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剑的手皎白修长,并不是兵家子的手,郑启顺着手臂看上去,那人的脸隐在浓雾之后,看不清楚。

郑启面无表情道“袁子定。”

浓雾散去,袁安微微一笑,“别来无恙。”

郑启并不回话,只定定的看着前方的背影,“乞奴?”

那人转过身来,果然是乞奴。

郑启欲要拉住乞奴,却发现无法动作。

乞奴道,“阿兄勿要过来,还不到时候。”

郑启皱起眉头“乞奴?”却突然见与乞奴之间的路面断开,乞奴所在之地如洋中小舟越漂越远。

郑启大喊“乞奴!”

却见乞奴摆摆手道,“阿兄,勿追,总有再见之日。”随后消失在一片浓雾之中。

郑启猛的睁开眼睛,却见御案上奏章林立,恍然自己不知什么时候趴在御案上睡着了,习惯性向左下方看去,那里的案几后却空无一人。

郑启以为他终有一日能守得云开见月明,却不知道,他和乞奴怎么就没有了“来日方长”。

后记,从黄桑和粑粑抵足而眠,我就开始YY了,终于等到粑粑SHI了,这篇YY可以放出来了,散花,啦啦啦~~

☆72陆琉的丧事(上)

听着陆希的哭声,穆氏和春暄眼眶也红了,两人互视了一眼,先是示意仆妇们退下,然后春暄吩咐丫鬟准备热水,两人悄悄的下了楼,虽然穆氏平时对高严神出鬼没的出现在大娘子绣楼很不满,但是这会也只有他可以安慰大娘子了。

仆妇们嘀咕着退出了书阁,直说这也太没规矩了,大家一出门就碰上了一人,“袁少君。”仆妇们连忙行礼。

袁敞默默的望着半开的大门,眼底难掩落寞,他在一得知阿叔去世的消息后就赶来了,但是皎皎身体不好,他也不敢多打扰,仅同皎皎见了一次面,还是在正式的会客厅,皎皎大病初愈,没精力久坐,他不过只泛泛的安慰了几句,就让皎皎回去休息了。可是高严就能这么肆无忌惮的冲进去,这就是皎皎不肯选择他的理由吗?袁敞自嘲的一笑。

书阁里,高严只是紧紧的抱着陆希,任她哭泣一遍遍的告诉她,他会陪着她的,一定会永远陪着她的。

陆希也没有哭很久,耶耶是阿兄送回来的,她还想去看耶耶,“阿兄,耶耶他——”陆希问了一半,又突然不想问了,她怕听到自己不想听的答案。

“先生没事,身体毫发无损。”高严知道陆希想问什么,“我赶到南安的时候,施世叔已经把先生全部打点好了。”

“阿兄,你说真的?”陆希问,她在听说南安又有地震又有泥石流的时候,甚至都怀疑,到底能不能找到父亲的尸身,后来知道找到后,她又担心父亲已经不成样子了,陆希想起父亲一生好洁,结果落了这么一个下场,她就想哭,可又哭不出来。

“我没骗你。”高严顿了顿,“那些侍卫虽然没救出先生,可也算忠心。”那场地动,毁了大半个南安县,若不是施世叔估摸出先生会在南安县什么地方,又让熟悉当地地形的人去找,谢芳和高昂也在陛下的命令下,出动了大军,几万军士日夜不休,也足足挖了两天才把先生找到,挖出来的时候,起先都是侍卫残缺不全的尸身,最后才是完好无损的先生。

“阿兄,陆家的那些侍卫,我已经让人去安顿了,你留给耶耶那两个侍卫,劳烦你帮我安顿下。”陆希道,她知道南安县这次大半县都毁了,只要跟在耶耶身边的人,没有一个生还的人。

“放心吧,我都安排好了。”高严低声道:“他们的尸身是运不回来了,不过施世叔将他们的骨灰都带回来了。”不管如何,他们都算忠心护主了,对忠心的属下,高严一向不吝嘉奖,但尸身是不可能运回来了。

