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大官眼里一团亮光闪过,脸上的笑容又深又浓,扶着椅子扶手慢吞吞站起来笑道:“那就好,你到底是官家爱子,官家委屈谁,也不愿意委屈他的儿子,这样最好!五爷这几天累坏了,赶紧回去好好歇一夜,眼看着要过年了,事情多得很呢。”郑大官话里的意思五皇子听的明明白白,阿爹已经在交待后事了,只怕也就是年里年外的事,那这年里年外要立太子,要过年,要五皇子心里一阵悲怆,垂了垂头,一声悲叹压在喉咙,拱了拱手出宫回去了。

  温暖如春的寝宫内,连着几天几夜几乎没下过马的寿王半坐半跪在床前脚榻,双手握着官家枯瘦的手,头抵在官家手上,拼命压着满腹悲伤不敢放声痛哭。

  “你很好。”官家仿佛没看到寿王的悲痛,半躺半坐在靠枕上,目光安祥的看着他最心爱的儿子,声音平和温暖:“怎么不把祝明锐一并杀了?不要怕多杀人,祝家也该换一支当家了。”

  “阿爹!”寿王抬头看着官家正要解释,官家垂了垂眼皮打断他道:“我就说一说,你做得很好。”

  “是,阿爹!”寿王哽着喉咙应道,官家轻轻动了动,抽出手,缓缓搭到寿王肩上,怜爱非常、仔仔细细的看着他道:“你很好,这江山社稷,家国天下,交给你,阿爹放心得很。”顿了顿,官家细细看着寿王的眉眼喃喃道:“你这眼睛跟你娘一模一样。”

  “阿爹。”寿王眼泪夺眶而出,官家想替他拭泪,抬了抬手却没能抬起来,只好任手垂落下来笑道:“别哭,你看看你,小时候爱哭,现在还是这样,动不动就掉眼泪,这也跟你娘一个样!别哭,听我说。”寿王忙别过脸用袖子急急的拭去眼泪,转头看着官家。

  “旨意我都拟好了,钦天监看过日子,后天是吉日,可以立太子,你娘追封孝庄文皇后,我死后和你娘合葬在一处,唉!”官家突然长长的、满是郁结和忿忿的叹了口气:“我曾经答应过你娘,要让这天下人都跪倒在她面前,生杀由她,要让你--我们的儿子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公子!我到底,只做到一半!我对不起她!”

  “阿爹别这么想,阿娘从来没这么想过,她说过好些回,能和阿爹在一起她就满足了。”寿王急急的安慰解释道:“阿爹还记得阿娘临行前要和我单独说几句话么?”寿王喉结连连滚动了几下才接着道:“阿娘说,这辈子和阿爹一起,又有我这样的儿子,她一辈子满足得很。”

  “你娘一辈子知足,太知足你别学她,你累了,下去歇歇,别出宫了,就在这里,我累了,睡一会儿咱爷俩再说话。”官家声音和缓而悠远,越说越低,两只眼皮时垂时睁,寿王急忙起身叫了太医和郑大官进来,太医轻柔的给官家揉着穴位,听着官家呼吸平缓的睡着了,寿王轻手轻脚退出来,背着手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天,耳边仿佛又听到阿娘临行前的低语:“琰哥儿,阿娘对不起你,你爹把你抱进宫那天,你哭的阿娘的心都碎了阿娘对不起宁姐姐,死了也没脸见她,贤哥儿是她的命根子,就象你是我的命根子你替阿娘好好照顾恬姐儿,阿娘对不起她若有来生只求一家人能守在一处,粗茶淡饭,平安终老”

  第三二八章 分明

  进了城,五皇子和寿王径直往禁中去了,蒋鸿和武思慎有差使在身,一个往中书省,一个往枢密院交割差使,悦娘拱手和武思慎等人别过,引着褚家兄弟准备先往清风楼安置,刚拨马走了几步,武思慎从后面跃马追上,拦在悦娘马前连转了两圈,才极不自然的笑道:“清江侯府那边我是说,”武思慎举起马鞭挥了几下,把话挥顺溜了不少:“我的意思是说,清江侯府俞家大郎跟大军一起,要到京城只怕还得一个多月,回到府里肯定得年后了,清江侯府必定担忧的很,我是说,你看,是你去说一声?要不,还是我去吧,俞大郎和先生这小一年的事我最清楚,要不”

  “这点事哪还用你跑一趟?”没等他吭吭哧哧说完,悦娘爽利非常的打断他的话道:“刚才蒋爷才说过,这年里年外,你们得忙的滴溜溜转,这么点小事,回头我到清江侯府说一声就行,说不定不等我去清江侯府,回到我们府上就能见到俞大娘子,就是一句话的事,这事就交给我了。”悦娘摆着手大包大揽,武思慎闷闷的看着悦娘,也只好应了一声,不情不愿的勒马回去。

  看着他走远了,褚虎催马凑到悦娘身边,一脸的这事我明白:“这清江侯府是不是咱们京城数得着的权贵人家?”

  “权贵?清江侯府?”悦娘笑出了声:“这京城的权贵之家,轮着圈儿排,排到后年也排不到他家!清江侯府要成了权贵,那我不得权倾朝野了?”褚虎听愣了:“真不是权贵?那武统领干嘛非想跑清江侯府传那么一句话?”

  “咦?啊?对啊!是这样,”悦娘这才恍然大悟,悟到一半忙又掩饰道:“我早看出来了,就是懒得理他!这京城藏龙卧虎,就他那点小心眼哪够玩的?不是我瞧不起他,就他那样的,别说我们姑娘,就是搁我们姑爷手里都不够看!你看看蒋爷,那才叫有心眼,行了,这话不能多说,说多了你也不明白,再往前面转两道街就是清风楼了,我可告诉你们,清风楼从前是我们姑爷外家的产业,如今是我们姑娘,不不,是我们姑爷的产业,好好住着,可别生事”悦娘岔开话,从清风楼的产权一路滑到两旁的店铺,一路说一路将褚家兄弟诸人送到清风楼,叫出掌柜交待了几句,就赶紧上了马,纵马急急忙忙往晋宁郡王府回去,出门这大半年,她这会儿归心似箭。

  悦娘到了晋宁郡王府门口,还没勒马停稳,几个门房已经喜笑颜开的冲出来迎着了,一路簇拥进了二门,又被一群丫头婆子接着,这一路簇拥的人就更多了,叽叽喳喳热闹非凡的围簇着悦娘直送到正院门口,院门口,璎珞已经迎出来了,满脸喜悦的边笑边见礼:“王妃还没大好,熊嬷嬷不准她出来,只好让我代她出来迎你,这是我替王妃迎的,这是我自己的。”璎珞说着,深曲膝下去,笑的眼睛弯弯:“你可算回来了,想死你了!”

  悦娘哈哈笑着,一把抱起璎珞转了半圈:“我也想死你们了!在外头吃不好喝不好啊!”

  “你这哪是想我们,明明是想我们的茶饭点心!”旁边青枝边笑边叫,悦娘伸手拍了她一巴掌道:“主要是想你们,顺便想想茶饭点心!”一群人边叫边笑进了垂花门,水秋娘和熊嬷嬷站在上房门口笑吟吟看着大步进来的悦娘,悦娘看到水秋娘却缩了缩脖子:“这一路上我算过几十遍了,这一回杀的人,足够我念十几年的经了,好姐姐,你得让我歇几天再念经抄经!”水秋娘哭笑不得的点着悦娘,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不知道说她什么才好。

  李恬坐在炕上,看着又黑又瘦的悦娘,想笑眼泪却扑落下来,悦娘紧一步侧身半坐到炕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将李恬打量了一遍,又打量了一遍,才叹了口气道:“接到信儿说你被人掳了,我恨不能还好还好,总算囫囵个儿没啥事。”

  “出去了这一趟,比没出去前还不会说话!”熊嬷嬷伸手拍了悦娘一巴掌:“王妃好好儿的,就是病了几天,什么掳不掳的?!”

