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重掌家务,便也就恢复了晨昏定省,规矩较之从前竟还严厉了几分,沈棠依旧每日辰初到颐寿园给祖母请安,风雨无阻。

二姑母是常见的,她住的星澜院就紧紧挨着颐寿园,每日总是她头一个到,自从上次沈棠力证了自己的清白,同时也为苏蓦然洗清了嫌疑之后,她便对这个大侄女又多了几分待见,是以姑侄两人常常叙话家常,日子久了,感情便也日益亲近起来。

偶尔也会碰到大伯母莫氏,她仍旧如从前一般谨守礼仪,端方有度,宠辱不惊,若不是一身的素淡,常让人有沈源仍旧健在的错觉。老夫人因此更怜惜她了,每得了什么好东西,都不忘给她送去,算得上是安远侯府的头一份。

但沈棠却觉得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改变着,莫氏的笑容虽然依旧浅淡,但她的眸中一闪而过的阴沉,让她觉得心里发闷。

大伯父的死最终只查到了青衣卫就嘎然而止,事涉皇帝,祖父虽然心中巨怒,但却不得不从长计议。这是个君要臣死,臣便不得不死的年代,祖父虽无愚忠之心,但却须顾及舆论所向。

就算要报仇,也不是现在,一切都还在暗地筹谋。

“棠儿,棠儿!”老夫人笑着连叫了两声。

沈棠一下子便被激醒,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她有些不好意思地一笑,“棠儿又走神了,还请祖母见谅。”

老夫人自然不会与她计较,“昨日我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问起了你,又提起了后日乃是你和榕儿的生辰,难为娘娘还记得,赐下了不少好东西,等下我便让桔梗给你们姐弟两个送过去。”

沈棠一愣,“后日,便是我和榕儿的生辰?”

沈明月见状,笑着说道,“今日已是六月初五了,你和榕儿六月初七落的地,可不就是后日吗?棠儿该不会是连自己的生辰都给忘了吧?”

六月初七,确实是沈棠和沈榕落地的日子,也是沈棠获得新生的日子,她怎会忘记?

她浅浅一笑,“二姑母打趣棠儿,谁还能将自己的生辰给忘了?不过是这几日事多,有些精神不济,一时想不起来今夕是何年罢了。”

老夫人的脸色微微一变,她自是知道沈棠这几日为何事多,又为何精神不济的。

自从那日自己宣布重掌家务,雨柔没了用武之地,又连续几日受到二郎的冷落,便气得病了起来,紫嫣和紫姝这两个孩子,本就对大姐不待见,又见母亲病了一时着急,该是没少给大丫头找麻烦的。

沈明月一见老夫人的神色,便明白她心中的结,于是笑了几声,便将话头转了开来,“棠儿,既然皇贵妃娘娘赐下了生辰礼,明日你便和榕儿一道进宫谢过娘娘的恩典吧!”

皇贵妃有赏下物事,并不是一定要进宫谢恩的。

沈棠对皇宫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便有些踌躇地问道,“若是没有娘娘的传召,我和榕儿怕是不太方便进宫吧?”

老夫人则笑着说,“无妨,稍候我便让白管家去递牌子去。皇贵妃娘娘也想见见你们姐弟,再说,小四还在宫里教六公主女红呢,你们姐妹感情好,又多日未见了,正好趁此机会好好絮叨絮叨。”

沈棠无法,只得点头同意了。

回月桂园的路上,沈棠问碧痕,“你可还记得舅父在时,每年的六月初七,都是怎么给我和榕儿过生辰的?”

碧痕想了想,“舅老爷自己从不过生辰,常说婴孩诞生之时,却是母亲的受难日,母亲九死一生的日子又有什么好庆祝的?但每年的六月初七,他却看得比什么都重要。舅老爷那稀奇古怪的东西多,他也总能找着新鲜好玩的物事送给小姐和少爷。他亲自下厨煮的那碗长寿面是少不了的,虽然味道有些不怎么好,但小姐和少爷却每次都能把它吃光。”

碧痕一边说着一边回忆,想到小姐和少爷强忍着吃光面条,还要一脸幸福地对舅老爷说,这面条的味道真好,舅父你怎么不多煮一些?她不由便笑了起来。

沈棠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但很快便又被一种浓重的悲色所替代,她低低地道,“我和榕儿虽然自幼失了母亲,父亲,也不过只是一个名称而已,有还不如无,这样的我们,本该过得孤苦,但舅父却让我们一直都生活得很快乐。自从舅父不在了,这生辰便是我最不想过的日子。没了舅父煮的面条,生辰便只是我母亲的受难日,这样而已。”

