蕙罗道:“关于香药巾栉的就是这些了。”

郑滢道:“不仅香药巾栉,其他有异于常的言行,不妨也说说。”

蕙罗不语,郑滢凝视她,进一步说明:“例如,元符皇后日前教导宫人如何引人注意之类。”

蕙罗讶然抬首看郑滢。这事她完全没跟其他人提过,却不知郑滢如何得知。

郑滢看出她的疑问,淡淡一笑:“你不说别人也会说,但若从你口中说出,自是不同。”

蕙罗大概明白她的意思了。那日刘清菁说话时,在场的宫人有好几名,难保有不被收买的,不过郑滢更想让自己做她眼线。

思量片刻,蕙罗答道:“若事关香药巾栉,我必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因为这是我的职责。但若其他不相干之事,尤其是涉及元符皇后*之事,请恕我不能禀奏。因为如今我既为她掌巾栉,她便等于是我的半个主人,为人侍者岂有议论传播主人私事之理?与此同理,若元符皇后向我打听司饰姐姐的私事,我也绝不会告诉她。我意如此,姐姐若觉无礼,还望姐姐原宥。”

郑滢不怒不恼,但对蕙罗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自然知道。先帝在世时,你一心一意服侍他,不曾有二心,而今对元符皇后也欲如此。你说她是你的主人,设若她和先帝同列,你又会首先忠于谁?”

蕙罗不清楚郑滢此问何意,暂时没回答。郑滢也未追问,转身去书架上找出一册书,翻开一页递至蕙罗面前。

蕙罗见那是一本花蕊夫人宫词,郑滢翻开的那页所录词曰:“窗窗户户院相当,总有珠帘玳瑁床。虽道君王不来宿,帐中长是炷衙香。”

她注视着最后一句,迅速想起了上巳节赵佶和刘清菁的问答:

“先前嫂嫂挑的香炉,如今用得可好?”

“甚好,整日炷着衙香。”

蕙罗久久难言,最后问郑滢:“太后知道此事么?”

郑滢道:“衙香之事或不知,但元符皇后此前阁中妄语,她听说了。”

“真是岂有此理!”太后怒对郑滢道,“先帝尸骨未寒,她一个孀妇,就在阁中和宫人笑论情爱之事,体统何在?天家颜面都被她丢尽了!”

郑滢道:“或许元符皇后并非此意,宫人误传,亦未可知。”

“她是会说出这种话,做出这种事的人。”太后道,“老身真想请先帝起来看看,婢作夫人,以妾为妻,就是这后果。”

郑滢垂目不语。

太后回想往事,叹道:“当年太皇太后和我,为先帝的婚事真是操碎了心。起初有人建议,立英宗二公主驸马都尉王诜的女儿为皇后,可是这女儿并非公主所生,太皇太后不乐意。然后,太皇太后看中了狄谘的女儿,狄青的孙女,这姑娘才德兼备,可惜又是庶出,过房给正室的。太皇太后问大臣意见,有人说,议婚要按《礼经·问名篇》问名,按理,女家要答:‘臣女,夫妇所生。’再提外氏官讳,却不知问到狄氏,该如何回答。狄氏因此未入选。最后我们索性选上百世家女入宫,反复挑选,才挑出了孟氏…”

郑滢微笑道:“瑶华宫娘娘是眉州防御使孟元的孙女,她的母亲是英宗朝龙图阁直学士王广渊之女,本出士族,确是好人家女儿。”

“岂止出身,”太后又道,“孟氏初聘时,我们曾教她妇礼,以至倒行侧行之类细节,都是我亲自指导的,所以容止端方,岂是元符可比?可惜先帝以妾抑妻,最终还是把她废了。当初先帝要立刘氏,群臣劝阻,他一意孤行,如今可好,他倒是撒手离去了,却把这样一个张狂贱人留在宫中现眼。”

郑滢不接此话,但含笑道:“说起瑶华宫,最近京中倒流传着一件趣事:有一个买环饼的小贩常在瑶华宫门前叫卖:‘亏便亏我呀,亏的便是我呀…’意思是他的饼卖得便宜了,自己吃亏。天天如此,开封府怕他惊扰瑶华宫,就把他抓起来杖责一百。后来此人还是去瑶华宫门前卖饼,不过见有人来,便改了口说:‘我只是在此歇歇,稍后便走。’”

“只是在此歇歇,稍后便走…”太后沉吟,微微颔首,若有所思。

第53章 初吻

又一日,太后命尚宫将郑滢受封郡君的消息遍传六宫,王湲忧恨不已,欲找赵佶,却被人拦住,告诉她太后不许她再接近官家。夜间王湲辗转反侧难成眠,一闭眼就仿佛看见赵佶和郑滢如何颠鸾倒凤,心如刀绞之余想起偷欢那日的事,不由顿悟,明白必是孙小鸾告密所致,于是愤然起身,去圣瑞宫找正在薰衣的孙小鸾。

孙小鸾一见她即知来意,却还有心揶揄:“长夜漫漫,王姐姐怎么无心睡眠?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欲找我聊聊?”

