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誉见她神情间颇有些后怕,不由安慰道,“说书人不过是道听途说,知道了些皮毛,又为了吸引听众看客,特意将故事说得曲折坎坷,珉弟和榕弟正在班师回朝的路上,算起来,后日就能到京城了,与其听说书人的,何不到时亲问他们?”

沈棠瞥了他一眼,“榕儿是个报喜不报忧的性子,那些凶险的事,又怎会对我说?不过,你说的也对,只要他能平安,我又何必非要追根究底?”

赵誉笑着将她搂入怀中,柔柔地说道,“再过些日子,你便满十四了。”

沈棠闭着眼,享受这难得安谧的午后,“嗯。”

赵誉接着说道,“皇上已经发了诏书,宣布撤藩事宜,又在北疆增设了一个节度使,皇上选定了人选,不日就要前去赴任。我父王和母妃,约莫再过一月就能到京城了。”

沈棠轻轻点了点头说,“嗯。”

赵誉将脸凑近过去,笑着问道,“既然你都答应了,那等我父王母妃到了,便去向皇上请婚。”

沈棠睁开双目,定定地望着赵誉满是情意的眼眸,终于还是轻声道出,“嗯。”

赵誉欣喜非常,捧起沈棠的脸便深深吻了下去,这个吻绵长深远,饱含了所有的甜蜜和情意,难舍难分,将天地万物都忘记。

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车外碧笙尴尬地咳了几声之后,两人才终于舍得将嘴唇分开,沈棠的脸色绯红,有些埋怨地瞪了赵誉一眼,然后正了神色问道,“什么事?”

车外传来碧笙讪然的话音,“时辰不早了,小姐咱们该回去了,若是……您和世子爷可以明日再出来。”

赵誉笑地满足而狡黠,他不等沈棠回答便对碧笙说道,“还是碧笙丫头想得周到,那就先回府起,等明日再过来。”

碧笙静默无语,马车却忽然抖了一抖,然后便响起了严知冷沉的吆喝声,“驾”

沈棠刚回月桂园不多久,忽然听到园中响动起来,她低声对着麝香说道,“去看看出了什么事。”

麝香一溜烟小跑着出去了。

没过一会,她又匆匆跑了回来,脸上尽是惊喜的神色,“小姐,小姐,是二少爷回来了”

沈棠猛地立起身来,却见珠帘打起,一个高大俊挺的少年大跨步走了进来,“姐姐”

沈榕长得又高了一些,比去年十一月出征那时又高出半头,因在西疆受到风沙洗礼,脸色也黑了不少,但这却丝毫不影响他的英俊挺拔,反而更增添了他男子汉的英雄气概,他宽阔的肩膀,硬挺的胸膛,飒爽的丰姿,无一不在显示着他已经长成一个成熟伟岸的男子。

沈棠踮起脚尖,用手轻抚他的脸,只是这样轻轻的碰触,却让她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滚落而下,“榕儿。”

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将他看了遍,这才放心下来,噗嗤一笑,笑中却依旧带着还不曾擦去的泪花,“你好好的,真好。”

沈榕见姐姐又哭又笑的模样,不由爱恋地叹了口气,他伸出手去替她将眼泪拭干,“我答应过你,不会受伤,就一定会完完整整地回到你身边。姐姐,我答应过你地,都做到了。”

这句话,虽是安慰,但却将沈棠地眼泪惹得更凶了,她扑进弟弟的怀中,不断捶打着他的胸膛,嘴巴里含含糊糊地嘟囔着,因为太过含糊,都听不清她到底说了些什么。

沈榕却是明白的,他们一胎双生,彼此心意相通,他知道姐姐是在埋怨自己不将西疆战场上所遇到的凶险一五一十在信中写清,但当时的情况数度险恶非常,自己又怎能让姐姐在万里之外再替自己操心?

