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妈妈见了他却如同见了鬼一般,不等大太太发话,她先站在众人身后问了出来。

方晏南循声看去,目光冷冷地定格在宋妈妈身上,宋妈妈向来不怕他,却不曾想被他看得背脊一阵发凉,不由朝徐凤临身后缩了缩,好在众人都不理论,只担心方晏南有没有伤着,方晏南这才握着大太太的手笑了笑。

“让父亲母亲操心了,孩儿也是听见锣鼓声过来看看,都怪欣怡丫头糊涂,拿错了香盒子,洒了一屋子才闻出不对,孩儿最不喜欢那味道,就挪到客房睡一夜,没想到竟躲过蟊贼了!这么大的动静只怕早吓跑了,我们进去看看可短了什么东西不曾。”

说罢亲自扶过大太太的手朝自己屋里去了,众人不明所以,也纷纷跟着,宋妈妈却阵阵腿软迈不动步子,徐凤临问她怎么了,她也吞吞吐吐说不出话来,这里听见方晏阳在前头催了,徐凤临才叫了个小丫头先馋宋妈妈回去,自己加紧步子跟上,却觉着身上一沉,原来是方晏阳将身上的袍子披在了她身上,不由惊喜地看了他一眼。

“大夜里的穿这么单薄,回去要冻病了,可谁来伺候我?”

方晏阳被她看得脸上一红,徐凤临心里高兴也不同他争辩,却被他牢牢攥住了冰凉的手,小夫妻二人并肩跟在众人身后。

第29章

樊音在一阵嘈杂声中昏昏沉沉地醒来,只觉得身上很凉,低头一看才发现自己衣不蔽体,忙扯过身边的棉被盖着,却被那锦缎背面上的百子献寿图看得一怔,忙抬起头环顾四周,这分明不是她的卧房!

扶着还在阵阵抽疼的额头,想着之前发生的事,她明明在家里跟方宁亲热,接着方宁走了,荳儿进来伺候,给她喝了汤,接着……接着……接着怎么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看摆设都是些名贵稀罕的东西,却不像三太太的喜好,应该不是三老爷的房里,那这里是……

正想着却听见外头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樊音下意识将胸前的被子裹紧,一双眼睛死死盯住门口,却见房门被砰地踹开,一群人簇拥着老爷太太们走了进来。

众人见了她这副样子,纷纷目瞪口呆。

除了三老爷之外,家里几个男人都识趣地避了出去,丫鬟婆子们倒想看热闹,可觑着大太太的脸色,还是安安分分走远些的好,这里三太太二话不说走到跟前甩手给了樊音一巴掌。

“说!你在大奶奶屋里做什么?”

樊音没想到三太太向来缩头装乖,今天居然敢第一个跳出来,一时躲不开被她打得七荤八素,却听见二太太上来一把拉住。

“你跟这种不要脸的生气做什么?仔细身子。这可是我们三老爷的心肝宝贝肉,很该叫他自己去问,没得事情过去了又不待见你。”

一句话说得三老爷本来就一黑到底的脸色紫涨得跟猪肝似的,几道眼光刷刷落在他身上,弄得他本来就气得生疼的心口越发憋屈,却看也不看樊音一眼,走上去扶三太太坐下笑道:“一个下人也值得你这么动气,好不好,明天找人牙子来,卖了省心。”

樊音此时方知事情不妙,当下也顾不得什么廉耻,冲下床自身后一把抱住了三老爷的腰。

“求老爷老爷发发慈悲,樊音的一颗心一个人全都给了老爷,樊音宁愿在方家做个千人踩万人踏的奴婢,只要还是老爷的人,还能远远看上老爷一眼就满足了,求老爷别赶我走……”

说着早已声泪俱下,众人纷纷倒抽了一口冷气,要说见过不要脸的,也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这话说得倒好像三老爷负心绝情抛弃她似的,她这可是自己脱光了在别的男人床上被逮着的呢!

三老爷本来碍着面子不愿与她纠缠,听了她这话,便是再好的涵养也绷不住了,一回身狠狠钳住她的肩头一字一句道:“我还要怎么对你慈悲?我对你慈悲,将我多年的体己交给你收着,抬举你到什么地步你心里清楚!你是怎么报答我的?暗害平儿勾搭小厮!可笑我竟还舍不得你,被你花言巧语骗着就信了你,打量冷落你些时日,叫你知道些好歹仍旧让你上来,没想到……哈哈!自古嫦娥爱少年,是我疯了,竟然相信你狗嘴里吐出来的一颗真心!”

