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棠笑着说道,“倒是远远地见着了,只是看得不太真切,依稀辨得两位都是美人,当时心里还想着,三皇子倒是艳福不浅。怎么?这两位有什么问题吗?”

荣福将声音压得低了一些,悄声说道,“我从前瞧见过皇上的原配孟王妃的画像,听说今日见着的这位三皇子妃便是孟王妃的嫡亲侄女呢,果然形容相貌颇有八分相似。皇上若是见了还不知道会有什么反应呢”

不管当年孟王妃究竟是怎么死的,但她总是皇上八抬大轿明媒正娶进来的原配,照理皇上登基之后,便该是元皇后。可皇上为了抬举先皇后小孟氏,却不顾宗室的反对彻底将孟王妃从宗谱玉牒中移了开去。

有了这样的宿怨,若是皇上见着了三皇子妃,会有什么反应确实值得人期待。

荣福继续说道,“我母妃在的时候曾说过,孟王妃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跋扈凶恶都显在脸上,其实心地倒是不错的,当年的小孟氏却一副楚楚可怜的小模样,心里的诡计却是层出不穷的,这样的两个人相对,孟王妃哪里还有赢的余地?”

她瞅了瞅若有所思的沈棠,低声叹道,“只盼这三皇子妃不要是一样的习性,不然……怕是又要重蹈她姑母的覆辙了,连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沈棠眉头微皱,“郡主因何出此感慨?”

荣福撇了撇嘴,“闽东刘氏女,可是出了名的利害,我瞧三皇子的这位刘侧妃通身上下都透着精明,绝不是一个好对付的人。那位沈侧妃,她是你的四妹,你也该有所了解,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庶女成为皇贵妃的左肩右臂,若说她是个简单的,我可不信。”

沈棠轻轻一叹,“那么多女人,却只有一个男人,不算计来算计去的倒才怪了,不管那孟氏是个什么情形,三皇子的后院注定是不会平静的。她们身在局中的都乐此不疲,我等看客又操个什么心?”

话音刚落,荣福就重重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笑呵呵地说道,“我就说没看错你,果然与我想得一般,一个男人,后院却有那么多的女人,不吵闹起来才怪。这也就罢了,我看那些女人却都是心甘情愿地跳进了浑浊的大坑中,不只不后悔,反而乐此不疲,斗完了一个又来了一个,于是接着斗,不知道她们图的是啥。”

沈棠抚着有些微疼的肩膀,神思却忽地飘远了,她心中暗暗地想,荣福能够这样笑得开怀,是因为她不爱沈灏,无意于争宠,甚至最好永远不要见到沈灏这个人。

如果不爱,自然就没有了那么多烦恼。

那自己呢?若是真的顺从自己的心意,嫁给了赵誉,自己还能像今日这般淡然地一笑,说着旁观看客才能说的话吗?

赵誉他身为瑞王世子,侧妃妾侍定然是少不了的,便是自己有手段能将那些女人都一一铲除,将他牢牢地捆在自己的身边,但那还是最初的自己吗?那份情意还是最初的情意吗?

沈棠忽然觉得有些冷,这秋意渐浓的九月天,让她觉得刺骨地寒。

荣福不知道她的心事,见她忽然沉默了下来,便有心想要调笑她几句,这时,马车忽然剧烈地晃动了起来,很快又便停住,车外响起了阵阵兵刃相接的铿铿声。

她面色一下子便凝重了起来,掀开车帘,朗声问道,“出了什么事?”

车夫哆哆嗦嗦地回道,“禀郡主,不知道是什么人堵住了前路,前头已经打起来了,方才还有流箭射过来,外面甚是危险,您快进去,莫再出来。”

荣福朝着车夫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便看到四周落下了几支流箭,她使了个眼色,玉儿便跳了下去,拣起了一支。

箭的形状倒甚是普通,但所用的材料却是不普通的精铁,荣福仔细地看了几眼,又拿在手中掂了掂量,然后说道,“这箭矢看起来颇有些眼熟,这份量也不轻,倒像是禁卫军所用。”

沈棠心中微微一窒,忽然想起了什么,面色一下子便灰白了起来,她赶忙起身,立刻吩咐道,“碧笙,你快去前头侯爷和二少爷处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尽快来向我回禀。外头有流箭,你要小心一些。”

碧笙点了点头,飞身从马车里跳跃出去,三下五下便消失在了苍茫的夜色里。

荣福见她脸色大变,急忙问道,“你想到什么了?”