既然是不能言的无法解释的,他便敞开胸怀任由姐姐柔软的小拳捶了过来,他在西疆练就的一身钢铁身材,自然是不怕姐姐猫爪挠一样的拳头,但几下之后,他就怕姐姐的手疼,不由叹了一声,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你我都平平安安的,真好”

等过了许久,沈棠终于冷静下来,她看到沈榕身上穿的并不是铠甲,却只是学子的青衫,不由奇道,“不是说后日才到吗?皇上还要亲自去宫门前迎接凯旋之师,你怎么这会就先回来了?”

沈榕笑着说道,“我想姐姐了,因此便先行回京,威王他们确实是要后日才能到的。”

沈棠想了想,不由惊讶地问道,“你是不想领取这军功,或者想将西疆战场上的功劳都让给威王?”

当日沈榕非要出征西疆,一则是因为他爱好武勇,自小的理想便是成为驰骋疆场的大将军,又胸怀一颗报国之心,想要为国效力抵御外敌。但另外一个原由,便是要再替沈氏谋得一个爵位,好将安远侯这个世袭的侯爵让还给大哥,如今那样艰难的战争都已经得胜,却为何忽然改了主意?

沈榕笑得憨甜,“还是姐姐了解我,我的心思难逃过姐姐的法眼。不只是我,还有威王,我们两个都不打算要这个滔天的军功。”

沈棠想了想,不由露出笑容来,她轻轻摸了摸沈榕的脑袋,笑着说道,“看来这半年的历练让你受益匪浅,不只是身子长高长壮实了,想法也成熟了许多。”

威王在护国大将军丁炜到前,便就将西疆局势控制住,并且接连逼退了游牧部落上百里,这份功勋实在是卓绝之至,早已经传遍了整个大周,皇上说是要论功行赏,但威王已经贵为亲王,升无可升,若是此次回京再趾高气昂,不懂得内敛自蓄,岂不是要碍了皇上的眼吗?

功高震主,这四个字不知道抹杀了古今多少有才能有本领的英雄豪杰。

威王若是不受这功勋,将功劳让给镇西军所有的兵士,沈榕又如何能舔而受之?更何况,沈榕已经是安远侯世子,皇上便是封赏,也不过是些金银财帛,难道还会再授一个将军衔于他?

沈榕与威王这做法,才是此时最恰当的。

沈棠心中一动,不由问道,“这是威王的主意,还是你的主意?”

沈榕答道,“是威王先提出来的,但我也正有此意,可谓一拍即合。”

他顿了顿,补充着说道,“当时营帐之内,只有我和威王还有莫姐姐三人,我们都对皇上的圣旨有些……困惑,我和莫姐姐倒还罢了了,但威王与皇上乃是兄弟,他们自小一块长大,彼此的习性都很知晓,威王当时就说,若是领这军功有些不妥,我便将我的想法也说了出来,莫姐姐也说理应如此,这才决定了下来,到时论功行赏,都将功劳推到镇西将军护国将军以及各位兵士的头上。”

他忽然一拍脑袋,“啊,对了,我找到了陈生”

第一百七十四章

荣福有多在意陈生,沈棠很是清楚,每次她收到鬼卫的信函,荣福总是从期望到失望,然后又重整心情再次燃气希望,这其中的煎熬,她可以想像得到,如今沈榕找到了陈生的下落,沈棠由衷为之高兴。

她连忙问道,“你找到他了?如今他在何处?”

沈榕笑嘻嘻地说道,“郡主当时虽然不曾明言,但那陈生究竟是什么人却明明白白地写在她脸上,我又岂敢怠慢?便是西疆战事那样吃紧,我也不曾落下了寻这陈生的事,但西疆军营都要被我翻遍了却都找不到这人,当时我差点便以为郡主受到了景阳王爷的误导,那陈生根本就不在西疆军营。”

沈棠想到数次来信中,都不曾提及此事,不由沉吟道,“莫非这陈生换了名姓?”