王湲怒道:“我且问你,上巳节那天,是不是你去找太后说我和官家去了迩英阁?”

“姐姐可别赖我,”孙小鸾一壁徐徐展开衣裳铺在薰笼上一壁说,“那日姐姐独承恩宠,如此风光,喜形于色,宫中多少人都看见了。姐姐往迩英阁又走得那么坦荡,要人不知也难呀,怎的姐姐偏偏说是我找的太后?”

王湲道:“那日宫中人大多在瑶津池边玩耍,我们一路上并不见多少人,纵有,官家身边有内人随侍也不是稀罕事,也不会有人疑心,特意向太后报讯。分明是你见我不许你去迩英阁,便存心报复。”

孙小鸾一哂:“姐姐往迩英阁,难道不是和官家切磋音律么?我就算向太后报讯,太后过来看见,多半也是夸赞姐姐你多才多艺呀,怎么就成报复了?”

王湲一时语塞。孙小鸾见状愈发得意,故意大睁双眼凑到王湲面前:“姐姐,莫不是太后说你什么了?你做什么了被她说?难道在官家跟前歌没唱好?”

王湲怒不可遏,一耳光扇到孙小鸾脸上,犹不解气,一脚踹向薰笼,薰笼翻覆,衣衫委地,里面的香炉应声而倒,香药、炭火、香灰、水盘狼藉一地。

“你自己做了没脸的事到这里撒什么泼?”孙小鸾又气又急,捂着脸怒斥:“这是太妃的衣裳!”

王湲不管不顾,愤然离去。

孙小鸾拾起衣裳一看,见上面已经沾染了尘土香灰及水渍,不禁暗暗叫苦,心想再洗恐怕来不及烘干,明晨不能送到太妃寝阁,不如去问问太妃阁中人是否还有备用的衣裳,遂立即出门,找人去了。

此夜的朱太妃正在附近赵似的书斋,独自与儿子密谈:“我刚得到消息,太后和十哥决定让梁从政出任山陵修奉钤辖,要前往西京去了。”

赵似道:“这也是意料中事。姐姐这边的人一个个都被调离京城了,梁从政原是你阁中旧人,如今任都知,又领着一队亲兵拱卫宫城,他们岂会放心,迟早也会让他离京。”

“但是他去西京也是好事,”太妃靠近赵似,压低声音道,“正好可与督造山陵的章相公会合。还有蔡左丞,他门生遍天下,我先设法与他夫人筹谋筹谋,联络好各地门生。待灵驾发引,你作为先帝亲弟,必然要从灵驾西行送葬,我再让身边的蓝从熙一起随你去,届时与章相公、梁从政、蔡左丞及其门生会合,共谋大计。”

赵似蹙了蹙眉:“你这是要造反?”

“什么造反!”太妃怒道,“这皇位本来就应该是你的,硬生生被十哥夺了去,你若不夺回来,怎么对得起先帝和姐姐!”

赵似道:“且不说皇位的事,单论你这计策。如今兵权掌握在枢密使曾布手中,既便章相公和蔡左丞通过门生能调动部分兵马,也属散兵游勇,能否短期内聚集到西京尚存疑。何况我若从灵驾西行,十哥必然会派重兵监视我,我又如何能与章相公等人筹谋?”

朱太妃咬牙道:“如此,你到了西京便设法摆脱十哥的人逃到别处,我们另约章相公、蔡左丞和梁从政在安全的地方见面,最好是他们门生管辖之地,便可据此谋划大计。届时把太后及十哥假传圣旨篡夺皇位的事公诸于众,必然有人会跟随你,你召集羽翼,再反攻东京。”

“不妥。”赵似反对,“如今大宋敌酋环伺,一群蛮夷虎视眈眈。帝位更迭之际他们本就有伺机进犯之意,若此刻再起内乱,敌酋趁机入侵,我们就会面临灭国之灾,若无家国,争这皇位何用?何况…”他着意看看母亲,目光黯然,“就算你那计策可行,我能跑出去,你却是跑不了的。你不能从灵驾西行,我若与十哥为敌,你不就成了他刀俎上的鱼肉?”