越说越气红了眼,竟不顾众人的劝阻揪起樊音的头发便将她往外拖去,可怜樊音细皮嫩肉的女儿家,哪里敌得过他的力气,就这么被他拖回她自己屋子门前,也不许她进去,只按在地上跪着,在滴水成冰的夜里光手光脚地早已冻得没了知觉,心里知道还需求求他,一张嘴却早已冻麻了,竟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众人皆知三老爷盛怒,要再跟过来只怕越发叫他没脸,便在大老爷的招呼下各自散了,只道叫三老爷出出气也好,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打她一顿都便宜,便是打死了,不过是个不得生养的小老婆,值什么?因此如今跟在身边的唯有荳儿,荳儿见三老爷又劈头盖脸给了樊音几巴掌,打得她嘴角都破了,脸上也肿了起来,心里害怕,便瑟瑟缩缩上前给三老爷磕头。

“求老爷饶了我们姨娘吧,她自打这次回来,脑子就不清楚了,总以为还在余家,还是做姑娘的时候,今天吃了晚饭忽然又发了病,只说什么大姑娘跟方少爷定亲了,她不能叫她抢了先,须得去找方少爷说个明白。奴婢只当她胡说,也不曾在意,没想到她竟当真摸到人家房里去了,还惊动了全家。求老爷开恩,这样下去她会被打死冻死的,求求老爷……”

三老爷此时已经打出了一身的汗,看着躺在地上的樊音一脸嫌恶,又在她肚子上补了一脚,方恨恨离去,这里荳儿忙取了条毛毯出来将樊音的身子裹了,半扶半拖将她送入房内。

“为……什么?”

樊音在烧着暖炉的屋子里稍稍缓过了些,荳儿用手巾子沾了水给她擦洗身上的伤口,却被樊音死死攥住,当下也掉了泪。

原来宋妈妈去找她密谋的那一晚,荳儿在时不时进屋添炭添茶,也把她们的谋划听了个大概,当场吓得半死,没想到她到了如今这般田地还不肯消停,竟有这么大的主意,万一有个好歹,只怕是再难翻身的。

要说樊音的老娘樊氏打小把她从拐子手里买去,她伺候了这一路,即便樊音失势撂倒,只要还有口饭吃,她总跟着她,这多大的恩义也算是报答尽了,如今眼看着樊音要行那些遭众人啐骂的龌龊事,到临了只怕自身难保,她老老实实的一个小丫头,何必跟着她去往死路上冲,如今在三老爷面前说她疯了保她,也算对得住她了。

樊音见她不说话,越发气恼,只可惜浑身痛得不得动弹,否则早给她几顿好嘴巴子吃,如今且少不得按捺着问她:“大少奶奶给了你什么好处?”

荳儿被她问得一怔,半晌方摇头道:“她并不曾许奴婢什么好处,不过是给了一条生路罢了。奴婢不想害人,更不想陪着姨娘去死。”

说罢也不再搭话,给她盖上被子后便出去了,更随手将房门反锁,虽不曾有人吩咐她如此,但如今此地只有她一人守着,万一等老爷太太想起发落她来的时候人跑了,她可担待不起。

果然,不多久三太太身边的刘妈妈便带着几个腰背粗壮的年轻媳妇来了,只说这里不用她伺候,叫她到三太太屋里等候吩咐去,荳儿机灵地给刘妈妈磕头,求她看在樊音伤成这样脑子也不清楚的份上别折磨她,刘妈妈不理,她也不再纠缠,自去三太太屋里候着,三太太早已睡下,红芍出来嘱咐了她几句,仍旧叫她回自己屋里睡觉去。

且说徐凤临等方晏阳睡熟后却悄悄起身,在外头值夜的月竹不知她要什么,忙披衣掌灯,她却只摆了摆手让她去睡,自己蹑手蹑脚往后头宋妈妈屋里去,果然见里头还亮着灯。

“妈妈做了什么亏心事,半夜三更也睡不着觉么?”

