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走。”陆纳先给陆止和长伯行礼后,就向陆希作揖道,“皎皎,这次可真多亏你了!”

“堂兄,为何这么多礼?”陆希侧身避开了陆纳的一揖。

陆纳初听陆希喊自己堂兄,有些不适应,奇怪,皎皎怎么喊自己堂兄了,以前不是叫阿兄的吗?不过他还是笑着说:“皎皎,你忘了你给我的那两百头耕牛了?这可是帮我的大忙啊!”陆希送来的那两百头都是三四岁左右的耕牛,各个养的油光水滑身强力壮的,别说是陆纳了,就是流民中好些老农看到这些耕牛都直说是好牛。

“阿兄还少这两百头耕牛?”陆希只当陆纳寻自己开心。

“我少的何止是耕牛。”陆纳苦笑,“我还要多谢你给我那么多干草呢,不然我还愁路上怎么填饱这些耕牛的肚子呢。”

陆止三人面面相觑,陆止问:“有人为难你了吗?”

陆纳一笑,“现在没事了,该做的事差不多都理好了,多亏了皎皎给我那些耕牛,不然我还真是没法子呢。”

陆希说:“堂兄,你还少什么尽管说,我别的没有,牛还是用的。”五树叔回来的时候,拉了不少粮食和铜钱回来,说是堂兄出手非常大方,还不停说着如果堂兄能再买一百头去就好了。

“哈哈——”陆纳朗笑,疼爱的摸了摸她的头,“傻孩子,我是朝廷命官,用的自然是朝廷给的,哪能全让你一个人操心呢?阿劫以后就要你多费心了。”

陆希点点头,“堂兄,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阿劫的。”

作者有话要说:这章开始走转折重要情节了,反复写了好几遍,情节删改了好几次,比较卡,明天继续吧

青豆黄豆和黑豆,这三种豆都有丰胸的效果,据说常吃能丰胸,还有潜力发展的MM可以试试看。。。

☆69前奏(下)

两个月前。

“十三能织素,十四学裁衣,十五弹箜篌…”通身着素淡扫蛾眉的姬人一手执琉璃槌,轻击着水晶盏,随着叮咚清脆的轻击声,唱出娇柔呢哝的曲调,紧紧的束在腰间的丝带,将纤细的曲线展露无遗,妩媚的明眸秋水湛湛,尤其是唱到“妾当作蒲苇,蒲苇纫如丝,磐石无转移”的时候,眼中含着浓浓的情意朝上望去。

上方一名三十出头俊美男子半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的听着柔婉的曲调,听到妙处还轻轻的附和了起来,一旁伺候的美姬,不时的将切好的鲜果喂入男子口中。

“郎君。”清冷冷的声音响起,男子睁开眼睛,就见一名红衣美女由丫鬟簇拥着款款走来,叮叮的铃声随着红衣美女的步伐,有节奏的响起,优美动听。

“红儿,来的正好,给我舞一曲。”男子一见那红衣美女,笑着挥手示意唱曲的姬人退下。

红衣美女冲着他微微屈身后,便转身走入男子对面的一条长廊中,那红衣女子踏入长廊,廊中便响起了婉转幽远的声音,先是浅浅的响起,随着女子一步步的踏入,声音越发的响亮,似海中的浪涛般层层涌来,绵延不绝。“嗒嗒——”木屐踩踏在廊上的脚步声,同裙摆上的铃声相和,仿佛奏出了一曲优美的合曲,那声音仿佛从碧霄之外飘来,又似从九泉深处传出,听的人如痴如醉,连那要退下的歌姬都忍不住驻足聆听难得的仙乐。

“嘭!”突如其来的一声巨响,打破了这难得的天籁,几乎所有的人都怔怔的望着从被砸开的大门处走进的男子。

那人看起来年约四旬左右,鬓发两旁微染白霜,容貌同坐着的男子有七八分的相似,他目光环视一圈,神色淡然,不带半点怒色,可所有人都战战兢兢的站在一旁,连呼吸声都放低了,满园中仅有廊中依然不绝的声响,来人最后的目光落在那廊上,他轻笑了一声,“老三,真是好兴致。”

“大哥。”谢药在看清来人的时候,原本一肚子火气瞬间压下去了,“你怎么来了?”