“你不用管我!”太妃紧抓住赵似双臂,热烈地盯着他道,“只要你能夺回皇位,当上皇帝,姐姐死十遍都没关系。你且去做你的大事,异日凯旋归来,追封姐姐为皇太后,废掉向氏,让姐姐与神宗合葬永裕陵,姐姐就含笑九泉了。”

“这才是你真实目的?”赵似冷冷地拂开她的手,“你口口声声说是为我筹谋大计,为我作牺牲,其实不过是以我为工具,去获取你想要的权位。我真不明白,一个皇太后的虚衔就值得你命都不要了的去争?”

朱太妃怒道:“你这孽障都十八岁了还不懂事!我和你一生就亏在嫡庶之别上。老娘这辈子就这样了,如今愿意拼了命为你谋划,你还不领情,说我把你当工具!”

“你自觉为我好,为我谋划,却有没有想过我到底想要的是什么,我的愿望是什么?”赵似反问。

朱太妃愣了愣,道:“你的愿望,不也是当皇帝么?”

赵似摇摇头:“那只是你的愿望。从小到大,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给我安排的,从来不会问我是否喜欢,是否需要,想当然地认为你想要的就是我想要的,只把我当作依附于你的工具,你想利用了就拿出来使使,不用了就把我摆放到你想摆放的位置,却未想过,我也是有自己的头脑和意愿的,更没想过,为我安排事务之前先问问我要不要这样。”

朱太妃无言以对,须臾,才又含怒问:“那你且说说,你到底想要什么?”

“现在,只想要你闭嘴。”赵似道,“我不会照你说的去做。”

旋即拂袖而去。

朱太妃呆立良久,方缓步出去,心情郁结,但觉前途茫茫,一时亦不知该去往哪里。最后信步走到孙小鸾薰衣的耳房外,见其中灯烛通明,却不见人影,而满地狼藉,遂入内细看,竟发现自己衣裳落于地上,多有污迹。

太妃拾衣入怀,忽然悲从心起,暗忖先帝驾崩,自己大势已去,每况愈下,连下人们都跟红顶白,给自己薰件衣裳都如此轻慢。再看衣裳便如同看见委顿于太后足下的自己,满怀愤懑,无从消遣,偏偏此时有风吹入,地上的香炉炭饼随之亮了亮,太妃心念一动,便把衣裳覆了上去。少顷,炭火点燃衣裳,火焰开始蔓延。

太妃带着冷淡笑容提起衣裳,旋转挥舞,那火苗舔舐周围帷幔,迅速燃烧起来。

蕙罗睡至半夜,忽然被香积推醒,迷糊间但听屋外人声喧哗,却不知发生何事。

“走水了!”香积告诉她,“看样子是从圣瑞宫十二大王书斋的方向烧起来的。”

蕙罗一惊,迅速起身,匆匆穿好衣裳,也不及绾发便朝圣瑞宫跑去。

跑到圣瑞宫,只见火势盛大,包括薰衣耳房在内的一排殿庑和赵似的书斋已烧成一片,内臣们不断提水灭火,火仍无熄灭的趋势。

蕙罗站在书斋前惶然四顾,并不见赵似,抓住一个小黄门问:“十二大王呢?”

小黄门说:“适才十二大王以为太妃在书斋里,冲进去找太妃,一直没出来。太妃倒是在那边耳房外找到了…”

蕙罗脑中轰然作响,下意识地向书斋跑了几步,被两位救火的内臣拉住了。

面前烈焰翻腾,热浪扑面,蕙罗几欲窒息,身体一晃,跪倒于地。想起与赵似往日种种,不由悲恸莫名,泪水奔涌而出。

“十二大王!”她哭泣着朝火中喊道,“快出来!你不是要出宫么?还在里面做什么?”

