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你说过,我遇到她在你之先,求娶在你之先,要坏人亲事,那也是你!”蒋鸿半句不让:“你连家里都不能说服,你怎么娶她?怎么护得住她?你个莽夫!”

“你放屁,我怎么不能说服了?春闱之后我必上门提亲,你敢坏我亲事,我与你一刀两断!”徐思海气急败坏。

“好了好了,你们两个别骂了,要是让外人听到,这算什么事啊?!这要伤了人家,那个,这闺誉。”冷明松急忙劝道,两人听说最后一句,齐齐闭上嘴,乌眼鸡一般瞪着对方。

“你也替她想想,你阿娘不想她进门,你这样闹死闹活娶了她,她往后这日子就能好过了?”蒋鸿很快冷静下来,看着徐思海道,徐思海固执非常的盯着蒋鸿道:“我绝不会委屈她!”

“这不是你委屈不委屈的事,你再怎么样,也没有插手后宅之事的道理,再说,那是你阿娘,你多说就是不孝,更得连累她!”蒋鸿句句紧逼,徐思海眯着眼睛盯着蒋鸿,极其光棍的说道:“若真是这样,我就带她出外任,大不了不进京城!”蒋鸿被他一句话噎的几乎说不出话来,点着徐思海叫道:“你得替她想想!”

“我就是替她着想,只要我有口气,就绝不让人委屈她,我不是你这样的伪君子,说到做到!”徐思海狠瞪着蒋鸿半句不让,冷明松一手一个,将两人拖出狼藉一片的书房,唉声叹气的劝道:“有话好好商量。”

“什么都能商量,就这事不能商量!”徐思海断然道,这句话,蒋鸿倒是点头附和了,冷明松摊着手,无语的看着两人,蒋鸿冷笑道:“大家各凭本事,你提你的亲,我提我的,只看她心意,她答应哪家就是哪家。”

“你个小人!”徐思海眼睛都红了:“你明知道我春闱后才能提亲,你这是小人之行!”

“你才是小人!”蒋鸿骂了回去,两人瞪着眼又要挥拳,冷明松急忙站在两人中间,张着手臂急叫道:“有话好好说,不能动手!”

第一一一章 赌注3

“你若使这样的手段,我跟你不死不休!”徐思海红着眼睛,胳膊越过冷明松,指着蒋鸿叫道,蒋鸿气的额头青筋乱跳,一巴掌拍在徐思海胳膊上,正要驳回去,冷明松急忙高声打断道:“别吵了!这么吵一年有什么用?大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总有办法。”

“这能有什么办法?!”徐思海一想到蒋鸿这就要托人提亲,心如刀绞,蒋鸿目光沉沉的盯着徐思海,若他真和他成了不死不休的局,自己纵然无悔,只怕五娘子要被家人抱怨,这与她不利。

“那你说怎么办?”蒋鸿看着徐思海道,冷明松见两人总算有一个肯退让一步,总算能好好说话了,忍不住长长舒了口气,将两人分别推到门前石凳上坐下道:“不管怎么样,有话好好说,咱们都是知已之交,别为这个伤了和气。”

“这没什么怎么办的,你要提亲,谁也不能怪你,可你不该使这样的手段,我的心意从不瞒着你们两人,你有这心意,却深藏不露,偷偷摸摸去提亲,这不是君子所为。”徐思海瞪着蒋鸿厉声责备道,蒋鸿一眼瞪回去就要反驳,冷明松急忙拱手长揖道:“都少说两句,少说两句好不好?这么责备来责怪去,能有什么用?赶紧商量正事。”

“哼,”蒋鸿咽下到嘴的话,看着徐思海道:“那你说怎么办?难道你提不成亲,也拖着不许我提亲?”

“谁说我提不成亲?春闱后,要提亲大家春闱后一起提!”徐思海梗着脖子道,蒋鸿抬了抬眉头,带着几分讥讽道:“等你春闱名列一甲后?”徐思海怔了片刻,猛的转头看向冷明松,冷明松爽快摊手承认道:“你的心意我知道,他的心意我也知道,你春闱后要提亲这事太大,他现在就要提亲的事也一样大,我不能两边瞒着,伤了咱们兄弟的感情。”

蒋鸿和徐思海同时‘哼’了一声,谁也没有反驳冷明松,徐思海盯着蒋鸿道:“春闱后!”

“那状元、榜眼、探花就是那么好考的?这必是你父母让你死心的法子,春闱后和春闱前有什么分别?!”

“春闱后!”徐思海不理他的嘲讽,只咬死这一条:“我考不中是我的事,提了亲她不答应也是我的事,但你不能抢在我前头。”

“要是你们两个都名列一甲,春闱刚放了榜就上演状元、榜眼抢亲的事,京城可就热闹了,不是让人看笑话么?”冷明松摊手苦笑道。

“你当一甲是吃饭买菜?好事都是你家的?”蒋鸿被徐思海咬的一肚皮闷气,没半分好气的堵了冷明松一句,冷明松好脾气的笑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若是同列一甲,”徐思海眯着眼睛看着蒋鸿嘿嘿笑道:“你若考得过我,我就认了你对她比我对她好,若是我考得过你,你可敢认?”

“你?!”蒋鸿气的要跳起来,却被冷明松一把按了回去:“有话好好说!千万不能再打!”

“呸,我岂跟他这个莽夫一般见识!”蒋鸿冲徐思海啐了一口道,徐思海见蒋鸿不敢应,心头那口恶气略出,眯着眼,从眼角斜着蒋鸿嘿嘿笑道:“怕了?既然怕了,往后少在我面前说我不替她着想!”

“我还能怕了你!”蒋鸿一口堵了回去:“你若考不过我,列了一甲也不能提亲!”

“好!我考不过你就让你,你若考不过我,也一样不许提,以后不但提也不许提她,想都不能再想!”徐思海斩钉截铁的应道,冷明松满脸愕然,看着蒋鸿,再看看徐思海,抬手抚在额上,长长的哀叹了一声。

李恬从清江侯府回来就开始一天天算着日子,等了五六天,徐夫人那边一句话也没传过来,只等的坐立不安,她只有这一个月的时间,一眨眼就要过去,她的目标是在四皇子回来前下了定礼,再不赶紧就来不及了!李恬正急的心不能安,打算再去趟清江侯府,就算惹人笑话,也得打听打听、催一催去,俞瑶芳过来看望李恬了。

李恬忙接了俞瑶芳进去,也不多寒喧,直截了当的问道:“你阿娘看好人没有?都这么些天了,怎么一点动静也没有?”