先生能运回来,那是圣上下了旨,他们的灵船每到一处皆有各地的地方官奉上备好的冰块,一路换着冰块,加急运回来的。已经是四月天了,一路往建康而下,越往南天气就越炎热,最后冰块只能一个时辰换一次,很多时候都是地方官派人驾了船在漕河某处等候,等他们一来,就立刻换上冰块。

陆希点点头,“阿兄,我去看耶耶,我让人备了热水,你梳洗后,就去休息下。”就算高严不说,她也知道他这些天肯定没睡好吃好。

“我跟你一起去。”高严也起身道。

陆希摇了摇头,“阿兄,你要是累病了,耶耶会担心的。”见高严还想反驳,“你先去休息,晚上说不定还要你守灵呢。”陆希说。

“好。”高严想想也对,陆家总共也没几个人,陆大郎年纪还小,总不可能连续三天守灵吧?

陆希扶着扶手往楼下走去,这会耶耶也应该到灵堂了吧。

灵堂陆家一早就搭好了,阿劫和陆大郎已经披麻戴孝的跪在灵前,为了保持陆琉尸身不腐,高严把陆琉装在一个特制的棺木中,棺木下方放了厚厚的一层冰,每隔一个时辰,换一次冰块,故虽路上走了大半个月,可陆琉依然容貌如生,如今灵堂中也安置了无数冰块,袁敞一入内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他不由打了一个哆嗦。

此时陆琉并不在灵堂内,他被人运到内室准备沐浴,这应该是在人断气后,就要做的,但陆琉情况特殊。当然众人将陆琉挖出后,已经沐浴干净换上崭新的衣衫了,这时的沐浴,只是稍微修整一下而已。

陆大郎簌簌发抖的缩在乳母怀中,阿劫则茫然的环顾着四周,小小的身体几乎完全的被麻衣罩住。袁敞望着满目苍白,想起当年,袁家也是如此,当时也是大母(袁夫人)和阿叔,轮流把他抱在怀里,柔声安慰着他,可如今当年安慰他的人都一个个走了,袁敞缓缓的走到了阿劫身边,想要伸手将阿劫搂在怀中。

“阿劫。”轻柔的声音响起。

阿劫扭头,看到熟悉的身影,立刻从地上爬了起来,扑到了阿姑怀中,吚吚呜呜的叫着:“阿姑阿娘。”他对陆希一直是混叫的,陆希也没去矫正他。

“表哥,谢谢你。”陆希感激的对袁敞微微一笑,目光一转,耶耶所有在建康的学生都到了,一个个的跪在灵前大哭,陆希双目一酸,也抱着阿劫跪了下来。陆家人丁单薄,耶耶只有大郎一子,若是没有这些弟子,耶耶走的是何等的冷清。

袁敞见陆希面色苍白,双颊明显消瘦了,眼睛有些红,不过看着精神还不错,也放心了,千言万语,袁敞最后只说了一句:“皎皎,你要多注意身体。”

陆希对着他点点头。

“阿姑,冷。”阿劫嘟哝着,小身子一直往陆希怀里钻,陆希让乳母先抱着他下去加衣服,她来的时候,高严已经提醒过自己了,灵堂会很冷,所以特地穿厚了衣服。同时她还让下人熬了驱寒的暖姜茶,给来访的客人驱寒。

“阿姊。”陆言这时也从宫中回来了,同陆希一样,一身粗麻衣,头发用生麻挽起了一个丧髻。

“阿妩。”陆希也只同陆言打了一声招呼后,就看着那片空出停灵的地方发呆,再得知耶耶死讯后,陆希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来,而陆言此时也没有和阿姊聊天的兴致。

“啪嗒!”布幔外,一声瓷碗碎裂声响起,随即是陆大郎任性的声音,“不要!我不要喝这么苦的水,我要喝蜂糖水!”