  “对对对,我是做梦梦到的,所谓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悦娘这回反应快了,急忙改口,一句话说的璎珞、青枝等人笑不可支。热闹了一阵子,悦娘下去沐浴换了衣服,回来和李恬细细说了这大半年的大事小情,末了,突然想起武思慎要去清江侯府递平安信的事,连说带笑和李恬说了,李悦听的惊讶,一时也想不出究意,悦娘却两眼放着八卦的光笑道:“我觉得吧,肯定是姓武的那小子看上俞大娘子了,斩马那回,我看他看俞大娘子那眼光就不对,咳,我是说,我现在想想,当时他看俞大娘子那眼光不对,那小子我觉得不错,就是杀气太重,在北安城头一趟见他还没觉得,这一场战事,算是把他历练出来了,那一身的杀气,连我都不得不心生警惕,其实吧,这杀气太重也不是好事,那小子这一身杀气还露在外面,这是功夫浅,什么时候象我这样,杀气都敛进去”悦娘一如既往的一说话就跑题,李悦边听边笑,这么长时候没见她,这会儿竟不忍心象从前那样把这眼看要跑的没边的话题替她扯回来,只笑颜盈盈的听她一路歪楼跑题。

  “那个啥,我又说远了。”倒是悦娘见李恬一脸浓浓的笑容,意识到自己已经是离题万里了,忙讪讪的笑着将话题一把扯回来:“要是武小子真看上咱们大娘子了,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行!”不等李恬说话,悦娘先自己给出了个结论,李恬微微侧着头,想了想笑道:“他看没看上还不知道呢,等他真看上了再说吧。”

  “那也是,”悦娘性子爽利从不纠缠:“俞大娘子现在好了吧?听说那个徐榜眼和蒋爷的妹妹定亲了?这倒是门好亲,我告诉你啊,这一趟,我算是看清蒋爷了,真是难得的好人”悦娘的话又开始一路旁逸斜出,李恬笑吟吟边听边不时插一句或问或感叹,悦娘总算回来了,有悦娘在身边的这份浓浓的安全感,让她觉得暖洋洋如同沐浴在初春的暖阳中,那些刀光剑影总算要渐行渐远了。

  五皇子疲惫之极却又亢奋非常的回到府里,沐浴洗漱换了衣服,舒服的靠到炕上往后伸展着胳膊,李恬见他神情舒展轻松,知道必定是事情都已经妥当了,就不急着问细情,只张罗着让人上了汤饭,陪着吃了饭笑道:“你累了好些天了,好好睡一觉”

  “不急,”五皇子打断了李恬的话:“我有好些话要跟你说,不把话说完我哪能睡得着?你放心,”见李恬张嘴要劝,五皇子忙摆着手笑道:“我没事,这些天憋了好几肚子话,不跟你说说我根本睡不着。”不等李恬答话,五皇子连连挥着手屏退青枝等人,贴着李恬,先将出宫前郑大官和他说的那些旧事和那番话仔仔细细、一字不漏的说了一遍,李恬只听的惊讶万分,好半天说不出话,五皇子更是感慨万千,两人相对唏嘘不已。

  自官家从离宫回到禁中后,四皇子在禁中外请见却不得见,寿王却以令众人不敢置信的速度赶回到京城,进到禁中后就没再出来,寿王进了禁中,自从病休于离宫后就几乎沉寂的官家仿佛一下子龙精虎壮起来,大大小小、积累了许久的诏书接二连三从禁中发出,四皇子自然不再监国,钦天监被召进宫中查看吉日吉时,几位相公被召进禁中几乎一天一夜,第二天半夜,相公们出了禁中,黎明时分,册立太子的诏书也紧跟着出了禁中,颁行公告于天下。

  寿王立了太子。

  册立太子诒书颁出的那天,也是东阳郡王府年年大开花会、宴请京城名门望族的日子,往年能排出几条巷子的车子这一天一辆也不见了,没有人发话,可东阳郡王府上上下下都知道这花会从此再不会有了,那原本准备好优美的词句、打点好盛装的各家男男女女们,以从未有过的默契,轻轻抬手将这一天的行程彻底抹了个干净,顺便也将东阳郡王府从自家的往来中抹了去。

  东阳郡王府正院,孙老夫人斜靠在炕上,半闭着眼睛,神情淡定安然的和神情黯然的吕嬷嬷问着话:“都分好了?”

  “分好了,照老祖宗的吩咐,把老祖宗名下所有的财物产业,二一添作五,一半给十二娘添妆,一半放到二奶奶嫁妆里,东西分好了,十二娘的嫁妆单子送了衙门一份,送了媒人一份,姚家一份,二奶奶的嫁妆单子也改好了,也送了一份到南宁郡王府上。”吕嬷嬷答的极细,孙老夫人松了口气,正要说话,突然停下,睁开眼睛侧耳听了听动静,带着丝怆然的苦笑看着上房外面轻轻道:“都来了。”

  第三二九章 树倒

  吕嬷嬷也听到了动静,看了孙老夫人一眼,脸上的黯然神情无法掩饰,垂头起身出到上房门外,东厢廊下,东阳郡王叶立海冲在最前,走的长衫前襟长长扬起,一头扎进上房,看到半靠在炕上,神情安祥的孙老夫人,如婴孩看到母亲般,眼圈一红,软膝跪倒在炕前。东阳郡王身后,世子叶树盛,刘郡王妃、世子夫人姚氏、二奶奶林雯、二房陈夫人、三爷叶树玉等人呼拉拉跟着跪了一地。

  “都起来。”孙老夫人沉稳的声音里透着不满:“何至于此?!”

  “是!”东阳郡王忙站起来,垂手站在炕前,满眼满脸焦急渴望的看着孙老夫人:“阿娘,官家立太子了,这事”

  “我已经知道了。”孙老夫人的目光越过儿子,落在叶树盛身上问道:“四哥儿可还好?”

  “从听到立太子的信儿,我还没见过四爷。”叶树盛又是难过又是自责的应道,孙老夫人轻轻‘噢’了一声:“我就问问,见不见的,也没什么要紧的了,你坐。”孙老夫人指了指炕沿示意儿子东阳郡王:“既然到这份上了,这府里、叶家,也该安排安排了,人也到齐了,你先说吧。”孙老夫人示意东阳郡王道,东阳郡王一脸茫然:“阿娘,这事这么突然,哪有什么安排?”

  孙老夫人目光清冷无波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她对他连失望都没有了,叶树盛不自在的挪出半步,略欠身道:“立太子的事确实事出突然,老祖宗,还是您安排吧,您才是咱们叶家的主心骨。”孙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这把年纪了,还能给你们当几天的主心骨?我死后,这个家,”孙老夫人环视了眼众人,目光落到东阳郡王身上:“你也上了年纪了,这些闲事,就让大郎操心吧。”

  东阳郡王脸色有些难堪难看的点了点头,刘郡王妃神情不变,相比于丈夫,她更愿意儿子早日担当这家族大任,叶树盛愣了愣,神情突然变了,直直的看着孙老夫人,孙老夫人迎着他的目光,脸上露出丝微笑,这一阵子,这个孙儿又长进不少,孙老夫人欣慰于孙子的长进,懒得理会儿子的愚蠢,已经是家族存亡的关头了,他还只顾着他的脸面!

  “我死后,留老二媳妇在京城看宅子,其余所有人,都回老宅子闭门守孝。”孙老夫人接着交待道,叶树盛张了张嘴,眼泪夺眶而出,东阳郡王皱眉道:“阿娘,您的身后事还早”

  “太婆!”叶树盛打断父亲的话,在众人的或茫然或愕然中流着泪扑通跪倒在炕前,仰头看着孙老夫人哀声道:“您不能这样做,这一场是咱们叶家的劫数,太子若不能容叶家,这抄家灭族断不会因为守孝就能躲得过,太子若肯放叶家一条生路,太婆这样,岂不是枉折了寿数?让儿孙们何以安心?太婆,不能这样!”诸人这才明白孙老夫人这一番交待的话外之意,东阳郡王‘呼’的站起来,又扑通一声跪在叶树盛身边,泪如雨下:“儿子不孝,阿娘万万不能如此如此”东阳郡王说不下去了,号哭着磕头不已。刘郡王妃等诸人急忙跟着又跪成一片,高高低低哭成一片。

  “都起来!我还没死呢!”孙老夫人愠怒道,叶树盛急忙起身,一手抹泪,一手去扶父亲东阳郡王,孙老夫人往后靠了靠,半闭着眼睛,听着哭声止了,这才睁眼接着交待道:“我的嫁妆已经分好了,一半添进老二媳妇嫁妆里,一半,给十二妮子添妆。”

  “添进老二媳妇嫁妆里?”叶树盛夫人姚氏又惊又气,脱口叫出了声,叶十二娘的阿娘陈夫人紧跟道:“阿娘就是再疼十二姐儿,也不是这个疼法,给她添了妆,那不都得带到姚家去了?这得留给玉哥儿!”二房长子叶树玉和媳妇刘氏站在陈夫人身后点头如捣蒜。

  孙老夫人气的闷‘哼’了一声,手指轻轻抖着,点了点叶树盛吩咐道:“你跟她们说!”叶树盛正对夫人姚氏怒目而视,听到孙老夫人的吩咐,急忙恭声答应一句,转头狠盯着姚夫人一字一句道:“糊涂!叶家都到了生死关头了,你竟糊涂到只顾掂记银子!若是抄了家,这银子只有放在老二媳妇和十二妹妹的嫁妆里,才有保住几分的希望!”