宋妈妈正搓着手半坐在床边上想心思,忽然听见有人说话,却见徐凤临推门而入,不由吓得脸色煞白,忙遮掩道:“奶奶怎么这早晚还不睡?我不过方才听见家里来了贼,心里怪怕的,一时半会儿的睡不着。”

谁知徐凤临冷笑一声:“妈妈真当我是傻子吗?你若不曾做什么,方才见了大哥哥为什么怕成那样?他并不是贼,你怎么见了他倒吓得迈不开步子了?方才人多我不问你,如今我悄悄来问你你不说,是不是要我明天告诉太太,叫孟妈妈来问你?”

“求奶奶嘴上超生,奴婢所做的每一桩无不为了奶奶你啊!”

宋妈妈噗通一声跪地不起,当即将樊音如何来找她,二人如何谋划将秋棠混入大少爷房里,只等早晨被丫头们发现,事情传出来,好叫大少爷将秋棠收房,那老爷爷不会惦记着她们二少爷了。

徐凤临听得怔住了,半晌方滴泪道:“好妈妈,你怎么就这么糊涂啊!老爷看中秋棠,是看中她出身清白又在黎老太太身边伺候过,料想是个规规矩矩的好姑娘,这才起了抬举她的心思,如今你们把人胡乱弄到大少爷房里,叫人撞个正着那算什么?那就装狐媚子勾引男人!这起东西老爷太太向来最看不上眼,莫说收房不可能,不打一顿立马赶走就是好的了!到时伤了大少爷大奶奶的体面不说,还得罪了大姑奶奶,这事一旦对出来,你叫我……叫我在方家!你不如现在就拿条绳子来勒死我是正经!”

徐凤临越说越动气,接着便气喘咳嗽了起来,宋妈妈唬得忙给她拍背斟茶,一面不敢再说话,又听见她哽咽着叹气。

“怪道白天大嫂子悄悄拉着我,说什么你为我的心是好的,只可惜耳根子太软容易被人利用,我倒没在意,原来说的就是这一桩。想来余家大夫人并未抱恙,她不过借机躲出去,好引那樊姨娘行事,欣怡想必知情,要不堂堂大奶奶的闺房,你一个外人这么容易就叫你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去了?也不知她费了多少心思,只单拿住了那刁妇,却保全了你我和大姑奶奶的脸面,这样的情谊,就是亲生姊妹里又有几个?你这样给她添堵,她还保下你,好妈妈,你什么时候才能醒醒啊!”

一番话说得宋妈妈羞愧地垂了头,她一辈子不肯服软,如今却也心里虚得慌,半晌方滴泪道:“奶奶教训得是,奴婢是越老越回去了。奴婢是个什么东西,大奶奶保全奴婢,全是为了奶奶的脸面,奴婢真心知错了,明天就悄悄去给大奶奶磕头去,也求奶奶从此放奴婢家去吧,奴婢老了,背晦了,再跟在奶奶身边,只怕还要拖累奶奶。”

主仆二人又哭了一回到底相对无言,徐凤临虽深恨宋妈妈行出这等下做事来,但到底是把自己带大的妈妈,要叫她处置,她也下不了手,且看念锦如何处置吧,她既有心替她们遮掩,只怕也未必会当真难为她。

再说念锦与方月环在余家,夜里二夫人将方月环接了去住,念锦仍旧跟着杜娇容睡,因见眼前的丫头眼生,便问是谁,杜娇容却反问她觉得如何,念锦细细看了一回,只觉得样貌清秀皮光柔嫩的,生得还算齐整。

原来这余天齐说来也妙,当初与淑娴恩爱十年不做他想,后来来了个杜娇容,又与红玉渐渐亲昵,竟像开了例似的越发不可收拾,屋里其他丫头也有染指不说,还在外头捧戏子捧粉头,要不是还有些忌惮老太太和杜娇容,只怕连家都要搬到窑子里去了。

“夫人就这么纵着他?”