陆大郎的声音不响,但是灵堂原本除了哭声外,就没其他声音,陆大郎这么一喊,灵堂顿时寂静了下来。

陆琉去世,陆希陆言和陆大郎,都是服斩衰的,照例三天内只能冷水度日*,但三人年纪尚小,宫中太皇太后崔太后和帝后,担心陆家两姐妹犯了拧性,硬生生照着礼仪来,再三嘱咐两人不可哀毁太过,崔太后和高后还特派了女官照顾两姐妹,所以这会三人喝的水都是热姜茶,但糖是不能放了。

陆希和陆言从知道父亲死讯开始,两人就不约而同的禁了一切荤腥,两人除了偶尔吃点蔬菜外,平时几乎都是饮清粥度日的,人也变得有些呆呆的,听到声音后,两人皆愣了好一会,一言不发。可把身边的侍女看的提心吊胆,就担心两位娘子从此变傻了。

“让他乳母把他带进来。”陆言并非反应不过来,而是再等陆希发话,见陆希迟迟不语,她就忍不住了。

陆大郎也不是故意的,他做了这些事后,就后悔了,正偎依在乳母怀里中不敢探出头,向氏无奈只能抱着他去陆希和陆言所在之地,灵棚中垂了无数粗麻布布幔,陆希和陆言就跪在布幔后。见向氏是抱着陆大郎进来的,陆言脸色越发的阴沉。

陆大郎察觉道二姐冰冷的目光,更加的害怕,喏喏的躲到了乳母身上。陆言看到陆大郎的举动,越发的失望,父亲怎么会有这样的孩子!“看好大郎君。”陆言淡淡的对陆大郎的乳母向氏道,“没有第二次了。”

“唯唯。”向氏连声应了,又低声哄着大郎,“大郎,这儿凉,先喝点姜茶,回头阿媪给你喝蜂糖水好不好?”

陆大郎有些迟疑,“阿媪,我饿了。”他委屈道,他不懂为什么大家都让自己跪在这里,他们说父亲在这里,可他找了一圈,都没有看到父亲,陆大郎缩了缩身体,父亲不在也好,不然父亲又要打他了。

“这——”向氏有些迟疑。

“带他下去吃点东西吧。”陆希平淡的声音响起,她之前没说话,是在等阿劫,这会阿劫来了,就不需要大郎了。

“大娘子?”向氏惊疑不定的望着陆希,大娘子说的是真的吗?大郎真可以吃东西?

“阿姊?”陆言不解的望着陆希。

陆希并没有回应两人的话,对阿劫的乳母吩咐道:“你抱着小郎君去那里跪着,阿向把大郎带回他的小院,别再出来了。”

陆希的话,让在场除了阿劫和陆大郎外,所有人都变了脸色,陆希手指着的位置正是刚刚陆大郎跪得位置,而大家这时才看清阿劫身上穿的衣服居然和他们是一样的。阿劫按辈分是陆琉的孙辈,孙辈中唯一能给祖父服斩衰的唯有承重孙!而且陆希让大郎不要出自己的院落,什么意思?难道她连大郎庶子的身份都不承认了吗?

“阿姊,这是怎么回事?”陆言问。

“阿劫已经过继大兄名下,他为承重孙,自然应该跪在他该跪的地方。”陆希说。

“什么时候的事?”陆言追问,父亲和汝南长公主曾有个夭折的嫡长子她是知道的,但什么时候父亲把阿劫过继大兄名下了?父亲是有齐国公爵位,无论是庶子继承还是过继承重孙,都不是单单父亲或者是家族同意就够了,这个一定要阿舅同意才行。

“阿妩,你一定要在这时追根问底吗?”陆希偏头对陆言道,“现在只有自家人,他闹笑话也就算了,一会人都来了,你想让耶耶一世英名毁在他身上吗?”