  姚夫人低头横目,满身不忿的斜着林雯,却一点声音不敢再发出。林雯哀伤的呆站在炕角,她的心神都在孙老夫人身上了。陈夫人转着眼珠干笑道:“既是寄放,这人多嘴杂的,还是先有个章程才好,,免得以后说不清楚”

  “不是寄放,那是我的嫁妆,我想给谁就给谁,”孙老夫人语气淡淡的打断了陈夫人的话,却看也不看她,只看着叶树盛吩咐道:“盛哥儿,你听着,你说的不错,这是叶家的一场大劫,叶家能不能度过去,只看叶家祖上留下多少福缘了,我死后你们分家吧,立刻就分,往后叶家诸人,就各人顾各人,你记着,你只要保住你自己这一支就足够了,余人余事一概不要管,生死只随他们。”孙老夫人这一番话说的直白无比,满屋的人都听懂了,却是神情各异。

  “唉!”孙老夫人叹了口气:“我老了,凡事只往好处想,叶家这些年荣华太过,耗尽了福禄,这一场劫难”孙老夫人神情灰败,闭着眼睛停了好一会儿,睁开眼睛,转过头,定定的看着林雯温声交待道:“雯姐儿,我只求你能护住两个孩子,不要断了叶家的根。”

  “嗯,太婆太婆放心,那是我的骨肉,除非我死”林雯哽咽不能成句,孙老夫人舒了口气,环视了众人一眼,突然觉得极其无味,这一大家子,竟没一个让她看得上眼,留有希冀的!

  “你就别掂记银子,先想想叶家,想想姚家能不能活出正月吧。”孙老夫人突然盯着姚夫人讥讽道:“你们姚家真是祖宗积了大德,十四哥儿那样的混帐货,竟结了十二姐儿这门好亲,托十二姐儿的福,你们姚家也算能留条根了。”姚夫人面皮紫涨,孙老夫人头往后仰着,竟哈哈笑起来,只笑的满屋子人目瞪口呆,一片错愕茫然。

  建安郡王府内,后园临湖的暖阁里,刚出了满月没几天的祝明艳神情肃然的低头弹着琴,四皇子一条脚支在脚踏、一只脚放在地上,头枕在脑后半躺在只宽大的扶手椅上,半闭着眼睛,一派悠闲恬淡的听着一片肃杀的琴声。

  “我一定要见王爷!”孙夫人尖利的声音在暖阁外骤然响起,祝明艳的琴声微凝,很快就顺滑如初,四皇子眼睛也不睁的吩咐道:“她要见就让她进来。”

  “爷!咱们怎么办?还有定国公府还有叶家!爷,怎么办啊?”孙夫人头发散乱,怆惶的仿佛一碰就要尖叫着碎成一堆瓦砾,四皇子睁一只眼斜了斜她,又闭眼如初道:“什么怎么办?出什么事了?”

  “爷?您还不知道?”孙夫人愕然的忘了惊恐:“官家立太子了!寿王立了太子了!”

  “寿王立太子关咱们什么事?”四皇子慢吞吞回了句,孙夫人傻了,呆呆的盯着四皇子看了半天,脖子拧的仿佛能听到‘咯咯’的声音一般转头又盯着依旧行云流水弹琴如故的祝明艳,这一弹琴一听琴的两人,让她心里生出种令人恐惧的诡异之感。

  “跟祝家比,孙家和叶家确实该败落了。”看着落荒而逃的孙夫人,四皇子闲闲的评了一句,祝明艳的手抖了下,琴声断了,祝明艳干脆推开琴站起来,走到四皇子面前,低头看了他好大一会儿才开口道:“你有什么打算?”

  “打算?我没有打算。”四皇子扭头看着冬日萧瑟的湖面:“大哥一向标榜宽容,他不会怎么样你,再说,你生的又是个女儿,大哥肯定会厚待你们母女,好让天下人看看他是多么的宽容厚道。”

  “你呢?我是问你,你有什么打算?你想干什么?”祝明艳听的毛骨悚然,眼睛不由自主的睁大急急的追问道,四皇子脸上的萧索一如窗外的冬日,两只手慢慢搭在胸前,垂下眼帘道:“我这样的,路都是定好了的,不过是有人走的情愿,有人走的不情愿,我很期待。”

  “我们去海外!我们走!你,我,还有我们的女儿,我们什么也不要了,今晚就走,我只要你只要咱们一家人在一起!你得活着”祝明艳蹲下,伸手紧握着四皇子的手,哀哀的低低的叫道,四皇子微一怔神,温和的看着她柔声问道:“早上那个管事,是晋宁郡王妃手下的掌柜?这一定是她给自己准备的后路,她就是思虑重。”

  第三三零章 悲喜

  “是!是她,她也想让你好好的,就算为了她”四皇子抬手止住祝明艳的话:“这么好的天气,说这些岂不是焚琴煮鹤?我闻腊梅的清香了,走,我陪你赏梅去。”祝明艳只好起身,怔怔忡忡的跟出暖阁,往后园那片正在怒放的梅园过去。

  立了太子的寿王依旧住在宫里,寿王府表面上并没有因为这件事有什么变化,还是那样安安静静的大门半掩。

  叶十二娘站在廊下,等到回事的婆子们散了才掀帘进屋,曲膝冲寿王妃见了礼,话未出口,先红了眼圈:“我要回家”

  “先坐下,”寿王妃起身拉着叶十二娘的手在炕上坐下,叶十二娘双手揪着帕子泪如雨下:“太婆病的重肯定是跟我气的呜呜呜太婆”寿王妃被她哭的心里一片凄惶,孙老夫人的病这一回只怕好不了了,成王败寇,自己当初不也下了这样的决心

  “别哭,老夫人上了年纪,上了年纪的人,寒冬腊月里最易犯病,哪有那么重了,别哭,我这就让人送你回去,你回去好好劝劝老夫人,生死由命,富贵在天,儿孙自有儿孙福,让她只管保重自己。”叶十二娘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泣不成声的不停点头。

  “我让张嬷嬷送你回去,就让她在东阳郡王府陪着你,等以后吧,到你出嫁前后也行,再让她回来。”寿王妃想了想,决定让自己的陪房张嬷嬷送叶十二娘回去,东阳郡王府的祸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临门,也许连年都过不了,叶十二娘一个女儿家,又是这样的性子,护下也没什么碍,张嬷嬷细心且有胆色,让她跟在叶十二娘身边最合适不过。

  叶十二娘不停的点着头,起身辞了寿王妃,也不等收拾行李,先由张嬷嬷陪着回了东阳郡王府。

  寿王,如今要叫太子了,忙了一整天,天色透黑了才从官家寝宫出来,郑大官挑着灯笼送他到外间临时居处,到了门口,太子转头道:“阿爹睡沉了,进来说说话吧。”郑大官恭敬答应,小心的将灯笼放在廊下,垂手跟在太子身后进了屋。

  郑大官接过茶奉给太子,太子接过茶,示意小内侍也递了杯给郑大官,这才挥手屏退众人,示意郑大官道:“别拘礼,坐着说话。”郑大官上身前倾、欠着半个屁股谦卑的坐在只锦凳上。太子抿了口茶汤问道:“两位贵妃那里还好吧?”

  “姜娘娘比昨天好些了,从离宫回来这一路上,官家一直昏睡不醒,都是姜娘娘随侍照顾,太医说是焦虑忧心太过,今儿大约是放心了,这病明显见好。”郑大官替姜贵妃说的全是好话:“叶娘娘还是想见官家,脾气有点燥。”关于叶贵妃,郑大官轻点而过,太子眼睛微眯,未置可否直接问起了别的事:“老五额头怎么伤成那样?乌青一片,我今天太忙,问了一句,他吱吱唔唔,就没空再问,到底怎么伤的?”