俞瑶芳奇怪打量着李恬道:“这话我正想问问你,你怎么突然这么急着定亲?前儿又是你们四房承继,又是勇国公府分家的,我问你,你说没事,到底出什么事了?你别瞒着我!”

“没什么事,”李恬垂着眼帘没看俞瑶芳,她是太急了些,李恬停了片刻,垂着眼帘低声道:“过继不光是为了大伯娘把三娘子定给你九表哥,她还想把我定给东意伯周家三房周朝顺,那个周朝顺是出了名的浪荡子,是大嫂看不过去,让人跟我说了,我这才逃过一劫,想来想去没有办法,只好求了大堂伯,过继孝宁堂哥过来,至少不会把我卖了,后来大伯娘又拦着不让孝宁表哥一家进府,这才又分了家。”

“我就说,有果必有因,”俞瑶芳恍然道:“你大伯娘是太过份了,她那样子,还真看不出来,我跟你说,这事阿洁跟我说过??”

“这事已经过去了,多提无益,”李恬打断了俞瑶芳的八卦:“你阿娘那边有信没有?”

“孝宁表哥过继过来了,又分了家,你怎么还是这么着急?”俞瑶芳看着李恬狐疑道,李恬轻轻叹了口气,这事无论如何解释不得,可又实在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理由,她可以不说,却绝不愿意骗俞瑶芳,俞瑶芳见李恬沉默不语,蹙了蹙眉头试探道:“说不得?”

“也不算说不得,”李恬转着手里的杯子低低道:“不是大事,我心里不安宁,总想早点把亲事定下来,这样就能安心了。”

“嗯,也是,”俞瑶芳伸手理了理李恬散乱在榻上的裙子:“那天我和阿娘还说起你,阿娘说你不容易,守着那些银钱铺子不是容易事,阿娘说你得寻个能靠得住、撑得起来的,其实从七表哥一进京,阿娘就看中他了,徐家那么多子弟,也就他配得上你。”李恬一下子挺直了后背,俞瑶芳拍了拍道:“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觉得这跟有才没才没什么关联,别说七表哥这样的,就是真正名动天下、传颂千古的大才子,守着糟糠妻从无二意的,也不是一个两个,那贫贱无着、愚笨无比的粗俗汉子,有两个余钱,也一样寻女妓快活,好不好不在这上头。”

“你比从前明白多了。”李恬看着俞瑶芳微微感慨道,俞瑶芳苦笑一声:“能不明白么,别说我,就是阿娘,也比从前看得开了,看看阿爹,看看翁翁,还有什么看不开的,若摊上阿爹和翁翁这样的,我宁愿他有才而荒唐,好歹你的话他能懂,我又说远了,这事也不用瞒你,阿娘看中七表哥没敢提,是怕二舅母不肯,阿娘的意思,没有十足的把握,宁可不提,免得让人回了没意思,昨天阿娘才得了准信儿,说七表哥要备考,这亲事春闱后再提起,看这意思,二堂舅和二舅母没拧过七表哥,你知道七表哥对你的心意,所以阿娘的意思,你这亲事春闱后再提不迟,你还小呢。”

李恬听的满嘴黄连水,却一个字也说不得,俞瑶芳声音温婉:“过了年你才十五,就是明年定亲,最多十八岁就得出嫁,在咱们京城也算早的。”

“嗯,这春闱后再提亲事,不一定是你七表哥闹赢了,”李恬勉强打着精神道:“只怕是有什么说法,算了,不提这个,你阿娘说的对,这婚姻之事是月老注定好的,多想无益,是我想多了,咱们不说这个,你阿爹最近好些没有?差使做下来了?没再惹你阿娘生气吧?”

“他哪敢不做下来,我舅舅盯他盯的紧着呢??”

俞瑶芳也不再多说这事,和李恬说起别的闲话来。

李恬送走俞瑶芳,怔怔的站在廊下出神,璎珞帮她披了件薄斗蓬,低声劝道:“春闱也没多长时候了,一眨眼就过去了。”

“程掌柜说宫里正忙着给四皇子议亲,这个月孙老夫人往宫里去了六趟了,从来没这么频繁过,叶贵妃不停的召见各家贵女,看样子四皇子的亲事也就年里年外,只怕现在已经差不多定下来了。”

“他定了亲,你不就没事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悦娘晃到李恬旁边,接了一句问道,李恬回身瞥了她一眼,沉默了片刻才解释道:“叶贵妃从来没召见过我,那就是说,她和叶家压根没考虑过让四皇子娶我,若是两不相干那是最好,可若是叶家和贵妃要两全呢?那四皇子定下亲之后,娶了妻就能纳妾,四皇子若是表态一定要纳我,你说怎么办?我不愿意,可这京城还有谁家敢娶我?!”

第一一二章忧虑

“您不是说他最要名声,这未娶妻先纳妾可不是好名声。”璎珞的疑惑不怎么确定,悦娘眉尖皱的很紧,看着璎珞解释道:“你没看到他看见五娘子那样子。”

“我是担心叶家,”李恬拉紧薄斗蓬:“四皇子定亲前要顾忌的地方多,他这样的心意若是传出来,只怕有些人家不一定肯把女儿嫁给他,所以在他定下亲事前,这事咱们想瞒,叶家更想瞒住,可等他定下亲事后,咱们要瞒,叶家就不一定了,这得看四皇子的想法,要么他松手,这事就算翻过去了,咱们逃过一劫,可若是他不肯松手呢?叶家肯定不愿意惹未来的官家不喜,更不愿意未来的官家对他们结上心结,就是有这个可能也不行,要想不惹他不喜、不结心结,那就是让他两全。”

璎珞打了个寒噤,悦娘恼怒的挑着眉梢道:“那他们就不怕得罪咱们?”

