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把你急成这样?”五皇子见时辰也不早了,事情再不顺利,饭总是要吃的,一边跟姚十四往老胡家酒楼过去,一边随口问道,谁知道这一声差点把姚十四的眼泪问出来:“你再不出来,我都不能活了,这话我都不知道怎么说,也就能跟五爷说说,跟别人说,人家得说我失心疯魔症了”

姚十四一路走一路说,到了老胡家酒楼门口,要了间幽静的雅间,姚十四强忍住话,看着茶饭量酒博士上菜,五皇子下午还到到衙门,不敢饮酒,姚十四是让吓的不敢饮酒,等茶酒博士上好菜,姚十四接着诉说他的离奇遭遇,只把五皇子听的瞪目结舌,不敢置信:“你酒喝多了吧?”

“酒是喝了不少,可这事真真切切,真不是酒醉眼花,早上我让翠喜去过碧奴那里,碧奴病了,她说昨晚上亲眼看到母夜叉了,你听听,我一个人是醉,翠喜和碧奴又没喝酒,总不能也醉了吧?五爷,你脑子转的快,见多识广,你说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会不会是阴司招我做女婿了?”姚十四恐惧的声音里哭腔都带出来了:“我听说要是被阴司招了女婿,可就没几天阳寿了!”

“噗!”五皇子刚喝到嘴里的一口茶差点喷了一桌子,接过帕子净了手,一边咳一边上下打量着姚十四笑骂道:“你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什么德行,就你这样的,神鬼能招你做女婿?”

“这哪说得定,”姚十四惊魂不定的四下转头看了看:“谁知道神鬼喜欢什么样的?说不定就喜欢我英俊倜傥的,你说,要不是阴司招女婿,那母夜叉怎么一口一个姑爷,一口一个我们大娘子,这明明白白是说她们大娘子要嫁给我不是?!”

五皇子举着手里的茶杯子呆住了,好一会儿才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个眼睛,看着姚十四问道:“你听清楚了?”

“肯定听清楚了,她一口一个姑爷,一口一个我们大娘子,说什么她们大娘子不能让我这么荒唐下去,说不能让我的元阳浪费到那些小娼妇身上,你听听,这明明是阴司招女婿!”姚十四越说脸色越白,不管别人信不信,他先把自己说服了。

“咳咳,”五皇子目光闪烁,连咳了几声,踌躇着不知道怎么说才好,这能称他姑爷,又是大娘子的,哪是阴司,可俞家大娘子玩这一手是什么意思?不对,俞大娘子一个足不出户的小娘子,她哪有本事玩这一手?五皇子想到此,面色更加古怪,那俞家大娘子跟自己家那个泼妇听说情同姐妹,俞大娘子是没这本事,搁自己家那个手里可是小菜一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俞家大娘子也不一定没这本事

五皇子越想越多、越想越乱,这是要干什么?把姚十四吓死?姚十四死了,俞家大娘子有什么好?难道俞家大娘子不愿意结这门亲?五皇子想到这里,忍不住又细打量起姚十四来:人长的不错,可眼神恍惚、眼圈发黑、皮肤松驰,一看就是酒色过度淘空了身子,虽说父亲位居相公,可他是三子,前头两个哥哥论哪一处都比他强,就算有什么祖荫也轮不到他头上了,他自己又是个不学无术、天生的酒囊饭袋,这么简单明白的事,他竟想到阴司招女婿上去,俞家那位大娘子可是位才女加美女,嫁这么个混帐行子确实委屈了。

可听自己家那位那意思,俞家大娘子对这桩亲事没什么不满意,或许有什么隐情,要不先囫囵应付几句,回去问问她到底什么意思再说。

五皇子打定主意正要开口,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眼珠飞快的转了几转,如今他跟户部衙门这个官司正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时候,姚十四这桩亲事要是闹一闹,说不定这一闹就有机会了,就算对自己和户部的官司没什么益处,能坏了这桩亲事,与大局只好不坏。

“我看你是让人吓晕了头了,”五皇子笑的春风化雨:“这哪是阴司招女婿、母夜叉公夜叉的,我问你,那个先照母夜叉吧,凶悍成这样,可不就是河东狮手下的母夜叉,她捏碧奴跟捏只小鸡一样?”

“嗯嗯嗯,”姚十四不停的点头,五皇子吃了口菜才接着道:“鬼神都是使法术,只有人才这么捏脖子呢,你再想想,那母夜叉给你递披风、跟在你身后,是不是又喘气、又有脚步声,那手也是暖的,跟个大活人一样?”

“哎!还真是,你这一说我想起来了,真跟个大活人一样!”

“呸!什么真一样,那就是个大活人!”五皇子又气又笑的啐了姚十四一口:“你怎么不想想,你是不是定了亲了?定的那位是不是大娘子?你是不是人家府上的姑爷?”

“这不可能!”姚十四半张着嘴、大睁着眼睛,呆了好半晌,突然摇头断然否定道:“你别宽慰我,我这心里明白得很,谁家小娘子能干出这样的事?她一个深宅大院的女儿家,干出这种事,那我宁可信神信鬼!”姚十四断然肯定之极,五皇子斜着他,顾自盛了半碗汤喝完,舒服的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要是别家小娘子,我跟你一样,宁可信神信鬼,可俞家么,唉,就不好说了。”

“怎么不好说了?”见五皇子话开个头,却卖个关子不再多说,姚十四猴急道:“五爷,您就别卖关子,您快说,您帮我解决这事,回头我买一对绝品佳人送你。”

“那就算了,咱们兄弟不用这样,不是我不跟你说,是这话实在不好说,这事,唉!不好说!”五皇子龇牙咧嘴,一脸的我想说可是不能说,姚十四跳起来长揖不已:“五爷,您就别急我了,您快说吧,我昨夜里一宵都没敢闭眼,求您了唉!”

“行行行,”五皇子伸手拉着他坐下,屏退屋里的小厮,推开窗户探身往外四下看了看,又一步窜到门口探身看了看,这才转回来,唉声叹气,脸上神情跟姚十四差不哪儿去,垂头丧气的坐到姚十四身边,看着他道:“你知道唉,这话真不好说出口!”姚十四急的正要再求,五皇子咬牙切齿的捶了下桌子道:“好!反正咱们兄弟不是外人,这话说也就说了!你知道我怎么知道那俞家大娘子是什么样的人吧?”

姚十四急忙摇头,五皇子又是一通唉声叹气:“不瞒你说,五哥我是身受其害,这才知道的啊!”

“啊?!”一句话把姚十四说傻眼了,这话什么意思?!

“我娶了个媳妇,这你知道吧?”五皇子一脸的悲愤,姚十四急忙点头,他娶媳妇这么轰动的事,有人不知道么?

“我这媳妇跟俞家大娘子,还有那谁家谁家,”五皇子舌头打上了结,话不能多说,扯的人家多了,好事扯成祸事了。“她俩自小就好的一个人似的,这你听说了吧?”姚十四接着点头,五皇子又是一声长叹:“她俩为什么好的象一个人一样呢?这你知道吧?”

