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画面里的人,恰好就是隔壁的舒渔。

卫暮云已经在电脑前坐了很久,从舒渔开始在沙发上抱着两只玩偶自娱自乐的时候,他的眉头就皱了起来。

他知道,那是一种孤独缺爱的表现。

看到舒渔去阳台,那大大的客厅变得空空荡荡,他闭上眼睛,有些无力地按了按额头。

再睁开眼时,舒渔已经从阳台进屋,换了衣服和鞋子出了门。

卫暮云皱了皱眉,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已经显示在十一点。

冬天的十一点,已经进入城市的睡眠时间。

他有些烦躁地将电脑关上,起身出了门。

遇险

虽然是在市区内,但舒渔住的是高档小区,周围的环境很安宁,有着很长一圈的绿化带。

正月初夜间的气温很低,人行道上只有寂寥的路灯,看不到半个晚归的行人。舒渔带着耳机小跑着,路灯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跑了半圈之后,她忽然升起一丝奇怪的感觉,似乎一直有人跟着她。扭头一看,又只有空荡荡的夜色。

她皱了皱,直觉此地不宜久留,赶紧塞上耳机加快了跑步速度。

只是没跑出几米,旁边绿化带里忽然蹿出一个人,将她抱住。

她一声“救命”还没叫出来,嘴巴已经被捂住,整个人被往草丛里拖去。

随后,偷袭她的人将她狠狠摔在地下,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抵在她脖子上。

“别叫!不然我捅死你。”

舒渔吓得脑子一懵,完全不敢出声。

那人伸手夺了她的手机,开始解自己的皮带。

冬天的夜晚很冷,但比不上舒渔这一刻的绝望。

只是那人的皮带扣子刚刚响了一下,他整个人忽然飞了出去,砰地一声砸在冷硬的泥地上。手上的刀也闷闷地落地。

舒渔回神赶紧手忙脚乱爬到一边。

待她看清楚夜色下对她出手相救的人,才发觉竟是卫暮云。

此时他正弯着身,拳头一下一下砸在地上那人的脑袋上,在沉沉的夜色里,发出令人心惊的声响。

地上的人毫无反击之力,到后来只能是连连求饶,可卫暮云始终没有停手。

舒渔呆在原地,惊恐地看着他暴戾的动作,直到他捡起地上那把刀,再朝那人走去,她才真正反应过来,赶紧手忙脚乱挪到他旁边,拉住他:“够了够了!会出事的。”

她丝毫不怀疑他下一步是要杀了那人。

卫暮云被她死命拉住,这才住手,而地上的人显然已经是气若游丝,完全动弹不得。

舒渔微微舒了口气,松开手拿过掉在地上的电话报了警,然后浑身卸力一般坐在地上等警察过来。

平静下来的卫暮云就坐在她旁边。月色下,他神色平淡,慢条斯理掏出一根烟点上,沉默不言。仿佛刚刚那个暴戾的人并不是他。

舒渔不动声色地打量他,他也穿了一身运动装,想必也是出来锻炼。她没有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那个……刚刚谢谢你!”舒渔总觉得他的状态不太对劲,但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或许是他刚刚打人的样子太吓人,也或许是他抽着烟的模样太冷清,总之与她记忆里那个卫暮云判若两人。

卫暮云像是没听到她说话一般,吸了口烟,没有出声。

舒渔倒是已经从刚刚的惊恐中稍稍恢复,看了眼躺在地上□□的人,有些自嘲般继续打破诡异的静默:“没想到跑个步,会遇到这种事。”

卫暮云这才淡淡开口:“看来国外治安不错,能让你养成夜跑的习惯。”

他语气里有微不可寻的嘲讽。

舒渔也意识到这么晚出来跑步确实有些不妥,不太自在地笑了笑:“主要是晚上吃多了点,就想着出来跑几圈。好在遇到你,不然我都不知道会怎么样。”

卫暮云只轻笑一声,又没有说话。

舒渔不动声色朝他看了眼,微弱的光线下,忽然看到他手背上的红色,轻呼了一声:“你受伤了?”