沈榕抚掌笑道,“果真如此呢”

原来,陈生等一干王府护卫虽然被景阳王谴去西疆,但景阳王却并未将真正的事由告诉镇西将军,镇西将军初时也甚为纳闷,但后来几场战役之中,这几人却表现得十分勇猛,个个都冲在前锋,尤其是陈生,几乎是不要命一般的拼法,在与游牧的拼杀中,立下了大小功劳。

镇西将军陈梓烽常年驻军西疆,因此先先帝时特准他携带家室赴任,陈将军娶妻阴氏,这位阴夫人与已故的景阳王妃乃是表姐妹,英武擅谋略,乃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中豪杰巾帼英雄,又与陈将军伉俪情深,在西疆百姓军士之中,声誉颇高。

但唯独有一件事,却并不称心如意,阴夫人如今年已过四十,膝下尤空,并无子嗣,早年也曾让陈将军收过几个房里人,却也是一无所出,陈将军也断了子嗣的念头,将那几个房里人给予重金打发回了原籍,从此夫妻二人便不再动这心思。

但此回,阴夫人遇到了陈生,颇喜欢他的勇猛善战,又见他眉目清俊,颇有几分像自己,恰巧也姓陈,又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甚至连原籍都不甚清楚,因此便起了意,要将这陈生收入膝下,认作义子。

镇西将军听了阴夫人言,也颇心动,唤过陈生,将此事一说,陈生素来多得将军和阴夫人的照顾,让他如死灰一般的心多了几分温暖,此时听这美意,哪里有不肯的?当下便跪下磕头,认了义父母,从此便改名为陈笃,取了勇往直前之意。

说起来陈笃之英勇,整个西疆军中无人不知,后来威王被困之后,沈榕还多次与他一块相商解救之法,那日闯阵救出威王时,陈笃也出了不少力,但要寻找的人近在咫尺,沈榕却直到回京之时半路之上,与陈笃月夜闲谈,才知道原来陈笃便是荣福郡主心心念念的陈生。

沈榕笑着说道,“他急着回京的心情可一点都不比我少,因此听说我不等大部队先行回来,便就跟着我一块来了。”

沈棠惊道,“你将他带回了侯府?”

沈榕嘿嘿一笑,露出洁白的牙齿来,“哪能?荣福郡主虽然和父亲彼此都不对眼,但毕竟仍旧是名义上的安远侯夫人,便是你我,也该唤她一声母亲。我身为继子,如何能将继母的旧情人带回府邸,这若是让人知晓了,岂不是要被人笑话?”

他笑着说道,“姐姐放心,他如今是陈大将军的义子,京城自然有他的安身之所,咱们可先向郡主回禀此事,等郡主的回应再作其他的安排。”

沈棠点了点头,轻抚沈榕的额发,笑着问道,“你一回府便来了我这里,还不曾见过父亲?趁着还未天黑,你先去见一见他,免得让人挑出不是来。父亲一直以为你出门是去了游学,但你在西疆军营的事是瞒不过人的,便是不领功赏,也迟早会让他知道。等下,你还是先想好说辞的好。”

沈榕轻轻“嗯”了一声,然后说道,“我奉了师尊之命去游学,路过西疆,恰好听说西疆战局吃紧,国家兴亡,匹夫有责,我又岂能袖手旁观?因此便留了下来,为国出力。”

沈棠欣慰地望了弟弟一眼,挥了挥手,“这理由不错,去吧,我让碧笙准备好酒好菜,晚饭就在我这边摆下了,快去快回喔。”

沈榕一听有美味佳肴,眼睛一亮,忙道,“那我这就去。”

沈棠望着弟弟活蹦乱跳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喜乐和安宁,她笑着吩咐碧笙去准备一桌好菜,又带了麝香去了芳菲院,陈生既然有了下落,便该立刻告诉荣福,也好安了她的心。

芳菲院的内室里,荣福梨花带泪,垂坐在榻上,“造化弄人,如今他总算有了军功,又得蒙表姨母的厚爱,得了个身份,若是我还未嫁,说不定还能搏一搏我父王的欢心。可如今,我却已经是已嫁身了。”

沈棠安慰道,“你与父亲只是有夫妻之名,并无夫妻之实,只要你们情比金坚,自然还有的是法子好想。你本不是自怨自艾之人,何必又要难过至此?”