“难道,她俩是那个,对食?”姚十四这一回反应极快,五皇子一口气呛进喉咙里,差点噎死过去:“你个龌龊东西!你想哪儿去了!?”

第二百三章 苦劝

五皇子连喝了好几口清茶才缓过气来,姚十四陪着一脸笑,小意的解释道:“是你这话说的让人不能不多想,象一个人,我这才想多的。”五皇子狠瞪了他一眼:“你能不能不插嘴?能不能让人一气儿把话说完?!”姚十四连连拱手陪罪,五皇子这才接着道:“我说她俩好,是要跟你说那句老话,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姚十四嘴抿的紧紧的,只一脸赞同不停的点头。

“我那个媳妇之所以跟她最好,那是因为俞家那个,跟她一个德行、一种人!”五皇子又是一声叹气,准备一声接一声的把在户部受的恶气都借机叹出来:“我府里的事,我是说这几天的事,你听说了吧?”姚十四眨巴着眼睛,他们府上这几天又出什么大事了?

“我那一院子上好的美人啊,她非说年纪大了得赶紧配人,不然就伤天地之和,一个没留,全发话让领回去嫁人!我本打算着她前脚发出去,我后脚接过去,寻处外宅先安置着,等我腾出手来再跟她算帐,谁知道她!”五皇子悲愤的捶着桌子:“让那些美人儿的家人先定好人家报给她,她看了婚书,遣人到那家查看过了才放人,你说说,有这样的没有?不瞒你说…唉,既说了,我就索性说到底,就连红袖连红袖都被她发回家嫁人了,你说说,说说这事!是可忍孰不可忍!”

姚十四这回真吓了一大跳,外头都夸晋安郡王妃贤惠大度:“真有这事?外头连我娘都夸你媳妇贤惠难得,还让我姐我嫂子跟着学学,真的假的?”

“你看看,连你也这么说!我最恨的就是这个!”五皇子不停的捶着桌子:“你不知道,我现在在府里,那些丫头连跟我多说一句话都不敢,旁的就更别提了,你五哥我可怜哪,偏这份苦有苦说不出,咱们兄弟情份深,我知道你一来是个嘴巴紧的,二来不会笑话五哥,这才跟你说这个话,我要是跟别人说了,别人能信?我一龙子凤孙、堂堂王爷,让一个无知妇人收拾的无地自处?这脸还要不要?就跟你这事一样,你也就敢跟我说说吧?你要是跟别人说了,人家一来不信,指定说你失心疯魔症了,大白天说鬼话,就是信了,有这么个媳妇,人家得怎么笑你?这张脸简直是扔到地上任人踩啊!你说说,我不忍着能怎么着?”

五皇子一脸的悲伤愤恨倒也不伤其美,却把姚十四说的简直是泪水涟涟:“五爷受苦了,五爷尽管放心,这话我谁也不说,那泼妇怎么敢这么待五爷?她就不怕这事漏了馅,她吃不了得兜着走?就不怕你休了她?嫉妒可是犯了七出!”姚十四一时忘了自己的事,光替五皇子义愤填膺了。五皇子一声长叹:“她是阿爹亲自挑中的儿媳妇儿,是有诰封的晋安郡王妃,怎么休?你听说过有诰命被休回家的吗?律令上明明白白写着呢,诰命休不得哪!这还不说,你想想,她是阿爹亲自给我看好定下来娶进门的媳妇儿,你说阿爹不知道她的脾气禀性?可能吗?我那个阿爹跟你那个阿爹,都是多睿智绝顶聪明的人精,咱们不知道,他们能不知道?那怎么可能?知道还硬生生跟咱们娶个这样的媳妇儿回来,为什么?你说说为什么?”

“为什么?”姚十四楞呵呵的跟着问了一句,五皇子无语的看着他:“还能为什么?!这明明是嫌咱们日子过的太逍遥,给咱们寻个能管得住咱们的厉害媳妇管着!这事我寻思了好久才想明白,除了这个,再想不出别的用意了!你说说是不是这样?”姚十四眼睛瞪的溜圆:“不会吧?这不是把咱们往火坑里推?那还是爹吗?”

“你看看你,糊涂了吧,我跟你说过多少回,这当爹当娘觉得为你好,跟你自己到底觉得好不好,根本不是一回事!我问你,你爹你娘对你满意不?是不是一提你整天花街柳巷的逛就恨的牙痒?整天喊打喊杀的?见了你就一遍遍唠叨,让你读书上进啦,寻份差使啦,这这那那的?”

“那倒是,”姚十四老老实实承认:“我阿娘说着说着还得掉眼泪,连两个哥哥也整天教训我,烦死个人,前儿还挨了我爹的骂,说我再这样,他非痛下杀手不可。”

“着啊!这不就痛下杀手了?给你定了这么个好媳妇儿,嘿嘿,”五皇子上下打量着姚十四,一脸的幸灾乐祸:“你还神啊鬼的,这神就在你家,这鬼啊,啧,眼看着也被你娶回家了!行了,有你垫在我脚底下,我这心情好多了。”几句话说的姚十四脸色大变,五皇子仿佛心情更好了,跷着二郎腿摇来晃去:“哈哈,你还不如我呢,五爷我好歹身份在这儿,再怎么着一堂堂郡王,成了亲就开府建衙,我府里有的是地方,大不了我不进内院,等你成了亲可没这份便宜,小院里有这么个外头都说贤惠的河东狮,大院里还有对成心要借媳妇手好好收拾你的双亲,对了,看你媳妇儿这手段,比我家那个还要厉害,啧啧,我看哪,往后你就脱胎换骨、收心养性,从今天起,不,从昨天起,就老老实实当一辈子和尚吧,看你媳妇这意思,这辈子你就老老实实守着你媳妇一个人过吧,这空出来的空儿,咦,对了,空了你就好好养生修身,把身体养的什么毛病儿没有,一定得熬到你媳妇死在你前头,她死了你就自由了,也不一定,”五皇子捏着下巴,不怀好意的打量着姚十四:“这样的恶媳妇儿,死了也阴魂不散看着你,唉,得了,你就认了吧,有什么法子呢!”

“我就不信,她真敢这么这么恶妒,我我我,我断不容她!”姚十四吓的连打了几个寒噤,脸一会儿青一会儿红,五皇子斜着他道:“不容?那你也得有本事不容才行啊,我问你,昨天人家就那么硬生生把你从碧奴那儿揪回家了,你准备怎么个不容法?你能怎么着她?”姚十四张口结舌说不出话,他要是有办法,还来找他?

“我不就没想好主意,这才来寻五爷商量商量。”姚十四从来不避讳自己不聪明这件事,五皇子长长长长的叹了口气,双手一摊道:“实话实说,我也没法子,我家那个我都没法子呢,何况你这个更胜一畴?一点儿法子也没有!”