陆大郎对陆希的话,似懂非懂,大姐对他,远不及二姐那么凶,可不知怎么回事,他却更怕大姐。二姐会凶他,可偶尔也会对他笑,而大姐似乎从来没看过他,哪怕现在对自己说话,大姐都没看他。

陆言也知道现在不是讨论这件事的时候,但——她转身对陆大郎说道,“你,现在立刻给我去跪着!除了哭之外,别再让我听到你发出任何声音,不然——”她抬手抬起陆大郎的下巴,“我就割了你的舌头,让你这辈子都说不了话!”

“哇——”陆大郎被陆言的话,一下子吓哭了。

陆言满意的点点头,对向氏和其他服侍的人道:“很好,就让大郎这样哭下去,越响越好,如果你们再让大郎作出什么对父亲失礼的举动,我就让你们去给父亲赔罪,知道吗?”父亲过世了,都听不到儿子的哭声,父亲走的该有多寂寞?

“唯唯。”众人吓得脸色都白了。

陆希对陆言的举动视若无睹,对阿劫的乳母吩咐道:“带着小郎君跪到那边去。”

乳母看看陆希,再看看陆言,还是决定听大娘子的,抱起小郎君跪在了灵前。

向氏白着脸看着陆言,陆言道:“还不快去!”却没提让陆大郎跪在哪里。

“他是庶,就跪在阿劫下面吧。”陆希说。

向氏见陆言不说话,呐呐的应了,赶紧带着大郎离去。

向氏刚带着大郎跪下,灵堂外就响起了一片震天的哭声。

“耶耶来了!”

“父亲来了!”

陆希和陆言不约而同的站了起来,冲到了灵堂外,果然长伯领着几个陆家的子侄抬着陆琉进来了。

棺木中,陆琉双目紧闭神色安详,除了脸色过分苍白外,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一般。

“耶耶!”陆希再也忍不住扑了上去,嚎啕大哭,“耶耶!耶耶!”耶耶,你睁开眼睛啊!你看看皎皎啊!

“阿父!”陆言也拉着棺木放声大哭,“阿父,你睁开眼睛啊!”

陆止见两人哭的几乎快断气了,连忙让几个侄媳拉开她们,但是两姐妹怎么都不肯离开,看到陆琉穿了一身淡青的蜀锦华缎软绸内衬的时候,两人哭的更伤心,这个一定是刚挖出来的时候,别人给耶耶穿上的,但耶耶最喜穿的是细麻的外衣细棉内衬了。

“阿父,阿妩给你换衣服!换衣服!”陆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伸手就要去扯陆琉的衣服,却被陆希拦住。

“阿妩,不行啊!”陆止连拉住小侄女,“现在已经不能换衣服了!”不然之前替陆琉梳洗的时候就换了,陆希也正是这个原因,才拉住陆言的。

“那珠子——珠子呢?”陆言问,她哆嗦着从荷包中掏出一颗龙眼大小的金色珍珠,“珠子…”这是陆言最爱的珍珠,也是郑启给外甥女的宝物,整个大宋找不到第二颗。

陆止难过的摇了摇头,犍为郡地震,整个郡损失惨重,若不是圣上下了死令,出动了几万大军专挖南安一处,说不定连陆琉的尸身都找不到,当初找到后,能给他换身像样点的衣服就很不错了,怎么可能再给陆琉含珠呢?

“阿父——”陆言哭的声嘶力竭,堂堂齐国公居然连含颗珠子都不行!为什么阿父会这么惨?

“皎皎,你干什么!”陆止原本的注意力都在陆止身上,压根没注意陆希,突一抬头被陆希的举动吓得魂飞魄散,这丫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居然爬上了棺木,大半个身体都快趴到陆琉身上去了,脸甚至都快贴到陆琉脸旁了。

“阿姑,我就跟耶耶说一会话,就一会会。”陆希仰着脑袋哀求的望着陆止。

“皎皎,你快下来。”郑善也被陆希的举动吓得不清,“你这样,你耶耶会不放心的。”

“我没有要怎么样,我就跟耶耶说说话。”陆希不耐烦的甩开了要拉她的人,见陆希一脸怒意,旁人哪里真去拉她?陆希对春暄吩咐道,“把我的箱子拿来!”