她自来了安远侯府,已过了两次生日,纵然珍馐佳肴,华服美裳摆在面前,她并不觉得有什么好高兴的,戏台高筑,吹拉弹唱,打跌坐趴,热闹非凡,她却只觉得冷。

碧痕轻轻地上前扶起沈棠的手臂,笑着说,“舅老爷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小姐这样伤怀的。若小姐真想再尝一遍舅老爷下的面条的滋味,那就让不擅厨艺的我,给您下一碗,您一尝着那味道,就当是舅老爷的杰作罢!”

沈棠被她逗得笑了起来,“说起来,你和碧笙虽不是同胞姐妹,但自小便在一起长大,同休同息,怎得差别却那般大?她那一手厨艺,该是不输宫中御厨的,可你的嘛,怕是连猫狗都瞧不上。”

碧痕脸色微红,嗔道,“小姐太促狭了,不带您这样说人家的,什么叫连猫狗都瞧不上?从前淮南家中,不知怎的来了只野猫,我瞧它可怜,可是亲做了好几次鱼羹给它,它不也吃得很开怀?”

沈棠再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好好,我错了。我们碧痕的厨艺,猫狗还是很瞧得上的!”

两个人想起在淮南时候的旧事,再没了主仆该谨守的礼仪,不由嬉笑打闹了起来。

忽然,从前方传来惊讶的声音,“表妹!”

沈棠一震,停下了手上的动作,转脸望去。

苏蓦然一身青衣,临风而立,手上正拿着书册,但脸上的表情却是震惊万分的。

沈棠眉头微皱,他定是嫌自己不顾仪态礼节,与丫头嬉闹吧?但他一个外人,又不理解自己与碧痕的感情,凭什么露出那样惊讶的表情来?

她有心不去理睬他,但既然狭路相逢碰上了,碍于情面,却也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付,她勉强一笑,“这么巧,竟又碰上了表哥。”

正文 第五十四章 柳氏

苏蓦然的脸上闪过一丝绯红,“我是来给外祖母请安的。”

略顿了顿,似乎是怕沈棠不明白,又解释了一句,“是外祖母唤了我过去说话。”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沉静一笑,“既如此,苏表哥就过去吧,祖母今日精神不错,许是有什么好事要跟表哥说呢!”

苏蓦然却并不移步,他的手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册,黑亮的眼眸忽闪忽闪地望着沈棠,半晌,才有些忸怩地道,“那日表妹要的海棠图,我已经作好了,稍候我便让小茶送去月桂园?”

他小心翼翼地说着,像是捧着什么珍贵而易碎的物事,怕一不留神便将它吹走,或是一不小心便将它打碎了。

沈棠一时有些懵住,她微微张着小嘴,眼神里写着惊讶,有些迟疑地问道,“海棠图?”

身旁伺立着的碧痕忙小声地在她耳边道,“那日去丹青院劝慰大少爷的路上,您遇上了表少爷……”

沈棠经碧痕迹一提醒,便想起了那日的情景,依稀记着,当时还是自己主动提出要让苏蓦然作个海棠图给她的。

她心中不由生出一些愧意,她不过一时的随口敷衍,苏表哥却郑而重之当作了一回事。

想着,她便略带了几分不好意思,恬淡而真诚地一笑,比之刚才的勉强不可同日而语,她柔声道,“那棠儿便却之不恭了,多谢表哥费心之作。”

苏蓦然一时恍惚,但很快便回过了神,他轻轻笑着,温柔而羞涩,“不碍事,园里的那几株海棠长得好,我不过是将它的风姿搬到了纸上,画艺粗浅,未及得上真韵十分之一,尚自惭愧着,哪当得起表妹的谢意。”

沈棠这是第二次与苏蓦然打交道,她接触过的男子并不多,除了自家这些外,便是新近才认识的秦焱,赵誉还有严知,但他们,深沉的深沉,别扭的别扭,老成的老成,却皆都不是苏蓦然这款羞涩书生型的,他越文质彬彬,她便越不知道该如何与他相处。

正因为如此,她一时便不知道该接什么话,只能搜肠刮肚勉强想出一句,“表哥过谦了。”