“你是知道我的,这颗心就差没有剖出来给了他,却叫他亲手给掐没了,如今且这么过吧,我有你小弟弟,又有睿儿也是个贴心的,上头有老太太做主,还愁什么?要说跟那些不要脸面的脂头粉头去争,倒也要看看这男人有没有半分值得如此。如今他喜欢哪个想抬举哪个,只要老太太点头,我眼睛也不用眨,不过看着她们闹去罢了,头一个不答应的就是红玉,她打量着想做第二个淑娴,没想到新来的两个丫头更加牙尖爪利,哪天不把她气得上火都不算晚。你爹还不算太荒唐,那几个东西再张狂,还不敢到我跟前来发浪。”

杜娇容淡淡一笑,低头抚弄着熟睡着的孩子的脸颊,念锦眼眶一红,却点头道:“你要这么想,以后的日子倒好过些。当年我娘不过一片痴心想不开,若也能像你这样,只怕还能活得久些,说起来却是我害了你。”

“这怪不得你,不过是我自己一时猪油蒙了心,谁也怨不着。对了,我问你,你们家大姑奶奶身边那个秋棠是什么来历?”

“夫人怎么竟问起她来?她是黎家老太太的丫头,如今给了我们大姑奶奶,要跟着到任上去呢。”

念锦瞅着小娃娃白白嫩嫩着实讨喜,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他浓密的头发,却听杜娇容冷哼了一声。

81、第 81 章 ...

哪里是我要问她,还不是你那个多情的老子?说她温柔婉转,很有淑姨娘年轻时的品格,又比她貌美百倍,不知道将来哪个有福气的得了去。你说说,一个大男人跟自己老婆说这种话,又是什么意思?”

念锦把眉心一蹙,没想到她爹爹已经昏聩到了这个地步,连亲戚家的丫鬟都不放过,看来这秋棠可真是,才出了狼窝又进了虎穴,不过生得比旁人好些,却是个这样的命,不由替她惋惜。

杜娇容看出了她的心思越发好笑:“我的姑奶奶,你如今和方姑爷恩恩爱爱,是越来越不管事了,你当那秋棠是什么善茬?你爹爹做什么夸她?就因为他吃多了在外头吹风,被那丫头看见了,上赶着给他酽酽地泡了一杯热茶去,陪着他喝茶聊天好一会子,还亲手扶他又入的席呢!”

说话间却听见外头有打帘子声和脚步声,听着铃儿在招呼,竟是余天齐趁着酒劲过来了。

“方才见红玉扶老爷歇息去了,怎么着早晚又出来,仔细酒劲上了头可不是闹着玩的。”

杜娇容嘴里说得热络,人却坐着不动,看着铃儿扶他坐下,念锦也忙起身唤了声爹爹。

余天齐半睁着一双醉眼摇头晃脑,指着念锦口齿不清道:“你明天又要去了,今晚陪陪你二妹妹吧。好生开导开导她,别整天哭丧个脸,叫人看着就晦气。”

念锦听他关怀依绫,倒觉着他还有几分人心,可听了后头的话,不由也一阵心寒。好好的一个姑娘叫人退了亲,稍微知道些根底的人家都不肯要她,谁遇到这事还能天天顶个大笑脸?何况这种境遇是谁给她的,还不是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好爹爹!

想着也不愿多坐,又和杜娇容小声说了几句话便回自己屋去了。第二天一早和方月环一同去给老太太请了安,便等着方家的人来接,见杜娇容扶着铃儿的手进来,都起身问好,三人见了复又入座。

原来昨晚余天齐到了红玉的房里却又折回,倒并不是为了嘱咐念锦什么,也不是因为挂念妻子,竟是为了个不能说的想头。

听完杜娇容的不情之请,方月环心里一松,纵使还是面上淡淡的,眉梢眼角却难掩喜色,抿了一口茶笑道:“大夫人实在客气,不过是个丫头,难得她能投了大夫人的缘法,这是她的造化。大夫人若当真有意,今天就将她留下便是。”

“大姑奶奶这样爽快,倒叫我怪不好意思的,头一回见,就巴巴地跟你要人,只不知道秋棠姑娘是京城里头见过世面的,能不能看得上咱们家?”

杜娇容嘴上谦虚,一双眼睛却似笑非笑地斜睨着站在一边的秋棠。

原来这秋棠本没什么主意,认识了樊音之后时常听她说话行事,渐渐也有了些女儿家的心思,想自己与樊音年纪相仿,模样更在她之上,她已经成了半个主子,自己难道要一辈子当下人,给人端茶递水,吃粗茶淡饭?

就算嫁入豪门行不通,给有钱人做个姨娘又有何妨?樊音如今潦倒那是她得罪了大少奶奶和三太太,要像孙姨娘那么温柔和平,哪里有人会去欺负她?看她吃穿用度更比一般人家的正经太太都强,在家里还能帮着管家,一应仆从下人都得恭恭敬敬叫一声姨娘,如何不威风?