春暄一听陆希说的箱子,脚一软,大娘子这些天除了发呆之外,就开始查看自己的珍藏和家里的库房,捣鼓了一堆东西,难道她是要给郎君的?若是往常的大娘子,她说不定还会迟疑的问问,可这会的大娘子,她可真不敢违背,谁知道大娘子会做出什么事来?

她连忙和几个丫鬟把陆希这几天找来的东西全拿来了,前五箱全是稀世的美玉宝石。

陆希让人一箱箱的端着,“耶耶,你看这些都是我给你挑出来的,好看吧?我找了好久的,还有这些宝石玉钗佩饰。你说阿娘等你好久了,她一定在生你气。没关系,你把这些送给阿娘,阿娘就一定不会生气了。”说着她将那些玉器宝石一件件的整齐的摆放在宽敞的棺木中,认真的模样让大家哭的更凶了。

陆希摆放完那些玉件后,又趴在陆琉耳边嘀咕道:“我还给你准备了一些金锞子,我知道你最不喜欢这东西,嫌弃金子俗气,可是金子是硬通货啊。人家不是说有钱能使磨推鬼吗?你一定要把这些金子带上,让小鬼帮你找阿娘,然后让它们送你们去找祖翁大母,我特地把家里所有好看的金锞子都挑出来,你可不许嫌弃!”不然让自己阿娘耶耶两人去找祖翁,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能找到呢。

郑善听着陆希亵渎鬼神的话,差点晕过去,她摇摇欲坠的拉着陆止,“阿止,皎皎她——”她真没事吗?

“她没事。”陆止很淡定,陆希一般情况下不抽风,可抽风起来很吓人。陆止也就见过一两次而已,陆琉和高严应该见的多一点。

陆言巴眨着眼,望着阿姊的举动,对啊,她怎么没想到呢!她甩开了侍女的手,蹬蹬的爬上了棺木的另一边,从怀中掏出那颗金珠,“阿父,这颗珍珠是宝物呢!你也戴上!”说着要把放着金珠的荷包放在陆琉手边,还戒备的望着陆希。

陆希才不理会呢,再好的珍珠过上几十年就不值钱了,哪里比得上她选的宝石玉器和金子,过了几千年还是稀罕货!

“你们都给我下来!”郑启在一旁看了有一会了,这会见两人大有把元澈的棺木塞满的架势,连忙喝令两人下来。

“陛下。”众人慌忙的都跪了下来。

陆希和陆言这大半个月,都在喝粥,喝得两人全身无力行动迟缓,所以外人看来两人似乎都变呆了,两人刚刚是看到陆琉后,有了一股子劲才能做了这么多事,郑启这么一喊,两人劲就散了,又觉得身体无力了,只能缓缓的小心的爬下棺木。

郑启见两人摇摇摆摆的样子,怕她们摔下来,忙让身边的宫女去扶两人。他看到陆琉穿着的衣服的时候,眼神暗了暗,“牛静守。”

“陛下。”牛静守和几个宦官一起,将带来的官服小心的覆在了陆琉的身上。

“啊!”众人看到那官服的时候,都震惊了,那个不是三公的服饰吗?