碧痕与沈棠心意相通,瞧她那为难的模样,便知道她此时的尴尬,便上前了一步,用苏蓦然能够听到的声音对沈棠说道,“小姐,刚才您在老夫人屋子里的时候,檀香过来寻,说是柳姨娘来了月桂园,也不知道是有何事。”

沈棠便向苏蓦然福了一福,“棠儿这便告退了,表哥还请快去颐寿园吧,莫让祖母久等了。”

说着,便携了碧痕的手,疾步往月桂园的方向去了。

苏蓦然转身,望着离得越来越远的那个浅紫色的背影,眼中流转着淡淡的失落和怅然,过了良久,他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低低地道,“圆圆白茧自缠丝。”

夏桂飘香,偶尔有一片两片的花瓣飘落,将这夏日的园景衬得愈发美丽了,但少年青衣瘦削的身影,却愈显寂寥。

沈棠笑着对碧痕说道,“所谓有默契,大抵便是你我今日如此了,我正烦恼不知与苏表哥如何说话,你便寻了个借口拯救我于水火,真真是你心知我心啊!”

碧痕一扫平日的沉稳端方,嘟囔道,“表少爷长得那么好看,博学多才,又温柔有礼,二小姐都稀罕成什么样了,就是放在京城里,也是名媛闺秀们争相竞取的好对象。也就是您,才觉得与他谈话是在水火之中。”

沈棠眉头微挑,戏谑道,“我还以为只有碧笙是素爱听人家的闲话,什么时候起,我家碧痕竟也关注起了月桂园之外的人?表少爷长得好看吗?我怎么没觉得?”

这话倒不算假,沈棠自己便是绝色,身边所见也都是数一数二的美人,见得久了,对美色皮相便不再那样在意,这些年来,所能让她惊艳的,也惟独赵誉而已。

苏表哥的长相倒真的没让她很注意过。

碧痕的脸色一下子便红了,她结结巴巴地道,“是月桂园的小丫头们告诉我的,表少爷的波涛院离我们可不近,不然我哪里能知道这些?”

沈棠含笑道,“是,是。”便不再就刚才的话题继续下去。

碧痕十四了,若是生在主家,便是寻常的小门小户,也已经到了出嫁的年纪。苏蓦然年轻英俊,又是个风雅的读书人,对大多数的女子都有着杀伤力,碧痕若是对他生了好感,那并不奇怪。

但这世道,等级分明。

若是丫鬟执意要与主子在一起,惟有作妾一条路,甚至连妾也不是轻易能作得的。

白姨娘,在沈灏的书房里伺候了三年,一直没名没份,顶多算个通房,是生了沈紫妤后方才抬了姨娘,但若不是沈紫妤在百花会上得了魁首,沈灏爱屋及乌,也对她另眼相待了起来,哪能有如今的风光。

高门大户的后院里,多的是无人问津,到死都籍籍无名的妾侍。

而,碧痕,甚至连作通房的资格都没有。

哪有表妹将自己贴身的丫鬟送给表哥作通房的道理?

所以沈棠便不再拿碧痕一时的失态开玩笑,免得打趣了她后,她竟将苏蓦然给惦念上了,到时候徒惹伤悲,空悲切。

莫说碧痕现在还不曾存了什么心思,便是真存了什么心思,沈棠也是要将它掐灭的。

这样一路走着,不多久便到了月桂园。

在门口守着的檀香见是沈棠回来了,忙急急地迎了出来,“禀小姐,柳姨娘来了。奴婢要去请您,但柳姨娘却拦着不让,说反正左右无事,便坐着等您好了。”

说着,檀香又迟疑地补了一句,“是碧笙姐姐将柳姨娘迎进了正堂的。”

沈棠闻言瞧了她一眼,又点了点头,“知道了。”

转头冲着碧痕一笑,“什么时候你竟学会了掐算的本事?倒真是说柳姨娘,柳姨娘便到了。”

碧痕也觉得不可思议,“若我真有这本事,倒该好好算一算,谁那么有福最后能将我家小姐娶了去。”

沈棠笑着甩了她一帕子,“贫嘴!”

她略加快了脚步,心中却想,自她来了侯府,柳姨娘也就上回那事之时登了一次门,这回来寻她,难道是……

果然,她方进了正厅,便见到碧笙冲她挤眉弄眼,而柳姨娘则面带喜色地立了起来,迎了出去,“大小姐回来了!”