荣福摇了摇头,“我心中自然是念想着他,但这一别近年,不知道他心中可还有我?如今他身份地位都不比往昔,只要他愿意,何愁找不到金闺贵女相伴?”

沈棠知道此时荣福心情既喜又悲,自己再多说什么也是无益,况且这感情之事,旁人是劝不来的。更何况,她私下认为,为今之计,便是要先确认双方的心意,若仍旧是从前那般坚定果决,那便设法说服景阳王,和离也好,假死也罢,总是有办法成全这对苦命的鸳鸯的。

她想了想便说道,“上回你带我去那南郊别庄甚美,此时莲花开始长成,虽不曾怒放,但含苞之姿却也甚是美好,不如明**带上我和榕儿一块去那别庄赏莲,可好?威王后日才要进京,所幸南郊别庄离得不远,明晨去,傍晚便能归来了,赶得及。”

荣福回味过来,脸上有些微红,她既是期待又是低落,表情变了几变,才终于点了点头,“也罢,总是要看个清楚明白,才好决定下一步该如何去走。”

晚膳时,沈榕狼吞虎咽着桌上的美食,他一边大口吞着一边说道,“在军营中时,鲜少吃到热腾腾的饭菜,多是馒头等干物,肉就吃得更少了,那时战况紧急,随时都会受伤丧命,也似乎无一人在意吃的是什么,我还记得有一次被围困了三日,我们整队兵士便都三日不曾进食,奇怪当时竟不觉得过得有多艰苦,可这会尝了这美味,才有了对比。”

他饮了一口果酒,继续说道,“原来我在京中时,也没少和朋友师兄们一块胡吃海喝,当时还曾觉得自己过得不够好,日子没有别人逍遥,可在西疆军营历练了这半年多,又回到了京城后我才发现,那根本就是天与地的差别。”

他感慨之后,也不忘记冲着碧笙竖起了大拇指,“碧笙,你的手艺又精进了”

沈棠微笑着望着更见英武爽朗的弟弟,这半年多来,他确实受了很多苦,但正因为吃得了那苦,才变得这样成熟,这样懂事,富贵温柔乡是英雄冢,只有修罗疆场才能锻炼人的心智毅力。

她想到了娇生惯养的莫伊汐,不由问道,“那么莫二小姐在西疆军营过得如何?”

沈榕啧啧赞道,“怎么从前竟不曾发现莫姐姐是那样一个奇女子,她在营中女扮男装,扮作威王的随侍,吃的用的都和我们一般,什么武艺都没有,单凭着勇气,还在迷阵中杀了敌方两个兵士。”

他忽然笑得暧昧之极,压低声音说道,“莫姐姐和威王的好事应是近了,他们两个……啧啧,真是患难中的情意,生死结下的宿缘,甜得我都要退避三舍呢。”

沈棠浅浅一笑,“太后早就发了话,等威王凯旋回朝,便让他们成亲。”

不管威王领不领这功勋,莫伊汐这局算是赌对了,她对威王既有着相救之恩,又有着患难之义,将来成亲之后,必然深得威王的爱重,凭她的智慧才华,将来威王妃的地位稳若泰山,她地位稳固,泰安侯府自然也就能屹立不到。

沈榕突然叹道,“莫姐姐说,这破阵的法子并不是她所想出,但我怎么问她都不肯告诉我是谁的主意,哎,其实我当时也曾想到过这个法子,但后来却又因为不够相信自己,而作罢了,若是我肯坚持将这破阵的法子解出来就好了。”

沈棠笑着说道,“行兵布阵,最要紧的是缜密,你没有坚持解下去,说明你还不很笃定,并没有真正看透那阵法,这虽然令你错过了时机,拖延了很多时间,但却并不全然是件坏事。”

她心念一动,笑了起来,“那破了迷阵之人,你也认得呢,就是上回你说人家包子脸的那位,忠勇伯府的大小姐李莲莲。可见不能以貌取人,你小看的包子妹妹,在破阵方面却比你强上很多,我看你以后若是得空,不妨多向她请教请教。”

不出意外,沈榕大叫起来,“什么?破了迷阵的竟然是那个包子?”