“五爷,您无论如何得帮帮我,哪有您想不出法子的事?您就帮帮我吧,我送你一对,不,两对,四个!一水儿的扬州瘦马,您就帮帮我吧。”姚十四哀求道,五皇子一声长叹:“不是不帮你,我是真没法子,你说,能有什么法子?你这事,说了人家都不信,你能想出什么辙?难道打到人家府上去?就是打过去,谁打谁还说不定呢。”

“那你也得帮帮我,不能就这么看着我掉进火坑啊。”姚十四都带出哭腔了,五皇子唉声叹气:“不是我不帮你,这事不好帮,俗话说,宁拆十座庙,不坏一门亲,这是伤阴德的事,我哪好帮你?这万万不行!”姚十四该聪明时还真聪明了,两眼放光,双手一拍道:“对啊!你家那个娶也娶了,封也封了,我这个八字还没刚刚一撇,那一撇我就是不写了不就得了!这样的母夜叉,她是貌若天仙那也是披着天仙皮的母夜叉,打死我也不娶!退亲退亲!”

姚十四兴奋的简直坐不住,拍桌子拍的比五皇子还响,五皇子唉的更大声了:“唉!这事跟我可没半分关系,我可什么也没说,我看你还是好好想想再做吧,这可是你老爹专门替你挑的好媳妇儿,你要是敢那个啥,他非打死你不可!你爹那可是个古往今来少有的厉害人,我告诉你,你要是敢硬顶,就是被你爹打死了,也不一定能退了这门亲,订者定也,那可是上了律法的,我告诉你啊,你可不能义气用事,可千万别干出往人家门上泼屎、打了未来泰山这样犯了义绝的事,算了算了,你还是先回去跟你爹说说,看能不能求着他把亲事替你退了,唉,我是为你好,你爹知道你要退亲,就能让人死死看着你,也省得你做那些犯义绝的事,这是为你好!”

五皇子劝的再不能这么苦口婆心了,姚十四越听越兴奋,眉飞色舞道:“对啊,他不仁我不义,我先把事做绝了,他退也得退,不退也得退!事成了先跑出去躲几天,回头再寻我阿娘哭几声,万事皆休!哈哈!这主意好!”

“可不能这样!父母之命不可违,你就忍忍,也就一辈子,忍忍就过去了。”五皇子更加苦口婆心,姚十四有了主意,神情重又飞扬起来,见桌子上的菜凉了,一叠连声叫人换了热菜,胡乱吃了几口,拱手别过一直不停劝他的五皇子,匆匆出去想法子做那义绝的事去了。

第二百四章 心虚

五皇子从老胡家出来,转过街角,厌恶的盯了眼户部衙门,上了马,却没回将作监,绕了个圈子去了刑部衙门。

寿王接了五皇子进去,关切的问道:“户部那边怎么样?能拨多少?”

“说税银年前就议定拨出去了,这会儿几大库都是空的,就是一寸寸扫也扫不出几两银子,让我等夏赋收上来,说收了夏税头一个先给将作监拨银子,这不是糊弄人么?!我哪等得到夏税,这还没出正月呢,别说半年,一个月我都熬不下去,唉!”五皇子愁的一张脸象苦瓜:“要俸银、要欠帐的都快堵到我家门口去了!阿爹隔三岔五问我甲兵怎么样了?阿爹当初说让我管将作监,没说让我管军器监,就算前头的将作监监事兼领军器监,那不过是权宜之计,怎么就这么一声不响延到我身上了?哪有这个道理?”

五皇子一肚皮牢骚,寿王听说没要到银子,眉头蹙了蹙道:“承平十几年,户部连军器监的银子都敢拖欠了?你还是赶紧想想办法,无论如何得让户部把这笔银子拨出来,实在不行宁可告到阿爹那儿去,甲兵是大事,你就别纠结兼管不兼管的事了。”

“真要打仗了?”五皇子坐直身子,看着寿王惊讶道,寿王垂下眼皮‘嗯’了一声:“只怕就是今年的事了,打仗打的是后勤,兵甲上可千万错不得。”

“你说,姚相他们是不是早就知道阿爹要打这一仗了?你看看他这布局,这一场再拿下度支使,这局就成了,外有祝家冲锋陷阵,内有户部、度支协调调度后勤,这一场仗打下来,里里外外的功劳都是他们的,别说大胜,说句难听话,只要不败,挟着这场大功大哥,你真任他们这么张扬下去?”五皇子看着寿王焦急而担忧,寿王无意识的转着手里的杯子,仿佛没听到五皇子的话。

好一会儿,寿王放下杯子,站起来踱到窗前,仰头看着微微有些灰暗的天空,五皇子依旧坐在椅子上,看似悠闲的抿着茶,目光里却满是深沉探究的看着寿王的背影。

“唉,这些年越来越不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寿王转过身,困惑的感慨道,五皇子却听的心里‘咯噔’一声,这话要是细品难道从前他知道阿爹是怎么想的?

“阿爹思虑那么长远,谁能知道他想什么?人家长远打算,也就几十年,阿爹能想几百年,这哪能知道。”五皇子随口应道,寿王笑了笑,重又坐回到椅子上,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喝了两口,看着五皇子笑道:“你到我这儿来,是来躲帐的,还是又是顺路过来看我的?”

“都不是,是今天中碰到件极有意思的事,特意过来说给大哥听个笑话儿。”五皇子三言两语将姚十四碰到的怪事说了,不怀好意的嘿嘿笑道:“送到我手上的好事儿,不用可惜,我已经让人紧盯着姚十四了,这一闹,户部的银子能松动松动也说不定,就算不松动,我坐看姚相公家这一台大戏,好歹消消气。”

寿王初时还当笑话听,后头却越听神情越凝重,等五皇子说完,目光闪烁不定的沉吟着,好一会儿才看着五皇子道:“这机会难得,只要点银子太可惜了,这儿不好细说,你晚上到我府上说话吧。”五皇子心里一松,爽快的应了,又愁眉苦脸的看着寿王道:“大哥,你得帮帮我,将作监和军器监的事不敢劳动大哥,这户部的银子,大哥一定得想法子帮我要些,我愁的好几个晚上睡不着了。”

“不过是讨要该得的预算,这才多大的事,往后差使多着呢,难道大哥能帮你一辈子?自己想法子去。”寿王根本不为所动,五皇子嘿嘿笑道:“怎么不能帮一辈子?反正我就跟着大哥了,大哥说什么,我就做什么,大哥知道我笨。”

“你还笨?!”寿王被他气笑了:“别跟我二皮脸,自己想法子去。”五皇子这趟来是为了说姚十四的事,求助不过是每趟的例行话儿,也就顺溜的站起来告辞而去。

出了刑部衙门,五皇子上了马又踌躇上了,去将作监?想到那一张张等着要钱的脸,五皇子烦恼的叹了口气,算了,还是别去找不自在了,没要来银子,去了也没用。回家?五皇子想起自己刚才和姚十四那一通鬼话,又是一阵心虚胆怯,这话要是传到她耳朵里?传到她耳朵里会怎么样,他心里一点底也没有,不过,五皇子转过来又一想,他跟姚十四这话,无论如何也传不到她耳朵里去,就算传过去,肯定也是辗转了不知道多少人,更不知道传成什么样了,到时候他死活不认咳,哪用他死活不认,她哪能想到这话是源头是他呢?