烈火熊熊,并无人应。

蕙罗继续悲泣道:“你快出来!离开皇城,造一艘大船,在大海里航行,想停就停,想走就走…这不是你的愿望么?你不是要去海上么?快从火里出来…”

有人过来想拉开她,蕙罗摆手甩脱,扑倒在地,依然面对火海一声声唤十二大王,泪如泉涌,反复述说着他的心愿。

这时有一人从书斋后绕出来,缓缓走到她面前,把她拉了起来。

蕙罗惊喜地发现来者正是赵似,衣衫和面上尽是烟火的痕迹,好在似无伤痕。

他冷眼看她,斥道:“你傻不傻啊,这时候跑到这里哭,明天就上邸报了。”

她抹着哭得稀里哗啦的脸,犹带泣音地应道:“你才傻呢,都不知道,上次你带我游汴京,就已经上过邸报了。”

他有一瞬的沉默,然后左手猛然揽她腰,右手招回她飘散于风中的长发,盯牢她:“那就再上一次吧!”

于是,在猎猎焰舞、火光万丈的背景下,他低首,狠狠地朝她惊愕之下半张着的嘴吻去。

第54章 密议

大火烧毁了圣瑞宫一排殿庑,因风势原因,有朝福宁殿方向蔓延的趋势。赵佶闻讯披衣而起,匆匆避往内东门小殿,太后亦相继过来。翌日宫门一开,几位宰执当即入内东门小殿问安。

赵佶先对宰执道:“适才有人来报,说火已经扑灭。昨夜是从圣瑞宫薰衣耳房烧起,薰衣内人孙小鸾用炭不慎所致。”

宰执皆称应严惩孙小鸾,或令大理寺制狱深究,独曾布不语。

太后见状,令其余宰执退下,再含怒对曾布道:“宫中火禁一向甚严,火却从圣瑞宫烧起,借风势往福宁殿引,不知其中有无玄机。”

曾布上前,躬身问道:“臣请问,如今圣瑞宫是何情形?”

太后道:“说是人恍恍惚惚的,老身派太医给她诊治去了。”

曾布称善,道:“宫中火禁固不可不严,但若属小人无知之过,圣瑞宫必不容她,太后与陛下不便因此追究圣瑞宫罪责,更当好言安慰,不使其忧恐,如此处置方为善也。”

太后不满道:“先帝之时,曾有内人不慎碰倒灯烛,烧及笤帚,立即就用湿毡毯扑灭了,即便这样,这个内人还被处斩了呢,内人以上主事者,无不受罚。昨夜如此大火,怎不深究?”

曾布道:“皇帝初政,小人不悦者多,或正伺机筹谋。而皇帝践祚以来,孝慈仁爱,政事皆合人心,无可指摘。此时若因此事制狱圣瑞宫,恐内外骇异,物议喧哗,乃至有所异动,太后不可不防。”

太后沉吟不语。赵佶随即道:“朕意与曾枢相略同。昨日放火者决杖、配嫁车营务罢,圣瑞宫暂不追究。”

太后却不同意:“皇帝性宽,但若今日宽贷,小人不知畏惧,异日又破火禁,后果不堪设想。孙小鸾必须处斩。”

曾布欠身道:“火禁不可不严,理当如此。何况此番火势甚大,孙内人所犯之罪,虽凌迟亦不为过。”

太后见赵佶并不反对,又道:“再者,圣瑞宫中人太多,有职事的便有二百余人,每一个有职事的人手下又有三五个私身,人多事杂,反而易生祸端,就此通查一遍,肃清宫禁,凡曾有过失者一律逐出。”

曾布与赵佶均无异议。太后见状起身:“这闹腾了一夜,我也头晕目眩,先回宫了。其余诸事,你们自行商议罢。”

殿中内侍亦随太后退出,赵佶身边侍者侍立于门外,曾布见状,上前密语赵佶:“如今宫廷内外大事均由太后处分,外间议论纷纷,说陛下乃成年长君,又将生子,皇太后只待弄孙即可,万无垂帘之理。”

赵佶凝视曾布,见他眼神坚定毫无闪烁之意,一脸诚挚,方缓缓叹气:“当初是朕请太后垂帘的,帝位更迭,人心惶惶,须有她主持才好。后来她也降下手诏,说将于先帝升祔太庙后还政,算起来也只有两三月了。”

曾布道:“论事理,固然如此,手诏又已颁告天下,理应不可改。然而万事皆有可虑之处。当年太皇太后有圣德,亦非贪恋政事之人,但终身未还政予先帝,皆因左右有人唆使。太后如今垂帘,殿中近侍多有气焰盛过陛下左右之人,一旦还政,那些人岂不冷落?万一此辈妄生意见,太后受其挑拨,陛下则难处之,务必防患于未然。”