  “说起这事”郑大官一脸的哭笑不得:“官家昏睡过去那天,老奴照太子爷的交待,把五爷请到了离宫,说了官家昏迷的事,又交待了太子爷临出征前的吩咐,若有万一之事,请五爷主持大局,老奴说这些话时,五爷坐的笔直,神情一丝儿没变,老奴当时还想,不愧是太子爷最看重的弟弟,这份泰山崩于面前而色不变的大将之风,简直和太子爷如出一辙,谁知道,”郑大官连叹了几口气:“说完话,老奴请五爷进屋看看官家,请了几遍,五爷还是笔直坐着一动不动,连眼珠也不转,这下老奴又惊又急又怕,忙上前想推了五爷一把,手刚挨到五爷身上,五爷一声‘唉哟’猛窜起来,又一头跌在地上,把老奴吓坏了,扑过去连掐了好几遍人中,五爷才算清醒,唉,老奴还当五爷是大将之风,敢情他是听了老奴的话,吓的人僵直了,那额头,就是这么跌的,老奴怎么也没想到五爷这么胆小,这一路硬撑下来,也真是难为他了,太子爷回来前,五爷特意过来求过老奴,说这事就别往外说了,太丢人。”

  太子听的连眨了好几下眼睛失笑道:“老五这真是怎么说他好?!”

  “怪不得官家从前常说,几位皇子里,最指望不上的就是五爷,老奴一直没想明白,五爷在几位爷里面,说不上最能干,那也差不多了,怎么就成了最指望不上的了?经了这事才算明白官家这话的意思,还真是!”郑大官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太子笑的止不住:“我们兄弟几个,偏他跟别人不一样,我原来以为他就是懒散,若临了大事,也是个能担当能做大事的,怎么临到有事吓成这样?半边额头青肿成那样,真是!”太子又是笑又是无可奈何。

  “可不是,老奴也万万没想到,这一路上还担心的不行,唯恐五爷一个撑不住失了态,借太子爷洪福,官家正正好醒了,总算顺顺当当的回来了。”郑大官一脸的后怕,太子神情更加随意轻松,又和郑大官聊了好一会儿才打发他回去侍候官家。

  郑大官回到官家寝宫,坐在黑暗中看着床上仿佛已经没有了生机的官家,心里空空的并没有多少悲伤,他的悲伤在明月姑娘过世那会儿已经用光了。

  郑大官往后靠了靠,仰头看着黑漆漆的屋顶,茫茫然想着明月姑娘,想着那些清晰如昨的往事,想着太子太子是明月姑娘亲生的儿子,骨子里却随极了官家,不愧是官家手把手带大的儿子,五哥儿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盯的这样紧,郑大官脸上渗满了苦苦的笑,五哥儿那样的禀性脾气,却象极了明月姑娘,怪不得明月姑娘喜欢他,五哥儿的娘是个美人,可他却记不清楚她长什么样了郑大官努力想了好大一会儿,却还是一团模糊之极的美丽的影子,他老了,他的记忆里只有明月姑娘还清晰如旧,郑大官眯着眼睛看着屋顶,暗暗叹了口气,这样也好,也好,明月那妮子太实心眼,太心善了,要是太子爷也随她,说不定也得跟她一样早夭,唉,这样也好,五哥儿的性子随她,却比她心眼多,他知道处处避讳,都是聪明人

  五皇子奉命将武思慎送到温国公府回来,仰面躺倒在炕上,舒服的长叹了口气:“好了,小武的心愿总算了了一半了。”“武思慎真是老温国公的庶子?有宁国大长公主在,老温国公怎么敢纳妾生子?”李恬不怎么相信的问了一句,五皇子用力点着头:“确实无误。老温国公怎么纳的小武母亲,这我就不知道了,只打听到是有一回老温国公出外任,去了两三年,回来的时候就带回了小武母子。”

  “从没听外婆说过这事,那后来呢?”李恬凝眉细细回想了半天,关于温国公府有个庶子的事,她一点点印象也没有,五皇子嘿嘿笑了几声:“宁国怎么肯认这对母子?当然对内对外都要瞒下了,老温国公那样的的性子,”五皇子鄙夷的轻呸了一声:“连个娘们也不如!小武的名字是刚刚我陪他到温国公府,请了武家几位族老才上到武家族谱上的。唉,小武也是个可怜的,他六岁那年,武成林喝醉了酒,闯进他和他母亲的住处,当着他的面要奸污他母亲,小武自小就是个烈性子,摸了只花瓶砸的温国公头破血流晕死过去,他母亲将他和奶娘送出府就自己抹了脖子,他和奶娘没等逃出城,温国公府的人就追上来了,奶娘为了护他也死了,他没头没脑乱闯,可巧闯进黄掌柜车上,黄掌柜见他可怜,就收留了他,找人教他武艺,后来你就知道了。”

  “黄四爷这份眼光胆量真是难得之极。”李恬轻轻赞叹道,五皇子头枕在手上,好一会儿才干笑了一声道:“当年他志向远大的很。”李恬听他如此说,跟着笑了笑,想起四皇子,叹了口气低低道:“建安郡王府还没给回话。”

  “老四,”五皇子顿了顿,抽出一只手握住李恬的手道:“他跟咱们不一样,一来咱们俩个算是无牵无挂,说走就能走,老四不一样,这些年,依附他的人太多,再说禁中还有叶贵妃,他一走了之,这些人只怕就是死无葬身之地,二来,他也不象你我,咱们胸无大志,只求个舒舒服服平安终老,老四自小站在云端,没成年就掌着一部之权,别人的生死富贵,予于予夺惯了,现在让他隐姓埋名做个平民百姓”五皇子连叹了好几口气,李恬知道他说的都是至理实情,忍不住也跟着叹了口气。

  “不说这个,这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事,对了,你知道小武今天吞吞吐吐求了我件什么事么?”五皇子岔开话题道,李恬眼里带着疑问看着他,五皇子抚掌笑道:“他竟然想求娶你那个闺中好友,清江侯家的大娘子!”李恬惊讶的挑起眉梢,五皇子蹙着眉头困惑道:“我问他什么时候看中的清江侯家大娘子,他死活不说,咬紧牙关就说不认识人家小娘子,只是慕名而已,真是胡说八道,慕名能慕到清江侯府去?”

  “这个我知道。”五皇子说话间,李恬心里已经转了七八个圈,笑吟吟接话道。“你知道?”这回轮到五皇子惊讶不已了,李恬笑着将那年城外惊马遇武思慎,武思慎抽刀斩马的事说了:“悦娘回来时跟我起武思慎在北安城救护俞志宏和翁先生的事,又说到你们进城那天,武思慎一心想去清江侯府亲看传平安信,还玩笑说,指定是姓武的小子看中人家清江侯府的小娘子,竟让她说中了!”

  “那你觉得怎么样?我觉得这门亲事不错,小武人不错,有勇有谋,人也体贴实在,长的也不错,这眼看着又要承了温国公的爵位,是门难得的好亲。”

  “亲倒是门好亲,不过第一得看瑶瑶的意思,二来,有几件事,我还得先替瑶瑶问清楚。”

  “这婚姻是父母之意,媒妁之言好吧,你说看谁的意思就看谁的意思,你要问什么事,问吧,他的事,十有八九我都知道。”

  “我要问的不是过去,是未来,是要看着人才能问话,我得当面问他。”李恬堵回了五皇子的话道,五皇子兴致昂然:“要不我把小武请到家里,你把俞家大娘子也请过来,这事得快,小武年纪不小了,京城多的是明眼人,若是让人手快把小武抢走了,那可就太可惜了!”