只可惜方家的几位少爷皆没有看上她的意思,大奶奶精明,二奶奶又凶,三少爷年轻,只是尚不曾娶妻,方家的向来不许未曾娶妻先在屋里跟丫鬟们不清不楚,遑论纳妾?因此她的想头算是断了,不曾想方月环竟将她带到了余家,与方家一样的富贵繁华,又见了那余大老爷,虽说年纪大了些,也还没过四十呢,生得俊保养得又好,一派斯文还会体贴人,昨晚她因害羞差点洒了茶水,他不顾自己,却只捉着她的手细细吹着,实在温存得叫她一颗心跟着怦怦直跳。

原以为今天走了就再见不到了,早起便怏怏的,谁知这余大夫人竟来跟她们大奶奶求她,便知必是大老爷的意思,当即喜不自胜,如今听杜娇容说什么怕她看不上的话,又怕方月环改了主意,当即也不顾害臊,竟舔着脸自己开了口。

“蒙夫人看得上,奴婢不敢轻狂,全听我们奶奶的示下。”

方月环佯装吃茶不去睬她,杜娇容不动声色地勾唇一笑,念锦脸上没什么,心里却还是叹了口气。

看来大夫人对她爹爹是当真绝了心思,如今又把这秋棠弄回去,想必她爹爹接下来的大半年都别想安生。这么个天仙似的新欢,娇滴滴热辣辣,怎能不烫得屋里另外几位妒火中烧?屋里能有得清静才怪。

果然这里二人才出了门,就听见隔壁屋里传出红玉尖锐的声音,隐约透着什么“自己栓不牢男人,还敢往家里带白眼狼”,又有什么“长得俊俏些有什么了不起?要比就比谁肚子争气”之类,此时方知原来红玉又怀了身孕,且都说酸儿辣女,她近前就爱吃酸的,因此总觉着稳生儿子了,气焰越发嚣张,看来杜娇容留下这秋棠,多半便是要给她个下马威。

再说方月环这里不费吹灰之力地去除了心腹大患,心下轻松之余又不免犯难,这秋棠去了,要她怎么和她夫君交代?

相处了这么些天,念锦却多少能猜出这秋棠是怎么回事,如今见她如释重负又暗暗发愁,更印证了自己的猜疑,便随口笑道:“大姑奶奶可是怕家中老太太舍不得?方才秋棠的样子你是看见的,一张脸都羞红了,丫头年纪大了自己有心思了,这也实在难怪到你头上。”

一句话说得方月环茅塞顿开,回去后便立即修书一封命人送去黎姑爷任上,只说秋棠恋上了余家大老爷,她好说歹说也说不回转她的心思,想着强扭的瓜不甜,万一当真收了房她还是存着异心,将来难保出事,倒不如做个顺水人情给余家,回头再觅好的就是。黎姑爷看了信虽说心里疑惑,却到底寻不出一个错处来,再者如今升迁了,多少双眼睛盯着呢,着实也不适宜在此时再弄偏房,便也就此撩开手不提。

且说方月环与念锦二人才到方家大门口,昨夜一场好戏的风早就飘了出来,方月环只当这樊音当真胆大如厮,当真闻所未闻,不由惊讶不已,念锦却只一笑了之。

“大姑奶奶在诗礼之家待着,如何知道这些事去?可怜了我们三太太,白白操了一年的心,原指望她给三老爷添点香火呢,这香火不曾来,肝火倒是给烧旺了。”

“可不是么?听说三老爷昨晚大发雷霆,不知是冻着了还是气着了,今天到这早晚还不曾起来。”

赶着接出来的惠云听见她们议论,便小声凑上了一句,方月环闻言面露忧色,念锦也收起了玩笑的神情。

各自回屋换了衣裳,便到大太太屋里伺候,果然见二太太三太太都在,三太太一双眼睛红红的,像是才刚哭过,二太太正劝着,徐凤临挨在大太太身边给她捶肩,见她们进来忙站起问好。

大太太略带疲惫地瞅了念锦一眼。

“事情想必你也听说了,那个东西,她竟能这么豁得出脸面去!要依我年轻时的性子,立刻拿到跟前来打她个烂羊头方休!真不知道这些女人整天满肚子想什么心思,那么爱给男人做小老婆,又那么爱丢人现眼!”