“枢相所言固然有理,”赵佶道,“但太后有主见,不会信此辈妄言,必不至此。”

曾布欠身,仍劝道:“虽然如此,但陛下不可不察。”

赵佶沉吟,而此时有内臣入内,进呈进奏院稿件,赵佶逐字看,忽然勃然大怒,将稿件重重一抛,连同岸上文具什物一并推落于地。

曾布拾起细看,见上面记载了宫中大火之事,并司饰内人沈氏于圣瑞宫泣拜,蔡王“亲狎抚慰”等等。

“兄弟间事,朕本不欲尽言,”赵佶怒对曾布道,“但蔡王行事尤不循理,颇有污秽事,太后一向深恶痛绝,而朕念其年幼,不忍苛责,每每在太后跟前帮他说话。如今他倒愈发孟浪,做亲王却频频与六尚内人来往,且当众做出这等丑事,如此不矜细行,朕甚是痛心!”

曾布将稿件奉还至赵佶面前,伏首再拜,徐徐道:“臣恭喜陛下,蔡王行事如此,实乃万幸。”

赵佶目含疑问看他,曾布解释:“章惇等人曾议立蔡王,设若蔡王聪明,洁身自爱,处处恭顺谦和,世人必称其为贤王。异日若陛下施政处事稍有差,而蔡王素有贤名,人心向背,就难估测了,长此以往,必成大患。而今蔡王乖张好色,有秽乱宫闱之嫌,岂不证实了章惇等鼠目寸光,而陛下践祚,才是家国之幸。”

赵佶细思其言,颇觉有理,遂展颜笑道:“多谢枢相提醒。那这邸报,便公诸于众了?”

曾布摇头:“不妥,涉及蔡王一段陛下可命人删去,不宜在邸报上发布,如此,更彰显陛下爱护幼弟之心。若蔡王行径由宫人传至宫外,私下流传,知道的人亦不少,而陛下置身事外,也可令旁人无迹可寻。”

赵佶颔首:“甚好,就按枢相所说处理。”

曾布又道:“提及蔡王,倒是有一事迫在眉睫。灵驾西行之时,按礼诸王皆从行,圣瑞宫一派的梁从政、蓝从熙等辈也会同往。此去往来近月余,而山陵使章惇一向麄疏暴率,语言举措也是不循常理,目前虽无妄动,但若在山陵与蔡王等人交通筹谋,一则后患无穷,二则,即便他们不能成事,交通言语为朝廷所知,陛下势必须公然惩处,如此陛下兄弟之间,未免伤恩,不可不虑。”

赵佶叹道:“太后也担心此事,正与朕商议,近日要差一两位心腹内臣去梁从政那里,监察其所为。”

曾布道:“今日陛下对蔡王尤当留意防检,勿使其陷于有过之地。”

赵佶应道:“这倒无须多虑,对蔡王朕自然更会遣人防察。但当务之急,是下令勿让蔡王西行。”

曾布欠身道:“圣虑高明,非臣所及。但诸王皆从,惟独不令蔡王西行,又露了痕迹。定王年龄比蔡王小,不如就以他两人年少,为免奔波之苦为由,令其免行。”

定王即十三哥赵偲,如今十六岁,徙封定王。

赵佶闻言甚喜:“如此甚善。他们两人皆未出居外第,这个理由倒是说得通。”

与曾布议事毕,赵佶回到福宁殿。少顷,内臣通报说蔡王求见,赵佶遂让赵似入内,屏退宫人后,笑对赵似道:“才欲让人请你过来呢,有事要与你说,果然兄弟连心,你这便来了。”

赵似朝他施礼,然后平身,淡淡道:“陛下但请宽心,臣不会从灵驾西行。”

赵佶的笑容便僵了僵,须臾才道:“朕是想跟你说,此去山陵,路途遥远,往返近一月,你和十三哥年纪小,就不必奔波了,留在宫中好生读书,也可慰皇兄在天之灵。”

赵似默默听了,道:“十一哥只比臣大三月,却让他去,这理由稍显不充分。但臣还可上表,称为侍母疾,臣自请免西行。”

赵佶冷了目色:“那你求见朕,是想说什么?”

“有两件事,”赵似道,“一是放过我母亲。现在太后的人以诊治为名,将她禁足于寝阁,连我都不能进去。而且昨夜大火,太后恐怕不会不予追究,若她有制狱之意,还望陛下施恩保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