五皇子掂量来思量去,想了无数个可能,哪一种都没他的事,可他心里还是一样的七上八下,信马由缰的走了半条街,突然勒住马,掉头往将作监过去。

李恬一直等到进了二更,才等回了五皇子,五皇子见李恬还在等他,惊讶不多,却显的很有几分不自在,应酬了几句,去了衣服就进了净房,等他沐浴洗漱好出来,见李恬还在等他,那份不自在里就透出几分也不知道是不安还是不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歇着?我累坏了,打了一天擂台,可算知道巧妇难为无米炊是什么味儿了,赶紧歇着吧,明天还得去户部打擂台去。”

“姚十四今天找你去了?”李恬单刀直入,五皇子怔了瞬间:“真是你做的?不是,我是说,真是俞家大娘子做的?”

“不是俞大娘子,是我。”李恬早就打定了主意,淡然答道:“他找你说什么了?”

“你想干什么?”五皇子步步为营的反问道,李恬很耐心,脾气很好:“你先跟我说说他跟你说什么,我等了大半天了。”五皇子皱了皱眉头:“他说昨天晚上在碧奴那儿撞到个母夜叉,吓坏了。”李恬目光灼灼的看着五皇子,五皇子被她看的更加不自在,只好接着道:“他是觉得这事太诡异,要是跟别人说,怕人家说他魔症了,他知道我不会笑话他,这才寻我说说这事。”

“你跟他说了什么?”李恬轻声问道,这一声问却把五皇子吓了一跳:“没说什么,能说什么?我跟他能说什么!”李恬被他这一跳吓了一跳,瞪着他,心里疑惑顿起:“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为什么让孙六盯紧他?”

“孙六!”

“我早就告诉过你,孙六是我的嫁妆,不管什么时候,他都是我的人,我问他,他不能不说,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这是极要紧的事,我也不瞒你,俞大娘子宁可出家,也不愿意嫁给姚十四那样的浪荡子,可清江侯府惹不起姚家,他到底跟你说什么了?”李恬仔细看着五皇子问道,五皇子仿佛松了口气,目光却躲过李恬,端起杯子却又放下,干笑道:“那就好我是说,那就没坏你的事,他以为撞鬼了,可这哪是撞鬼,搁谁一听就知道这是人不是鬼,我就明白跟他说了,他也不算太笨,一听是人,说那母夜叉一口一个姑爷,一口一个我们大娘子,他就知道是谁了,这事做的太过,听说咳,你从哪儿找了这么个人?真会掐时候,姚十四吓坏了,也气坏了,越想越气,他最爱美人儿,别的都能商量,就这一条商量不了,姚相公下过好几回狠手,有两三回都打的他当场闭过气,过后几个月下不了床,可这毛病一点没改,他当然不愿意娶这么个恶妒的媳妇,吵着要退亲,我怕他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大家脸上不好看,这才让孙六盯着他。”

五皇子一开始舌头老打着牙齿,说了几句就顺溜了,李恬一边听一边想,听到最后,笑眯眯看着五皇子道:“姚十四要是有这份一叶知秋的本事,那就不是姚十四了,你怎么给他出的主意?怎么退这个亲?我让人装这个神鬼,就是为了让他出面闹着退亲。”

“哪是我我哪能做这种坏人亲事的事,我一直在劝他,千万别做出义绝的事,那就真是没法挽回了,毕竟俞大娘子那么好的女儿家,打着灯笼也难找。”五皇子最后一句夸奖轻飘飘不带半分人气,李恬听他如此说,抬手捂着胸口,长长舒了口气,笑颜如花,轻巧的转了半个圈,冲五皇子曲了曲膝谢道:“多谢王爷周全,有你这一番规劝,省了好些事儿。”

五皇子被她笑的转的有点儿头晕,忙摆手道:“没周全我是说,顺手的事,你,还没歇下?”

“我要是歇下了,还能站这里跟你说话?”李恬哭笑不得,五皇子满心懊恼,自己也真是,又不是那些没经过见过的,有话怎么就不能直说呢!

第二百五章 得意非凡

“我是说天不早了”五皇子指着内室,话没说完,李恬接过去笑道:“知道了,你打了一天擂台,累坏了,明天还要接着打擂台,得赶紧歇下了,那我就不多耽误你了。”说完,李恬愉快的掂着脚尖,裙子旋成朵花,转身进了内室。五皇子楞楞的看着晃动不停的厚厚帘子,他不是那意思,他的话还没说完呢!

俞盛世生平头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春风得意,和姚相家订了亲没两天,他就得了兵部验收军需的肥差,这些天宴席不断,俞盛世揉了揉宿醉未消的一双肿眼,想着书案上那一堆通红的请柬,打心眼里笑出来,怪不得都抢着跟掌权的攀交情,这勋贵是尊贵,可尊贵管个屁用,一不能吃二不能穿,哪比得上人家有权好,说一不二,要什么没有?自己这门亲事算是攀对了!

“世子爷,夫人说了,您今天还是在家歇一天吧,舅爷昨晚上托人过来传过话,让您这几天还是别出去了。”徐夫人身边的管事婆子曲膝禀报道,俞盛世眉头一个子皱起来,盛气凌人道:“今天温国公府几位爷设宴,怎么能不去?舅告诉夫人,男主外女主内,内院这方寸之地才是她该管的,管到外院来了,她也太过了,妇德女戒都白学了?对了,告诉夫人,让瑶瑶好好学学礼数,别象她这样管到丈夫头上了,这要是在相公家,还不丢死人了?!”俞盛世再怎么觉得自己如今咸鱼翻身,不可一世了,也没敢说徐学士的一个字的不是,徐家越来越显赫了。

管事婆子见他发了脾气,垂手听完,转身进去回话了。只听的俞瑶芳恨的咬牙切齿。

俞盛世挑挑拣拣选好衣服配饰,由着小妾丫头侍侯穿了,挑了把折扇,自觉潇洒无比的出门赴武国公府等七八家勋贵家或世子或子弟的贺喜宴请去了。

温国公世子武功远站在晓月楼二楼,有些着急的看向酒楼大门口,表弟乔七郎晃过来,打了个呵欠道:“还没问你,你发什么疯了?怎么想起来替蠢俞张罗这什么庆贺宴?他算什么东西?还来的这么早。”乔七郎又打了个呵欠:“昨夜里玩了个通宵,还不如回去睡觉。”

“你懂什么,”武功远也发觉自己有些失态了,退回雅间坐下,倒了杯茶,看着歪在榻上,呵欠连天简直一闭眼睛就能睡着的乔七郎道:“你怎么不想想,他刚和谁家结了亲,这新领差使又是做什么的。”