欠身迎门,是很高的礼节,而柳氏虽不是正妻,却是贵妾,无论如何,也用不着这样。

沈棠便知道那事果然是成了。

她急忙扶住柳氏的胳膊,声音里略带些慌乱,“姨娘快请坐下。您是长辈,棠儿是晚辈,怎当得起您这样?”

柳氏自然知道自己刚才一时激动,有所不妥当,便讪讪一笑,顺着沈棠的搀扶,徐徐落了座,等抿过一口香茶,她便又恢复了往日的神色,笑着对沈棠说道,“大小姐的相助之情,柳氏感激不尽。”

沈棠挥退了堂中侍立的小丫头们,只留下了碧笙和碧痕两个。

她笑地恬静,“只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

正文 第五十五章 崩漏(加更)

柳氏的眼中满是真诚,“自我生了柏儿,便得了那崩漏之症,虽算不得严重,但却时常淅淅沥沥的,身子怎么也舒爽不起来。也看了不少大夫,求了不少偏方,却无一能用的。这回得了大小姐赠的药方,用了才几日,便有了成效,实在是心中感激。”

说着,柳氏从袖中摸出一个紫檀木的小匣子,放到了几上,笑着说道,“后日便是大小姐的生辰了,知道大小姐金尊玉贵,不缺什么,但这几朵珠花却是我亲手做的,还请大小姐一定收下。”

沈棠抬眼看过去,匣中静静躺着几朵流光溢彩的珠花,有的嵌了宝石,有的镶了珍珠,朵朵都光彩夺目,惹人欢喜的紧。论制作的手艺,算得上巧妙绝伦,论珠宝的品相,都属上品。

这一匣子珠花的价值,很是不菲。

柳氏以重宝相赠,绝不只是因为要恭贺自己的生辰,多半是为了自己的药方。她这样的人,不爱轻易欠下人情,得了多大的好处,便要以同等之利相还。

若是不收下这匣子,倒显得自己有事要烦劳她了。

沈棠笑着冲碧笙点了点头,碧笙便躬身上前将那匣子收了下去,柳氏见状,笑得便更开了。

碧痕见柳氏的杯中将要见底,忙给她添满了香茶,恭身道了句,“柳姨娘,请慢用。”

柳氏见沈棠的两个贴身丫头俱都对她十分恭敬,心中越发愉快了,笑着说道,“大小姐身边这两个丫头,真是没话说,行事得体,能干利落,就是我见了也是欢喜的。”

忽然,她的脸色变得有些微妙,一字一句斟酌着道,“贴身伺候我的丫头盏儿,有个表舅娘唤作冯婆子的,在大厨房上当差。昨日,她来我那瞧盏儿,说起了大厨房李管事,不知瞧上了月桂园里哪一个丫鬟,想给他小儿子做媳妇,前日去求了夫人,夫人似乎应下了,给了李管事这恩典。”

沈棠脸色微变,秦氏吃一堑,未长一智,她这手也伸得太长了些,似是打定了主意要和自己斗到底。

她眼眸微闪,转过脸去看柳氏的时候,已经是平静一片,“多谢姨娘的提醒,棠儿记下了。”

顿了顿,她重又开口问道,“姨娘可知,棠儿是如何能得了那药到病除的方子?”

柳氏脸上显出几分好奇,“我曾听二爷提起过,故去的夫人似乎与传说中的那位药圣有些渊源,莫非大小姐也得了药圣夫子的真传?”

沈棠摇了摇头,“姨娘说对了一半。我娘亲倒确是药圣的弟子,但这方子却不是药圣给我的,而是我娘亲为自己开的。”

柳氏大惊,“是故去的夫人为自己所开的方子?难道说……”

沈棠点了点头,“不错,我娘亲自生了我与榕儿,便得了崩漏之症,较之姨娘,何止重了千倍,俨然是血崩之势。纵是她身怀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技,也终是回天乏术。”

她眼神一沉,接着问道,“姨娘竟不知我娘亲是因何故去的吗?”