“得罪咱们?”李恬无语的看着悦娘,一脸的苦笑:“咱们在叶家眼里算什么?一只小蚂蚁罢了,退一万步,就算是叶家把咱们放眼里,那和四皇子的不喜相比又算什么?两害权衡取其轻。”

“那咱们怎么办?”悦娘看着李恬干脆直接的问道,李恬低头看着鞋尖,沉默了好一会儿,抬头看着悦娘道:“你寻个机会悄悄跟蒋九郎说一句,若他有心,让他赶紧托人来提亲,别说的太直。”

“好。”悦娘转身就要走,“还有,”李恬又叫住了她:“让程掌柜仔细打听着宁国大长公主的病情。”

“好。”悦娘脚步顿了顿,答应一声,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要是大长公主死了,真能拖一阵子?”璎珞忧虑的问道,李恬点了点头:“嗯,宁国在皇家嫡系中年纪最大,辈份又长,皇家最擅做表面功夫,她若死了,这荣哀肯定要给足的,皇子们定亲的事,拖上一两个月又不是什么大事,哪怕再拖上一个月,就进腊月了,腊月和正月里大节小节接连不断,就是百姓家也不选这个时候定亲,皇家更不会选,根本忙不过来,这样就能拖进明年二月里,过了年姑姑就能回来了,二月下旬也要春闱了。”

璎珞轻轻呼了口气,合手低眉,低低念了几句佛。

天近傍晚,蒋鸿从徐学士府出来,冲正要侍侯他上马的小厮摇头道:“坐了一天,走回去吧,疏散疏散。”小厮忙牵马跟在后面,蒋鸿不紧不慢的晃着折扇,边走边想着刚才先生对自己那篇文章的点评,想的出神,目光直直往前,却不知落在了何处。

一条安静的巷子里,悦娘拎着几包刚买的点心,迎着蒋鸿过来,离了没几步了,却见蒋鸿目光落在她身上,又穿过她不知道看到哪儿去了,对她竟是视而不见,悦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将手里提着的点心包冲蒋鸿扬了扬,蒋鸿吓了一跳,见是悦娘,惊气未过,已经反应过来,拱了拱手笑道:“刚才想出神了,没看到悦娘姐姐,好一阵子没见姐姐了,姐姐可安好?”

“我是又安又好,你这声姐姐叫的这般尊敬,姐姐不能让你白叫姐姐,姐姐就教你个道理吧,你记着,要是看中了什么好东西,那就赶紧动手,手快有,手慢一慢,可就没了。”悦娘眯眯笑着,上下打量了蒋鸿一通,派头十足的教训了两句,也不等蒋鸿反应过来,晃着手里的点心包,和蒋鸿擦身过去,走出两三步了,又回头冲蒋鸿眨了下眼道:“姐姐的话就跟你读的那书本一样,里头又有黄金屋,又有颜如玉。”

蒋鸿怔怔的看着悦娘走出了十几步远,突然长揖到底,然后又呆在了那里。

隔天一早,林珂和蒋珊结伴进了青桐院,李恬接进两人笑道:“怎么这么一大早就过来了?阿珂不是天天要陪你阿娘做完早课才能出来?”

“是阿珊,我早饭还没吃好呢,她就到了,说想你了。”林珂去了斗蓬,跳到炕上吩咐青枝道:“今天熬的什么汤?”

“今天寒气重,熬了羊骨汤。”

“赶紧给我盛一碗,多撒点胡椒粉,阿珊也喝一碗吧?”林珂转头问蒋珊道,蒋珊点了点头。

两人喝了碗汤,林珂舒服的叹了口气,突然想起姐姐林雯来,忍不住看着李恬烦恼道:“一吃肉我就想起姐姐,她都在普济寺吃了好几个月的素了,恬恬,你说姐姐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过年总归要回来过的。”李恬安慰道,林珂神情很是低落难过:“恬恬,你不知道,大姐夫现在可宠那个秋思了,孙老夫人常叫她过去说话,他们府里上上下下都说她好,连叶十二娘也说她好,那个秋思已经有了身孕了。”李恬握着茶杯的手僵了下,林珂看着李恬接着道:“前天阿娘在佛堂里哭,我明明看到了,她非说沙子进了眼,我知道她是心疼姐姐才哭的,恬恬,你说,有没有什么法子帮帮姐姐?”

“你大哥还好吧?”李恬突兀的问了一句,蒋珊抿着茶,凝神听两人说话,听李恬突兀的问了这么一句,呆了下,眼里闪过丝明悟,看着林珂道:“阿珂,莫不是你们府上得罪东阳郡王府了?”

“我们怎么会得罪他们?怎么得罪的起?”林珂一口否认道,李恬眉梢微挑,仔细看了蒋珊一眼,又垂下眼帘,看着杯子里的清茶,思量了片刻才抬头看着林珂道:“前一阵子你大哥、二哥跟四爷那么亲近,算了,咱们不说这个,这也不是咱们能理会的事,秋思的事你别往心上去,随她怎么得宠,你大姐夫那样的人,又不是个有长性的,宠个三两年,有了新的,旧的就丢开手了,这些年,他宠的人还少啊。”

“可这个秋思原来是孙老夫人屋里的丫头,如今他们府上人人夸她好,她又有了身孕。”林珂急道,李恬气的‘哼’了一声:“再怎么好也是个丫头,她能怎么样?她就是贤惠的能立好几个牌坊,顶了天还是个妾,东阳郡王府敢纵着子弟宠妾灭妻?至于这身孕不身孕的,你大姐夫的庶出子女那么多,也不再多这一个。”

“恬姐儿说的对,”蒋珊劝道:“这都是小事,大姐姐如今在普济寺不能回,孩子没人照管才是大事呢。”

“姐姐一走,孙老夫人就把孩子接到她院子里照看了,要不是这样,姐姐早急死了。”林珂解释了一句:“三个孩子都小呢,姐夫那样的人,”林珂忍不住啐了一口:“那个人渣,你想想就知道他那院子里乱成什么样,没姐姐镇着,什么事生不出来?听叶十二娘说,现在孙老夫人可疼他们三个了,老夫人那么多重孙子重孙女,她人都认不全,听说因为这个,好些人嫉妒的不行,他们府上,老夫人喜欢谁,谁就得意,唉,我宁可老夫人不认识喜姐儿三个,也不想姐姐在普济寺天天念经。”

李恬仔细听着林珂的话,目光越来越沉重。

三个人说说笑笑,直到傍晚,林珂和蒋珊才告辞回去,李恬送走两人,垂着头回来,坐在炕上怔怔的出神,璎珞走到李恬身边,小心的问道:“蒋家娘子是为了兄长来的?”