“不就是姚相家么,姚十四我还不知道,说到姚十四,奇了怪了,昨儿宝小姐生辰,请了他,他竟然没去,说是这连着四五天了,他天天不等落黑就回府,你看看,这一订了亲,还真转性了?”乔七郎说着说着就漫撒个没边。武功远一脑门子打算,哪有心思听姚十四的八卦,看着乔七郎道:“就是因为他和姚相攀了亲,才得了如今这美差,他调到兵部去了,专管采买验收军服军帐。”

“管他管什么,”乔七郎的兴致和武功远的兴致完全不是一个世界里:“前儿碧奴突然生病你听说了吧,这病就病了,不是大事,可她这病不请大夫,倒请上和尚了,你说,会不会是碧奴看上和尚了,想尝尝和尚是什么味儿?”乔七郎说的自己哈哈大笑起来,武功远这会儿与他话不投机,干脆又站到窗前张望去了。

从太婆过世后,温国公府就一落千丈,武功远烦躁的‘啪啪’拍着折扇,要是太婆还在唉,武功远暗暗叹了口气,太婆在世的时候,府里的内囊也早上来了,不过仗着太婆身份贵重无比,还能撑得住罢了,如今太婆没了,温国公府圣眷一落千丈,圣眷落也就落了,可这银子,武功远忍不住叹了口气,府里穷的都快揭不开锅了,九姐儿今年都实足都十八了,还没敢定亲,定了亲就得你来我往的过礼,就得备嫁妆,可府里哪有这个银子?阿娘的嫁妆早多少年都被太婆用光了,就是夫人的嫁妆武功远想到媳妇祝明莹,心里一阵愧疚,明莹和建安郡王妃是嫡亲姐妹,当年也是十里红妆嫁进的温国公府,嫁妆一点儿不比妹妹少,如今武功远心里堵的难受,太婆当年的排场唉,太婆身份贵重无比,能有什么法子呢,阿爹,想起父亲,武功远心里烦躁无比,家里穷成这样了,他前天还敢抬了个清倌人进府,人伢子不寻他,天天堵着自己要身价银子!

还有一堆庶妹,去年又生了几个庶弟都是孝期生的!武功远打了个寒噤,这要是捅出去,按律,温国公这个爵位就得夺了!武功远越想越烦躁,转身坐到桌子,斟了杯清茶一饮而尽。

“你还别说,这清茶真是别有味儿,说到这吃喝享受,我就佩服五爷,听说晋安郡王妃也是个极会享受的,那家木记就是王妃当年学着管家练手的生意,啧啧,你还别说,五爷真是天下第一有福人,娶了这么个媳妇,那嫁妆,怎么享受都够了!羡慕死个人哪,这人跟人,怎么这么不一样呢?!”乔七这羡慕嫉妒恨从里透到外。

武功远听的更烦闷了,当年太婆想趁机从这个李娘子手里收几家铺子的事他知道个七七八八,要不是这个过节,他想做生意这事何至于如此艰难,谁知道那个娇弱弱的李娘子在那些商人中的影响竟如此之大,还有黄家武功远重重的将杯子拍到桌子上,把乔七吓了一跳:“你这是干嘛?你怎么了?气不顺得很嘛。”乔七总算看出表哥心情不好了。

“没什么。”武功远又倒了杯茶没情没趣的抿了一口,乔七上下打量着他:“你不说就算了,对了,你张罗这一场,到底有什么事?先透个底给我,等会儿我也好帮衬帮衬你。”

“俞盛世新接的差使,你知道吧?”

“知道,怎么?你打算和兵部做生意了?”温国公府的拮据,他多多少少知道些,武功远‘嗯’了一声:“我打听过了,他分管军衣被服,我打听过了,这个容易,不过买了布匹做成衣服就成,针线上不讲究,做成衣服就成。”

“这才挣多点钱?!”乔七不以为然里含着不屑,武功远脸上似有似无的浮起层红晕:“不讲究挣多少,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练练手了。”

“照我说,你不如领份差使做的好,不说别的,就是俞盛世这样的差使也行,对了,你跟四爷自小就亲近,怎么不到楼店务寻份差使做做?那修缮土建上头可肥得很!听说户部今年还要大修库房,去年姜六不过接了两个地方,银子挣的海了去了,肥的滴油!你不从这上头打算,请那条蠢俞有什么意思?!”

一番话说的武功远一肚皮苦楚说不出来,要是能领份差使,他还要费尽心思挣这个小钱?!不就是领不到差使,武功远心里的苦楚伴着愤怒,只恨不能冒着天下之大不韪,一刀劈了他那个祸害爹,出了孝,他原以为复职易如反掌,谁知道费尽功夫也没个回音,最后还是从建安郡王妃那里得了确信儿,四爷认定温国公府就是个败事有余的,还是好好儿的安荣尊富吧,差使就别领了,武功远咽下一口闷血,四爷让建安郡王妃传这个话,已经是极给温国公府脸面了,不然,这话要是传出去,温国公这日子还不知道怎么难过。

“咱们都是从小自在惯了的,一领了差使,那份拘束实在难熬的厉害,”武功远看起来很超然随意的答道:“我是懒得领什么差使,寻份生意做做多好,烦琐的事自有下人打点,我不过寻个门路,还是做生意自在不是。”

“那倒也是。”乔七脑袋里装的东西比只鸟多不了多少,拍着大腿极是赞同:“咱们爷们生下来就是享受的!”

来赴宴的各府子弟陆续到了,武功远和乔七迎进来,温国公世子设宴替他庆贺,俞盛世荣幸还来不及呢,自然不会拿架子晚到,武功远亲热中透着几分隐隐约约的敬意,迎了俞盛世进来,吩咐茶饭量酒博士叫了早就定好的女伎们进来,俞盛世分了两个相当不错的女伎,一左一右又是端茶又是喂点心,宴席还没开,已经觉得半醉了。

客人陆续到齐,京城几家位高势重的勋贵几乎家家都有人来,就连东阳郡王府也来了个一位,就是林雯的丈夫、二爷叶树青,如今二奶奶林雯是老夫人眼前最得宠的儿媳妇,连带着叶二爷在府里的地位也水涨船高,至少手头宽裕了不少。

俞盛世心里的春风差一点把这天直接吹成夏天,这屋里的老少爷们,从前哪一个都不正眼瞧他,如今却聚在他周围奉承他,俞盛世飘飘然,风要是再大一点,他就飞起来,羽化而登仙了。

第二百六章 断了和废了

主客到齐,围着桌子一圈,圈外再一个大圈,围的是侍侯各人的女伎,斟酒挟菜,武功远这个主家刚举着酒杯站起来,准备说两句场面话,只听外面一片喧嚣:“人呢?打上去!给爷把人揪出来!”