沈棠心神不定,脸上写满了焦急忧虑,她沉沉地说道,“此处距离皇宫不过二里地,怎么会有持着弓弩的箭手伏击?又是谁有那么大胆量敢在皇宫附近动手?此时还未宵禁,街上为何一个人影也无?而且你看前面乱作一团,但我们这里却不过偶尔飞过几支流箭,敌人却并不过来攻击?那说明,敌人的目的很明确,他们要阻截的就是前面的马车,不是祖父,不是沈灏,便是我家榕儿。”

她话刚说完,到底还是忍不住了,掀开车帘,急切地对荣福说道,“不行,我要去看看,榕儿的马车就在祖父后边,他也定是受到了围困,我要去看看他怎么了。”

荣福一把将她扯了回来,厉声说道,“你是急傻了?他们有精铁所制的箭弩,刀剑不长眼,你一个娇娇弱弱的弱女子,便是过去了又能如何?榕儿的功夫不差,侯爷身边的护卫也不少,或还能抵挡一阵,但你若是去了,岂不是白白送了一条命?”

说罢,她从怀中取出一个细长的竹管交给了玉儿,沉声说道,“拿到空旷的地方将这信号弹发射了,父王与我们同时离开,想必还不曾走远,见到这求救的信号立刻赶来,应该还来得及”

玉儿重重地点了点头,接过信号弹便就离去。

荣福拍了拍沈棠的肩膀,“外面危险,你就和我在这里呆着,榕儿吉人天相,身边又有人保护,不会有事的。”

沈棠望了眼依旧嘈杂的前方,又望了望朝她轻轻颔首的荣福,掀开车帘的手便又放了下去,她心中着急万分,但荣福说得却也没错,自己不懂武功,便是安然地去了,也不能帮助榕儿分毫,反而还会让他分出心神来照顾自己,成为累赘。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前方的厮杀声不见减退,竟然是越来越响了,碧笙去了好久也不曾回来,便是玉儿也没有了消息,沈棠心中越来越害怕,越来越担忧,她到底还是忍不住,焦声对荣福说道,“郡主,我还是想去看看,不知道怎得,我这心里一直跳一直跳,总觉得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话刚说完,她便是一愣,依稀记得六公主出嫁之前,皇贵妃娘娘也曾说过这句话,她心中更加着急了。

荣福心中也急,按说就这么一点距离,景阳王应该看到信号立刻就过来了,但时间已经过去良久,却不曾听到有人马靠近,莫不是也出了什么意外?

她想着,便将腰间的皮鞭抽了出来,拿在了手中,然后面色凝重地说道,“你一个人还是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过去,好歹这鞭子还能派上点用场。”

这时,车外传来了低声的呼唤,“姐姐。”

是沈榕

沈棠心中一块大石总算上落了地,她急忙掀开帘子,跳了下去,见他穿了小厮的衣裳,便觉奇怪,拉住他的手从上到下看了一遍,见他完整无缺,并不曾受什么伤,才算是松了口气,她焦声问道,“前面到底出了何事?你怎么穿着小厮的衣裳?碧笙呢,你见着她了吗?”

沈榕捏着沈棠的手更紧了一些,他凝着眉低声说道,“双福受了伤,碧笙正替他包扎伤口,我怕姐姐等得急了,所以先过来了。”

他忽然顿了顿,凝视着沈棠的眼微微一闪,随即郑而重之地说道,“姐姐,祖父受了重伤,又不肯让对方知晓,因此便对外宣称是我受了伤。我将自己的衣裳脱给了双福,又拿他的衣裳换上,便是因为这个道理。”

沈棠惊道,“祖父受了伤?伤在哪里?”