谢芳并没有回答谢药的话,而是指着那条走廊问道:“这条长廊是怎么回事?”

谢药从三十多年同大哥的相处中,敏感的察觉到了大哥目前似乎心情很不好,他认为自己还是少说几句话比较好,他对自己的长史官使了一个眼色,谢药的长史官硬着头皮上前,“回大郎君,这条走廊是其下是中空的,下面排满了铜甏,铜甏里灌了数量不一的水,上面铺了一层极薄的梓木板,木板下有铜片,只要人踩上去,铜片就能击打铜甏,然后就有声音了。”

“仿响屧廊*造的?老三,你越来越会享受了。”谢芳似笑非笑的望着谢药。

“嘿嘿,我这不是无聊嘛…”谢药讪讪的笑了一声。

“无聊?”谢芳慢慢的重复了一遍,“你身为蜀郡太守,居然会觉得无聊?”他一字一顿的问道。

“我——”谢药咽了咽口水,紧张的望着不怒而威的大哥,蓦地冒出了一句,“大哥,你进过午食了吗?”他突然想起了,大哥不是驻扎新野吗?非诏不能擅离驻地,这会突然出现…谢药抖了抖,他最近没做什么事啊?就造了一条响屧廊而已,大哥不是一向不怎么管这种事的吗?

“午食?你还有脸提午食!”谢芳终于忍不住怒骂道。

谢药听到大哥的怒骂声,顿时松了一口气,大哥之前的太可怕了,还是这样比较好靠谱,他就说大哥见他,怎么可能不骂他呢?

“吃吃吃!你整天除了吃,还能做什么?”谢芳厉声喝到,将打听到的情况狠狠的丢在了谢药身上,厚厚的卷轴砸在谢药头上,“下面都闹成一团了,你这个太守是干什么吃的!”

自从接到京里消息后,谢芳一听事情出在安邑,就立刻派人去查了,查到的结果,让他差点气歪了鼻子,谢药不靠谱,他是清楚的,所以家里原本给他找了一个闲职,可偏偏家里老太太一心认定谢药有才华,逼着自己和老二给他找了一个实职。他和老二想了半天,就让他来蜀郡当太守,一来蜀郡离他驻地很近,出了什么事他能看顾点;二来,安邑是大宋出名的富县,越是富裕的县越是肥缺,但也越不容易出大事,毕竟那么多眼睛都盯着,谁都想要那个位置,却不想他们这么小心,还是闹出了大事。

谢药手忙脚乱的拆开卷轴,刚看了几行字,他脸色就变了,等看完所有内容后,他顿时哭丧着脸道:“大哥,我是冤枉的啊!这些事我真的不知道啊!”

“冤枉?”谢芳冷哼道,“你冤枉个屁!你是一郡太守,这些事你不知道,谁该知道!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我——”谢药哭丧着脸望着谢芳,“大哥,现在应该怎么办?”

长史官上前,捡起卷轴一看,脸色一变,“这——”这可是大事啊!

“等顾律那老小子来了,你就好好配合他,把事情全弄清楚!”谢芳冷冷道,亏得他还有分寸,除了不干事外,也没干其他事,总归要不了他的命,既然都下水了,那就搅得更混吧!

“好,我知道了!”谢药不停的点头。

谢芳吩咐了谢药几句后,就匆匆离去了,他是私自擅离驻地,不过夜还说的过去,若是过夜了,万一被人知道了,也是一个把柄。在谢芳离开后的三天,也就是一月的最后一天,顾律就在高囧的陪伴下,突然出现在了谢药的太守府,谢药吃了一惊,因为他接到的消息是顾律此时应该还在来蜀郡的路上。

有了谢芳的吩咐,谢药也没多问,直接将大哥给自己查到的内容,全交给了顾律,自己身边待在房里,连最爱的音乐都不听了。有了谢药的配合,顾律查的颇为顺利,在寒食节前夕,也就是四月初,就把初步查出的结果经过传回了建康,同时一起传来的还是谢药的请罪书。

安邑卞氏案,说来很简单,就是一件恶霸欺压良民,闹出人命后,送财于县令,县令被钱财迷了心窍,就把此事按了下来。除了安邑卞氏案外,顾律还把谢药在任蜀郡太守期间的所作所为原原本本的复述一遍。要说谢药,真心没干什么坏事。什么贪污受贿欺压百姓,他连边都没有沾,可他自打当了蜀郡太守后,诸事不理,整天就同歌姬混在一起,一切事务都交给了自己的长史官。如果说谢药这会是领闲职不干事的,他是一点错都没有,可他现在是蜀郡太守,蜀郡出了这样的事,安邑县令有罪,他罪比安邑县令更重!