说罢伸手去抓他的手,想看个究竟。

但是卫暮云却不着痕迹地避开:“没事,不是我的血。”

他抗拒的动作,让舒渔有点尴尬,手在半空中僵了僵,默默放下来。

沉默了片刻,她又想到什么似地冷不丁开口:“我记得你以前不抽烟的。”

卫暮云淡淡嗯了一声,显然没打算给她解释。

他态度冷淡,舒渔也不好继续没话找话,只能坐在一边等着警察到来。

冬日的深夜很冷,她本来是出来跑步穿得很少,坐着不过几分钟就有点受不住,干脆站起来原地活动。

见卫暮云也是跟自己一样一身运动装,忍不住道:“你不冷吗?起来动一动会好点。”

卫暮云淡淡道:“不用。”

好在警车十几分钟之后就到来。

地上的嫌犯因为重伤被送进了医院,卫暮云和舒渔被带回了警局做笔录。

因为案情简单明了,做完笔录,警察叔叔就让两人回了家。

坐上出租车的时候,已经是快凌晨两点。

舒渔再次开口道谢:“今晚真的多亏了你。”

卫暮云还是冷淡的语气:“换成别人我也会救。”

“我知道,但是你确实救了我。”

卫暮云默了片刻,冷不丁道:“所以呢?”

舒渔一下噎住。

卫暮云慢慢转头转头看她,黑沉沉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所以你要报答我吗?给我多少钱?五十万?还是一百万?或者是别的方式?”

舒渔怔了片刻,他说话的方式冷淡刻薄,让她忽然觉得很陌生。

也或者是,过了四年,一切早就变得陌生。

她半响才有些尴尬地摇头,低声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卫暮云将视线从她脸上移开,轻描淡写开口:“我说过了,如果换成别的人,我也会救,你不用放在心上。”他顿了顿,又继续道,“我知道你不愿意让子瞻知道我们以前的关系,所以离我远一点,免得大家都尴尬。”

“我明白的。”她说完,目光落在他手背上,发觉确实是受了伤,又下意识去抓住他的手腕,“你真的受伤了?”

卫暮云抽开自己的手:“没事。”

出租车到了紫荆小区门口停下,舒渔跟卫暮云告别:“我到了!”

她下了车,却见卫暮云也下来,她以为他是要送她,赶紧道:“小区刷卡进的,里面治安很好,你不用送了。”

卫暮云置若罔闻,直接越过她,朝小区门口走去,然后刷了卡进门。

舒渔反应过来,他这是跟她住在同一个小区啊。

原来是自己自作多情,难怪他会出现在自己夜跑的那条路上。

她想了想,跟上去:“你也住这里?”

卫暮云淡淡嗯了一声。

今晚从头到尾,他都是这种冷淡疏离的态度。弄得舒渔不知是该跟他并肩而行,还是落在他后面。

不过在她犹豫间,卫暮云已经仗着腿长优势,将她甩开了几米。

这人还真是打定了注意跟她保持距离。

她倒也想保持距离,因为两人的身份确实挺尴尬。但正因为他是祁子瞻的表哥,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没有任何交集,况且祁子瞻还正按暗搓搓打算拉拢他呢。

她想了想,深呼吸了口气,加快步子走上前。

小区倒不是太大,但也有好多栋楼,舒渔快追上她时,才发觉他进的是自己那栋楼,而且还是同一单元。

在他进入电梯时,她赶紧随他一起进去。

此时的舒渔已经完全处于震惊状,看到他手按下的电梯楼层键,她的震惊则让自己的脑子变得一片空白。

出电梯的时候,还是懵懵的。

直到卫暮云走到隔壁的门,她才算反应过来,在他关上门的时候,几步走上前伸手抵住了那门,不可置信问道:“你住在这里?”

卫暮云面无表情回她:“我已经搬来这里一年多,放心,不是因为你。”

舒渔有点尴尬地摆摆手:“我不是这个意思。就是——”她有点语无伦次,指了指隔壁,“觉得好巧,你知道我住在隔壁?”

卫暮云淡淡点头:“在物业看到过户主的名字。”

舒渔脑子里混乱了片刻,有点不知该说什么。

“还有事吗?”卫暮云问,大有逐客的架势。

舒渔想了想,道:“那个……其实我们没必要刻意保持距离,毕竟你是子瞻的表哥,以后我可能也要叫你一声表哥。以前的事过去那么久了,大家都不用放在心上。”

卫暮云目光微微一寒,但很快恢复,只淡淡问:“你是要跟子瞻结婚么?”