沈榕面色慌乱而又带着一丝急切,“腹部中了一箭,他老人家真能下得了狠心,自己便将箭给拔了出来,又随意用布料扎了一下,勉强还能立起来,方才还出了马车鼓舞沈氏的护卫。”

若是家主都中了箭受了重伤,那么护卫的气势便就会衰竭下来,对于本来就处于弱势的沈氏来说,无疑会让许多人丧失斗志,不能再继续坚持下去。

沈棠目光微微深了一深,“祖父年迈,伤口若不是及时处理,怕容易出意外,现今这个当口,沈氏也好,你我也罢,都不能没有祖父。榕儿,带我去看看祖父的伤势。”

沈榕有些犹豫,“那边战况激烈,流箭无眼,连双福那样的高手都受伤了,姐姐一个弱女子,此时过去,很危险呢”

沈棠却摇了摇头,“祖父不能有事,至少此时绝对不能。”

好不容易才将局面打开,此时若是祖父出了什么事,那所有的计划便都乱了,所有的筹谋和努力也俱付诸东流。

宗室也好,世家也罢,谁肯将身家性命全族的荣衰系于一个失去了主心骨的沈氏?沈灏庸碌无能,沈枫和沈榕毕竟年岁还小,这样的沈氏,要怎样才能让人信服?

沈榕一向是对她没有办法的,见她坚持,便只好答应了,他低声嘱咐道,“这边还好,等越是近了祖父的马车,敌人就越多,到时候你就紧紧跟在我的身后,半步都不准离开。”

沈棠点了点头,回首跟荣福打了个招呼便随着沈榕到了前面,地上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人,因为服色分明,所以一眼就能辨认出来到底是哪方的,她看了几眼就问道,“这些人到底是禁卫军还是青衣卫?”

沈榕哼了一声,“这些人虽然都是黑衣蒙面,但仔细看却还是能分辨出来的,禁卫军来得多,青衣卫也来得不少。禁卫军和青衣卫不都一样的吗?都是皇上的人。”

沈棠心想,禁卫军和青衣卫还是不一样的,但这只是她心中的一个怀疑,并没有任何证据,因此她便没有吱声。

在沈榕打趴下了第三个黑衣人后,他忽然惊喜地望着前方,“是景阳王的人来了,我们有救了”

果然,有了景阳王的人加入了阵列后,黑衣人的颓势尽显,不一会儿只听为首的那个高呼了一声“扯呼”,一部分黑衣人便训练有素地撤离开去,另外一部分却还在不死不休地缠斗着。

沈榕跳上了祖父的马车,一把将姐姐拉了上来,然后一边唤着,“祖父,姐姐来了”一边掀开车帘,好让沈棠进去。

月色下,烛火中,沈谦的脸色苍白如纸,他穿着深色的锦袍,因此并不能看清他腹部受伤的程度,但马车内浓重的血腥味却让沈棠的心很是一紧。

她柔声说道,“祖父,您先躺下,让棠儿看看您的伤势如何。”

沈谦依然在宽敞的马车里躺了下来,全叔将油灯递了过来,顿时车内亮堂了不少,沈棠便看到沈谦虚腹部的衣裳都已经湿透,衣衫下,祖父的腹部血肉模糊,胡乱包扎的布条早就已经湿透,正在不停地往外渗出血来。

她眉头一紧,将布条解下,“榕儿,撕点布条来,我替祖父重新包扎一下。”

她一边说着,一边从怀中掏出了一颗朱红色的药丸来,喂入了沈谦的口中,然后接过了沈榕撕下来的布条,重新将沈谦的伤口包了个严实,“这里既无药物,灯火也暗,看不分明,既然景阳王来了,祖父您还是先回府去,让棠儿替您处理伤口?”

沈谦虚弱地点了点头,“也好。”

他忽然又问道,“阿全,二郎呢?怎么不见二郎?他没有出什么事吧?”

全叔的面色有些为难,他支支吾吾地说道,“二爷倒是没受什么伤,但他天生俱血,方才见了几个死尸,又闻着了血腥之气,便就……便就昏过去了。这会,正在后头的马车里,老奴已经派了人手去保护,侯爷就不必为二爷操心了。”

沈谦又是觉得可笑,又是觉得可气,一时之间,竟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过了良久,他才低声叹道,“若是我不在了,沈氏交给二郎,真是放不下心来,就是死了也不能瞑目啊偏偏三郎是南阳王府的女婿,将来又是南阳王的父亲,这身份并不适合做沈氏的家主。”

他正在嘀咕,这时车外景阳王的声音响起,“沈老哥,你还好吧?”