顾律也是妙人,他在奏折上文采斐然写了一篇金莲赋!赋中写到谢药让人造了一间金莲堂,堂中用汉白玉铺地,谢药亲自于其上绘了朵朵莲花,让工匠雕出染上金箔,再铺上香粉,让府中姬人行于香粉上,谁走出的痕迹形状最美足迹最轻,他就大赏谁。谢药最爱的歌姬红衣,就是其中最出挑的,据说红衣一双玉足柔若无骨纤巧不过五寸,谢药珍爱若狂,还为她仿吴王夫差造了响屧廊,每每总让她于其上跳舞。谢府中的美姬们,为了得谢药的宠爱,都把自己的足用白布缠了起来。

“谢芝啊,你弟弟的日子过得,比朕这当皇帝的还逍遥啊!”郑启不动声色的看完顾律的奏折和谢药的请罪书,对着一直跪在地上的谢芝悠然笑道。谢芝是谢灵媛的父亲,郑启未来的亲家,他对谢芝的态度一向比较和善。

“臣有罪!臣有罪!”谢芝听得皇帝的话,吓得脚都软了,跪都差点跪不稳,浑身都哆嗦了,朝着郑启不停的磕头,心里问候了顾律祖宗八代!金莲赋?屁!就是催命赋!顾律,你给我等着!

“罪?你有什么罪?”郑启将奏折往书案上一丢,接过内侍递来的茶盏,浅尝了一口。

“臣教弟无方,臣恳请陛下重判这个孽畜!”谢药和他谢芳是同母所出的同胞兄弟,因是幼子,两人同他年纪相差颇大,两人难免对幼弟偏爱了些,却不想让他闯出此番大祸!早知道就让他一辈子在家胡闹了!谢芝心中后悔不已,让陛下说出,比他过的还逍遥,这话是谢家能受的住吗?

郑启不置可否,安邑的事顾律尚未完全查清,谢药到底是何罪,现在还说不清,若是他说了,那就是金口玉言,将来再查出谢药犯错,大家也不会多判谢药了,郑启这会怎么可能会随意搭话呢?

谢芝心情颇为沉重的回了谢府,刚回府还没来得及换衣服,就听下人通报,说是老夫人让二郎君过去。谢芝简单的梳洗了下,换了常服去拜见母亲,谢家王老夫人不等次子给自己行礼,就着急的问谢芝:“如何?陛下有说怎么罚阿石?”

谢芝摇了摇头,王夫人一见次子如此,眼泪就落下来了,“都是我不好,早知道当初就不该这么宠他!”谢药是王夫人的幼子,她中年生子,谢药和陆琉一样,出生后身体就不怎么好,王夫人对幼子含在嘴里怕化捧在手心怕掉,对他远不及上面两个孩子严厉,却不想最后竟然害了他。

王夫人一哭,陪在王夫人身边的女眷皆掩面哭了起来,谢药打小相貌就比两位兄长要好上许多,虽说成不了什么大器,可也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对家中女性又温柔体贴,可以说谢家女性就没有不喜欢他,如今一听连谢芝都无可奈何,大家如何不伤心。

谢灵媛用帕子按了按眼角,“阿耶,阿叔犯的事会流放吗?”阿叔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若真流放了,会有什么结果,她真不敢想象。

谢芝摇头,“不一定会流放。”他们谢家好歹是太子未来的岳家,属于“八议”*之人,就是谢药本身的身份,也够抵上一定的罪了。

大家顿时松了一口气,王夫人喃喃道:“不流放就好,不当官不当了,我家阿石就陪着我吧。”