 

第一百七十五章 揣摸

南郊别庄,新荷初放,爱莲亭设于湖心,被接天连叶无穷之碧所包围,一壶清茶,两碟糕点,暖阳微照,清风徐徐,颇是惬意怡人。

荣福心神不宁,不断拿眼去瞄通入爱莲亭的小径,沈棠见状笑着说道,“我们与榕儿同时出的府门,算来就该到了,郡主先喝口热茶,润润喉吧。”

话音刚落,便听到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沈榕带着一个玄衣男子正往爱莲亭中来,那男子年纪与三叔沈沐差不多,剑眉朗目,身形挺拔,看得出来是个铁血柔情的汉子。

他脚步微滞,红着眼,低声唤道,“郡主。”

这声音低沉而压抑,极力克制,却又难掩浓浓的情意,令荣福的身子颤抖了起来,她是那样一个爽朗刚强的女子,却被这唤声激得眼泪滴落,她嗫嚅着道,“陈……陈生。”

陈笃几经生死,以为此生再也不能看到心中至爱,在西疆之时听闻荣福已经另嫁,他心中苦不堪言,心如刀绞,因此才那样不要命一般冲锋陷阵,只盼自己死在了西疆才好。

后来又从沈榕口中得知荣福与安远侯不过是政治联姻,既无夫妻情意,又无夫妻之实,他便又心疼难当,恨不得将沈灏厮打一顿,然后再狠狠地质问他为何不好好对待荣福。

等到沈榕将今日的邀约说出,他的心中又是忐忑又是狂喜,喜的是荣福对他的心意仍旧如从前般坚定,愁的是毕竟荣福如今是安远侯夫人,这身份非同小可,若是自己一个行差踏错,不知道会给她带来怎么样的后果。

但此刻,荣福这满是情意的低唤,却完全让他冲破了理智的防线,他想到没有她的这几百个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夜,在重见她这一刻重见新生,实感到荣福才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唯一,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上前将她拥抱入怀。

沈棠忍住笑意,拉着弟弟的手,悄悄退了出去,将这满目的荷塘留给了一对久别的苦情鸳侣。

沈榕感叹道,“姐姐,我们现在做的事情何其离经叛道,安排继母和她的心上人见面,啧啧,若是让那些道貌岸然的卫道士知道了,说不定要对我们行火刑。”

沈棠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柔柔地问道,“那你怕吗?”

沈榕双手一摊,“自然是不怕的。沈灏那样的人……根本就配不上荣福郡主。”

“沈灏……”沈棠脸上忽然起了讥诮的笑意来,她低声在弟弟耳边说了几句,然后低声叹道,“当年的事,很快就要水落石出了,我真想看看,沈灏到时候会是怎么样的表情。”

沈榕先是愤恨,然后是嘲讽,最后才平静了下来,“母亲死得真是不值。”

沈棠轻轻抚摸着沈榕的额发,柔声说道,“那些伤害过母亲的人,姐姐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榕望着姐姐坚定的脸,心中暗暗补了一句,若有人胆敢伤害姐姐,我也不会善罢甘休。

荣福与陈笃从爱莲亭中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荣福的脸色绯红,很是不好意思地问道,“时辰不早了,你们可曾用过午膳?难得来一次,倒是怠慢了你们。”

沈棠笑嘻嘻地说道,“只要郡主开心,我和榕儿难得饿一次,又打什么紧?”