沈谦勉强凑出身子来,“多谢王爷的支援,我受了点小伤,碍不了事。”

这脸色,这模样,分明不是小伤那样简单。

景阳王眉头微微一皱,然后说道,“这里有我的人处理,你赶紧回府去治伤去。”

沈谦刚要点头,整个人却忽然僵住了。

景阳王察觉到了不对,立刻将他的身子掰了过来,却见到了一直明晃晃的铁箭正直直地插在了沈谦左侧的太阳穴上,分毫不差。

他大惊失色,忙令人去追拿凶手,一边又急切地叫道,“沈老哥,你怎么样?”

全叔见状立刻一把将沈谦扶在了自己的怀里,他哭泣着喊道,“侯爷,侯爷,您醒醒醒醒啊,侯爷”

在车内的沈棠和沈榕闻声立刻出来,见此情形不由都胸口一窒,沈棠立刻替沈谦搭了脉搏,看了伤口处。

但这箭不偏不倚地射在了要害之上,饶是沈棠这样的医术,面对这直插入太阳穴的铁箭也束手无策,本来沈谦腹部的伤势就已经够严重了,便是没有姓名之忧,也须得元气大伤,更何况这雪上加霜的一箭。

沈谦这回,老命休矣

为今之计,沈棠所能做的,便是尽量拖延他的时间,好让他有机会将未尽的遗言说出来,也好让众人在这突如其来的意外后,知晓该如何行事。

她一边在几个重要的穴位上敲了几下,一边在沈谦的人中上重重捏了几把,急声唤道,“祖父,您有什么需要交代的吗?”

沈谦终于有了一丝反应,他知道自己支撑不了多久时间了,心中急切万分,紧紧抓住景阳王的手,声音嘶哑地说道,“王……王爷,棠儿……是玉斗令的主人,我死后,沈氏这副担子,便由棠儿来接。棠儿机敏聪慧,才智无双,便是我也常甘拜下风,你且放心,有棠儿在,我们的大事无虞。只是,她终究是个女子,将来还望王爷多加关照”

这声音中带着恳求,若是景阳王都弃了沈氏,那别的世家豪门,又怎会坚定地继续与沈氏结盟呢?

景阳王脸色微变,又看了眼满脸焦虑的沈棠,想到她那日乾元殿前的冷静从容,终于还是点了点,“你放心,我不是那等出尔反尔之人,既然已经与你结下了盟约,便绝不会反悔,至于棠儿,我也答应替你看顾她一二。”

沈谦略安了心,转头望向沈棠,他断断续续地说道,“此刻……才真是沈氏生死存亡之际,我知道……你心中有怨,也有恨,但这会却不是时候……你答应祖父,要以大局为重,一定要保得沈氏……平安”

沈棠面色凝重地说道,“祖父放心,轻重缓急四个字,棠儿一向都懂的,我答应您,竭力保得沈氏平安。”

沈谦又对着老泪纵横的全叔说道,“回去后……便将那信物交给大小姐,以后要听大小姐的命行事,若是有人不服……你知道该怎么做……”

话刚说完,沈谦握住景阳王的手便是一松,身子彻底地软了下来。

第一百二十四章 异心出师未捷身先死。

沈棠望着在全叔怀中脸色灰白已无气息的祖父,片刻之前,他还在殚精竭虑地为沈氏的未来忧心,言犹在耳,但他这时却不过是一具温度渐渐消散的尸体,她的眼角不知不觉便有些湿润。

这是大周最有权势的沈氏家主,有着扭转乾坤的抱负和撼动山河的能力;他主宰着数百年历史的沈氏,也决定着三皇子未来的命运;他曾在无数次朝堂风云变幻之中屹立不到,也在阴谋和算计中穿梭自如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可他却无法敌过一支直插入太阳穴的铁箭。