  “那就明天,我让人接瑶瑶来,武思慎那边,你想法子顺路把他顺到咱们府上最好。”

  “这你放心。”五皇子甩开了浓重到让人透不过气的争储大事,心情正轻松,加上对于这样的事向来最有兴致,立即眉飞色舞的一口答应。

  第三三一章 亲事

  “你到底要问什么事?先跟我说说,说不定我知道。”说了一会儿话,五皇子还是掂记着李恬要问武思慎什么事,忍不住又问道,李恬白了他一眼,五皇子挪了挪,几乎贴到李恬脸上又追了一句:“到底什么事?你先跟我说说,好歹我心里得有个底。”

“也没什么大事,”李恬眼帘半垂:“不知根不知底的,总得问问吧。”

“谁不知根知底?小武?他哪是不知根底的,他的事,我都知道!”五皇子笑起来,伸手拨了拨李恬的耳坠,又顺着耳坠捏了捏李恬的耳垂:“我知道不就跟你知道一个样?你知道了,不就等于俞家知道了?我跟你说,小武可是门难得的好亲,你要是犹犹豫豫下手慢了,可真被别人抢走了!今天跟我和小武前后脚到温国公府的,还有刑部和京府衙门的人,武成林被发配在外,是借着宁国大长公主的死回来的,送走宁国就这么糊里糊涂住下了,这事儿真认真计较起来,武成林就得又多添一重罪,这一回,你看吧,太子肯定要好好计较计较,他虽没明说,可这事是明摆着的,他肯定要把温国公的爵位奖赏给小武,我看着,这也就是年里年外的事,你想想,到时候,京城有未嫁小娘子的人家,哪个不得紧盯着小武?”

“这是好事?”李恬斜了五皇子一眼道,五皇子一愣:“怎么不是好事?”

“真是不当家不知道当家的难处,你当这国公、这族长是那么好当的?武家这些年败坏成什么样了,你又不是没看到,族里先不说,就说温国公府,有一个省心的没有?这就算了,最让人头疼的是银钱上,宁国大长公主和温国公两个都是败家的好手,这些年一个明着一个暗地里,早就把什么庄子、铺子,能换现银都换上现银了,一家子早几年就穷的底掉,外头不知道落下多少亏空呢,那宁国大长公主好歹也是皇家公主出身,要不是穷极了,当年也不至于做出那样下三滥的事想算计我的铺子。那武思慎有多少身家多少银子?能填得了这个大窟窿?”

“小武哪有银子?他穷的两袖清风这事,是有点麻烦。”五皇子有些尴尬的揉了揉自己的鼻尖,李恬叹了口气:“武思慎若不做这个国公,有没有身家都不要紧,瑶瑶的嫁妆虽说不多,可也够他们两个人用的了,可若是做了国公,那府里一堆污糟烂帐胶黏粘手不说,这银子上的事又得操透心,若不是瑶瑶犯得着去吃这份苦么?”

“也不能这么说,”眼看着一个闪亮夺目的钻石单身国公被李恬三言两语说成了个不能粘手的麻烦货,五皇子赶紧挖空心思想武思慎的好处:“小武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功夫才情,哪里去找?长的也好,玉树临风一表人才,还有一样!也算好处,小武没有长辈,俞家娘子嫁过去就当家作主,不用侍候公婆不用立规矩,这多难得!”

“嗯,这一条是不错,”李恬点头认可,紧蹙的眉头却半点没松:“明天我得好好问问他,问好了再跟瑶瑶说,若错了半分”李恬眯了眯眼睛没再往下说,五皇子听的双眼瞪大:“你到底要问什么事?还得问好了再跟人家说,你一定得先跟我说说!”

“真没什么大事,我就是要问问他”李恬拖长了声音:“往后收通房纳妾的事。”五皇子‘噗’的一声呛着了,连咳了好几声才说出话来:“你这咳唉哟这哪是你好问的事?这是人家房里事,就是父母都不好多说,这事,你在咱们府里作威作福不是不是,我是说,你在咱们府里立规矩!是立规矩,你给咱们府里立规矩就行了,再怎么着,你不能管到人家家里去,没这个理儿不是?”

“是没这个理儿,谁说我给人家家里立规矩了?我不过探探话儿,看看他是怎么想这事儿的,往后有什么打算没有。”李恬一眼瞪回五皇子的‘作威作福’,不紧不慢的解释道,五皇子打量着李恬嘿嘿干笑道:“这三妻四妾,开枝散叶是天经地义的事,这有什么好打算的?我没那意思!我不是说我,咱说的是这世间正理常情,你总不能惹亲带故的都不让人家纳妾吧?你这个”五皇子摊着手,后面的话在李恬的目光里讪讪的咽了回去。

“三妻四妾是世间正理常情,这话是谁说的?前朝再前朝的事太远,咱们就不说了,就说本朝,陇西大族郑氏、钱江名门赵氏、京东闵家、江阴何家、义庆柳家等等等等这些名门大族,都有有子不得纳妾的家规吧?有几家连无子也不能纳妾呢,就是这京城,象武成林那样妻妾成群的有多少?象蒋相那样夫妻相守白头不离的有多少?瑶瑶一不求贵二不求富,不过要寻个知情懂礼,能夫妻相守到白头的人,难道这还过份了?我告诉你,那姓武的若是有情有义,肯一心一意夫妻相守,这门亲事还能有说合的余地,若是个一心要享齐人之福的,就温国公那块臭不可闻的污糟烂泥潭,谁愿意跟他一处滚就让谁去!哼!”李恬极其不客气的堵回了五皇子的话,只把五皇子顶的伸长脖子半天才透过气来:“你看看你,我早就跟你说过,姑娘家,这么牙尖嘴利也就我敢娶你我是说,你说的很有道理,非常有道理,可这是人家温国公府和清江侯府的事,咱们别多管,我也不多管!咱们都不多管总行了吧?”

李恬斜着五皇子,五皇子干脆伸手抱住李恬叹气道:“你看看,你这样的,要是嫁给别人,还不得把人家吓坏了?也就我这等与众不同之人才能看到你的好,这事咱们牵个线搭个桥,别的也别多管,那是人家两家的事,咱们还是管咱们自己的事,恬恬,过了年,咱们生儿子吧,你怀了孕,肯定难过不舒服,那我就得陪你啊,那差使就只好辞了,咱们到庄子上住着去,你不知道,这两天,我只要出了这院门,就片刻不得清静,都当我要怎么怎么样了,求这个求那个,我自己一堆的事还没处求人呢!”

“太子能让你辞掉差使闲着?”李恬盯着重点紧问道,五皇子点头不停:“大哥,现在是太子了,人不错,天生是当官家的人,他肯定也觉得咱们诸事不管,一心一意安福尊荣才最好。”李恬听的心里一松:“那你真想这么安福尊荣混一辈子?”

“怎么叫混一辈子?这叫享受一辈子!前世不知道积下多少福报才换来的呢,只要咱们两个能在一处守着,这日子就是神仙日子,难道你不想这么过一辈子?”五皇子懒懒散散道,李恬听的笑意盈盈,重重点着头道:“我当然愿意,愿意的很呢!”

直到忙完了立太子等诸事后,蒋鸿才有了几分空闲,和徐思海、冷明松三人聚在樊楼后院的一处清幽雅间里饮酒说话。徐思海和冷明松细细说了宁乾府诸事,说到丁金经当街被杀的事,蒋鸿插了一句问道:“杀了丁金经的那人叫杨三?真是他杀的?”

“嗯,我觉得是真的,这人我认识,”冷明松接话道:“姓杨,行三,是永静县有名的铁匠,永静县遭水灾那天,正好他媳妇带着三个孩子出城回娘家,娘四个都淹死在那场洪水中,静之兄揭穿了水灾真相后,这杨三到衙门递过状子,这状子”冷明松苦笑着摊开手,蒋鸿和徐思海不约而同的叹了口气,这状子哪有人能接?

“杨三是个烈性子,打了把刀就守在府衙门前,说要亲手杀了姓丁的报仇,静之和我怜他是个义士,让人捆了他送回族里,谁知道他又偷跑出来,悄悄缀在我们后面,跟着进了京城。”

“我和守道都没留意,是晋宁郡王妃手下的孙六发现了,告诉我和守道的,说是五爷说了,此事他会料理,没想到竟是这么料理的,可怜一个义士,就这么折了进去。”徐思海接过冷明松的话拧眉叹息道,蒋鸿笑着摆了摆手:“今天我在中书省,正好听到刑部的人和范相公说这案子,说是激于义愤,罪不至死,拟个流放就行了,范相公的意思,这人能当街杀人,这份勇气不错,不如就发配到军中效力,正好武思慎那里缺人,要是发配到武大郎军中,倒是因祸得福了。”

“我就说,她绝不是那等杀人不眨眼的。”徐思海长舒了口气,眉开眼笑道,冷明松斜了他一眼,蒋鸿神情一滞,随即笑道:“是啊,五爷心善,这一条最难得,守道下一任还想做地方?若是这样,这一去又是三年,你的亲事可得赶紧定下了。”

  第三三二章 好亲

  “守道刚刚还和我说起这事,”徐思海接过话道:“哪还用你提醒,守道兄连媒人都找好了,也就明后天,就到南宁郡王府上提亲去了,你我就等着喝喜酒吧,倒是你,也该挑一”

  “咱们不说这个!”蒋鸿打断了徐思海话:“你有什么打算?还在京城,还是到地方去历练历练?”