荣福的脸更红了,她瞪了沈棠一眼,想要狠狠地说几句,但话到嘴边,声音却不知不觉地小了下去,“既然饿了,那就叫人摆饭吧。”

沈棠注意到荣福说话之时,陈笃的眼神都是炙热地黏在了她身上,心中暗暗想,这两人果然是郎情妾意你侬我侬,这样的天作佳侣,若是从此天各一方,实在是有些惨无人道,荣福对自己真心实意,她也必将竭力帮他们成就好事。

第二日,威王凯旋还朝,皇上为了振奋民心,鼓舞士气,特地摆驾迎接,让威王好生惶恐,宫门之前,一众将军兵士随着威王一起匍匐参拜,行着最高的大礼,让皇上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和自豪。

是夜摆酒朝华殿,论功行赏,犒赏西疆军,威王刻意弱化自己在朝堂的影响力,将功劳尽数让给了镇西军士,沈榕甚至连阵中救威王的功劳都归到了陈笃身上,百官面前,陈笃没有反驳的机会,只得生生受了下来。

皇上见状,自然顺水推舟,大封陈笃,授了二品车骑将军,又赏西疆军士各升三极,发三倍俸禄,有功者令行加赏。

没几日后,皇上便又下圣旨,以泰安侯嫡次女莫伊汐温柔端方,品性纯良,至孝节义,堪配王孙,着赐御弟威王为正妃,待钦天监算下黄道吉日,便行婚仪。

这旨意算是预料之中,只是令人惊诧的却是,按照大周朝的惯例,王爷皇子大婚时,通常都是正妃侧妃一起赐封,同行婚典,此回皇上却并未为威王赐下侧妃。

一时间朝野上下纷纷议论,朝臣命妇皆猜不透皇上的用意,后来还是太后召见命妇之时才道破天机,太后拉着莫伊汐的手,柔声说道,“威王在西疆受围,这孩子虔诚祈祷,情意深浓,威王回朝之后,颇受感动,便求着皇上暂不赐侧妃,等王妃得了嫡子后再作商量,哀家也同意了。”

这话中含义,表明这位未来的威王妃不仅深得太后欢心,连威王也甚是爱重,因此朝中上下对泰安侯世子越发恭敬起来。

沈棠得知这消息,不禁暗叹,莫二这出万里救夫,不仅为泰安侯府赢得了地位,还为自己获取了夫君的心,确实乃是女中少有的巾帼豪杰。

莫伊汐春风得意,但荣福的处境却并不甚好。

沈棠去芳菲院看她之时,她正坐在窗前,呆呆地望着天空发呆,沈棠知道荣福此刻担心的是什么。

陈笃此次受了大封,不过才二十出头,便以军功升至二品武将,实属大周开国以来少见,如今他再不是那寒门孤儿,是镇西陈大将军和阴夫人的爱子,身上有品秩,将来前途不可限量,因此朝臣之中有待嫁女儿的,都纷纷起了心思。

果然,荣福见了沈棠,咬了咬唇问道,“从前你答应过我的事,这会还作数吗?”

被困在安远侯府的荣福,在再见到陈笃之后,离开这纷扰是非的心更加坚定了,她自然明白陈笃对她的心意也同样坚定,越是如此,她想要与他双宿双栖的心才越发浓烈,而目前看来,假死药似乎是唯一的办法了。

沈棠沉吟良久,对荣福说道,“假死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但你却必须要仔细思量好了。一旦用了那药,你就不再是金枝玉叶的郡主,再不能使用景阳王府的权利,而我竭尽所能,也不过只能为你安排一个小吏家的出身。从前倒还罢了,可如今陈笃的身份地位都非同往昔,绝不是一个小吏女儿可以配得的。”

荣福身子一震,似乎并未考虑得那么周全,她皱着眉头问道,“那我到底该如何是好?安远侯如今如日中天,沈灏便是再厌恶我,也都不可能同意与我和离。可若是不和离,我难道就要一辈子都困在这里吗?”

沈棠想了想,犹豫地说道,“棠儿以为,郡主还是与景阳王爷开诚布公的好,若是能说服王爷,得他支持,那么既不必与王爷生离,还能与陈笃双宿一起飞。”

她轻轻拍了拍荣福的肩膀,“你还不曾与王爷深谈过,又怎知道他定然不会同意?王爷那样爱你,视你如眼珠一般疼爱,又岂会真的让你枯槁痛苦地过这一生?”