这时一直跟随在郑启身边的元昭请出一直端着的圣旨道,“齐国公府接旨。”

所有人除了郑启外,全部跪下了,元昭也跪下读着圣旨,圣旨先是表达了皇帝对陆琉意外丧生的哀痛之情,然后再是册封陆琉为太傅。

郑启沉默的望着安详的躺在棺木中的陆琉,记起幼时乞奴一本正经的同他说,他的大兄一定可以让陆家变成十世九公的家族的人,别人家是十世九卿,他们家是十世九公!乞奴说起这句话的时候,满脸的骄傲。乞奴,这下你们家真是十世九公,你开心吗?郑启心中轻声问。

陆希对皇帝给耶耶升了什么官职,一点感觉都没有,耶耶都不在了,这些虚名有什么用?不过陆希当圣旨的最后一句话的时候,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色一下子更白了,“着陆太傅陪葬皇陵。”陪葬皇陵?她外祖翁的皇陵叫修陵,天底下没有名字的皇陵只有一个,就是当今陛下正在修葺的陵墓!耶耶不是要和阿娘葬在一起吗?为什么会这样?陆希双手不由紧紧的握住。

作者有话要说:按儒家礼仪,父母之丧是最严酷的“斩衰之丧”,所以要求非常严苛。首先饮食方面,三日内不得进食,三日后虽然恢复进食,但只许早晚喝少量稀粥,百日以后至一年以内只能加食蔬菜清水,周年以后可以吃水果,两周年以后才能在粥菜内加上调料酱醋。

在出殡以前,必须时常嚎啕大哭,有客人来拜见,就要哭。出殡之后改为早晚各嚎啕一次,周年以后可以改在室内哭,两周年以后可以只在思念时哭,但如有亲友吊祭仍然必须即时哭出来。

守孝期间的住宿要求是:出殡之前,孝子要住在室外临时搭建的茅棚里,而且该茅棚必须达到“难蔽风雨”的水准,睡时身下用草垫为席,头下用土块为枕,合衣而卧。出殡后,可以改用席子枕头,但是仍然得住茅棚。两周年以后,可以住回室内,但仍不可睡上正经的床铺。三周年后才能恢复正常睡眠条件。

最后,为了避免有些人应付了事,儒家还规定了检查的标准:服斩衰之丧的孝子,必须容貌极度憔悴精神萎靡不振,如能瘦到皮包骨头,靠人搀扶的程度,当然就更过关。若有守孝守到身体捱坏大病几年乃至一命呜呼的,就值得通报嘉奖了。

事实上,这些规矩虽然说得头头是道,但是由于过于违反人情,能够照办的人并不多。多数人即使想履行,也往往被看不过眼的亲友所劝阻——如南北朝时期的昭明太子,其母丁贵嫔死后,他的守孝之举就曾屡次被父亲梁武帝所阻。正因为守孝如此之难,所以那些能够履行得了的人都能以“守丧尽礼”而名闻乡里甚至举荐为官。

陆希的母亲萧令仪,我前文提过,葬在陆希外祖父梁景帝的修陵,一般来说公主都是葬在父亲的陵墓中的。

☆73陆琉的丧事(中)

皇帝让陆琉陪葬皇陵的举动,众人都不奇怪,今上一向对陆琉恩宠有加,这次陆琉遇难,圣上又那么不惜人力物力的把他运回来,怎么可能不让他陪葬皇陵。

陆家对这种圣旨也没有丝毫惊讶,很多族人反而都松了一口气,说起来陆家数百年以来,几乎所有的陆家家主在族地都只有一个衣冠冢,他们死后全都陪葬皇陵了,这是所有陆家人的荣耀!若是陛下没有下旨让陆琉葬入皇陵,他们才会担心,是不是陆家已经失了圣心?

“皎皎。”陆止握了握侄女的手,她是最明白侄女想法的人,“若是没有…你耶耶说不定都找不到了。”她低声劝慰侄女道。

“我知道。”陆希低着头轻声道,是啊!她的曾祖翁陪葬梁文帝皇陵她祖翁陪葬她外祖翁梁景帝皇陵她的大伯父陪葬梁武帝皇陵…她曾祖翁以前的很多陆氏家主,都没有葬在族地,而是葬在皇陵,这些都是家族的荣耀。可她阿娘怎么办?耶耶送大母入修陵的时候,还特地带她祭拜了阿娘,还说阿娘的陵墓没有封死,耶耶和阿娘是原配结发夫妻,为什么不能葬在一起?