谢芝嘴上安慰着女眷,可心中却不轻松,陛下从头到尾可就说了那么一句话啊,可轻可重…从王夫人房中退出后,谢芝回到了书房。

“父亲。”

“郎君。”

谢芝的长子和他的长史官已经在书房候着了,见谢芝来了,起身朝他行礼。

谢芝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都先坐下吧。”

“父亲。”谢芝的长子欲言又止的望着谢芝。

“有话就说。”谢芝对长子优柔的模样,很是不满。

“父亲,三弟这几天给陆纳使了不少绊子。”谢大郎呐呐的说着,谢三郎如何让吏部拖延给陆纳的物资,又怎么让陆纳连运输的耕牛都筹集不到…

“混账!”谢芝恨恨的拍了一下书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他们这会还嫌家里不够乱吗?

“父亲——”谢大郎想为三弟求情,但被谢芝赶了出去,这时候他哪有心思理会小孩子间的斗气。

等儿子出去后,谢芝对长史官说:“你写信给大哥,让大哥多分些心思在屯民身上。”

长史官一愣,谢芳常年驻扎新野,整个荆州都是谢家的地盘,陛下这些年一直在推进屯田制,但荆州一直由他们谢家把持,屯民相对比其他州要少些,难道二郎君想让将军放开手?

谢芝叹了一口气,“满则溢。”陛下想要动荆州已经很久了,如今好不容易抓住了这个机会,怎么可能轻易放手。今上比不先帝,先帝烈性如火,而今上善忍,平时不动声色,但一动手便不留任何后手,灵媛虽是未来的太子妃,可究竟现在还不是…

“我这就给将军写信。”长史官说道。

谢芝在琢磨着郑启的心思,而此时郑启正嘴角带笑的看着陆琉最新发回的奏折。

“陛下,该进午食了。”牛静守趁着郑启心情好,借机让他早点进膳。

“你让王珏元昭进来。”郑启吩咐道。

“唯。”牛静守恭敬的应了。

郑启将奏折放下,对牛静守道:“你安排个太医去益州,元澈这些天东奔西跑,他身体一向不好,别累病了。”

牛静守一一答应。

王珏和元昭入殿的时候,就听到郑启的朗笑声,看来陛下现在心情不错,两人同时暗忖道,“陛下。”

“都坐吧。”郑启示意两人坐下,让牛静守递了一份奏折给他们,“你们看看。”

王珏接过奏折,入目便是一篇飘若游云,矫若惊龙的好字,不消看注名便知是陆元澈的手书,王珏将奏折放在书案上,同元昭一起看奏折上的内容,越看他心中越惊,竹纸泥活字印刷,这小子这几年一声不吭的,居然弄出了这么多东西!

“两位爱卿觉得如何?”郑启的声音从上传来,声音喜怒难辨。

元昭垂目不语,官职上,王珏是中书令,而他只是尚书左仆射,王珏没开口前,也轮不到他开口。

王珏心中快速斟酌了下,开口赞道:“竹称君子,元澈能想到用竹来造纸,实乃大雅之事!”他见郑启看着自己不说话,继续道:“‘造纸之技,靡费既广,并害林木’,臣认为,元澈所言甚是,陛下应该广派官吏在各地推行竹纸之技。元澈此举,实乃利国利民的大功!”王珏把竹纸赞的天花乱坠,却绝口不提活字印刷之技。

元昭等王珏说完后,也附和称赞竹纸,认为陛下应该立刻推行,然后给陆琉记一大功。

郑启微微颔首,他也正有此意,不过——他目光落在另一样上,“爱卿觉得活字印刷之技如何?”

