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当初认识祁子瞻,完全不知道他跟江城的祁家菜有什么联系。

那时两人都是刚刚出国留学的学生,恰好在同所学校的同一个专业,顺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舒渔在国外朋友不多,之所以跟祁子瞻迅速成为好友,大概是因为这家伙实在是个很有亲和力的男孩,并且两人志同道合,是吃货之路的盟友。

唔!再加上胖子都比较有亲和力。

没错,两人刚认识时,祁子瞻还是个两百多斤的大胖子,而且还是个会做菜的胖子。

胖子都是潜力股这话果然不假。在随后的三年多,祁子瞻同学以每年三十斤的递减速度,变成了如今英俊帅气的型男。

认识两人的朋友都说舒渔太有眼光,在祁子瞻是胖子的时候就先占了位子。

舒渔表示很冤枉,她跟祁子瞻做朋友时,从来没想过他会减肥,更没想过减肥后会是大帅哥。

实际上,对她来说,型男祁子瞻和当初那个亲和力十足的胖子,并没有什么不同。当她面对瘦下来的祁子瞻,起初也没有其他想法。

直到有一天,她无意翻到他的两张对比照,笑着问他:“你怎么会想到减肥的?”

祁子瞻像是随口笑着答道:“因为我不想你的男朋友是个死胖子啊!”

舒渔半响才反应过来他话中的意思。

对于祁子瞻为她减肥变型男这件事,舒渔表示十分感动,然后就拒绝了他的表白。

在被她十动然拒之后,祁帅哥并没有气馁。随后的半年,他还是继续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在她身边,隔三差五再表白一下。

直到两个月前舒渔决定回国,祁子瞻再次表白。

鬼使神差之下,她竟然答应了他。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答应他,答应跟一个没有让自己心动的男人交往,想来想去,大约就是近乡情怯。

她害怕当年那种孤独感,所以需要抓住一根浮木,才敢回来。

何况人总是要走向下一个阶段的,恋爱结婚生子,大概都是水到渠成的事。而祁子瞻对她来说,再理想不过。

没有火花四射的激情碰撞,但有相处多年的默契和妥帖,他对她的认真,瞎子都能感觉得到。

就算这样的决定草率而不负责任,但她觉得这是她人生岔路口中最让她安心的选择。

唯一让她没料到是,祁子瞻原来是祁家的人。

当初在国外,两个人都没打过工,还对寻找美食乐此不疲,且不吝花钱,再加上祁子瞻被养得那么胖,想必是家境不错。

至于他能将一袋普通的挂面做成美味佳肴,只当他是爱吃爱做而已。

可哪知岂止是不错,简直就是大富之家。

江城的祁家也就是祁家菜的拥有者。

祁家菜是国内餐饮排名前五的品牌,传承上百年的老字号。创始人祁英年是清末宫廷御厨,后来出宫后回到江城开了一家宫廷菜的酒楼,名声大振。

在随后的一百多年,经历战乱饥荒十年动荡,直到现任传承人,也就是祁子瞻的爷爷祁宴之在八十年代重整祖业,三十多年下来,祁家菜已经开了五十多家酒楼,甚至已经开在了国外。

祁家菜跟餐饮业那些后起之秀不同,它是一种文化的传承,甚至是这座城市的招牌。

虽然祁子瞻当初说起家里的时候,十分轻描淡写,但舒渔还是很震惊。

她从小生活优越,倒是对祁家的财力没什么兴趣,而是想到他们家的菜。

祁家菜啊!岂不是每天吃的都是皇帝的待遇。

她想起祁子瞻以前的体型,难怪被养得那么胖。

两人坐上了车,舒渔想了想问:“你看看我有没有漏掉礼物?你爷爷的,叔叔阿姨的,你伯伯婶婶和你堂哥的。”

祁家不算复杂,祁老爷子只有两个儿子两个孙子。

两房虽然早已经分家,不过因为老爷子健在,过年过节都会在一起。

但再简单也是大富之家,三代同堂,舒渔第一次上门,难免怕出纰漏。

祁子瞻听罢点点头:“没错。”他顿了顿,又想起什么似地哦了一声,“对了,还漏了个表哥。”

“表哥?”舒渔不解,“你不是说你爷爷只有两个儿子,你只有一个伯父么?”