“嗯,”李恬身子软软的往后靠到靠枕上,看着璎珞苦笑道:“听话意,阿珊隐隐约约知道点兄长的心意,她说兄长要双喜临门。”李恬心里涌起阵苦涩烦躁,不愿意再往下说,用手里的帕子盖在脸上道:“一个双喜临门,两个双喜临门,让他们双喜临门去吧。”

进了十一月没几天,武成林总算回到了京城,进了府才知道,自己的阿娘真的是病重不治了。宁国大长公主见到儿子,撑在胸口的那口气松下来,人就再没清醒过来,第二天一早,官家带着几位皇子过来探病,赏了一堆人参肉桂的,礼部就开始准备宁国大长公主的丧礼。

大长公主又顽强的撑了五六天,那口气才咽下去,早就准备好了的温国公府几乎眨眼功夫就一片白茫茫,皇家对这位活的最长久的公主的厚遇全部体现在了丧礼上。李恬一身素白,规矩非常的拜祭出来,沿着温国公府门前宽敞非常的青石路走了一刻钟,才走出长长的车队,在拐角的角落里寻到自己的车子上去,靠在靠枕上,长长舒了口气,这一场丧礼至少能把她的危机推到明年二月里了。

第一一三章 不速之客

十一月二十六日是林珂的及笄礼,蒋郡王妃只请了几家亲近至交过府观礼。

人刚到齐,礼还未始,白嬷嬷脸上隐隐带着几丝仓皇,沿着抄手游廊急步到了待客的花厅门口,上了几级台阶,却又退下来,招手叫了一个小丫头过来,低低吩咐了两句,小丫头奇怪的看了白嬷嬷一眼,却不敢违,提着裙子轻快的跑上台阶,不大会儿,蒋郡王妃跟着小丫头出来,下了台阶,白嬷嬷急忙迎上去低低禀报道:“王妃,不得了了,四爷和五爷来了,老爷和二爷先迎到正堂去了,您看?”

蒋郡王妃脸色发青:“他们来干什么?怎么说的?”

“说是听说二娘子今天及笄,咱们大爷不在家,不能尽长兄之礼,他们过来看看,也是替咱们大爷尽长兄之礼。”白嬷嬷一脸的苦笑:“这及笄礼,哪有什么长兄之礼?!这不是明明白白??这可怎么好,咱们家大姑娘还在普济寺修佛呢。”

“不怕,”停了好一会儿,蒋郡王妃才勉强稳住心神:“来都来了,能怎么办?东阳郡王府得罪不得,这位爷更得罪不得,”蒋郡王妃轻轻吸了口气:“他这样不请自来,咱们有什么法子?上回是咱们不对在先,大姐儿和大郎的事我就咬牙认了,这回还能怎么着?今天纵有什么事,也与咱们无碍,他东阳郡王府再敢生什么事,我就破着撕破这张脸,也要到四爷面前好好说道说道去,我就不信他东阳郡王府敢得罪四爷。”

“那倒是,东阳郡王府不就是仗着贵妃和四爷才这么嚣张。”白嬷嬷忙接道,蒋郡王妃话说的硬气,心里却没这么硬气,攥着帕子的手关节都有些发白,看着前面正堂呆了片刻,手指微微颤抖的按在太阳穴上,用力揉着道:“这算什么事!阿珂的及笄礼,他这是专程来看阿珂的及笄礼?这要是传出去??这传出去,这算什么事?他是正在议亲的人,万一让人误会了,岂不又是得罪人?阿珂往后还怎么议亲?”

白嬷嬷听到一半就明白了,一脸惊怔的看着蒋郡王妃,是啊,他一个未婚男子,这么巴巴的特意过来看二娘子的及笄礼,这算什么事?这让人家怎么想?

“还有五爷,五爷也来了,两位爷一起来,总比来一个好。”白嬷嬷象抓到了根救命稻草,蒋郡王妃重重叹了口气,松开已经被揉的通红的太阳穴,看着白嬷嬷吩咐道:“吩咐下去,阿珂及笄礼的事一句不准提起,就说四爷和五爷是来寻二郎说话的,不不不,就说是来寻二爷找几本旧书,到咱们后面的藏书楼寻几本旧书。你亲自去,一个个交待到,若有敢有嚼半句舌头的,直接打死!”白嬷嬷急忙答应,蒋郡王妃深吸深吐了几口气,平息了脸上的恼怒惊乱,稳步回去花厅了。

李恬正和俞瑶芳、蒋珊等人说话,等林珂换下厚重的礼服出来,银桦脚步急快的从远处过来,远远冲李恬使了个眼色,李恬借口更衣,带着青枝出来,转了个弯,银桦左右看了看,两步跳过去,又急又气道:“那位爷来了。”李恬脸上的笑容僵了下:“你怎么知道的?”

“我正和碧玉说话,白嬷嬷过来叫碧玉拿后面藏书楼的钥匙,说四爷来了,要到后面藏书楼上寻几本旧书。”银桦忙解释道,李恬轻轻舒了口气:“这是白嬷嬷给咱们递信儿,看样子这回是不速之客。”

“那咱们怎么办?”银桦看着李恬问道,李恬低着头想了想道:“咱们这就回去。”

“这就回去?”青枝紧蹙着眉头道:“会不会不好?眼看着要开宴了,咱们这么一走,多突兀。”

“还是走了好,”李恬低头又想了想,看着两人解释道:“既是不速之客,王妃又让人给咱们递了信,这就是想让咱们赶紧走,你想想,今天是阿珂的及笄礼,却来了这么位不速之客,外头又不知道他为什么来,肯定理所当然以为他是为了阿珂的及笄礼而来,阿珂就成了替罪羊了,这传出去,南宁郡王府又不知道要得罪哪家,说不定还会影响雯姐姐和阿珂议亲,咱们得赶紧走,咱们走了,他也就走了。”

“嗯嗯,五娘子说的对极了,那咱们赶紧走吧,五娘子要不要跟那几位小娘子说一声?”银桦急忙点头赞同,李恬摇头道:“不必,你去跟王妃说一声,就说我吹了冷风,前一阵子的旧病突然犯了,得赶紧回去吃药,就不跟她告辞了,悄悄儿的说,然后叫上悦娘,直接去二门。”银桦答应一声,李恬带着青枝,连斗蓬也来不及取,拣着林下假山不易被人看到的小径,急步往二门出去。

两人一路上警惕无比,眼看转过前面那道高大的假山就出了后园,刚刚舒了口气,却听到一阵脚步声传来,青枝脚步僵住,急转头看向李恬,李恬抬手往后面假山指了指,拎着裙子、掂着脚尖往后面假山洞里钻去。青枝左右看了看,迟疑了下,硬着头皮继续往前面走。

没等她平复好情绪,林扬文陪着四皇子和五皇子迎面而来。五皇子一眼就认出了青枝,就是这丫头把那块玉佩扔到他面前的,五皇子的目光从青枝身上掠过,四下转着寻找李恬,四皇子一眼看住青枝,转头问林扬文道:“这丫头好生眼熟。”林扬文忙躬身冲四皇子介绍道:“这是李家表妹的丫头,叫青枝,青枝,过来!”