两人同时沉默了下,这次元昭先开口道,“陛下,自古雕版之术,泾渭分明,可这活字之术,既可印圣贤之书,又可印诗词经史,甚至还可以印野怪杂谈,这——未免有辱先贤之疑!”元昭也说出了自己的观点,他自己拼命读书,是为了什么?还不如为了如今能坐在此处,他好不容易才得来了今天的地位,若是真推广这活字印刷,将来又有多少个元昭?思及此,元昭才会迫不及待的反对。

王珏也缓声道:“陛下,陆琉奏折上也写了,此技暂时尚没有完全精研到位,活字也无法久用,臣以为应当暂缓推行。”

郑启听罢,暗叹一声,不过也没再提一句活字印刷,只是让王珏把陆琉奏章中的竹纸技术抄誉了下来,让工匠先去研究,争取早日推行。

王珏和元昭退出内殿,相互告别后,王珏身边的小侍童走到了王珏身边,“郎君,谢大人有拜帖来。”

“说我这几天没空,推了。”王珏淡淡道,这会才开始着急?之前安邑县主派人去廷尉的时候,他们去哪里了?明知道谢药是个蠢货,还让他领了实职能怪谁?他们早就该知道陛下等这个机会等很久了。

“唯唯。”

王珏望着手中只抄誉了竹纸制作的书卷,自嘲一笑,人心果然都是不足的。竹纸再便宜,也只有读书人可以用,可活字印刷——却会让很多人都能读书。士族也好,刚晋升的权贵也罢,费尽心机千方百计的站在了这个位置,谁都希望身边只有下去的人,没有再上的人,所以元昭才会这么反对活字印刷。

王珏也希望天下人人都能识字,但若现在贸然推行,必定遭所有臣子,群起而攻之,稍有一疏忽,就是动摇国本的大事,所以陛下也只是和他们一提罢了。他们能想到的,陆琉肯定也能想到,可他还是费心思研究了,甚至还交到了陛下手中…陆元澈,果然陆老大人没取错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响屧(xiè)廊,相传吴王筑此廊,令足底木空声彻,西施着木屧行经廊上,辄生妙响。

八议,议亲,议故,议贤,议能,议功,议贵,议勤,议宾。这八种人犯罪,一般司法机关无权审判,必须奏请皇帝裁决,由皇帝根据其身份及具体情况减免刑罚的制度。

☆70噩耗

自四月起,犍为郡的雨就淅淅沥沥的没停过,雨水将万物冲刷的干干净净,连路边的青草都格外的翠绿可人。

“大人前面就是南安县了。”车夫摘下斗笠,抹了一把额头上的雨水,“我们现在就去县衙吗?”此时雨差不多停了。

“不用。”陆琉掀起车帘,从车上下来,“我们走过去吧。”

犍为郡多山,南安县便在群山环绕之中,故县中台阶坡度较多,犊车上不去,大部分路只能靠人走。

“唯!”车夫将犊车系在大道旁的大树上后,同另九人一直骑马跟在犊车后的侍卫一起跟随在陆琉身后。这十人中,有二人是陆琉的书佐有三人是陆家的部曲,车夫则是高严留给先生的,另外四人是谢芳派来的对益州各处都非常熟悉的侍卫,这些人年纪都二十五六岁左右,除了两名书佐外,余下八人皆是武艺高强又擅长骑马驾车,陆琉这些天几乎走遍了蜀郡和犍为郡,也全靠这八人,倒是施温一入益州就水土不服,上吐下泻,这会正躺在犍为郡的太守府里养病呢。

陆琉似乎对南安县很熟悉,不用任何人带路,在小巷中转了几次,就在县衙附近的一间民居前停了下来。县中大部分民居相同,这间民居大门向着小巷内,大门紧闭,一颗白玉兰树从墙内探,陆琉走到门前,站定不动,目光复杂的望着这间民居。

“你们是谁?”那民居的门打开,里面走出一名满脸疲惫的中年男子,一见门口围着这么多人,吓了一跳。

“这间居室现在是你在看管吗?”陆琉问。

中年男子看到陆琉的时候怔了怔,陆琉并没有穿官服,一件淡青色的深衣,头上也只束了一块方巾,身上一样佩饰都没有,可就仿佛所有雨后初升的暖阳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不敢让人直视,他只看了一眼,便再也不敢低头看第二眼了,压根没听清楚陆琉再说什么。这是从哪里来的贵人?怎么会来这个小地方?

陆琉也不以为意,耐心的重复了一遍。

“是的,这屋子原本是我阿耶打扫的,他去年死了,就有我来照看了。”中年男子说道。

“死了?”陆琉一怔,“陈伯应该还不到四十吧?”