“皎皎。”陆止用力的握着侄女的手。

陆希迅速回神,“阿姑,你放心,我没事。”对着陆止扯了扯嘴角,算是笑了笑。

得了侄女肯定的回复,陆止这才放了心,皎皎是最知道分寸的。

接下圣旨的是,陆家的六叔祖,一见陆琉灵前跪着的阿劫和大郎,暗叹一声,就自发的上前接下了圣旨。他虽是陆氏旁系,但在陆家一向德高望重,陆琉对他都很尊敬,郑启幼时还得了他不少教导,故对他的举动,无人表示异议。

郑善轻轻的推了推陆止,陆止回头,“常山呢?”郑善找了常山有好一会了,都没见她人影,不由恼了,她身为陆家主母,这会都不在算什么?

陆止一愣,她还真忘了常山这人了,难怪今天这么平静,原来少了常山,奇怪她去哪里了?她望向陆希,陆希摇了摇头,连豫章阿姑都不知道常山去哪里,她怎么可能知道?

“我回家的时候,阿母去找阿舅了。”陆言说。

找陛下?她找陛下做什么?陆止和郑善面面相觑。

陆希才懒得理会常山的踪迹呢,要她说常山不来最好,说不定耶耶还能更消停一点呢,陆希带着蒲团跪在了耶耶的棺木旁,靠着棺木,嘴里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陆止和郑善互视了一眼,压下了心底的叹息。

“豫章长公主观主。”陆家的下人略带慌张的走来,“太后来了。”

太后?陆止和郑善惊讶的对视,陛下来悼念臣子,是荣宠也是常见的,可驸马去世,太后亲至——那也太过了!不对,两人回神,太后亲至,是何等的大事?怎么可能如今默默无声呢?

果然那下人继续禀告道:“如今太后正和常山长公主在内室,太后吩咐我们不需要惊动他们人,陛下已经过去了。”

陆止想了想,走到六叔和七姑身边,分别对他们轻声说了几句,两人连连点头,陆止就招来陆希和陆言叫上侯莹,同郑善一起去拜见崔太后。

陆家从接到陆琉的死讯那天开始,全府就开始覆上了一片白色,连家中小娘子养的宠物们都戴上了孝,常山的居所也不例外,宫侍们一个个低头屏息的站在月洞门外,见四人来了,纷纷上前行礼,崔太后身边的女官上前,态度恭敬的迎她们去偏室稍候,说是太后陛下和公主正在议事。

议事来陆家议事?郑善和陆止挑眉,不过还是跟着女官往偏室走去。

众人刚走入月洞门,就听到常山含着哭意的大吼声,“你让阿澈葬在你的寝陵里,那我呢?我怎么办!”

“你是公主,自然是葬入父皇皇陵。”比起常山激动的,郑启显得十分平静。

“阿母,你看阿兄——”常山哭喊着叫着崔太后,“你看他!分明就是想让我死了也是孤零零的走!”

“阿宝!”崔太后打断了常山的话,“你怎么能说这个话!”崔太后声音微微颤抖,“你是在戳我的心窝子吗?”崔太后年纪大了,最听不得就是“死”字,尤其是爱女提及的,“元澈已经出事了,你再胡闹,你让阿薇和阿妩怎么办?”

常山哽咽道:“可以你看阿兄!他凭什么不让元澈葬到父皇的陵中?我和元澈是夫妻,难道不应该在一起吗?”

“育郎——”

崔太后刚喊了一声郑启的小名,就被郑启打断,“你要是嫌寂寞,我可以给你在侯家修墓。”

“谁和那淹死鬼是夫妻!”常山一下子暴跳了起来,“当初若不是为了阿父和你,我何至于要嫁给侯达那死鬼?郑启你别以为阿父把你记在陆家那个女人的名下,你就是嫡子了!你也别以为,你对郑善那么好,她就会真心把你当弟弟了!我告诉你,阿娘才是你亲生娘,你跟我一样,都是庶出!不然陆家干嘛不再嫁个女儿给你!”