祁子瞻嘻嘻笑:“其实我还有个姑姑,不过一直在外面,前几年又过世了。我这个表哥去年才被爷爷接回家,我也才见过他几面。他如今是祁家菜董事长助理,也就是我爷爷的助理,我爷爷特别喜欢他。那个……既然你都买了礼品,若是就差了他一个,可能不是太好。”

舒渔笑着敲了他一下:“还不是都怪你,没跟我说清楚。”

祁子瞻呵呵笑:“我跟这个表哥总共就见了几次,这不是忘了么?”

两人只得又去商场打了一路,买了一瓶跟送祁子瞻堂兄一模一样的洋酒。

买完之后,祁子瞻笑着道:“其实我都不知道表哥喝不喝酒!”

舒渔摊摊手不以为意,反正就是礼节而已。

祁家是在郊区的旧宅过年。

说是旧宅,其实是一处古色古香的别墅,距离市区两个小时的车程。

两人抵达,正赶上中午。

因为隔日就是大年三十,祁家的人都已经提前来到了别墅。

祁老爷子只有两个孙子,祁子瞻又是小的那个,在家中很受宠。见他带回女朋友,大家对舒渔都很热情。

祁子瞻父母看着很随和,没有想象中那种大富之家的傲慢。

舒渔稍稍松了口气。

祁老爷子今年已经快八十岁,满头鹤发,但身体健朗,精神矍铄。看到舒渔就拉着她问东问西,看起来十分和蔼可亲。

舒渔给他的礼品是两盒西洋参,但立刻就收到了一个大红包见面礼。

坐在沙发上,舒渔笑着和众人寒暄了一会儿,便到了午饭开饭时间。

她跟着众人来到餐厅,其实嘴巴里的馋虫早已经蠢蠢欲动。

她在祁家菜的酒楼吃过饭,因着是始于宫廷菜,讲究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菜色精致,摆盘讲究,跟家常菜全然不同,总归完全能称得上一门艺术。

即使舒渔更喜欢火锅这类粗糙一点的美食,但也不得不承认祁家菜经久不衰很有他的道理。

虽然不是过年的团圆饭家宴,但这顿午餐也十分丰富。

长长的餐桌,摆了二十多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比不上满汉全席,却也足以称得上丰盛。

祁老爷子笑道:“小舒,今天咱们就随便吃点,明晚团圆饭,咱们再上正宗的祁家家宴菜。”

舒渔看着一桌子菜,笑呵呵道:“祁爷爷太客气,我真是太有口福了。”

众人落座,坐在正位的祁老爷子随口问管家:“暮云呢?赶不上一起吃午饭么?”

舒渔听到这两个字,微微一怔。

暮云?还是牧云?还是木云?

她赶紧摆摆头,把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念头打消掉。

管家回道:“他说晚点回来,明天各家酒楼的年夜饭,还要再安排一下,免得到时候出什么状况。”

祁老爷子笑着点点头:“真是难为他了。”