这铁箭,击倒了一个踌躇满志的枭雄,给胸有成竹能够改天换日的沈氏最致命的打击;这铁箭,击碎了沈谦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极人臣的梦,也让蓄势待发的沈氏失去了前进的舵手,在风雨飘摇的局势中沉浮。

她该恨的不是吗?若非当年祖父的恣意纵容,祖母又岂能买通产婆做出去母留子这样的事来?她也曾无数次设想过,等将来自己与弟弟站稳了脚跟,有了属于自己的权势后,要对祖父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但此刻,面对着祖父的尸体,她却觉得从前那些隐隐的恨意一下子便消失无踪,她不觉得欢喜,更不觉得轻松,只觉得肩上仿佛背负了千斤重担,她被压地跨跨的,在一片苍茫中蹒跚而行,并且看不到前路。

这秋夜,像冰天一样寒彻骨髓。

沈榕红着眼,轻轻地将沈棠搂进了怀中,哽咽着说道,“姐姐,祖父已登极乐,咱们还是早些将他送回侯府吧。”

这时,沈灏从后面的马车上爬了下来,步履匆忙地赶了过来, 听见全叔抱着沈谦的身体嚎啕大哭,脸色一下子就变了,他飞奔到了沈谦身边,一见着眼前的情况,不由也跟着嚎哭起来,“父亲,您怎么了?您醒醒啊”

沈棠用袖角擦了擦眼泪,然后徐徐地立了起来,她盈盈地走到景阳王的身边,结结实实地行了一个大礼,“若非今日王爷来得及时,我沈氏怕是要全军覆没了,王爷的相救之恩,沈棠没齿难忘。”

景阳王见她神情甚是悲恸,眼角还有泪痕,但这样严峻繁乱的境况下,却仍能冷静自持,心中不由暗暗点头,他将她一把扶起,然后说道,“我早就收到了慈儿的求救信号,但却被人缠住了,若非如此,兴许你祖父也就不会……论起来,沈老哥乃是我的亲家,你也算是我的外孙女,这些都是应当做的,何须行此大礼?”

沈棠面色沉凝,她带着些恳求地说道,“王爷,沈棠还有个不情之请。安远侯府离此尚有些距离,我怕途中再出什么意外,但沈氏的护卫死的死伤的伤,这一程,还望王爷借一队侍卫给沈棠。”

她又望了眼在地上躺得横七竖八的护卫,沉沉地说道,“另外,这些死伤的兄弟,为我沈氏搏命受伤,是沈氏的功臣,沈棠不能将他们就此扔下。但此刻无暇顾及,恳求王爷替沈棠照顾一下,等祖父回了府,我便立刻派人来接他们。”

那些受了伤的护卫闻言,眼眶都泛了红,有几个带头的连声说道,“大小姐,是我们保护侯爷不利,才让侯爷逢了难,您就不用管我们了,先送侯爷回府吧”

这是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这些护卫本就是沈氏的家臣,为了沈氏搏命便是他们的职责,他们也随时都做好了牺牲丢命的准备,这回保护不利,让安远侯丢了性命,本是天大的罪责,便是不死,也是要发配出去了。

但沈大小姐却说,他们是功臣。

景阳王的目光微微闪动,他颔首说道,“这有什么为难的?魑魅,你带着人先护送沈侯爷回府;魍魉,你的人便先在这里替沈大小姐照顾一下这些人。”

沈棠深深地向景阳王鞠了一躬,然后缓缓地走到沈灏的面前,冷然地说道,“父亲,祖父已逝,您要节哀顺变,等回了府,还有许多大事需要您作抉断。”

她沉沉地对着沈灏的随侍命令道,“把二爷扶回他的马车”

又转身柔柔地对着仍在啜泣的全叔说道,“外面冷,全叔将祖父放到车内吧回府之后,还有好多事要去做呢,祖父在世时,全叔是他的左膀右臂,祖父少不得你,如今祖父没了,棠儿就更少不得你了。还望全叔看在棠儿的份上,节哀顺变”

全叔的身子微微一震,过了半晌才回过神来,他擦干了眼泪,红着眼睛说道,“是,阿全谨遵大小姐的吩咐。”