“三十八,我阿耶也算长寿了。”中年男子叹气,他还不一定能活到阿耶的年纪呢,他看起来要比陆琉老上许多,可其实今年三十还没到。

陆琉闻言怅然的叹了一口气,走入那间民居,那男子也不敢拦着他,他心里隐隐有个猜测,阿耶老说这间屋子是给一个贵人看管的,莫非此人就是阿耶口中的贵人?

入门便是一个富贵牡丹的石雕屏风,地上铺着整洁的青砖,砖上还雕琢着精致的图案,白玉兰树就立在屏风旁,枝繁叶茂,白的花朵掩映在绿叶丛中,清雅如荷,芳香袭人。

居然都这么高了。陆琉走到树前,伸手在树干上抚摸了下,就找到了一处凹凸不平之处,陆琉嘴角轻扬。

“陆大人!”南安县令接到侍卫的通报,匆匆的赶来。

“刘大人,陆某只是故地重游,并非有意打扰。”陆琉转身对南安县令客气道。

“故地重游?”陆琉当过南安县令的事,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他当然不会知道,但是陆琉是新上任的刺史,他当然不敢怠慢,连声要轻陆琉去府衙稍事歇息。

陆琉摆手道:“不用了,我就在此处歇息了。”

“这——”南安县令不想陆琉会住在这里。

“刘大人,十七年前陆某曾在此任南安县令,此处便是陆某当时的居所。”陆琉说道,说着他往屏风后转去。

转过屏风,就是第一进待客的正厅,正厅之后是一个天井,天井中有用鹅卵石铺成的羊肠小道,灰白色的鹅卵石中,夹杂着彩色的石子,那些石子拼成了一个个蝙蝠的图案。一株芭蕉种在一口井旁,芭蕉树下还有一套石凳椅。屋檐廊角处,也雕琢了极为精致流畅的图案。这时南安县令是信了,这居所应该是陆琉之前住过的地方,这间民居处处讲究,实在不像普通平民能住的房子。

侍卫们给陆琉烧水,饮食自有南安县令提供,陆琉简单的梳洗完毕,就同南安县令商量起县中的各项事务。陆琉对南安县有特殊的感情,问起事务来,事无巨细。听到县中屯田已经占了荒地的大半,地动的灾民也安置的差不多了,他满意的点点头,又提醒南安县令,平时要多注意些灾民,若是有什么困难,县衙能帮忙就多帮了。

陆琉这几天除了广都县外,走遍了整个蜀郡和大半个犍为郡。他也庆幸自己走了这么一趟,这次地动说是震在了广都,实际附近的几个郡县都有波及,只是程度没有广都那么厉害,但还有很多灾民和饥人。施温和元尚师两人,没跟在陆琉身边,也是回去征集物资了,顺便让施温养病,不然那些灾民只能活活饿死了。南安县令这几天也听说了陆琉的脾气,不敢敷衍他,连连应声。

等南安县令离开的时候,天都差不多快黑了。陆琉让侍卫推了南安地方乡绅的拜见,拎了一壶茶,坐在白玉兰树下独饮。

这玉兰树杆的中间,有一排清晰可见的小字,“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前四个字秀美端庄,后四个字灵韵矫捷,看到这八个小字,陆琉突地仰头喝了大口茶,微烫的茶水,让他忍不住呛了下,当年这株玉兰树是他和阿仪亲手种下的,那时它还是一株小树苗,这八个字也是两人各自写上去的。

这时刚放晴的天气,又下起了雨,雨水很快就将陆琉的衣衫打湿。

侍卫们见陆琉丝毫没有避雨的意思,只能上前给他打起伞盖。

陆琉对周围事,无所察觉,他完全沉浸在回忆中,当年他当南安县令的时候,他们两人隐瞒了身份,一起来到了这里,阿仪嫌县衙太闹,就在县衙附近找了一间民居。想着当年,两人是如何兴致勃勃的装点这间居室,他和阿仪又是如何期盼未来的日子。

阿仪甚至都想到了,如果在这里有了孩子,就给孩子取名叫阿南。后来两人因陆太后病重,只能回建康,两人都不愿意他们精心布置的小家被外人糟蹋了,就把这间民居买了下来,又雇佣了一对夫妻看管这间民居,临走前阿仪还依依不舍的说,将来一定要故地重游。

阿仪,我来了,你呢?我在建康,你总是不来找我,我知道你不喜欢建康,我也不喜欢,这里呢?你今天会来找我吗?