武功远倒竖眉梢,气的脸都红了:“哪个混帐东西敢扰爷的兴?给爷打出去!”在座的各家浪荡子向来是唯恐天下之乱,这会儿没觉得受冲撞,一个个兴奋的跳起来,冲出来雅间赶紧去看热闹。

没想到这份热闹竟是奔着他们这间来的,几个一身腱子肉,看起来极其孔武有力的壮汉袖子高高卷起,恶神凶煞般直冲过来,把诸位看热闹一定得台子高的世家浪荡子们吓的比通潮还快,贴着廊壁,脸上的兴奋更浓了,这看热闹,自然是认识的人比不认识的看着过瘾。

壮汉直冲进屋门口,一把揪住没挤到前面,正脖子伸的比老鹅老长,两只手划拉着别人,想挤到前面看个清楚的俞盛世。

俞盛世吓了一跳,急忙往外推着壮汉解释道:“我是清江侯世子,你们寻错人了,快放开我,我是姚相公亲家!”

“找的就是你!”壮汉揪住他就往下拖:“你是姚相公亲家,我们爷还是姚相公嫡亲的儿子呢!”一句话说的一片哗然,整个楼上雅间的人全挤出来了,一个个兴奋的象打了鸡血,壮汉揪着俞盛世,俞盛世身后一条热闹无比的大尾巴,那帮刚才还坐在一起喝酒玩女伎的世家子只顾吹口哨叫好看热闹,急着想劝架的倒有一个,武功远急的眼都红了,人是他请的,后头还有大事要求人家,这到底怎么回事?可惜他出来晚了,这会儿挤的水泄不通,除非他敢从那一片幞头上爬过去,不然就在后面上窜下跳吧。

楼下更是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楼上的人挤在楼梯上根本下不去,大街也站满了看热闹的人群,不过他们大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边伸长脖子看各色幞头,一边四下打听:

“出什么事了?”

“谁谁?姚相公的儿子和亲家?啊?那不是翁婿吗?打起来了?唉哟!这事可稀奇!”

“快快,把我也拉树上去,打了没有?”

楼下大堂正中,姚十四双手叉腰,阴着脸错着牙,恶狠狠的看着被壮汉揪下来的俞盛世,俞盛世被壮汉揪的痛不可当,一眼看到姚十四,跟看到大救星一般痛呼道:“贤婿救我!快把这歹人拿下!”

“谁是你贤婿?!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姚十四恶向胆边生,狠狠啐了俞盛世一口,扬起胳膊,重重的、响亮无比的给了俞盛世一个巴掌!

这一巴掌打的沸把盈天的楼下楼下瞬间静寂到极点,只吸到齐齐一片抽冷气声,这女婿丈人当街对打,除了传奇话本上,也就戏里看到过,这一回,就这么当众,打了!

“怎么了?怎么都没声音了?”武功远挤不上去,急的一边跳一边问,险险的吊在楼梯栏杆上的小厮一边抽冷气一边压低声答道:“打了,真打了!”

“啊?谁打谁了?”

小厮这会儿也顾不上主子是天了,眼睛瞪的溜圆,一边抽冷气一边兴奋的两腮发红,因为楼下又打上了。

俞盛世被那一巴掌抽的原地转了半个圈,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姚十四用力过猛,痛的嘴歪眼斜捧着手乱跳,一边跳一边用脚指着俞盛世叫道:“还呆着干什么?银子是白拿的?给爷打!狠狠的打,打死算爷的!你个老王八!王八东西!”

那几个壮汉得了指令,扑上去就是一通拳打脚跳,直打的俞盛世又哭又叫的没人腔,打的楼上楼下、楼里楼外看热闹的人个个半张着嘴傻站着,跟一群泥人一般。

掌柜见多识广,这种事应付的多了,经验丰富,姚十四带着人如狼似虎的刚扑进来,他就悄悄打发跑的最快的小厮去衙门报案了,也亏的酒楼离衙门不完,那小厮跑的还真是特别快,班头又正好在,也就两盅茶功夫,班头就带着众衙役飞扑过去。

站在大街上看热闹的都是街坊小市民,见差老爷来了,呼啦啦惊叫着赶紧跑,偏有晕头的,竟往酒店里跑,引的酒楼内一片惊呼:“打死人了!府衙抓人了!”酒楼里顿时也混乱成一片,有往外跑的,有往里跑的,挤在楼梯上的人更乱,有要上楼好回去继续喝酒作乐的,有吓坏了想着还是回家算了的,一时间店里店外、楼上楼下乱作一团。

混乱中谁也顾不得谁了,一张脸被打成猪头,正不停痛呼号哭的俞盛世被打趴在地上了,混乱中不知道被谁狠狠踩了一脚,俞盛世一声惨厉无比的尖叫,然后就没声了。姚十四一声差役来了,转身就要往外走,混乱中不知道被谁推了一把,跌撞了几步,脚下一绊,一个狗啃泥扑在了俞盛世身上,手脚并用刚要爬起来,不知道被谁往屁股上踹了一脚,起到一半,一个狗啃泥又扑回去了,就这么连起了四五回,硬是没爬起来,直到府衙班头和衙役们把他从昏迷不醒的俞盛世身上拖起来。

俞盛世一条腿扭的奇形怪状,班头和衙役对这种伤口死尸什么的见的多了,看一眼就知道俞盛世那条腿骨不知道断成了几截,忙从酒楼寻了块门板,先抬上俞盛世,伤成这样,班头和衙役说什么也不敢放走姚十四,反正姚十四也是鼻青眼肿,看起来有些头脑不清,班头连哄带骗,前面衙抬着血乎乎的俞盛世,后面班头陪着披头散发,身上又是血又是土的姚十四,穿街过巷,往衙门过去。

路两边全是好奇的看客,除了直仰头上去能看到一小片蓝天,别的往哪儿看,看到的都是一张张好奇又兴奋的脸。

这算是自前年遍地是讹诈以来最大的热闹了。

人群里,悦娘看着俞盛世那条扭的麻花儿一般的腿,眉头皱起,跟着那块门板,游鱼般往前挤了十几步,彻底看清楚了,这才停下脚步,眉头却皱的更紧了,她眼力比衙役们好的多了,隔了这么远也看的清清楚楚,俞盛世那条腿骨被打碎了,这腿算是废了,明明吩咐的打断一条腿,怎么下这么狠的手,给直接打残了?

俞盛世的小厮连滚带爬回清江侯府报了信,徐夫人哭了一声就晕过去了,俞瑶芳紧绷着一张脸,直绷的看不出喜怒,只管有条不紊,一迭连声的发号施令,请太医,请跌打大夫,让人赶紧去衙门,去徐府请舅舅出面处理

徐学士直气了个怒发冲冠,这叫什么事哪!

吏部尚书徐绪翰比徐学士知道的还早一些,脸上似笑非笑,幕僚袁先生走到门口左右看了看,转头看着徐绪翰,笑出了声:“我说东翁是有福之人,看看,都是幺儿子,咳。”袁先生用折扇掩着脸咳了几声,咳回笑容正色道:“这是天下掉下的大好机会,可不能错过。”

“嗯,这样的事,真是可遇不可求,那份名单咱们先重新议一议了,晚上我去寻范相公。”徐绪翰笑道。

五皇子躲在清风楼后湖一趟接一趟听信儿,他这两天都没敢去将作监,那里里里外外全是要帐的,听说闹的这么热闹,想着姚相公只怕要气的吐血和四哥的表情,在户部要不来银子的那口恶气总算缓了缓。等又个小厮进来禀报说俞盛世废了一条腿,五皇子愕然而起:“什么?你看清楚了?好不了了?”