沈棠的声音并不很响,她粉装玉琢的脸与严厉也搭不上半分干系,但她冷静沉着的气质,从容果决的姿态,却自有一番不怒自威的威严,再加上方才沈谦的遗言,众人都听得分明,因此竟然无一人敢悖逆她的话,不过一会儿,安远侯府的车队又像来时一般井井有条。

景阳王望着徐徐飞驰而去的沈氏车队,脸上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他回头对着方才赶来支援的世子说道,“沈侯爷英雄一世,却没料到死得竟然这样仓促凄惨,沈灏是个没用的,我本来还心怀忐忑。但老狐狸就是老狐狸,他竟然不顾俗礼,将沈氏的大权传给了孙女,端的是好算计啊”

景阳王世子附和道,“我听慈儿说,这位沈大小姐才智出众,虽然年岁小了一些,但谋略权术却不输沈侯爷,他们沈氏向来便出女杰,因此对女儿又比别家要宽容一些。当年的御太后,不就是得了沈氏的全部权势吗?安远侯世子无能,沈侯爷出此下策,倒也是情理之中。”

景阳王叹了一声说道,“这又怎会是下策?沈棠与御太后可不同,御太后当初可是剥离了不少沈氏的势力为己所用,后来都便宜了先帝。但这回却不一样了。”

他抚了抚下巴上的胡须,细细说与世子听,“沈灏承袭了安远侯的爵位后,沈榕便是世子,将来沈家是要全部都交给沈榕手里的。沈棠与沈榕乃是一胎双生,又自幼丧母,相依为命长大,感情甚是浓厚。她若是得了沈氏的权势,就算是为了自己的兄弟,也会竭力扭转如今这不利的局面。”

他略作停顿,然后继续说道,“太子与三皇子的胜负,少则半年最多也不过两年就能见分晓,两年后,沈榕可就满十五岁了。到时候,沈棠一嫁,这手中的权利还不都乖乖地回到了沈榕手中?”

景阳王考虑的这些,沈棠却是丝毫不以为然的,她的本意就是要将一个安泰平稳的沈氏交到弟弟的手中,这世间弟弟是她唯一的亲人,只有他好,她才会好。

深夜的安远侯府前,灯火通明,站列了好几排的家丁护卫,隐隐还有哭声从府内传来,沈沐见着了车队,立刻便御马迎了上来,他带着些哭腔地问道,“父亲,父亲,您还好吗?”

马车内传来隐隐的哭泣声,但却没有人回答。

沈沐一个借力便从马背上跳到了刻着安远侯府徽的马车上,一把掀开车帘,全叔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安远侯沈谦毫无动静地躺在了榻上。

沈沐颤颤巍巍地将手探了过去,触到了沈谦冰冷的身体又猛地缩了回来,他眼眶发红,声嘶力竭地吼道,“是谁,是谁做的?”

“是禁卫军和青衣卫联手做的。”一道声音从马车外传来。

沈沐回转过去,看到了沈棠冷沉地立在车前,沈榕红着眼跟在她的身后,他细细地咀嚼着她的话,然后咬牙切齿地道,“此仇不报非君子。”

他话刚说完,便一把将沈谦从车中抱了出来,然后步履艰难地迈进了安远侯府的大门,沈棠姐弟紧随其后。

倒是沈灏被视若无睹地拉在了一边,他的脸上仍见悲恸,但神情却有些微微的恼意。

他身边的随侍见状,立刻谄媚地说道,“世子不日就要成为侯爷了,但三爷和大小姐二少爷却一个都不曾将您放在眼里。按道理说,老侯爷故去了,这将他抱进府里去的,应该是世子您哪,怎么也轮不到三爷去”

沈灏面色有些怪怪的,但他却厉声喝止道,“不许再胡说八道了,老侯爷遇害,大家心里都不好过,一时有些忽略了礼仪,又有什么好说的?免得人家以为父亲故去了,我这做儿子的不伤心,还闹出闲话来。”