陆琉从袖中取出一副卷轴,珍爱的摩挲着,阿仪你看,这是我们的皎皎画的,她画的可真好,比我们当年都好多了,也比我们都聪明。还有我们的女婿,你不是说要将来的女婿,一定要能比得上皎皎的美貌吗?还要对皎皎的话言听计从,我都是照着你的话选的。这茶,也是皎皎让人给我送来的,陆琉将一杯茶水倒在树下,你闻闻,是不是很香?

陆琉双目渐渐朦胧,恍惚中,他隐隐见一熟悉的红衣身影缓缓朝他走来,脸上还带着他最爱最熟悉的明朗灿烂的笑容。

雨越下越大…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陆琉突然回神,“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侍卫回道。

陆琉皱了皱眉头,突然站了起来,“下了很久的雨吧?”

“是的。”

“出去看看。”陆琉心中暗忖,下了这么久的雨,会不会有洪水吧。

“唯。”

“轰隆隆——”隆隆的雷声从远处传来,不一会天上就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大雨,庭院中一片红艳如火石榴在雨水的冲刷下,越发的鲜艳夺目。

陆希刚下肩舆,映入眼帘的就是一片血红,她不由退了一步。

“县主?”柳叶连忙上前扶住陆希,“你没事吧?”

“没事。”陆希摇了摇头,奇怪她之前对石榴花说不上喜爱,可也不反感,可今天不知道怎么的,看到这些石榴花居然会觉得心烦气躁。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也不知道耶耶那边天气好不好?他这几天似乎在外,

“是着凉了吗?”高后见陆希脸色不怎么好,招手示意她过来,摸了摸她的额头,没发烧,她吩咐柳叶道:“去给县主熬些红糖姜茶来。”

柳叶应声。

高后又对春暄吩咐道:“这些天早晚冷,中午热,你们要多注意些县主。”

“唯。”春暄躬身应了。

陆希知道高后是关心自己,她笑着坐在高后身边,“娘娘,我身体好着呢。”她四处望了望,“九儿呢?”

高皇后道:“淘了半天,在睡觉呢,这孩子越大越不听话了。”高后嘴上抱怨着,可脸上却是止不住的柔和的笑意,她膝下荒凉,如今好容易有个女儿,哪怕不是亲生的,她也当成亲生的疼爱。

“和阿劫一样呢,阿劫也是越大越调皮了,昨天奶娘就是一个不注意,他就偷偷溜出去了,在树下捅蚂蚁玩。我怎么管都管不住,还是阿姑训了他一顿,他才乖了。”陆希对着高后诉苦。

高皇后听着她的诉苦,乐得前俯后仰,搂着她笑道:“你就一小娃娃,怎么会带孩子呢?当然是要让你阿姑带。”她摸了摸陆希的头,“等过段时间,让阿劫入宫,九儿之前还说着阿劫呢。”

“是。”陆希点头。

高皇后又说起了陆希的新任长史官范岚,“我看他挺稳重的,是个干实事的。”

“让娘娘替我操心了。”陆希感激道,“娘娘选的人,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高后笑着轻拍她的小脸,“你这小嘴就是会说话。”

“娘娘。”柳叶端来了红枣姜茶。

高皇后对陆希道:“快趁热喝下吧。”

陆希接过柳叶递来的姜茶,还没送到嘴边,就觉得心头一阵抽疼,她身体下意识的一缩,手中的茶盏落地,滚烫的茶水一下子翻到了身上。

“皎皎!”高皇后惊得一下子站了起来,“烫到没有!”

柳叶和春暄反应非常快,立刻要扶陆希,但是陆希弯着腰,身体微微颤动着。

“来人,快叫御医!”高皇后见陆希这样子,快步上前,伸手去扶陆希,“皎皎,很疼吗?”

陆希抬头,脸上布满了泪水,双目怔怔无神,“疼——我心好疼。”她喃喃道,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觉得好难受心疼的快透不过气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