说着又咳嗽了起来,念锦忙上去给她拍着,边上的孙姨娘面色铁青,却把脸一垂恭恭敬敬地递了帕子上来。

“家门不幸,为了这么个腌臜东西,两个年都过不好!”

大老爷今日也不曾到外面去,坐在上首气得吹胡子瞪眼,见到大女儿,忽然又想起了秋棠,便颇有深意地看了大太太一眼。大太太如何不明白他的意思,只好强打精神朝方月环招了招手示意她到自己身边坐下,一抬眼却不见秋棠的踪影。

“听说你这回带着秋棠姑娘过去的,怎么没跟着上来?”

“母亲快别提了,人家可会拣高枝呢,余家大夫人不过白说笑说笑,她就认了真,赶着给余大老爷做姨娘呢!人都不回来了,我方才还跟明霞说,把她的卖身契寻出来,给余家送去。”

方月环心里憋气了数日总算发了出来,说话难免刻薄,大老爷一听更添了气恼,打量那姑娘是个老实的,没想到又是个骚蹄子,还好没要过来,要是给了老二也是这么个样子,岂不弄得家无宁日?

当即横了孙姨娘一眼,孙姨娘心里委屈,脸上却不敢露,此时红芍跑来在三太太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三太太立刻惊惶了起来。

“这可怎么好?我们老爷醒了,整个人疯魔了似的,拿着绳子要勒死樊姨娘呢!”

大老爷一巴掌拍飞了桌上的茶盅子。

“了不得了!不能再将她留在家里,这么个晦气东西,早晚弄得咱们家破人亡!你陪老三家的回去看看老三,再把那东西处置了,我晚上回来不想听见她还在家里!”

“知道了,老爷慢走。”

大太太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胳膊,眼瞅着他出了门,这携了三太太的手同去,果然在樊音屋里寻到了丧失理智的三老爷,好几个小厮上去帮着才将他带回了屋。

“求太太开恩,樊音并不曾做那不知廉耻的勾当,都是大少奶奶在私底下摆布我,她存心害我,害得我们方家没脸!太太怎么不去问问她,问问她啊!”

樊音披头散发浑身是伤,挣扎着匍匐在大太太脚边苦苦求饶,大太太冷冷瞥了她一眼,抬起来就是一脚。

“混账东西,自己行了错事,反倒拉扯别人,还嫌你给我们方家丢的脸不够吗?”

“太太息怒,赵婆子来了,就在二门上候着呢。”

孟妈妈站在门口通传,大太太点了点头,却是对三太太说话:“罢了,此事交给你吧。不过你记着,我们方家从来只有买人没有卖人的,你行事周密些,不可叫人在外头说我们的闲话。”

三太太眉开眼笑,一双拳头却握得死紧。

“我有分寸,谢谢大嫂子。”

这里大太太带着孟妈妈一阵风似的去了,三太太坐下悠闲地吃茶,樊音缩在脚踏上把一颗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

“你们敢!你们凭什么卖我?我又不是方家的奴婢!”

谁知三太太冷冷一笑:“原来你还不知道,当初为了让你进门,你老娘早就一吊钱将你卖给了我,身价还在这里,怎么由得你不信?这事我们老爷爷知道,他不过哄着你罢了。”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张写满字的纸来晃了晃,隐隐能看出上面还盖了手印,樊音惊惧地睁大了眼,很快又想明白了似的冲了过去作势要夺。

“原来你早有打算!最毒的就是你,你这个妒妇!”

一记清脆的耳光响起,三太太安然不动,樊音却被打得一头栽在了桌腿上。

“红芍,下手别太重,仔细弄得破了相,到时候就算不要钱,那勾栏里也是不要的。”

“是了,奴婢知错。”

红芍笑着捏了捏打痛了的手心,樊音却在听见勾栏两个字瞬间疯了,爬起来就往外跑,可哪里还由得了她,早有几个粗使仆妇将她反剪起双臂制得死死的,嘴里用一团破布堵了个严严实实,二话不说便拖出去交与那牙婆赵氏。

“大太太一再吩咐不可生事,如今太太将她卖到勾栏里,怕不怕……”

“怕什么?到了那种地方,还不生死不由人么?她要敢在外头胡说,一个妓女的被人抛尸荒野,又有哪个正经人家会去过问?”