青枝仿佛畏缩着不敢靠近,低眉垂头曲了曲膝,四皇子目光温和的打量着她,抬手笑道:“别怕,你不在五娘子身边侍侯,怎么到这儿来了?”

“回爷的话,婢子奉嬷嬷吩咐,到厨房给几位娘子取几样点心。”青枝毕恭毕敬答道,林扬文脸腾一下红了,也不知道是解释还是训斥道:“府里好么多丫头婆子,怎么能让你来往取点心?这是谁吩咐的?”

青枝一脸惊慌的看着林扬文,仿佛吓的答不出话来,五皇子看着惊慌畏缩的青枝,兴致十足的高挑着眉毛,四皇子回头看了林扬文一眼,五皇子眼珠转了半圈,突然插话道:“这么大冷天,我可没有四哥这份雅兴,你们逛去,我去那边暖阁歇一歇脚,昨晚上没睡好,”五皇子夸张的打了个呵欠:“四哥逛好了让人过去叫我,我去眯一会儿。”

“你看看你,这么困了?唉,你去吧,烦二郎陪一陪。”四皇子一脸无奈的看着五皇子应了一句,转头又吩咐林扬文道,林扬文怔了怔:“那四爷?”

“我就这附近逛逛,一会儿也去暖阁歇脚,你先五爷过去。”四皇子语气虽温和却不容置辩,林扬文拱手答应,陪五皇子一起往假山后的暖阁过去。

四皇子看着两人走远了,这才转回头,看着青枝温声问道:“你们五娘子现在哪一处呢?”青枝摇了摇头道:“婢子被唤出来的时候,我们五娘子和俞家娘子、蒋家娘子说要到园子里逛逛,婢子不知道这会儿逛到哪儿去了。”

“噢,”四皇子微微有些失望,稍稍顿了顿,低头想了想才吩咐道:“你去,去请五娘子过来一趟,”四皇子踌躇了片刻才接着道:“就说,我有话跟她说,极要紧的话,请她必务过来一趟。”青枝低眉顺目曲膝答应,往后退了几步,转身往园子里进去。

四皇子左右看了看,背着手走到旁边花架下,看着青枝消失的方向,等的有些心神不宁。

李恬贴在假山洞里,大气不敢出,侧着耳朵全神贯注的听着外面的动静。

离假山后的暖阁不远,五皇子突然顿住步子,转头看着林扬文道:“还得烦劳二郎,府上可有流霞?”

“正好有,家父最爱清风楼的流霞酒,前儿刚买了几瓶回来。”林扬文满脸笑容答道,五皇子意外的‘呃’了一声,接着问道:“那玉堂春酒?”

“这个倒没备下,我这就让人去买。”林扬文殷勤答道,五皇子忙摆手道:“说起来真是惭愧,这酒字上头,我有些挑剔,清风楼平时往外卖的玉堂春酒味儿还是差了不少,只怕得麻烦二郎亲自跑一趟,到清风楼寻到闵掌柜,让他取几瓶我平时喝的酒过来。”林扬文虽说想不明白怎么非得他亲自跑这一趟,可哪里敢多问,忙躬身答应道:“不麻烦不麻烦,我这就去,一会儿就回。”

五皇子看着他急步走了,眉梢满意的飞动了几下,冲小厮使了个眼色,左右看了看,猫着腰又往回悄悄溜回去。五皇子一边猫着腰往回走,一边四下打量着寻找既能藏身又能偷看的合适地方。

离四皇子处不远,五皇子一眼看到处山洞,洞口面向暖阁,另一边正好冲着四皇子方向,这假山瘦透漏俱全,必定有洞孔能看到对面,五皇子喜不自胜,弯着腰冲进了假山洞中,李恬正紧帖山洞壁站着,见五皇子低头猫腰钻进来,眼睛睁的溜圆。五皇子进到山洞,满意的直起身子,眨了眨眼,适应了洞里的阴暗,转了半个身,一眼看到李恬,目瞪口呆的傻在了那里。

第一一四章 多嘴

两人大眼瞪小眼,五皇子连连眨着眼睛,下意识的抬手往四皇子方向指了指,指到一半觉出不对,半路转了个弯,指向山洞口,李恬恼怒的紧绷着脸,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出去。五皇子手指划回去,收到背后,看看山洞口,又看看对着四皇子那边的几处玲珑小孔,没出山洞,反倒凑到处小孔处,往外看了一会儿,转头看着李恬,点了点四皇子方向道:“你,不出去?”

李恬眯着眼睛紧盯着五皇子,抿着嘴一声不吭,五皇子又凑到小孔处往外看了看,呼了口气回身道:“四哥到对面花架下等着去了,离得远,他听不见,你不出去?”

“我为什么要出去?”李恬身边就有处小孔,往外瞟了眼,看着五皇子冷声道:“你出去!”

“四哥等的是你,又不是我,我出去没用。”五皇子又凑到小孔前看了眼负手而立的四皇子,随口答道,李恬错了错牙,别过了脸。五皇子转回头,看着李恬道:“你那个丫头知道你在??”五皇子话说到一半,硬生生扭了个方向道:“你们刚才是一起的?那丫头叫青枝?这丫头不错,胆大心细,无法无天,上回把玉佩扔到我面前的就是她吧?这回又骗了四哥,四哥可不是好骗的,不过她既然是你的丫头,骗了就骗了,四哥看在你的面子上,肯定不会跟她计较,你真不出去?”

李恬紧紧抿着嘴,透过小孔远远看着四皇子,不打算再理会这个嘴碎的五皇子,五皇子看看花架下的四皇子,又看看李恬,接着劝道:“你总不能一直躲在这里吧,真不打算出去?”

李恬扭着头不打算理他,五皇子又看了四皇子一眼,转头打量着李恬,忍不住劝道:“四哥对你是一片真心,我从来没见他对谁这样过,他还真是实实为你打算了不少事,现在就开始替你打算了,你堂兄李孝祖进楼店务当差,就是他让人安排的。”

“什么?!”李恬惊的眉毛都要掉下来了,五皇子被李恬一声惊叫吓了一跳,急忙扑到小孔处,见四皇子还和刚才一样负手看着青枝消失的方向,轻轻舒口气,转头看着李恬责备道:“你轻点!要是让四哥听到,再看到??你真不出去?”

李恬紧盯着五皇子,低低的声音里透着丝丝压抑不住的狂躁:“大哥的差使是他安排的?谁让他安排的?”