“回王爷,看的清清楚楚,腿骨碎的厉害,任谁也接不起来了。”

五皇子脸上的笑容渐褪,好一会儿才挥手屏退小厮,黄净节看着他,心思不知道转了多少转才迟疑的开口道:“竟废了一条腿。”五皇子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睛,好一会儿才摇着头道:“毕竟是生身父亲,她不会下这样的狠手,螳螂扑蝉,黄雀在后,”五皇子又沉默下来,好半天才轻笑道:“我就说,有心于大宝的人怎么会是个谦谦君子,这样才对,不过一条腿,倒真是残了好。”

黄净节心里一会儿明白一会儿糊涂,觉得想明白了,又有很多地方想不通,五皇子站起来,掸了掸衣襟道:“反正不是坏事儿,这事儿你别管,过个一天两天吧,等大家伙儿都去慰问俞家,让你媳妇也去一趟,我走了。”黄净节云里雾里,急忙拦住问道:“乐氏去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怎么好听怎么说,你又想多了,”五皇子站住道:“这是王妃的意思,关系情份都是走动出来的,清江侯府摊上这样的事,你媳妇既和她们相识,不正该赶紧多去几趟,宽解慰问慰问?行了,有什么事让你媳妇寻王妃去。”五皇子边说边往外走,从侧门出去,上了马急往刑部衙门过去。

黄净节在侧门后站了好长时候,才往后挪了几步,转身回去了。

第二百七章 人多手杂

信儿传进南宁郡王府时,蒋珊正郁郁不乐的和林珂说着俞瑶芳的这桩亲事,听了这件翁婿对殴的奇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瞪着眼呆住了。倒是林珂先反应过来,跳起来怪叫道:“这叫义绝!这个我知道!义绝就是,瑶瑶不用嫁进姚家了!”

“噤声!”蒋珊跳起来捂住林珂的嘴:“别叫!你想害死瑶瑶么?!”林珂连连点头,又连连摇头,用力扒开蒋珊的手:“我知道!恬姐儿交待过我,瑶瑶全听父母的,你松开,我不叫了,你让我跳一会儿!”蒋珊松开林珂,林珂笑的不见眉眼,从屋里跳到屋外,又从屋外跳到屋里,看着蒋珊得意道:“我就知道,恬姐儿最有办法,打的好!这就叫狗咬狗!走,咱们看瑶瑶去,算了算了,今天还是别去了,清江侯府还不知道乱成什么样,咱们今天别去添乱,明天下午去,你去不去?”蒋珊哪会不答应,两人重新烧上水点茶说话,直到天色近晚,蒋珊才告辞回去。

蒋珊憋了一肚皮话想寻哥哥好好说说,到自家二门下了车就忙问蒋鸿回来没有,听说没回来,一路奔进正屋,给阿娘崔太太请了安,没等站稳就着急问哥哥什么时候回,崔太太嗔怪道:“瞧瞧你,这么大的人了,这跟小时候一样毛糙,你坐下再问不行?好好好,你哥和你阿爹让人捎了话,说去你二伯府上说话去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呢。”蒋珊失望的‘噢’了一声,这才坐下来,刚说起那件轰动京城的翁婿相殴的事,崔太太就叹着气点头道:“我听说了,唉,瑶瑶真是命苦,阿爹这样,刚定了门亲,又是这样。”

“这也没没法子的事。”蒋珊脱口想说没什么不好,话说到一半,生生扭了个弯:“就是啊,瑶瑶还不知道哭成什么样呢,真是可怜,我和阿珂本来今天就想去看她的,怕她顾不上,明天下午再去。”

“去吧去吧,好好开解开解她,年青的苦不算苦,再说,焉知非福呢,你这么急寻你哥哥,有事?”

“没有没有,年前他就答应把我院子里的对联全换了,到现在一幅没写呢。”蒋珊转的极快,崔太太怜爱的拍了拍她薄责道:“年里年外你哥哥都忙成什么样了?哪有功夫给你换什么对联?好了,赶紧回去换了衣服就该吃饭了。”

这一场闹剧对京城的庶民来说,不过一场娱乐性极高的真人版杂剧,可对于正处于三年一调关键时候的官场来说,不亚于一场剧烈的地震。

户部衙门那个清幽小院里,四皇子端坐在上首榻上,脸色铁青,叶树盛脸色比四皇子还难看,坐在最下首的叶树青从酒店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味这场热闹,就被大哥遣人叫到了这里,中午那会儿他反应最快、窜出去的也最快,抢到了一个有利位置,这场大戏从头到尾看的清清楚楚,这会儿又因为这个在四爷在前唱了回主角,兴奋的两颊微红:“那蠢俞脓包得很,还没打到身上就开始鬼叫,好歹是长辈,就不能打回去?不过也是,人家是有备而来,那几个汉子身子利落得很。”

“我问你,”叶树盛厌恶的打断了叶树青的话:“姚十四从头到尾都没动手?都是那几个汉子打的?”

“哪能没动手?蠢俞一下楼,他跳上去就狠打了一巴掌,打的捧着手在那儿跳,真是笨,难道不知道打人手痛,既带了人,自己动什么手”叶树青兴奋的根本看不到叶树盛和四皇子的脸色。

“别说废话!”叶树盛厉声训斥了一句:“除了这一巴掌,再没动过手?”叶树青习惯性吓的缩了缩头:“应该是,除了那一巴掌,我没看到他再动手。”

“衙役来了,怎么倒乱起来了?”

“我也不知道,都叫着什么抓人啦,外头的人就往里跑,我一看不对,赶紧退到楼上雅间关上了门,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你算什么君子!滚!回去我再找你算帐!”叶树盛气的头上的青筋跳得老高,他怎么有这么个二百五的弟弟!还是一个娘的!叶树青吓的跳起来连退了几步,一边退一边嘀咕道:“找我算什么帐?关我什么事。”

“回来。”四皇子冷冷的叫住了叶树青,叶树青余下的抱怨一下冻成冰卡在了胸口,他其实不怎么怕大哥,却极怕这个整天阴阴冷冷的四爷。

“武功远和俞盛世素无往来,为什么要张罗这场贺宴?”

“我没问,没想还没来得及问。”叶树青大气不敢出,四皇子眉头皱了皱,呆着叶树青看了一会儿挥手道:“回去吧。”叶树青如蒙大赦,躬了躬身子,一溜烟跑的没影。

“四爷觉得这事跟武功远有关系?”叶树盛敏感的问道,四皇子沉着脸,好一会儿才应道:“有没有关系不敢说,武功远为什么要巴结俞盛世?让人去查!”叶树盛答应一声,四皇子接着吩咐道:“把那几个汉子找出来!一定要查清楚是谁废了俞盛成的腿,废腿的人必定是受人指使,把这个人给我找出来!还有,我不管你用什么法子,我要知道,姚十四为什么要这么做!”叶树盛一迭连声答应,急匆匆出去安排布置了。

禁中执事堂,姚相公面无表情的端坐在榻上,笼在袖中的双手紧紧握着,长长的尾指指甲刺破掌心,却浑然无觉,这个逆子!