柳氏难掩心中的震动,脸上的表情复杂,听到沈棠追问,她迟疑了一下,便道,“我进门的时日短,来侯府后也只听说先夫人是得了急病故去的,后来府中也再少听得到先夫人的事,是以并不知晓这事。”

沈棠心中一动,继续说道,“我听娘亲身边的贴身侍女说起过,我娘亲生产那日可真是凶险极了。一胎双生,本就艰难些,怎奈还经历了大出血。若不是我姐弟的哭声太过响亮,惊动了外面候着的几个陪嫁丫头,几个人不顾礼法冲进产房,帮着产婆一起止血,怕是娘亲当时便……”

她的语调越来越低,都快要哭出声来一般。

当日的场面是她亲历,那满床触目惊心的鲜血,面无血色昏迷过去的娘亲,以及那几个撇下产妇不管,却在那比较着赏钱的产婆,都曾是她噩梦的一部分。

柳氏浑身一震,脸色顿时白了一白,她见了沈棠那悲切的模样,勉强一笑,安慰道,“大小姐切莫太过伤怀,先夫人若是在天有灵,也必不愿意看到大小姐这般模样。后日便是大小姐和二少爷的生辰了,只要你们姐弟过得好,先夫人才不枉拼了性命也要将你们生下。”

沈棠的眼中噙着泪光,但她却强忍住了没让泪水往下掉落,她点了点头,“多谢姨娘的劝慰,棠儿晓得了。”

柳氏心中有事,见沈棠果然想开了,便匆忙告了辞。

沈棠望着柳氏略显凌乱的背影,若有所思。

碧痕有些心疼地问道,“小姐怎么好端端地,又提起了当日之事?夫人若是知道小姐还这么放不下,又该心难安了。”

沈棠低低地叹了一声,“当日我见沈灏独宠白姨娘,便颇觉奇怪,白氏与柳氏同住一个院落,白氏又向来以柳氏马首是瞻,又怎得不分一些宠爱与柳氏?而沈灏这样的人,又岂会放着柳氏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不爱,让她整年整月地独守空闺?”

碧笙接口道,“于是小姐便让我设法去打听一下,看看是因为何事,二爷厌弃了柳姨娘。我便刻意与柳姨娘院子里的小丫头们玩到了一处,这才知道了柳姨娘她自生了四少爷后,便有了崩漏之症,不适宜行房,是以二爷才空置了她。”

柳氏如今还算得上正当年,等再过几年,便年华老去了,一个无宠的女人,即便是贵妾,又能怎么样?只不过是空熬着等着老死罢了。

原本沈棠也并没有想到要将她的病症治好,她不是圣母,并无悲天悯人的情怀,何况柳氏与她从无交集,便是贸贸然地上门去给人家送药方,还不知道人家会怎么想。

但上次柳氏的出言回护,却让她生了助柳氏一把的心思。

不只是因为以柳氏的姿色身形,若是身子安康,便能分秦氏的宠,也不只是因为有了柳氏的分宠,白氏便不会显得那么鹤立鸡群,徒惹秦氏的嫉恨。

还因为,柳氏有沈柏。

沈氏到了沈榕这代,暂时便只有四个男丁。

沈枫再好,也毕竟隔了一房;沈松出自秦氏的腹中,如今的行事便已经不大牢靠,以后等一切尘埃落定之后,便更靠不住了;只有沈柏,与沈榕身上同是流了沈灏的血脉,虽才七岁,但却聪明机灵,也不跋扈,更不骄横,若是好好管教,将来也是能够成才的。

兄弟齐心,方能其利断金,便是为了沈榕将来能多个可以互相扶持的兄弟,柳氏,沈棠也必须要帮。

正文 第五十六章 殷勤

沈棠接着道,“我早就对柳氏的崩漏之症有些怀疑,娘亲当初是遭了秦氏的暗害,难保柳氏就不是这样,是以今日便故意提起了娘亲的旧事,想要一探究竟。娘亲芳龄早逝,含恨而终,我本以为过了这许多年了,我也该平静一些,没料到却还是伤了神。”

虽是带着前世的记忆而来,但因着身体的血脉相连,沈棠对方氏有着浓烈的感情。

又因为刚睁眼时的那幕太过血腥骇人,是以那些回忆便如同扎了根一般,深深地映在了她的脑海中,若不是静虚长老的那几帖灵药,这些场面还将继续出现在她的噩梦之中。

碧笙点了点头,“我瞧柳姨娘的模样,竟是让小姐料中了一般。看来她的崩漏之症,与秦夫人也脱不了干系。”

沈棠的眉头微皱,“这些且莫去管它了,柳氏心中自有一杆秤,便让她自己决断去。我只担心,秦氏又要打你们谁的主意。”

碧痕想了想,“小姐且放心,凭她是谁,也决计动不了我和碧痕的脑筋,我们是小姐从方家带来的,沈家的人作不了我们的主。”

沈棠闻言眉头一展,笑着说道,“果然关心则乱,我一时竟未曾想到这个。至于柳氏提及的那个丫头嘛,这桩婚事能不能成,便全看她自己的意愿了。我总不能因为厌恶秦氏,厌恶走秦氏门路的那个什么李管事,便做那等棒打鸳鸯的事吧?”