“除了阿爹,谁能‘让’他?这不都是为了你,不过后来听说你们府上又是过继又是分家的,看他那意思,好象觉得安排错了,他已经让人留意你新过继的那个兄长,叫什么李孝宁?听话意是准备给他安排个好前程,一步步速提上去,你看看,这些可都是真心替你打算,那个??娘家得力和不得力大不一样。”五皇子八卦的很是诚恳,李恬听的心火腾腾的往上冒出好几丈,只觉得头霍霍的跳着痛,气的脸色都变了,五皇子打量着她不解道:“这都是好事,你看你这样子??”

“这是好事?这算什么好事?这叫自说自话,要害死人的!”李恬深听了一口气,又吸了口气,心头腾腾而起的怒火压下一半,冒上来一半:“李孝祖也罢,李孝宁也好,根本就不是飞黄腾达的料,提什么提?我家的事,我家的人,关他什么事?我娘家得力不得力,关他什么事?!他吃饱了撑的?给我找这样的事,这是要害死我吗?!”

五皇子吓了一跳,双眼圆瞪着李恬,愕然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你?你怎么能??怎么能直呼兄长之名?”李恬两只手用力按着额头,深吸深吐了几口气,看着五皇子道:“难道我说错了?才德与位不能匹配,不就是祸事?我和他两不相干,他凭什么替我打算?他这么打算想干什么?若传出去,我往后还怎么嫁人?”

“你还想??呃,算我没说。”五皇子又看了眼四皇子,抬手点了点四皇子方向道:“这事,你打算怎么收场?”李恬从眼角斜了他一眼,懒的理会这句根本就不该问她的话,五皇子见她不理会,蹙着眉头眼珠转了半圈,一幅苦口婆心的模样劝道:“四哥是个倔脾气,你别指望他等一会儿就走,要是等不到你,等不到你那个丫头,他肯定不会走,一会儿肯定再打发人去找你,找你那个丫头,你怎么办?总不能一直躲在这个山洞里吧?他在那儿等,你躲在这山洞里看他,这算什么事?”

“你能不能帮我个忙?”李恬突然问道,五皇子忙摆手道:“我可没办法引开他!”

“不让你引开他,”李恬嘴角不易觉察的往下扯了扯道:“听说你正在寻前朝柳公的书帖,我正好收藏了一幅。”五皇子目光骤敛,旋即又放松下来:“差点忘了,东大直街那间古董铺子是林老夫人的产业,什么事你说吧。”

“我大哥、二哥,不光他们,勇国公府四房,没有一个有出息值得栽培的,烦你想法子打消四爷要爱重提拔李家诸人的念头。”李恬看着五皇子道,五皇子没想到李恬说的帮忙竟是这么个‘忙’,急忙摆手道:“这忙我可帮不了!”

“我收的还有幅书圣的法帖,一并送给五爷品鉴。”李恬垂着眼帘抬价码,五皇子坚定的摆手:“不是我不肯帮,是帮不了!”李恬抬眼看着他,五皇子摊手看着她,神情里半丝商量的余地也没有,李恬失望的扭过头,看了眼还在花架下望眼欲穿的四皇子,垂下眼帘不说话了。四皇子也跟着看了眼花架处,忍不住又问道:“你这个,打算怎么收场?”

李恬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五皇子无聊的站了一会儿,没话找话道:“你还有书圣的法帖?你们李家可不算书香门第,林家也不算,竟收有书圣法帖?对了,你收的柳公帖是哪一幅?”李恬垂着眼帘,闻若未闻,五皇子抬手揉了揉鼻子,微微有些尴尬,停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道:“我可没说李家和林家不好,你倒是个雅人,木记是你的产业?我才知道没多长时候,除了贡院外那家,启圣院那家也开始供应水面了?水面这主意真是雅,大哥特别喜欢这个水面,每个月都让人过去添好些泉水,上回大哥还和阿爹说起这事,把木记夸奖了一通。”

李恬听的心惊肉跳,直楞楞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被她直视的目光闪烁,抬手又指着四皇子处岔开话题道:“你这事总得收场,总不能一直窝在这山洞里等着吧?你真不出去?”李恬没答他的话,慢慢转过头,透过小孔出神的看着花架下,园内小径处,白嬷嬷脚步匆匆奔着花架过去,到四皇子面前曲膝禀报了几句,四皇子满身的失望隔这么远都看的清清楚楚。五皇子怔了怔神,扫了李恬一眼,急忙往山洞外钻出去,猫着腰往暖阁一路急奔回去,四哥要是先到暖阁,这事可不好解释。

眼看着四皇子走远了,李恬悄悄溜出山洞,急步进了二门,悦娘和银桦正伸长脖子焦急的等在车前,李恬冲到车前,来不及说话,搭着悦娘的手跳进车里,车子驶出二门,往勇国公府赶回去。

车厢里,青枝忙递了只手炉给李恬,李恬接过手炉抱在怀里,在手炉上捂着冻的冰凉的双手,青枝碰了碰李恬的手,忙拉过件薄被给她搭在腿上,低声解释道:“这事不好让外人传话,我一直寻到留风居才寻到白嬷嬷,白嬷嬷让我先走,说她去跟四爷传这个话。”

“嗯,”李恬的心思都在木记的水面上,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低头转着手里的手炉,一直想到车子在勇国公府后角门停下,李恬下了车,穿过月亮门进了正院,在廊下突然停住,转身看着悦娘吩咐道:“你和熊嬷嬷一起去趟城外庄子,把那卷柳公帖寻出来送到东大直街铺子里,让他们转送给五爷。”

“好。”悦娘怔了下,虽说不解答应的却极干脆,正要转身去寻熊嬷嬷,李恬又把她叫了回来:“等一等,把那卷书圣的帖子也取出来,一并送过去。”

“啊?好。”悦娘惊讶的‘啊’了一声,紧接着又干脆应诺,却不再急着走,看着李恬等下面的吩咐,李恬想了想道:“就这些,快去快回。”悦娘答应一声,去寻熊嬷嬷,青枝急忙进屋寻璎珞拿钥匙给两人送去。

清风楼后湖,湖里碧波微皱,残荷静立,五皇子无精打彩的坐在临湖的暖阁窗前,看着满湖残荷发呆,他不是个多嘴的人,今天怎么话多的象个村妇?五皇子带着几分忧怨的想着午前在南宁郡王府的事,越想越觉得自己说的真是太多了。