随侍见他难得那样严厉,不敢再说什么,立刻闭了嘴,引了沈灏也进了侯府。

老夫人一见了沈谦的尸体便扑了上去,哭得声嘶力竭,痛彻心扉,“侯爷啊,您怎么就这么丢下了老婆子我,自己一个人就走了啊?这么一大家字,您让我以后可怎么办哪”

老夫人哭得凄惨,任谁劝说也无济于事,众人无法,只得随着她去哭,但她到底已然年迈,身子又向来不大爽利,这般嚎啕大哭了了一会,便两眼一闭,两腿一蹬,晕了过去,众人手忙脚乱地将她抬进了房里,掐了好一会的人中这才醒了过来。

莫氏柔声安慰道,“父亲尸骨未寒,您若是哭出个好歹来,让我们这些子孙们又当如何?侯府此刻正值多难之秋,若您也倒下去了,府里没了个主心骨,您要让我们如何安然度过这难关?”

老夫人抽泣了一会,终于想明白了道理,挣扎了几次想要起身去主持侯爷的身后事,但却怎么都无法下得了榻。

她一边流着眼泪一边说道,“侯爷生前极尽荣耀,便是死了也不能少了哀荣,这后事一定要办得风风光光的,不能出半分差错,可是如今我这身子又不中用,荣福郡主又是个不管事的,这府中的事务可该怎么办?不如,老大媳妇,你就替我暂代吧”

莫氏有些为难,“郡主才是名正言顺的未来主母,我一个孀居的妇人,怎敢逾越了去管这些?”

老夫人虽然不喜郡主,但是道理摆在面前,她却也是不得不遵守的,荣福郡主乃是沈灏明媒正娶的继室夫人,过不多久,就是正经的安远侯夫人了,这主事的权利本就该要给她。

于是她含着眼泪让柳絮去问过荣福郡主的意思,再作定夺。

过不多久,荣福郡主派了贴身的丫鬟玉儿来回话,“郡主说了,她对这些琐事什么都不懂,就劳烦大夫人替她管一管吧。”

既然郡主都发了话,莫氏自然是勉为其难地上阵了,她出身世家,又曾主持过中馈,而且世家大族关于娶丧自然是有一套规则在的,她按步就班,将一应事宜皆都安排地妥当。

灵堂早已经布置了起来,白幡也高高地悬起,小厮丫头们俱都换上了白衣,万年沉香木做的棺木是早就备下了的,因此只要开启库房便能拿到,在莫氏井井有条的指挥下,很快一切都有条不紊了起来。

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很快便到了天明,连续有闻讯而来的本家和亲戚前来悼念,皇贵妃和三皇子也俱都得了消息派了宫人过府慰问。

沈棠一身缟素,与沈枫沈榕等皆跪在灵前,这时,全叔轻轻地进来,凑近了沈棠,在她耳边说道,“叔太老爷和几位堂老爷都要见您。”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小声地吩咐了沈榕几句,便徐徐地起了身,在沈紫嫣姐妹狐疑的眼神下,随着全叔离开了灵堂。

密室里,该来的都来了。

全叔沉痛地将昨夜发生的事情事无巨细地都回禀了一遍,他从怀中拿出一个精致的红木盒子恭恭敬敬地交给沈棠,“侯爷遗言,要老奴将这紫木令交给大小姐,这会当着众位老爷的面,老奴请大小姐收下此令。”

沈棠正待拿下,却听角落里一个声音响起,“慢着紫木令乃是我沈氏积传数百年的信物,也是我沈氏家主的象征,得此令者便能号令沈氏全族。这数百年间,虽然我沈氏也曾出过几位奇女子,成为玉斗令主,但却从来没有女子能够持有这紫木令牌。大小姐接此令前,是否还需要好好想一想?”

沈棠眉头轻皱,她抬头望了过去,见是堂叔公沈谅。

她记得沈谅是一向都坚定不移地支持大哥沈枫的,大伯父故去那晚的会议上,他就曾提出过要祖父拖延时间,将这侯爷的爵位直接传给沈枫。

全叔说道,“堂老爷您这是要违逆侯爷的遗命吗?侯爷临死前,用尽最后的力气,拉着景阳王的手所说的遗命,堂老爷您这是要违逆吗?”