常山的话,旁人还不觉什么,侯莹却一下子白了脸,身体无力的倒退了几步,靠在了乳母怀中,整个人仿佛一下子失了魂一般。

陆言忙去拉侯莹,却发觉她双手冰凉,她刚想张口喊阿姊,但又不敢大声说话。侯莹呆了半晌,看着妹妹满脸泪水焦急的望着自己,她想对阿妩笑,却连嘴角都抬不起来,她蓦地推开了乳母,跌跌撞撞的跑出了。

陆言焦急刚想的追出去,但——

“啪!”常山的话音未落,就响起了一声响亮的巴掌声。

“你打我!”常山颤抖的声音传来,“你又打我!阿母,你看阿兄,他又打我!”

“朕打你又如何?”郑启过分温和的声音,让所有听到的人身上都泛起了一阵阵的寒意。牛静守不动声色的把自己的身影往角落里更缩了缩,除了常山长公主,还有谁能让皇帝亲自动手打?换了别人,恐怕坟头的草都比人高了。

陆言下意识的停下了脚步,心中一凛,阿母怎么能这样?就算普通人家,都没有妹妹能这么冒犯兄长的,更别说阿舅可是皇帝啊!陆言不敢动了,心中暗忖,若是阿舅真要罚阿母,她就是拼了命,也要去求阿舅!

院中伺候的下人一个个都快站不住了,只怕这件风波后,他们全都没命了。

“宝明!”崔太后气得直捶女儿,“有你这么和阿兄说话的吗?长兄如父,你看你现在成什么样子?你阿兄对你还不够好吗?再说你阿兄也是为了元澈和阿妩好!这样的话,元澈就算走了,也没人敢看清阿妩了!”

“有阿母有阿兄有我,谁敢看轻阿妩?你们当我不知道,你就是给陆希那孽种在撑腰!你是怕她嫁到高家受委屈,才特地让那个从哪里来的野种当了阿澈的承重孙吧?”常山新仇旧恨爆发,她养了这么多年的大郎,哪里不好?凭什么不能继承齐国公爵位?凭什么要让给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野种!“若不是那个陆希那孽种,元澈怎么会死!她克死了她娘不算,还来害元澈!简直就是六亲灭绝的天煞孤星!哈哈!果然活该配那个五毒俱全的鬼子!”

常山的话,仿佛一击重拳,狠狠的击在陆希的心头,疼的陆希弯下了腰,大口的吸气着,耳边不断传来无数人的说话声,陆希捂住了耳朵,她不听!她不听!她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呢!都是封建迷信!她才不信呢!耶耶和阿娘都说过,皎皎是他们的宝贝,是他们的稀世美玉!她才不是什么天煞孤星呢!阿兄也不是什么鬼子,那是她愚昧,完全不懂医学常识!耶耶就知道!

“皎皎!”郑善想拉陆希,却不想被陆希甩开手,眼睁睁的看着陆希往外面跑去。

陆止拉住了郑善,对着她摇了摇头,又示意下人赶紧跟着陆希。皎皎这时需要的是一个人安静,而不是旁人的安慰,陆止相信她肯定能想开的,阿善这会过去,只会让皎皎提起精神来安慰阿善。

郑善的惊呼声,让房内的人察觉到了众人的到来,崔太后推开房门,就见陆言满脸泪水摇摇欲坠的站在院内,“阿妩!”崔太后望了一圈,不见了侯莹和陆希,心顿时沉到了谷底。

郑善也不顾郑启和崔太后会怎么想,指着常山愤恨的骂道,“你这个恶妇!天底下怎么有你这么恶毒愚蠢的人!”

“郑善你——”常山以前很怕郑善,因为郑善是高高在上备受父亲宠爱的嫡长女,可如今给郑善撑腰的父皇死了她的母亲才是太后她大哥才是皇帝,她有什么好怕郑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