第一一五章 两张书帖

暖阁外,黄净节微微蹙着眉头,捧了两个朴拙的黄花梨匣子进来,五皇子没精打彩的扫了一眼,转回目光,继续看着窗外的碧水残荷发呆。

黄净节将匣子放到五皇子身边的炕几上,指着匣子道:“这是东大直街松庆斋吴掌柜刚刚送过来的。”五皇子听到‘东大直街’四个字,一下子坐直身子,伸手拿过匣子,先将匣子在手里转了一圈仔细看了看,皱了皱眉头,打开匣子,匣子里果然是一张字帖。

五皇子拿出书帖,慢慢展开,是前朝柳公的法帖,黄净节伸头过去,惊讶的看了五皇子一眼,继续看着书帖赞叹道:“没想到松庆斋竟真有这样的好东西,要不要拿去让人鉴定鉴定?柳公帖真迹传世的极少。”五皇子没答他的话,皱着眉头看看手里的书帖,又看看炕几另一个匣子,将手里的柳公帖卷了卷放到几上,伸手拿起另一个匣子打开,里面装着的古旧纸卷,是书圣的一张书帖。

黄净节惊讶的‘咦’了一声,眼里闪过丝异色,却只看着五皇子,一句话没多问,五皇子将两张书帖并排放到几上,怔怔的看着发起呆来,黄净节不动声色的站起来,净了手,在旁边红泥小炉前坐下,开始烧水准备沏茶。

五皇子怔了好半天,长长叹了口气,用手指来回拨着两张书帖,头也不抬的问道:“没收银子?”

“嗯,”黄净节正用清水洗着杯子,看了五皇子一眼答道:“吴掌柜说,他们东家交待的清楚,只管把东西送过来就行。”五皇子长长呼了口气,指着书圣法帖道:“柳公帖算是谢我告诉她那些话,这书圣法帖是什么意思?”黄净节正洗杯子的手顿在半空,转过头,疑惑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不怎么自然的扫了他一眼,话语含糊的说了南宁郡王府巧遇李恬的事,却没好意思说两人是躲在假山洞里说话的。

“这书圣法帖是想让五爷帮着劝劝四爷的?”黄净节疑惑道,五皇子摇了摇头:“不会,那妮子是个聪明人,不会做这强人所难的事。”

“那是要交好五爷?”黄净节思路转的很快,五皇子拨着书帖的手指僵了下,蹙着眉头想了想,慢慢摇头道:“不象,若只是交好,这份礼就有些重,再说,我觉得她没想过要交好我,还能有什么事呢?”五皇子往后靠到靠枕上,跷起二郎腿,看着雕画精美的房梁想出了神。

悦娘不远不近的缀在松庆斋吴掌柜身后,看着他进了清风楼,再看着他空着手出来,守在清风楼门口又看了小半个时辰,这才悠悠然然的回了青桐院。

李恬听悦娘说清风楼收了那两张书帖,轻轻舒了口气,面色微缓,悦娘看着她不解道:“那两张书帖有银子也买不到,就这么送出去了?出什么事了?”李恬将五皇子说的两件事三言两语说了,悦娘听的眉头高挑:“原来李大郎那美差是这么得来的!照我说,他愿意提拨就让他提拨去,咱们只当不知道,他出的力再多,咱们也不领他这份情!反正咱们又不吃亏。”

“要是传出去,难道咱们说声不知道人家就能信了?五娘子的名声怎么办?”青枝不客气的驳着悦娘的话,璎珞沏了茶递给悦娘道:“青枝说的对,这便宜占不得。”悦娘接过茶:“占不得就占不得吧,他就说了这么两件事,咱们就搭了那么宝贝的两张书帖进去?这也太贵了吧?!简直一字千两了。”

“那张柳公帖是谢他告诉我这两件事,书圣帖是谢另外一件事。”李恬解释道,青枝皱着眉头问道:“还有什么事?还有,木记那水面的事能算什么事?这京城凡有点银子的,哪家不做善事。”

“这不一样,”李恬斟酌着解释道:“木记一碗面的价钱跟那些大酒店差不多,做的是那些士子和小官小吏等中等人家的生意,这施水面又施的体面,我让马掌柜留意过,过去吃水面的,一多半是备考的士子和暂时失意的文人。”李恬看着还是一脸茫然的青枝等人,想了想,只好多解释几句:“这些士子文人中肯定是藏龙卧虎,这些人有朝一日发达了,吃过咱们的水面,总得念个旧,对木记有几丝情份,至少念个好吧,这个情份,这个好,一个两个不怎么样,可要是多了呢?有个十个八个,甚至几十几百个呢?就是那些一直不得意的,也会念个好,提起木记,总得说个好字吧,吃过咱们水面的穷士子有多少,就有多少个好字,如果有人有心要利用利用呢?”

璎珞听呆了,悦娘轻轻吹了声口哨:“这也想的太多了吧?!”李恬轻轻叹了口气:“所谓的民心,其实就是这些士子文人的心和手里的笔,你们想想,那一村一族一乡,出来代表民意、宣讲朝廷意旨的村老族长乡绅,哪一个不是读书人?朝廷所谓的教化百姓,也是靠他们教化,他们的喜憎就是一村一族一乡的民意,这道理咱们知道,皇家更明白,咱们施水面,往大了说,就是收买人心,这收买人心的事,只能皇家做、朝廷做。”

“那咱们怎么办?”青枝吓的脸色微白。

“你要施这水面的时候,真想这么多了?”悦娘看着李恬疑惑道,李恬摇了摇头:“我施水面就是为了玉堂春那个本子,这些是听了五爷的话后才想到的,原以为一间小小的汤面铺子杂在京城十万商家中,有谁会留意呢,谁知道大爷知道了这事,又说给官家听过,这事就不小了。”

“那咱们怎么办?”青枝急切起来。“把木记关了不就得了,又挣不了几个钱,关了好,一了百了。”悦娘的主意一向干脆直接,李恬摇头道:“五爷既然知道是我的铺子,大爷自然也知道了,他月月让人过去添泉水,又跟官家说了这事,我却突然把铺子关了,这不是摆明了给大爷没脸,这是要得罪大爷的,万一官家百年后是大爷坐到那把椅子上了,我还活不活了?!”

“呃,”悦娘一只脚踩到椅子上,看着李恬愁道:“那怎么办?”