碧痕笑道,“小姐心中既有了计较,还烦心这事做啥?左右不过八个字,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罢了。这会想这些,还不如想想明日进宫见皇贵妃娘娘要穿什么好。”

碧笙忙将脑袋凑了上来,惊喜地道,“小姐明日要进宫?”

沈棠好笑地弹了她一脑瓜子,“你以为进宫是什么好差事?若不是祖母都派人去宫里递了牌子,我才不想动弹呢,这不,还得烦心穿什么衣裳,戴什么发饰,既不能太素净了煞了风景,又不能太艳丽了夺了宫里娘娘的光彩,还真是让人头疼呢!”

碧笙捂着脑袋,娇嗔道,“说了不准打头的,小姐你又来。”

她的表情变得极快,刚还是一脸幽怨,听到沈棠提及穿衣打扮,又立刻兴致盎然了起来,“这不是有我和碧痕嘛!前些日子量身的夏衫正好都已经送了来,有一件月白底银红暗花蔷薇纹路的,倒正合适。”

沈棠笑着点了点头,“先回房再看。”

碧笙便拉着她的胳膊,一溜烟地进了内室,只留下碧痕立在堂中摇头无语,她笑着叹了口气,大声说道,“我去厨房看看中饭可曾做上了,碧笙,你好好伺候着小姐,可别尽给小姐添乱!”

遥遥地,从里间传来碧笙的声音,“知道了!”

碧痕便含着笑快步去了小厨房。

卧房内,床榻上,摆了好几套新制的夏装,碧笙将手中的衣裳对着沈棠比了一比,不住地点头,“果然还是这套银红色的最好,小姐,不如明日就着这身吧?”

沈棠笑眯眯地望着殷勤无比的碧笙,微微挑着眉毛,问道,“人家说,无事献殷勤,后面那几个字是什么来着?”

碧笙一时不察,快语接了过去,“非奸即盗呗,小姐怎么连这般简单的俗语都忘记了。”

话音刚落,她才反应过来,撅着嘴,嗔笑着道,“小姐你又编排我,我是那样的人嘛!不过,有求于小姐,倒是真的。”

沈棠笑道,“你是想明日跟着我进宫?”

碧笙点了点头,眼中流露出向往,“上次我陪着小姐去了畅春宫,午宴上的那几道菜,真是色香味俱全,但碍于上次的宴会人数众多,没什么机会一尝。我听柳絮姐姐说,她每回陪老夫人进宫觐见皇贵妃娘娘,娘娘都赏她好些精致的点心,若是留老夫人用饭的话,也必然会给她也备上一份。”

她越说越兴奋,“柳絮姐姐还说,宫中御厨的手艺到底不凡,我们府中的大厨算是好的了吧,但与之相比,做得最好的水平也及不上人家随意做给宫女内侍吃的。”

说到底,竟还是为了吃食。

沈棠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她用手轻轻点了点碧笙的鼻尖,“你这个没出息的丫头,我还以为你是想见识一下皇宫的富丽堂皇,哪知道你净惦念着吃的了。”

碧笙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可怜兮兮地道,“那小姐,还带我进宫吗?”

沈棠想了想,终是架不住她的软磨硬泡,点了头,“你的身子虽然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但却仍旧需要继续养着,使不得力。若是你肯答应我,明日进了宫,便伺立于我左右,绝不离了我半步,我便带上你,你看如何?”

只不过进宫谢个恩而已,应该也不至于发生什么变故,碧笙若是想跟着去,便就跟着罢。

碧笙见沈棠答应了,再不见一丝方才的可怜样,直乐得眉开眼笑,“等我尝过了宫中的美食,小姐也不会吃亏,等回来了我便做给你们吃。”

不一会儿,碧痕便端了饭食进来,“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碧笙忙一蹦一跳地跑了过去,边接过碧痕带来的饭菜碗筷,手脚麻利地布好,一边说道,“小姐已经答应了,明日进宫也带上我。”

碧痕笑着说道,“我就说呢,怎么突然那么殷勤了起来,想来是看上了宫里御厨的手艺了吧?”

碧笙的脸上有些不好意思,“小姐说我无事献殷勤,你也这么想,难道我就真做得那般明显?”

沈棠闻言,便与碧痕相顾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