舒渔知道祁老爷子口中的暮云是他那位外孙。

夜遇

祁子瞻说得没错,祁老爷子对那位没赶回来吃午餐的外孙,十分喜爱。

一顿饭下来,话题总是说着说着就提到他,语气尽是赞赏和喜爱。

舒渔想虽然不是自己认识的那个暮云,但那也应该是个让人喜欢的男孩。

然而在座的几个祁家人,好像并不以为然。尤其是祁子瞻的堂兄祁梵正,每次听到爷爷说起表哥,嘴角都会露出那么一点点不以为然的讥诮笑意。

祁子瞻的父亲祁黍和伯父祁粟,偶尔也笑得讪讪。

然而祁老爷子是祁家的掌权者,就算这些人不认同,也没有人会对他的话有任何异议。

舒渔是个心思还算细腻的女人,很快就隐约发觉,祁家虽然看起来简单,但是并没有表面上那样和睦,餐桌上的风云暗涌,只要稍稍留意,就能感觉得到。

等到午餐结束,祁子瞻立刻将她拉着去了二楼的房间。

“我知道你刚刚吃饭的时候看出来了。”

舒渔坐在沙发上,看向他咦了一声:“看出什么?”

“看出我们家和我伯父家有点问题啊!不过你放心,这些问题跟我没什么关系,就算你嫁给我,也不用管这些。”

这都哪里跟哪里啊!

舒渔笑:“是不是祁家菜继承人的事?”

祁子瞻有点无奈地点头:“你也看到了,我爷爷快八十岁了,一直都没真正退休,就是还没决定下来,将祁家菜的招牌传给谁!”

祁家就算是是简单的家族,那也是豪门,自然是会牵扯到争产的事。

关于祁家菜,舒渔也听说过一些。

祁宴之是第三代传人,本来按理是在两个儿子中挑选继承人。但是两个儿子没有一个让他满意,所以一直没确定接班人。

作为祁家菜的传人,要挑起祁家菜的大梁,在如今这个时代,首要当然是懂得餐饮的经营。但除了经营,还有一个必备的能力,那就是继承祁家菜传统手艺。

因为是城中名门,舒渔自己又是个吃货。她听说过,祁老爷子的两个儿子,在厨艺这方面没什么天赋,以至于老爷子一直没决定传给谁。

眼见着老爷子年纪越来越大,两房恐怕也就越来越按捺不住。

舒渔笑着随口问:“如果祁爷爷传给你爸爸,那你不就是第五代继承人了?”

祁子瞻挥挥手轻笑一声:“我爷爷现在根本就不打算传给我爸和伯父。”

“啊?”舒渔不解。

祁子瞻继续道:“我爸和伯父两个连刀工都没过关,我爷爷对他们都不满意。估摸着直接传给孙子辈吧!”

舒渔道:“孙子辈?那不就是你和你堂哥吗?”

祁子瞻耸耸肩,一脸无所谓道:“我对自己当祁家菜的传人一点兴趣都没有。五十多家店要操心,还不如当个自由人来得快活!”

祁子瞻就是个随遇而安的性子,他这样说,舒渔完全不足为奇。

身为祁家的子孙,其实不用继承,也能靠着一点股份分红,过得衣食无忧。

舒渔想到什么似地问:“我看你爷爷很喜欢你表哥,怎么不传给他?难不成是因为他是外孙?”

祁子瞻笑:“那倒不是,我表哥如今也姓祁呢!说起来爷爷当年还打算传给我姑姑的,可惜姑姑她跟个小厨子私奔,一直生活在外地,没让表哥接触祁家菜。爷爷再喜欢他,也不可能把祁家菜招牌传给他。”

舒渔本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他对自己说这么多,也有些不好意思再继续这个话题,不然弄得好像自己很八卦人家家事一般。

祁子瞻见她沉默,蹲在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我们家比普通家庭稍微复杂那么一丢丢,但是我保证,你嫁给我,绝对不会让你有任何困扰。”

舒渔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失笑出声,手指在他额头一推:“就这么点小事,我根本没放在心上,你紧张什么?”

祁子瞻笑道:“对我来说,你所有的小事情都是我的大事情。”

毕竟是做了几年好友,乍一听到这种肉麻的情话,舒渔还是浑身起鸡皮疙瘩,只能有干笑掩饰不自在。

祁子瞻目光灼灼看着她,忽然起身将她压倒在沙发背上作势要吻她。

两人从来没有过这种亲密。

舒渔一直觉得这种事不过是水到渠成,哪知祁子瞻的唇刚落在她唇上,她却忍不住笑得更厉害。

祁子瞻只碰了她一下,就有些挫败地离开,愤愤道:“真是破坏气氛!”