“凉拌,”李恬嘴角挑着抹透着几丝恶意的笑:“那幅书圣法帖既然送出去了,就有人得替咱们挡在前头,青枝这就去一趟后街温嬷嬷家,跟马掌柜说一声,从明儿起,木记只卖千春坊的酒,逢初一、十五供应玉堂春。”

青枝眨了眨眼睛,‘噗’的笑出了声:“这真是个好主意,千春坊归了清风楼,这事谁不知道,玉堂春可是只有清风楼才有!木记一卖玉堂春,任谁都得以为木记是清风楼的产业。”

“嗯,这份人情归于清风楼,再怎么闹也是他们兄弟之间的事,省得殃及咱们这些无辜。”李恬笑应了一句,青枝放下手里的针线,忙出去寻马掌柜传话去了。

“四爷要提拨咱们二爷的事还管不管?”璎珞看着李恬问道,李恬脸上神情僵了下,眉宇间浮起层浓浓的恼怒,烦躁的将手里的杯子扔到几上,连呼了几口气道:“能不管么?不管怎么办?只能找他去了!”

“要么我去传个话吧?”悦娘自告奋勇道,李恬摆了摆手:“那是当红的皇子,你当我是谁啊?打发个人就能指使他这个那个的,就算现在没事,也得在他心里留下根刺,万一秋后算帐,这根刺就能要了咱们的命!小娘子我得亲自走一趟,明天一早咱们先去趟天衣坊,再到织霞居坐坐吧。”

“这是要诱他出来?天衣坊离户部倒近。”悦娘明白李恬的意思,看着她突然感叹道:“说起来他对你倒正经用了不少真心,长的也不错,你真不考虑考虑?”

“有什么好考虑的,这份真心有几分靠得住?他知道我多少?不过惑于这幅皮相,这皮相能支撑几年?不用年老色衰,天天看着,没几个月就腻歪了,难道让我费尽心机整天跟一群女人勾心斗角去?”

“我觉得她们肯定斗不过你。”悦娘认真的夸奖道,李恬白了她一眼:“不是斗得过斗不过的事,是我不愿意,为了个渣男人不值得,女人何苦为难女人?”一句话说的悦娘瞪大眼睛,半晌才抚掌大笑道:“这话痛快!男人真没一个好东西!”

第一一六章 进退间

第二天,李恬带着悦娘和银桦到天衣坊闲逛了一圈,又转进织霞居,刚坐下喝了半杯茶,没等织霞居的待客婆子将今年京城最时新的料子拿全,悦娘就掀帘进来,往外面使了个眼色,努了努嘴,示意来了。

待客婆子出去就没再进来,悦娘侧耳听着动静,冲李恬做了个手势,李恬站起来,银桦在前,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屋,悦娘紧跟在后面,也掀帘出来。

四皇子正站在院子里犹豫着是直接进去还是先让人通传一声,见李恬出来,倒怔住了,李恬站在廊下,微微曲膝见礼,四皇子忙回了礼,面容显的有些紧张的笑道:“真是巧。”悦娘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李恬低眉敛容行了个万福礼谢道:“家兄李孝祖得楼店务差遣的事,多谢四爷。”四皇子怔了怔,眉头微微蹙起,不等他说话,李恬接着道:“家兄直到现在,也不知道此事全靠四爷关照,我也是前几天听兄长闲话,才想到必是得了四爷照顾才得如此,只是,”李恬抬头看了眼四皇子:“家兄是个老实却无用之人,这会儿管几件修缮的小事,不过几十个人,已经吃力非常、错处不断,他又实诚太过,与同僚相处,一来听不出人家的话音,二来分不清人心,可官场倾轧,人心险恶,他这样的,身处其间,实在让人日日提心吊胆,唯恐他被有心人怂恿算计,犯了律法。”李恬顿了顿,担忧非常的低声道:“若真是那样,就是官家也救不得他。”四皇子脸色微变,想起李孝祖那木楞楞的样子,默然无语,心里不得不承认李恬说的对,李孝祖那样的呆楞之人,要算计他真是太容易了,自己站在他背后,是支撑可也是招祸之处,如今又是这种微妙时候,四皇子缓缓点了下头,看着李恬问道:“听说前一阵子你从族里过继了个兄长过来?”

“是,是大堂伯次子,行二,叫李孝宁,二哥也是个和大哥一样的老实本份人,过继前,大堂伯就交待过二哥,一定要知已守份,得有自知之明,万不可贪富图贵,越力为之,以免落的个下场凄惨,违了过继的初衷。我和大堂伯、二哥都是一样的心思,若没那份心计才具,就要安份知足,四房能后继有人,以后不至于断了先人祭祀,这就是大福了,除了平安二字,我和二哥不敢多求。”李恬明白四皇子的意思,不等他说,就明明白白先堵回去。

四皇子目光灼灼的看着李恬,脸上笑容越来越浓,忍不住笑道:“你们府上男丁都一般,难得你却聪慧通透之极,李家的灵气都集到你父亲和你这一支了。”李恬曲了曲膝没答话,四皇子接着笑道:“难得你如此识大体,能有这等眼光见识就是大智慧,女子能有你这等智慧的极少,这也是你贤惠处。”悦娘听四皇子又夸李恬贤惠,忍不住又翻了个白眼,仰头无语望青天。

李恬规规矩矩曲膝谢道:“不敢当四爷如此夸奖,李氏一族平庸无用,能求个平安就是福份了。”

“听说你昨天病了?诊过脉没有?大夫怎么说的?要不要紧?”四皇子看着李恬,关切的问道,李恬避而答之:“不敢当四爷关心,小病小灾而已,大哥和二哥的事,再谢四爷,我该回去了。”李恬边说边再次郑重曲膝谢了,低眉垂首从侧旁往外出去。

“等一等,”四皇子下意识的拦了一句:“还早,再说会儿话。”

“四爷这话不合适更不当讲,”李恬肃容道:“礼法规矩是立国立身之本,四爷这样的身份地步儿,比别人更要留意才是,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呢?居高声远,可居高位者若有什么行差池错,看到的人自然也会更多,所受非议更非一般人可比,四爷何苦为了这些许小事遭人非议?初次见面,我就和四爷说过,蒲柳之质只合栽于河边野外,非玉堂之质,若栽于玉堂,除了枯萎别无二路,四爷过于执着了,还请放下执念,朝野内外,多少大事等着四爷去做,实在不必为了这样的虚妄执念误事误时。”

李恬说完,微微曲膝,垂头急步而出,四皇子听的呆在了院中。

马车启步驶入熙熙攘攘的人群车流,李恬才松了口气,悦娘掀帘探头进来笑道:“教训得好!我看哪,就冲他这一口一个贤惠,你还真不能嫁给他,不然以后发现你这贤惠真相,他得多失望哪?!”李恬无语的看着她,银桦驳道:“五娘子怎么不贤惠了?我还没看到比五娘子更贤惠的呢!”

“那是那是,你是她教出来的么。”悦娘不等银桦说话,急忙缩回头放下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