荣福眼睛微红,“可他不还是将我嫁给了沈灏这样的人吗?”

沈棠摇了摇头,“王爷已经尊贵至此,他根本不需要安远侯府来为他的权势地位增加砝码,当初王爷不同意你和陈笃的事,是因为陈笃身份卑微,又无功业,你们根本就不可能结合,便是王爷不管,宗室也必不会同意。”

她低低地叹了一声,接着说道,“可你闹出那样大的动静来,王爷为了遮掩,自然不得不将你嫁出去,当时那样剑拔弩张的情况下,沈灏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沈灏庸碌,是个窝囊的,沈谦又与景阳王有着协议,纵然沈灏有着平妻妾室嫡子女庶子女,但荣福嫁到安远侯府来,日子却是绝不会过得不舒坦的。

那份嫁娶前所订立的协议上不知道写着什么,但沈棠相信,以景阳王那般的爱女之心,绝不会没留有后手,不然当初祖父知道了荣福与沈灏并未圆房之后,也不会是那样听之任之的表现了。

她想了想,轻声说道,“其实我总觉得,王爷将陈笃送到西疆战场,也未尝没有让他建功立业之心。若是不然,以景阳王爷的身份,要处死一个对郡主有觊觎之心的护卫,那岂不是再容易不过了?王爷没有让他死,反而送他去了西疆,郡主就不曾揣摸过其中深意?”

荣福细细咀嚼着沈棠的话,过了良久才怔忪地说道,“若他是个没出息没运道的,死在西疆战场上,也总算还能为国出一份力,若他有出息有能力,自然可以在最能磨砺人的地方闯出一番天地来。父王他果真……”

她点了点头,“嗯,我会和父王好好谈谈的。”

第一百七十六章 进宫

荣福与景阳王一番密谈之后,自此再不提及假死药之事,反倒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一般,泰然自若得继续做着她的安远侯夫人。

沈棠疑惑问起,她却只是一笑,“我和陈笃的事,父王自有安排。倒是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

荣福的语气微嗔,用手指戳着沈棠的额头说道,“我以为我们之间的感情深厚,你这丫头自然对我有一说一,没得隐瞒,没料到你竟然不将我当作贴心人,连那样大的事都不与我通气,害我在父王面前丢了好大的丑”

沈棠不解地问道,“郡主说的,到底是什么事?”

她确信自己对荣福有所隐瞒的,也只有和赵誉的这一桩,倒不是她故意避及,不过没有合适的时机罢了。

荣福说的,果真是这事,她眉头微挑,哼了一声,“到这会了还不说实话。瑞王兄甫一回京,便连夜赶至景阳王府,请求我父王替赵誉那小子作说客,想要迎娶你为世子妃,知道你的婚事多半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瑞王兄还去请了南阳王妃进宫到太后面前想法子。”

她似笑非笑地说道,“瑞王兄是个淡泊的性子,赵誉那小子却不是个省油的,若不是志在必得,岂会将动静闹得那么大?”

沈棠微怔,不知不觉脸就红了起来,她见荣福杏眼圆腮这样瞪着她,颇觉不好意思,忙讨好地揽住荣福的手臂,低声说道,“好啦,别生气了,我并非故意要瞒你,只是找不着合适的机会说,再说,哪里有女孩子大大咧咧地将心事说出的道理?”