三太太若无其事地拍了拍手里的瓜子壳,捏了捏脸做出一副沉重的样子,带着红芍回房看望三老爷去了,对家里只说吩咐了赵婆子,将樊音卖到外乡去,若将来此时捅出来,也不过怪那赵婆子贪财起了歹心,可怪不到她头上。

念锦一天一夜不在家,一回来便被管事娘子们围了个够,忙至晚间方散,刚坐下喝口茶,就见欣怡走进了进来。

“宋妈妈在外头等了一天了,晚饭也不肯回去吃,我们留她饭,她也不肯,奶奶要不要见见她?”

“也罢,算是替她们奶奶教训了她一回,你叫她进来吧。不可太怠慢,她到底是有年纪的妈妈。”

“奴婢省得。”

欣怡抿嘴一笑,便去领宋妈妈进屋,这里徐凤临提着一颗心在屋里等着,好容易等着宋妈妈回来了,忙屏退了丫头们只拉住她细问。

“大嫂子可曾罚你?”

“怎么不曾?少说也得一两个月才能完事呢!”

宋妈妈一撇嘴,见徐凤临急得眼眶都红了,忙又笑了起来:“奶奶莫急,奴婢说着玩呢!大奶奶可不曾说什么,奴婢再三求她,她便给了奴婢这个差事,说是常羡慕奶奶身上的穿戴不用公中的,全有我这个妈妈收拾妥当了,既我有心谢她,就给小小姐做身衣裳吧!这不,料子都赏了。”

说着扬了扬手里的针线篓子,徐凤临这才破涕一笑。

“妈妈日后可安分些吧,她虽好性子,到底是要管家的,下面多少双眼睛盯着呢!如今是无人知道,将来若再有什么别的,她便是有心,也保你不得。”

宋妈妈这一次唬得不清,哪里还敢自专,自然是徐凤临说什么她便应什么,连着对念锦也越发尊重。

虽说樊音的事算是料理了,三老爷却为此大病了一场,正如大老爷所说,方家这个大年又不得太平,大老爷大太太心里不自在,还有谁敢明着热闹,于是一家子皆没精打采地把个新年应付了过去,上元佳节一过,黎姑爷那边来接方月环的车船也到了。

大太太到底心疼女儿,便将身边的侍菊给了她,侍菊持重周到,方月环自然放心,遂带着她别过父母兄弟,随着黎姑爷恋恋不舍地去了,大

81、第 81 章 ...

太太因一时伤怀过度,时节又冷暖多变,竟也撑不住病倒了,偏生大老爷又因京里的生意出了问题,同二老爷连夜赶着上了京,这下可忙坏了方晏南兄弟和念锦妯娌,两对小夫妻轮着在床前侍奉汤药,十分尽责。

要说大儿子大儿媳妇向来蜜里调油,你敬我,我敬你的,叫人看着欢喜,那小儿子对小儿媳那不冷不热不温不火的样子,却一直是大太太的一块心病。她曾悄悄问过月竹,知道小夫妻闺房之事上也不过一个月有那么一两次到一处,这么个样子,几时才能抱上孙子?

说来也是天意,她这一病,却把这对冤家牢牢捆在了一起,也是意料之外的收获,眼看着小儿子看着小儿媳时的眼神渐渐有了温度,大太太便心里暗暗念佛,这场病来得很值。

接连下了好几天绵绵不绝的冬雨,好不容易天放晴了,念锦便抱着媛儿在窗下晒太阳,惠云陪在边上给小娃娃哼小曲,小娃娃听得目不转睛,时不时还咯咯直笑,小嘴一咧露出腮边两个小巧的梨涡,眉目弯弯,着实讨人喜欢得紧。月儿和两个小丫鬟在院子里晒被子,姑娘家清脆的笑语不绝于耳,令整座院子显得格外有生气。

“回大奶奶,赵婆子带了几个年轻奶妈子来了,在厅上候着呢。”

一个梳着双髻的小丫鬟在门口探了探头,原来媛儿的奶妈子两天前忽然失了踪,只留下下封信说是老家的婆婆得了急病,赶不及回太太,连夜就走了,留下个还在吃奶的娃娃着实没辙,只得赶紧找了牙婆过来。

“她手脚倒麻利,昨天给的差使,今天就领着人来了。”

惠云很看不上那人牙子,轻蔑地撇了撇嘴自念锦手里接过媛儿,念锦理了理衣服上的褶子叹气:“哪一回不是高价从她手里买人,逢年过节的来给太太请安还另有打赏,如今不巴结,以后上哪儿找咱们家这种肥羊去?”