  “我和阿爹商量过了,还是象守道兄这样,寻个地方先做几任地方官去算了。”徐思海挥手笑道,冷明松眉头微蹙,忧虑的看着蒋鸿,难道他还不准备寻门好亲成个家?

  “雁回有什么打算?”冷明松微笑问道,蒋鸿摊着手笑道:“容不得我打算了,太子爷让我还回北地军中参赞几年。”

  “太子爷这是要栽培你呢,你到底是状元,考场上比我和守道强上几分,入了仕途也比我和守道强上几分!”徐思海眉梢飞舞:“这一趟北征,就数你得的彩头最大!”蒋鸿笑了笑却扭过头去,徐思海莫名其妙的看了眼同样莫名其妙的冷明松,突然心里一动脱口问道:“听说晋宁郡王府有个护卫也立了大功得了重赏?”

  “嗯,是悦娘。”蒋鸿声音平平的答了一句,伸手端起杯酒,站起来走到窗前,怔怔的看着窗外出神。

  悦娘说‘姑娘让我一到北安府就过来寻你,寻到你赶紧给她传个信,她就能放心了。’‘姑娘让我听你安排,你怎么说我就怎么做!’‘姑娘说了,听你的准没错!’蒋鸿只觉得心里一阵闷闷钝钝的痛,这痛厚重的如同暴雨前望不到边的浓密乌云,却又痛的钻心刺肺,让人无处可躲。

  她对他是如此信重!这样的信赖,这样的托付,让他何以为报?是自己对不起她蒋鸿低头看着杯子里闪动的酒水,目光越过酒水不知道看到了哪里,只觉得心里五味俱全却又仿佛一无所感,人生能有如此一知已,足矣

  “雁回?”徐思海也站起来,在蒋鸿身边站了半天,见他还是茫茫然不知心在何处,忍不住推了推他的肩膀叫了一声,蒋鸿骤然惊醒,手里的酒洒在了地上,忙将杯子放到窗台上,勉强笑着掩饰道:“想北边的事,那一场仗打的实在惊险,想出神了,咱们不说这个了,咱们到底是文人出身,连想一想都能惊的失神。”

  “那就不提这个了。”徐思海若有所悟,痛心的看着蒋鸿,忙跟着岔开话题,早知他用情如此之深,当初自己怎么能和他有那一场无谓之争呢?以后书信来往中,一定要想法设方劝开他这个心结才好。

  南宁郡王府,蒋鸿的母亲崔夫人在二门里下了车,见蒋郡王妃已经等在二门里,有些担心,又有些疑惑的笑道:“出什么事了?急成这样?”

  “没什么大事,咱们进去再说。”蒋郡王妃上前拉着嫂子,一边快步往里走,一边笑道,崔夫人的困惑和担忧更重了,这嘴上虽说不急,看这样子,明明是急的不得了。

  “是这么回事,”两人刚刚坐定,蒋郡王妃一边从小丫头手里接过茶,一边挥手屏退众丫头婆子,一边开口道:“温国公府的事,你听说了吧?”

  “温国公府?什么事?噢,”崔夫人问到一半就醒悟过来:“你是说温国公被刑部催着启程流放的事?”见蒋郡王妃不停的摇头,崔夫人一边想一边接着道:“那你是说温国公那个庶弟归宗还族的事?怎么了?”

  “那位武二爷,嫂子见过没有?”听崔夫人提到武思慎,蒋郡王妃两眼放光的笑问道,崔夫人点了点头:“武二爷那天是跟鸿哥儿一块儿进的城,我正好看的清楚,真是一表人才,比温国公年青的时候又英气又好看,倒不象兄弟两个。”

  “听说他文韬武略,为人又可靠又精明,说是这些年一直在军中效力,立了不少功劳,这趟北征,他是太子的亲卫,听说太子最信任他,把那个什么陌刀队也交给他统领,听说在北边这一阵子,只要他在身边,太子才能安心睡得着觉呢。”蒋郡王妃一口气说了一长串,崔夫人赞同的点头道:“蒋哥儿也夸过他,说是个极难得的,他跟他爹说话时我听到的,能有这么个子弟归宗,是武家的福份,也是温国公府的福份,你看看,这温国公府眼看着要败落潦倒了,谁知道就这么平空出了位极得太子信任的武二爷,看来武家祖上也真是积了不少福德,积善之家有余庆”

  “嫂子!”蒋郡王妃打断了崔夫人的话,她可管不着武家和温国公府的余庆,她打算的是别的事。“那武二爷还没说亲呢。”蒋郡王妃直截了当道,崔夫人一愣:“没说亲?这也是常理,他一个人在外头没说亲?你的意思是?”崔夫人总算品出味儿了,蒋郡王妃忙往崔夫人身边挪了挪,贴着她低声道:“这可是门难得的好亲!头一条,这武二爷也好,温国公府也罢,长一辈还活着的,连位姨奶奶都没有!这一嫁过去,当不当家且不说,至少不用侍候公婆立规矩,这一条多少难得!这第二条,嫂子你细想想温国公府现在的情形,那位武二爷是五爷陪着回武家归宗的,当天刑部和京府衙门就去了人,不光催着温国公启程往流放地,还要治温国公私匿京城的罪过,这简直是明摆着的,太子不喜欢温国公,我是说武成林,那武二爷既是太子的心腹之人,这温国公的爵位,这是明摆着的,这爵位早晚是这位武二爷的!这么年青的国公爷,又这么一表人才,又没有公婆,这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到的好亲!”

  蒋郡王妃说的眉飞色舞,崔夫人这回算是彻底明白了,拧着眉头细想了想道:“你说的都是,确实是门好亲,可阿珂合适吗?”崔夫人迟迟疑疑但还是说了出来:“阿珂那脾气,你别怪我说话直,阿珂是个不使心的,你说的这几条好是好,若真是这样,那阿珂一嫁过去可就得主持温国公府中馈,做这武家的宗妇,你是做过宗妇的,也知道这做宗妇的难,我就怕阿珂撑不住,亲是好亲,就怕不合适”

  “不怕!”蒋郡王妃自信满满:“阿珂虽说不爱使心,那是没逼到头上,她可聪明着呢,真临到了头上,她能撑得下来。再说了,”蒋郡王妃曲着手指和崔夫人盘算起来:“头一条,温国公府没有长辈,到时候阿珂做的好一点坏一点,只要武二爷不说话,谁敢挑剔?第二条,那温国公府可就在两条街外,有咱们守着阿珂,凡事指点着,也不过一年半年,把那府里理顺了,阿珂也上手了,你我都是当家的人,你说说,这家事理顺当了,只要没有挑事闹事的,不也清清闲闲的?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崔夫人听的连连点头:“这话也是,这么说,你打定主意了?跟阿珂她爹商量过没有?还有阿珂,她可是被你惯坏了的,总得她点了头吧?”

  “不用商量,这么好的人家还看不上,这满天下她还能看上谁?嫂子,我找你来,是商量这提亲的事,你想想,这些事咱们能看到想到,这京城个顶个都是聪明人,人家指定也想到了,想说这门亲的,我粗粗想想,就不下十四五家,咱们一是得赶紧,二来,咱们是女家,这亲既提了,就没个让人回掉的理儿,不然我也就算了,阿珂可没法见人。”

  “你说怎么办?”崔夫人见蒋郡王妃万般主意都拿定了,叫她过来大约也就是让她领差遣去办事,也不再多说,干脆的问道,蒋郡王妃笑容满面道:“咱们好歹也是郡王府,和他国公家结亲可算不上高攀,再说了,阿珂这样的人品,嫁给他武二难道还委屈他了?这门亲事,咱们家哪一条都配得上他武二,我想着,也就是寻个有份量的好媒人,这亲一提出来,也省得让人轻看了。”

  蒋郡王妃话说的矫情,崔夫人也是个明白人,知道她这意思就是要寻个身份贵重的媒人,这提亲的话一旦说出来,让武二哪怕碍着媒人的面子也不能回绝,崔夫人明白这理,也不便点破,只笑问道:“你想好人没有?”