舒渔好不容易收回笑:“我总算理解《老友记》瑞秋和罗斯刚刚在一起时,每次一接吻瑞秋就忍不住笑的场景,我现在就是那种感觉。你一凑上来,我就觉得好笑。”

祁子瞻没好气白了她一眼:“那以后咱们俩滚床单,你是不是也要笑场?”

舒渔完全不能想象自己和他脱光了抱在一起的画面,光是他这样一提,稍稍一脑补就又忍不住笑起来。

祁子瞻无语地看着她笑,无奈地叹了口气,在她旁边坐下:“算了,咱们慢慢来。”

舒渔抹着眼睛嗯嗯点头:“我也觉得是。”

这天晚上的晚餐,祁子瞻那位表哥还是没回来。

舒渔到底是个客人,跟祁家一家子不熟悉,九点多就去了一楼的客房休息。

祁家这栋别墅总共三层,每层都两百多平米,一楼是老爷子和外孙住着,二楼是祁子瞻一家,三楼是祁子瞻伯父一家。

也许是睡得太早的缘故,一觉醒来才是半夜十二点多。

房间里暖气开得太足,舒渔觉得有些口渴,干脆起身出门去餐厅倒水喝。

然而除了卧室门,照着记忆开灯,屋子里的灯光却没有亮起来,也不知是停了电,还是灯坏了。她只得照着记忆,摸黑小心翼翼朝餐厅的方向走去。

“嘶!”到底不是熟门熟路,一个不小心磕到了椅子,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就在这时,身后有光线传来。

舒渔下意识转头一看,只见餐厅入口,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色的颀长身影,正举着手机为她照明。

她也不确定是谁,只笑着道:“谢谢!”

“嗯。”男人的声音很淡,像极了屋外冬天的寒意。

这声音很陌生,不是白天见过的祁家人。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一楼住的人,除了祁老爷子和管家,就是那位还没露面的外孙。

舒渔有些恍然大悟,借光走到饮水机旁,微微笑着随口道:“您是子瞻的表哥吧?我是他女朋友,有些口渴起来倒杯水喝。”

照在饮水机旁的手机光芒,微微抖了一抖。

男人却没有回应她的话。

舒渔喝完水,又借着他手机的光,往回走。

他一直站在原地没动,只用手机光照着她脚下的路。

与他擦身而过时,舒渔下意识转头看他。

但是夜色太黑,只看得到一个模糊的轮廓。

她又道了一声:“谢谢!”

男人依旧是低低地嗯了一声,一种近乎冷淡的疏离。

不过也是,他们根本就不认识。他不过是看她摸黑打水,借给她一点光而已。

舒渔继续走,不防餐厅入口有一个小小的台阶,分神间已经是趔趄一下,眼见着要摔倒。

然而她并没有摔下去,因为已经被人从后面抱住。

“小心!”低低的声音,几乎带着点蛊惑的磁性,就在她耳畔响起。

她只穿了一身睡衣,里面是真空上阵,抱住她的那只手就横在她胸口。

他抱得很紧,所以即使是隔着两人的衣服,她胸前的柔软,也很容易就感受到那只结实有力的手臂。

她几乎是被圈在他怀中,像是一个禁锢的姿势,铺天盖地的男人气息传入她的鼻息。

很陌生,但又好像带着点熟悉。

舒渔忽然心跳加快。

好在,身后的人扶稳她就轻描淡写放开了手。

舒渔回神,有些惊魂未定道:“谢谢。”

男人还是那句淡淡的嗯。

这是他们今晚重复的三次对话。

不知为何,她不敢继续停留,几乎是惊慌失措般钻回了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