沈谅微微一愣,但随即却又说道,“侯爷的遗命,我等怎敢违抗?只是如今沈氏到了最危难的时刻,若是领头掌舵的人没有选好,让沈氏这条百年巨船行差踏错一步,便是倾巢颠覆的结局。我等虽非沈氏的嫡脉,但却是沈氏的族人,一损俱损,一荣俱荣,谁也逃不开去。”

他语气微顿,接着说道,“因此,大小姐是否有能力执掌这块紫木令,我等还须慎重考虑。”

此话一出,便有几个向来与沈谅走得近的,纷纷说道,“大小姐虽然聪慧,也出过几次好主意,但毕竟年幼,而且还是个女流之辈,成为玉斗令主便已经足够,但这紫木令也让大小姐接下来,确实是有些不太妥当。”

又有人说道,“侯爷去得突然,嫡脉之中几个小的虽然都颇有出息,但到底还是年幼了一些,沈氏这样大的船,又岂是个孩子能驾驭得住的?我看,不如便由叔父先掌管着,等将来有了合适的继承人,再将这紫木令交给他也罢。”

立刻便有人附和道,“这话才是正理安远侯的爵位左右是要由二郎袭了,但二郎却没有能力服众,将族中的事务一肩挑起来,咱们几个虽然是不是嫡脉,但却也是沈家子孙,少不得便要替二郎多担待起来。至于家主一位,还是由叔父先暂代着,等榕儿将来若是出息了,再一并将这些都移交给他。”

沈棠眉头微皱,她早就料到了这么大的沈氏,不可能人人都万众一心,尤其是室内众人中,并非全是嫡支嫡脉,如今祖父身死,沈灏又是个没用的,自然会有人生出些心思来。

她将目光投向辈份最高的太叔公,见他半合着眼正在权衡思量,心中暗想太叔公虽然见识广博,颇有想法,但在沈氏这么大的权势面前,却仍然是会心动会犹豫的。

她心中微叹,想了想说道,“堂叔公说得极是,如今正是我们沈氏最关键的时刻,祖父骤逝,父亲又……不堪当大任,三叔倒是胸有洪堑,但奈何却需要避嫌。我沈家没有当家主事的人,之前的结盟便岌岌可危,莫说朝中那些见风使舵的臣子,便是早就已经结下了盟约的几位王爷,想来也不得不需要重新考量一下。”

她停了下来,细细地打量了一圈在座的众人,然后朗声说道,“若是此等紧要的关头,我沈氏再不齐心协力众志成城,却反而互相猜疑了起来,又如何让外人信服我们还有翻转日月的能力?”

沈谅面色微微一窒,“这…….”

沈棠低低地一叹,然后继续说道,“皇上选在三皇子大婚之日,在离皇宫不到二里地处,就派了禁卫军和青衣卫来伏击我沈氏的家主,这便是说,皇上已经不想再与我们虚以逶迤,藏着掖着了,他已经不再有任何顾及,对我沈氏撕开了最后的一层面具。祖父的死,既是我们沈氏难以承受的重击,也是我们最大的耻辱。”

她徐徐地走到沈谅的跟前,沉声问道,“堂叔公,我沈氏自祖宗立业数百年来,何曾受过这样的挑衅和屈辱?但皇上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辱我们,先是大伯父,我沈氏未来的继承人,然后是祖父,沈氏的家主,那么下一个,会是谁?”

沈谅微微一震,“是……”

沈棠打断了他的话头,继续说道,“对,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在座的每一位。祖父曾说过,谁当家主谁做侯爷,其实都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每个沈氏的子孙,不管心中存了什么想法,但在世人的眼中,却都是被捆在一棵大树上的。沈氏荣,大叔繁茂,我们便兴;沈氏衰,大叔枯死,我们便亡。若是我们此时不一致对外,反而起了内讧,让皇上得了先机,三皇子失去了眼前的优势,那么莫说是你我,整个沈氏都将万劫不复。”

那些方才还各自有着小心思,各自为了自己的利益盘算的人,此时却一个都不敢再说什么,沈棠的话虽然说得有些令人心惊,但事实上,摆在面前的现实就是这般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