  “嗯,我想来想去,就数季天官的夫人方氏最合适不过,季夫人品行高洁令人敬重不说,她可是太子妃嫡亲的婶子!”蒋郡王妃眉梢飞舞,崔夫人了然的笑着连连点头,她这个小姑子确实心眼灵动,这个人选再合适没有了,太子和太子妃夫妻情深,如今的季家谁敢不高敬几分?偏季家一向低调之极,方夫人更是深居简出,这京城能和她说上这话的人不多,可自己却和方夫人自幼交好只要方夫人肯出面保媒,别说是武二这样的人家,就算是再高贵几分的人家,也不能不答应。

  “方夫人做媒人确实再合适没有了,我明儿就去一趟季府。”崔夫人笑道,蒋郡王妃却站起来推着崔夫人笑道:“明天哪还来得及?嫂子辛苦辛苦,今天就走一趟吧。”

第三三三章 相亲

崔夫人自然知道林珂的婚事是蒋郡王妃心里头等大事,忙带上蒋郡王妃备好的几样礼物和林珂的草贴子,从南宁郡王府直接去了太子妃季氏叔父季天官府上。

季天官夫人方氏和崔夫人多年交好,这又是桩门当户对的好亲,方夫人当既满口答应了,崔夫人出了季府,先到南宁郡王府给蒋郡王妃回了话,蒋郡王妃松了半口气,合掌念了句佛,又叹了口气道:“嫂子别笑我,实在是这门亲事难得,你也知道,如今的东阳郡王府”蒋郡王妃眼圈一红,崔夫人忙拍了拍她安慰道:“大姑娘虽说是叶家媳妇,可她一不当家二不掌权,不过一个老老实实的妇道人家,能有什么事?有你几个哥哥呢,还有鸿哥儿,断没有袖手不管的理儿,你别多担心。”

“是啊,”蒋郡王妃随口应了一句:“这府里,你也知道,就是个空架子,他们爷几个没一个中用的,阿珂自小被一家人捧手心里长大,惯的一点委屈不能受,要是光看门弟给她说亲,我这心里一万个舍不得,若不看门弟吧,你看看这个家,怎么办?如今难得看到武二爷这样的好亲,你也别笑我跟闺女嫁不出去似的,实在是”

“我知道我知道,”眼看着蒋郡王妃说到伤感处泪花闪闪,崔夫人忙伸手拍着蒋郡王妃的手安慰道:“当初阿珊和徐家七哥儿议亲的时候,我也是恨不能一天里就放好大定拿到婚书,眼瞧着一门好亲,这当娘的不都是这样?好了好了,别难过了,大姑娘多好的人,必定吉人天相,阿珂这又眼看着结了这样一门好亲,你呀,以后就等着享清福吧。”

“借你吉言”蒋郡王妃和崔夫人又絮絮叨叨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心满意足的送走了崔夫人。

五皇子直煎熬了这半年,难得歇了一天,早上懒懒散散起来,出来推窗看了看零零星星飘着雪花,一边坐下吃早饭,一边吩咐小厮去寻武思慎,请他午后过府赏雪说话。

谁知道小厮回来连一刻钟也没有,外面就通传说武二爷到了,正悠闲自得抿着茶和李恬说话的五皇子差点呛死,他请他午后过府赏雪,他现在来干什么?

外院花厅地龙烧的很足,武思慎端着茶杯,心神不定的从一个窗户挪到另一个窗户看雪景,听到脚步声,急忙放下杯子迎出花厅,五皇子去了斗蓬,背过手,上上下下打量着武思慎道:“这么急寻我,有事?我今儿好不容易歇一天,你有什么事非得寻我?朝里有的是人,件件事都有人管!大事小事都用不着找我。”

“我没什么事。”武思慎目光闪烁,嘿嘿笑道:“你不是请我过府赏雪么”

“那是午后!午后!”五皇子怪叫一声,武思慎忙往后退了一步,摊着手吱吱唔唔解释道:“我就是你也知道我那个府里呆着难受,再说,我还有点事,想早点过来和你说说话。”五皇子哈的怪笑了一声,转身坐到扶手椅上,翘起二郎腿点着武思慎“你跟我说话?什么时候你跟我也学会说这种假腥腥的话了?你来的早有什么用?人家小娘子说午后到就是午后到,一刻钟也不会早,我看你还是先回去吧。”

五皇子站起来就要走,武思慎忙前拉了拉他陪笑道:“我真有好些事想跟你商量商量,太子爷想让我年后就回北边领兵”

“这都是朝廷大事,”五皇子抬手止住武思慎:“你已经归了宗,瞧太子的意思,是要把这温国公的爵位也给你,往后,”五皇子似有似无的叹了口气:“跟从前不一样了,我是立志要做个闲人的,这些朝廷的事,你要商量你也该寻几个高明的幕僚去商量,好了,你先回去吧,午后再来。”五皇子一边摆手一边往外走,武思慎跟在后面苦笑摇头道:“五爷这份谨慎真是那我去寻管先生说话去,不知道我那个府上,从昨晚上起就有人上门说亲,乔夫人大约被刑部的人吓狠了,看见我就会发抖,我昨晚上只好去把容氏太婆请到府上应付这事。”

“容氏身子骨还康健吧?”五皇子听武思慎提到容太夫人,跟着问了一句,武思慎有些唏嘘的答道:“老的厉害,我一直记着她风风火火奔过来解救我们母子的样子,十几年没见,竟老了那么多,老的让人难过,好在身子骨还硬朗,一眼就认出我了,拉着我的手一个劲的掉眼泪,还说起我娘当年多亏她,也就她敢把宁国顶回去。”

“嗯,既然归了宗,往后尽孝的机会就多了,你去寻老管说话去吧,过了年他也要出仕为官了,太子爷很赏识他,午饭让老管陪你吃,等午后人到了,我再打发小厮过去叫你。”五皇子边走边吩咐,武思慎答应了,陪五皇子走到月洞门外,才折返回去寻管通去了。

正午刚过,林珂打发人送了封信进来,李恬看着信封上大大的‘急’字,刚要拆开,小丫头在门外通传说清江侯府大娘子到了,李恬犹豫了下,林珂那性子,赶到点上,芝麻大点的事都能是不得了的大事,想到此,李恬放下封,出门迎俞瑶芳去了。

李恬将俞瑶芳接到后园湖边暖阁里,屏退众丫头小厮,只留璎珞、青枝在暖阁门口守着侍候,笑吟吟将武思慎的心思和想提亲的事说了:“我细细问过五郎,武二郎为人重情守义,一诺千金,是个能托付的人,你也见过他,只看你的意思,你若觉得还好,我就去问问他,他若肯答应守这有子不纳妾的规矩,你就和他见一见,再细看看,如何?”

“好。”俞瑶芳听的眼里如同有一团火在跳动,脸上泛起一片通红,那个挥刀斩马的身影如同刀刻在深印在她心里,她心底最向往最仰慕的,就是那样的男子气概!俞瑶芳掩饰着羞涩和难为情,显的大大方方的应道:“那一回,他斩马,你不也说他和京城那些人不同?难得那股子英气,我也觉得好。”李恬听着她零乱的话,眉梢挑起又落下,当时夸人家英气,和京城诸人不同的,可不是她!李恬并不挑穿,只抿着嘴笑着不停的点头,招手叫过璎珞正要吩咐,俞瑶芳又伸手拉过她道:“不用见了,他若肯不用见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噢”李恬轻轻‘懊’了一声,声音未落,俞瑶芳羞的已经抬不起头了,璎珞看着她,也忍不住歪过头抿着嘴笑,李恬示意璎珞先下去,拿起蜜饯碟子塞给俞瑶芳:“咱们姐妹没什么话不能说,你真就凭那一面就觉得行?不用再见见,再说说话,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了?”

