好。可老太太说我胡闹,又说大爷为人老实,大奶奶也是个贤惠人,断不会委屈了我,叫我只管跟着便是,到了那里,自有我的好去处。老太太既然这么说了,我也只得顺从,说来也怪,我们奶奶一路上竟从不吩咐我做活,有事只管吩咐明月明霞两位姐姐,也不知是不是我哪里伺候得不好得罪了她,姨娘是我们奶奶的娘家人,还求姨娘得了空替我在她面前美言几句。”

说完便眼圈一红拜了下去,孙姨娘忙一把扶住她,一面也落泪道:“可怜的孩子,明明是个娇滴滴的小姐命,却沦落到这里任人磨搓,岂不叫人看着心疼?你放心,我们大姑奶奶确实是个仁厚人,她不使唤你只怕是还生疏着,等日子长了自然就好了,你这么个可人疼的人品,谁又能不喜欢呢?”

说话便到了,秋棠与孙姨娘话别后自回了屋,孙姨娘却站在原地冷笑了好一会儿方回转身去。

这个傻丫头,这么明白的话也听不出来,想必是那黎姑爷看上了她,因此跟黎老太太讨了她去,她们大姑奶奶一路不使唤她,一来是做给姑爷看显得她贤良大度,一来只怕心里不乐意也是有的。这么个闭月羞花的皮囊,却是个蠢人,莫非老天可怜她在方家熬了这二十年,派了这救兵来给她不成?当下便定了主意,迎面嗖嗖的北风吹着,竟丝毫不觉着刺骨。

自此孙姨娘便格外照顾秋棠,得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总悄悄塞给她,秋棠只当她好心,也对她特别亲热,闲了就往她屋里跑。

这天才到了孙姨娘门口,就闻见一阵清洌的芬芳扑鼻而来,正要开口就看见孙姨娘正冲着她招手:“才想着你呢你就来了,可见是咱们俩的缘分。好姑娘,我们老爷早起看着这红梅像是喜欢,我便剪了几支好插瓶供着,方才还惦记着多剪两支给你送去,谁知才收拾好你就来了。”

秋棠正嫌她屋里的熏香太过粗糙气味呛鼻,见了这红梅如何不爱,忙奉承道:“多谢姨娘想着,这么好的花也亏得姨娘会弄,方能摆在人前好生赏看,要不就在院子里自开自败岂不寂寞?”

孙姨娘被她捧得乐极了,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朝秋棠歉然一笑:“瞧我这记性,这会子就要给老爷送去呢,要不姑娘略等我一等,我交了差回来咱们一处吃茶说话可好?我这里有刚从街上买来的白糖糕,还热热地收着呢!”

“左右我也闲着,陪姨娘走一趟路上解解乏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