荣福将手臂从沈棠怀中抽出,也不理她,只是把玩着几上的茶具,作出一副生气的模样。

沈棠无法,只好将她与赵誉相识交往的始末和盘托出。

荣福这才满意,笑着说道,“既然你知道错了,那我就不再跟你计较。过几日便是你十四岁的生日了,等到你祖父的孝满了,也是时候该说一门亲。”

她微叹一声,“可见这就是缘分了。我父王赞赏你的才华,颇有意要替你撮合一门好亲,我倒还有一个不曾娶妻的兄弟,可惜是庶出,又辈份上对不上,因此父王他可没少长吁短叹。有一日闲聊之时,论起赵氏宗室之内,父王曾说过若论才华人品唯有赵誉那小子能勉强配得上你,只是他这些年来为了自保,到底还是伤了名声,因此很是感慨了一番。”

世事难料,若果真是命中注定的缘分,那么即便相隔再远,秉性才能身世地位再天差地别,也总能在茫茫人海中互相吸引,最终走到一起来。

荣福方才不过是假作生气,这会知道了沈棠的心事,心中早就跃跃欲试要替她好好准备嫁妆了,她忙令玉儿将内府库房的册子拿来,兴高采烈地说道,“你是嫡长小姐,嫁妆的份额自然是秦氏出的那两个比不得的,嫁的又是皇亲,我看就比着当年太后娘娘的嫁妆单子略减个两分来办。”

沈棠满头黑线,无奈地说道,“喂喂,八字还未曾一撇,郡主就这么着急要将我打发出去啊?”

两个人正在你一言我一语地嬉闹着,忽然荣福身边的嬷嬷面色微沉地进来禀报,“白总管来禀,大房的叶姨娘死了,是投井,星澜院前面那口井,大厨房的罗娘子李婆子等人发现的,看样子是自杀,白总管已经派人将井封了,特来讨郡主的主意。”

荣福眉头一皱,“禀过大夫人了吗?”

她嫁过来一年了,只知道大房有个姨娘,但却是一次也没见过的,这倒也没什么,自从老夫人中风之后,她便是连大夫人莫氏的面也甚少见到,只是这样一个籍籍无名的姨娘,却莫名投井,多少让人觉得有些奇怪。

嬷嬷点了点头,“白总管先去禀的大夫人,大夫人说一切都看郡主的主意。”

荣福略一沉吟,“你去寻白总管,让他将府里的婆子丫头小厮都问一遍,若是没有什么可疑的,就让白总管按照旧例行事。”

嬷嬷得了号令,正想出去,却被沈棠叫了回来,“大小姐还有什么吩咐?”

沈棠想了想,却又摆了摆手,“无事,你去吧。”

那嬷嬷走得远了,荣福奇怪地问道,“你是有什么想法吗?”

沈棠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我只是觉得那叶姨娘不像是会自杀的人,从前秦氏当家,极尽克扣,将无子的姨娘的月例减半,那叶姨娘还曾因为银钱不够花,去浣衣房给丫头们洗过一段时间衣裳,她是丫头出身,什么窘境不曾历过,那样艰难的日子都过了,怎么会在这个时候寻死?”

自从荣福接管府内事务后,不仅将叶姨娘的月例恢复,还将从前被秦氏克扣的部分一并补还,叶姨娘如今也算是小有积蓄了,她既不必伺候大夫人,自己还有个单独的小院,甚至还有了一个替她做杂事的丫头,正好清净过自己的小日子。

沈棠接着说道,“便是她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难关,只能赴死,也有的是法子,又何必非去星澜院那里,非要投那个井?须知,从叶姨娘那小院子到星澜院,可并不近呢。”

荣福沉吟着点头,“既如此,我瞧你方才分明有话要问,为何话到嘴边却又不说了呢?”

沈棠低叹一声,“我原本想问得再详尽一些,但想到嬷嬷也未必清楚,我若是仔细相询,恐怕将这事态扩大,反倒不好了。再说,若叶姨娘不是自杀,那以她平素的习性为人,那多半就是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我若是过于关注,岂不是就打草惊蛇了吗?”

荣福面色微凝,沉沉地道,“你是说……”

沈棠点了点头,“叶姨娘是被害死的,她虽然是大房的人,于我也无足轻重,但一想到侯府里藏着杀人凶手,我便难以心安,我打算将此事彻查,借此机会,再肃清一下那些陈年积垢。”

大厨房的那拨人,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