话虽如此,小娃娃不能一天没有奶妈子,扶着欣怡的手快步到了偏厅,果见那赵婆子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身后站着五个年轻女子,一字排开,皆垂首肃立。

“大奶奶好!太太的吩咐我老婆子可不敢有半分怠慢,只是这正月里才过完年,人可不好找啊!那起子歪瓜裂枣的,可不敢往咱们府里带,饶是这五个,全是我精挑细选过的,只等奶奶示下。”

念锦见那赵婆子一盆火似的上赶着,不并不理她,也不去接她的话,径直越过她朝那几个女子走去,这里欣怡却对赵婆子冷笑道:“好你个老虔婆,上回那个奶妈子不也是你找来的么?一声不吭就跑了,还好家里没丢东西,要不可得狠狠找你算账!如今就算带个好的来也不过将功补过,亏你有脸在我们奶奶跟前说嘴!”

赵婆子被她说得一鼻子灰,又哪里敢顶撞她,只垂着头干笑了几声,又巴巴地跟到念锦身后,见她在左手起第二个名女子跟前站住了脚,忙陪笑道:“奶奶好眼力,她叫绿娘,一家三代都是钱塘人,本本分分地种地。因去年收成不好,家里又有好几个孩子等着开销,她才不得不出来做活。”

念锦细细打量了那绿娘一番,见她夜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一身半旧的粗布衣裳,却浆洗得极干净,乌溜溜的长发用一根木簪利索地挽着,面皮子也还白净,看着清清爽爽,较身边几个都出色不少,便又耐着性子问了她几句,见她应对得体说话清楚,不是那种羞口羞脚吩咐不得的小媳妇,便朝欣怡略点了点头。

欣怡一扬手击了三下掌,便有两个一样装束的小丫鬟走进来,一个带着那绿娘进去,一个送赵婆子和剩下的四名女子出府去。

这绿娘到底自己生养过三个孩子,两个都由她亲手拉扯起,带孩子着实也有一套。

这天夜里媛儿哭闹不休不肯睡觉,好容易哄睡了,才放下就立刻醒来,仍旧是哭,急得念锦抱着她不肯脱手,看着孩子哭得脸色紫涨声嘶力竭,自己也跟着落泪不已,方晏南急得就要出去找大夫,却被绿娘阻了下来。

“白天孟妈妈和奴婢带着小小姐去逛了趟集市,小孩子家家的眼睛里头干净,那集市上什么没有,想必是冲撞了什么吓着了,少爷且莫急,全交给奴婢吧。”

方晏南将信将疑,念锦见她成竹在胸,想着襁褓中的孩子被吓着了倒也是听见过的,便问她可是要一碗清水和一根绣花针,那绿娘笑笑点头,月儿早已送了过来,绿娘将那绣花针泡在碗里,小心翼翼地置于小床床头。念锦这里也渐渐将孩子哄睡,却不敢就放下她,又抱着她在床前坐了好一会儿,见孩子当真睡得沉了,这才轻手轻脚地放下,这一回却不曾再醒来。

到底做娘的不放心,念锦说什么也不肯舍了孩子去睡,便将方晏南撵了回去,自己和绿娘一人一边伏在榻上守着,直至破晓鸡鸣,孩子却睡得极安稳,端起那小碗一看,一根银光闪闪的针已经全黑了。

“邪气都出来了,小小姐这就大好了,奶奶放心回去再歇一觉吧。”

绿娘捻起针来叹了口气,念锦也放下了悬了一夜的心,自此对她更加看重。

二月十九观音诞,因媛儿出生时颇凶险,长辈们又看重,一早便请得道高僧给她批过命,并过继给了观音菩萨,因此今日格外隆重,天还没亮,念锦便怀抱着媛儿,带着绿娘、欣怡和月儿出门去观音庙上香,大太太本欲同往,实在身上还没好利索,到底有了年纪的人,越发体味到病去如抽丝的滋味,只得将孟妈妈派给她,叫她一路照看好大奶奶和小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