“这样见面,又能说上几句话?凭几句话,能看出什么?他这京城谁不知道他,传了好些话,好些事,再说,五爷都说他好,还能不好了?”俞瑶芳一番话说完,脸上的血红稍褪,李恬微挑着眉梢笑道:“这话说的极有道理,你这么见他,还真是看不出什么,这人和人的缘份,也就是一眼就够了。那好,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问他去。”李恬一边说一边下了炕,俞瑶芳掂起块蜜饯咬着,弯眼笑着看着李恬出了暖阁,竟有些患得患失,忐忑不安起来。

武思慎背着手,身体重点不停的从左脚换到右脚,再从右脚换到左脚,五皇子懒散的靠在扶手椅上,一只手肘支在旁边几上托着腮,另一个手用两根手指轻敲着扶手,眼睛瞄着武思慎换来换去换个不停的脚,他的脚换一下,他就敲一下,竟敲出了不少趣味。

一个小丫头从后面园子方向往花厅过来,武思慎换到一半的脚一下子定住了,五皇子手指也停在半空,打了呵欠问道:“来了?”

“不知道是不是”武思慎竟紧张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五皇子高高挑着眉梢,脸上的神情又是意外又是可笑,扶着扶手站起来,走到武思慎身边,把他往旁边推了推,探头看了眼故意道:“好象不是。”武思慎失望之极的‘哦’了一声,肩膀骤然垂下,往旁边趔趄了两步,肩膀靠在窗框上,眼巴巴又往园子深处看上了。五皇子无语的横着他,一直横到小丫头的声音在花厅外响起:“王爷,王妃说酒水备好了,请您和武二爷过去赏雪。”

第三三四章 快了一步

悠闲悠哉的五皇子带着忐忑不安的武思慎进了月亮门,拐进一间暖意融融的暖阁,暖阁内茶酒俱备,几个小丫头垂手侍立在屋角,通往隔壁的纱帘前,悦娘抱臂靠墙站着,兴致勃勃的一寸寸打量着武思慎,武思慎被她看的浑身不自在,忙长揖见礼道:“多日不见,悦娘姑娘这气度更胜从前了。”

“那是那是,”悦娘笑眯眯一点也不客气:“你也不差,哪,”悦娘冲对面墙上挂的几幅画努了努嘴:“那几幅画不错,好好赏赏。”

五皇子忙推着武思慎去看墙上的画,头一幅画分成了好几格,最上面一格是吹吹打打迎亲的场面,喜庆非常,第二格也一样的浓墨重彩,画的是小夫妻洞房对坐,新娘子一身红边黑衣,两颊羞红,对坐的新郎眉目清秀,也是一样的羞涩可爱,再往下几格,画了小夫妻的春夏秋冬,两人或携手、或相对念情脉脉、或拥炉笑语酽酽,整幅画洋溢浓的化不开的甜蜜。五皇子看的抚掌笑着夸奖道:“这画画的不错!虽说颜色浓艳,题材通俗,可这笔触不带一丝匠气,绝非外面画匠卖的那些画可比,必定是高手所画,这是谁的手笔?”五皇子转头问悦娘道,悦娘抱臂胸前,看着他慢吞吞道:“清风楼前的胡秀才,一幅画不装裱三十五个大钱,我画的多,算帐时还给便宜了五个大钱。”

武思慎强扭过头拼命忍住笑,五皇子狠斜了悦娘几眼,闷闷的转头继续看画。第二幅画只分成两格,右边一格一片粉红,上一幅画中的丈夫搂着个一身粉红的美娇娘,喜笑颜开,右边一幅颜色浅淡晦暗,妻子只有一个孤独无助的背影,独坐窗前,呆呆的看着窗外萧索的枯枝败叶。第三幅一样分成两格,右边一格是颜色明艳的远景,但也能清清楚楚的看到丈夫须发花白,被一群年青貌美的盛装丽人围在中间,右边一格只用了黑白两色,妻子容颜老旧,端坐在佛前抄经,艳丽和枯槁对比,让人不由自主的心生悲凄。

武思慎傻了一样的呆站在第二幅画前,紧紧盯着画中形容模糊、孤单无助的女子,直看的泪水横流。五皇子目瞪口呆的看看他,又急忙转头看向悦娘,这里头难道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关窍?悦娘迎着他的目光摊开手,也是一脸莫名其妙的愕然,看个画能看成这样,他不是有毛病吧?

“二郎!”五皇子提高声音叫了一声,武思慎恍然而醒,急忙用袖子拭着眼泪,尴尬而慌乱的解释道:“这一幅这女子,想起了我娘,我小时候常见她这样坐在窗前”五皇子轻轻‘噢’了一声,抬起手轻轻拍了拍武思慎的肩膀,拉着他站到第三幅画前,岔开话题道:“这胡秀才也能画出这样的好画,从前爷倒小瞧了他,这几幅画有些意思,很有些意思!”

“嗯,”武思慎又扫了眼第二幅画,低头沉默良久,转身冲悦娘长揖到底再直起身子郑重道:“烦悦娘姑娘传个话,这几幅画的意思我看明白了,请放心,我武思慎若能与俞大娘子连为连理,必与她相守相依,一生一世一双人,绝无二心,溺水三千,武某只取一瓢!若违此言,让武某万箭穿心”

“得得得!”悦娘摆着手打断武思慎下面的毒誓:“你这样的话哪能对着我说?不过我可告诉你,这誓言不可轻发,准得很呢!其实要穿心用不了万箭,真要有什么事,搁我手里只要一箭”

“悦娘姐姐,王妃请你过去回话呢。”璎珞的声音在后面帘子里响起,悦娘放下正对着武思慎比划着搭弓射箭的两只手,拍了拍,转身走了两步,突然又转身回来,认认真真的行了个曲膝礼,这才又转身进去了。

“你怎么把话说死了?我看你真是晕了头了!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什么只取一瓢,这是能随便说的话?我可告诉你,你既当着王悦娘说下那样的话,这话唉!你要真是干了那什么什么事,这一箭!怎么躲?你能打得过她?你打不过她!就算她不敢一箭要了你的命,就她们我是说王悦娘,没说别人,就王悦娘那无法无天的脾气,就算不要你的命,她也得断了你的命根子你信不信?她也不是没断过唉唉唉!你看看,这叫什么事!我从前怎么没看出你是这么鲁莽的人?”五皇子唉声叹气跺脚愁个不停,武思慎却神情舒展,看着五皇子长揖道:“多谢五爷关爱,不瞒五爷,我早就有这样的想法,要娶就娶个自己喜欢的,这辈子一心一意对她,再无二心。当年我娘我们娘俩吃够了苦,这齐人之福的背后,哪个不是血泪斑斑?再说,我也不喜欢这一条,有功夫跟个女人叽叽歪歪,还不如出城跑跑马痛快呢。”

“你?!”五皇子被他最后一句话呛的脸都红了,照他这么说,自己真是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了!“去个人跟王妃说一声,武二爷明儿要赶早去提亲,若没什么事吩咐,武二爷得赶紧回去准备了。”小丫头答应一声,出去片刻功夫就折返回来,曲膝禀道:“回王爷,王妃说了,她没什么事,只等着听武二爷的好信,好过府祝贺。”听了小丫头的话,武思慎长长的舒了口气,笑容灿烂,急急的和五皇子拱手道:“那我得赶紧走了,我想好了,这事就请容太婆走一趟,只怕以后烦劳五爷之处还有不少,我先告辞了。”

“去去去!赶紧走!”五皇子的手挥个不停,武思慎高兴的几乎要笑出声,哪还顾得上五皇子那一脸的鄙夷,欢天喜地的奔出了晋宁郡王府。

李恬送走俞瑶芳,轻松的透了口气,回到上房,五皇子已经翘着腿歪在炕上,看到李恬进来就叹着气抱怨般道:“你说说,平常看着能打能杀,不说是男人中的男人,那也差不多,怎么能怂成那样?就为了个媳妇,连什么万箭穿心的毒誓都发出来了,这也太没出息了我的意思是说,”五皇子见李恬斜眼横着他看起来神情不善,舌头在嘴里打着转话就变了:“我是说,也不是不行,得看人,你说是吧?就清江侯家我是说,就清江侯和清江侯世子那样的烂泥”

“烂不烂泥跟你什么相干?他武二郎发誓也罢不发誓也好,都是人家家的事,你也管的太多了。”李恬伸手取了上午没来及看的那封林珂的信,挑开信封,展开看了几眼,惊讶的眉梢高挑,急急的一目十行看完,又‘哗’的翻过来又看了一眼,转头看着五皇子,呆了呆才说出话来:“这算什么事!蒋郡王妃拒了冷家的求亲,托季天官夫人方氏到温国公府求亲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