外间一阵脚步声,幕僚吕先生不等通报就掀帘进来,侧身坐到姚相公对面,掏出帕子胡乱抹了几下道:“咱们被人算计了,我赶到府衙时,十四郎已经画了押。”

“怎么说的?!”姚相公急切的问道,吕先生一脸的苦笑:“说不满相公定的这门亲,恨俞家欺瞒骗亲,这才当街殴打俞盛世,求判义绝断亲。”姚相公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背过气去:“这个逆子!孽子!逆子!”姚相公气极,也骂不出别的话了。

“相公消消气,得赶紧想想对策。”吕先生低低的提醒道,姚相公深吸了两口气,点了点头道:“府衙结案如此之迅速利落,这是早有准备,既有准备”姚相公错着牙:“让人查,挖地三尺也要找出都有谁!至于寿王,”姚相公眼眶微缩:“人在屋檐,该低头就得低下,你替我去一趟,逆子的口供得拿回来,别的,都好商量。”

“那四爷那头?”吕先生担忧道,姚相公‘哼’了一声道:“不拿回逆子的口供,老夫就得上疏辞官,那个逆子,他的书都读到狗肚子里了?!难道不知道逆父母之意是不孝!是十恶之首?不光他要杀头,老夫的仕途也得坏在他手里?!”姚相公恨的浑身发抖,若姚十四这会儿在他面前,早一脚踢死了!

吕先生无奈的叹了口气,这位十四爷,还不是他们夫妻两个自小惯坏的?可这会儿绝不是说这话的时候,吕先生答应一声道:“相公说的是,寿王爷这回没想到有这等手段。”

“官家没既大位前,我曾亲耳听他说过一回,诸子中,只有老大最象他,当初以为是为父亲者偏爱”姚相公闭了闭眼睛:“原来还真是象,你去吧,一会儿范相该过来寻我了。”吕先生一声长叹,十四郎这一闹,把他爹闹成了砧板的鱼肉!

果然,吕先生走了没多大会儿,范相公温和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姚相公用力揉了揉脸,急忙迎出去,范相公背着手进来,一脸痛心的看着姚相公道:“小十四闹的荒唐事我听说了,唉,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你且宽宽心。”

“多谢范相宽慰,这个逆子。”姚相公抓着胸口踉跄了几步:“我这回要被他气死了。”

“姚相且宽心,本来是小事,刚我得了信儿,御史台有几个小年青要具本弹劾这事,唉,都是年青人哪,不为人父母不知父母心,不知道这为人父母的难处,我刚劝了劝,也不知道有用没有。”姚相公微微低头,态度极恭谨:“养不教父之过,养出这样的逆子,我这张老脸都让他丢尽了,范相若是不忙,咱们进屋说话,有几件事,正好请范相拿个主意。”

“咱们一起参详,一起参详。”范相公斜瞄了姚相公一眼,脸上那股子谦恭劲儿一点也不比姚相公少,两人客客气气的让着进了里间,就姚相公家逆子一事,认真的谈起来。

晋安郡王府,李恬愕然看着悦娘,悦娘一脸懊恼:“都怪我没当回事,大意了,让人把俞盛世的腿踩的粉碎。”李恬两只手一起重重揉着额角,看着悦娘道:“我还交待你瑶瑶不比你我,她从小被她娘那么教出来,一个孝字看的比天还重,这些年因为我没那么拘于礼教,可这个孝字那是长在她骨肉里,流在她血里的东西!现在她爹因为她没了一条腿,也许哪个大夫看的?到底能不能保住性命?一丝也差不得!”

“你放心你放心,”悦娘自知错大,态度前所未有的好:“城东的郝大夫看过,又请太医院钱太医看过,我也偷偷诊了脉看了伤口,郝大夫和钱太医都是治外的圣手,至于我我虽然粗了点,治跌打还行,都说腿保不住了,人没事,真没事,你放心。”

第二百八章 孝

李恬放不放心,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李恬想了想,不能等明天再过去看望,现在就得去,打定主意,吩咐璎珞取了几大包安神和治跌打损伤等的药材,带上悦娘等人,坐了辆青布辆,悄悄往清江侯府过去。

车子从清江侯府后侧门进了园子,李恬下了车,穿过半个园子,才看到藤黄一路小跑迎过来,李恬脚步不停,示意藤黄和自己并行,开口就直接问道:“你们大娘子怎么样了?”断腿的是俞盛世,李恬却先问俞瑶芳,藤黄并不意外,她其实也只关心大娘子和夫人,至于世子爷断了就断了。

“不好!”藤黄担忧非常:“原本还好,我是说信儿刚传回来那会儿,夫人还没听完就晕过去了,全仗大娘子安排调度,虽说也忙也担心,那都是为人儿女应有之义,后来世子爷一抬回来,大娘子听说世子爷一条腿保不住了,一下子就瘫在了地上,”藤黄心有余悸的哆嗦了下:“我那会儿正好站在大娘子侧后,好好儿的,大娘子突然就软倒在地,就跟有人把大娘子的骨头一下子抽没了,就那么软瘫在地,我吓坏了,大家都吓坏了,后来,大娘子醒倒是醒了,就是吓人的很,跪在世子爷床前,不言不语,还是夫人把她拖起来,扶到厢房里,让人喂她喝了半碗安神汤,又点了安息香,这会儿睡沉了。”

李恬扫了悦娘一眼,悦娘根本不敢接李恬的目光,心虚的四下乱看,李恬暗暗叹了口气,加快脚步进了徐夫人的正院。

正院里廊下院中站满了人,几个管事婆子认出李恬,急忙上前一边见礼,一边抹着眼泪诉说府里这一场飞来横祸:“王妃来了就好了,出了这样的祸事,侯爷听到信儿就病倒了,夫人也晕过去了,这会儿连大娘子也王妃来了就好了。”

“多事时节正是报主的时候,”李恬停下脚步,挨个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管事婆子温声道:“你们都是府上的老人儿,一应规矩比夫人、大娘子还熟呢,都该知道这会儿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都用心当差,把这一阵子撑过去,夫人和大娘子都是极明白的人,自然不会亏待了你们,再说,跟前一阵子那场大事比,这一回哪算什么事。”

几个管事婆子都是人精,哪能听不明白李恬话里的意思,可不是,跟当年夫人被逼出城养病那一阵子比,这会儿算什么事啊,这些婆子能在那场事后还稳坐管事婆子的位置,自然都是当初站对了地方了,这会儿急忙七嘴八舌的表态,李恬转头看着藤黄道:“你管着对牌,这会儿正是用银子的时候,不用陪我进去了,你去忙吧,夫人和大娘子那头,我替你说一声。”藤黄答应一声,曲膝辞了李恬,和管事婆子们一起去了议事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