舒渔有点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发:“也许吧。”

如果不分手,大约就会跟祁子瞻结婚。

她一个人飘零太久,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庭,对她诱惑很大。

卫暮云淡淡“嗯”了一声。

舒渔抬头看他,此时的他垂着眼睛,看不清表情。她不知道他这声嗯是什么意思,只当他是同意了自己的说法。

她收回撑在门上的手,对他挥了挥:“那我回去了,这么晚了你早点睡,手上的伤别忘了擦药。”

卫暮云没出声,只关上了门。

然而舒渔这一夜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直到薄暮晨光之时才进入梦乡。

在梦里,她来到了四年前的雨浪岛。

海岛

十八岁之前的舒渔,是典型蜜罐里泡大的孩子。生长在大都市的优渥家庭,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模样漂亮,成绩优异。

如果要用一句话形容她十八年的人生,大概就是一切都好,只欠烦恼。

但这样的幸福也仅仅只持续到了十八岁那年的暑假,高考结束之后。

父母告诉她,他们其实已经分开一段时间,是因为怕影响她考试,所以才拖到现在才说。

据说每年的高考之后,都有一个离婚小热潮。舒渔没想到父母也赶了这个时髦。

被宠爱长大的孩子,难免有些任性。舒渔一怒之下,故意报考了离江城很远的滨海城市的大学,随后跟父母赌了两年气,每年寒暑假只回奶奶家。

但这个时候,她仍旧是像所有天真的孩子一样,抱着不切实际的幻想,总觉得父母还会回到她身边,父母永远是属于她一个人的爸爸妈妈。

直到大三寒假,奶奶病逝,她才知道父母早就分别组建了新家庭,甚至在过去两年多的时间里,各自拼着高龄,与新伴侣生了孩子。就像当初通知她两人已经离婚一样,过了这么久,他们才告诉她这个消息。

那时舒渔刚过二十岁的生日没几个月。仿佛只是一夕之间,最亲的奶奶过世,父母有了新家庭和孩子。她像是一个彻彻底底被抛弃,从此无家可归的孩子。

好在两年多独立的大学生活,让她很快接受了这个现实。

毕竟她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孩子。

舒渔是开朗的女孩,在学校有很多朋友,生活的变故没有让她性格大变。只是内心突如其来的孤独却难以消除。

也是从那一年开始,她爱上了吃东西,开始乐此不疲地在海州市里寻找各种美食,暴饮暴食了几个月才慢慢恢复正常。

自从上大学后,父母给她的生活费,比都市白领一个月工资还要多很多,她本以为是他们对自己的宠爱,后来才知道,不过是一种内疚的补偿。

他们的情感要分给别人了,所以给她留下的只有金钱。

半年之后的暑假,无家可归的舒渔,从外面旅行一圈回到学校后,一个人在宿舍实在无聊,恰好在网上看到一则雨浪岛的游记,便想着去岛上住一段时间。

在这个临海城市,周边有许多岛屿,舒渔此前去过几个比较热门的小岛。雨浪岛是比较偏门的岛屿,但是离学校并不远,二十几分钟坐到海边码头,再坐半个小时的轮渡就到了。

小岛很小,只有一条环岛路,没有汽车和公交,只偶尔有单车和电动车路过,像极了一个宁静闲适的世外桃源。

舒渔订的民宿是一栋带小院的二层小楼,离码头不算远。地图上说步行二十几分钟就到。

她是傍晚吃过饭后出的门,出门时一轮夕阳挂在空中,是个好天气。然而海边的天气说变就变,下了船出了码头,天空忽然就阴云密闭。

雨淅沥沥落下来时,舒渔正走在没有地方躲雨的路上。

就在她背着包狼狈地往前冲时,一辆小电驴在旁边停下,骑着车子的男孩,眯着眼睛在雨中冲她叫:“姑娘,你要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与其说是叫,不如说是在用力做口型。因为他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一丝气息。

舒渔脑袋上顶着一个塑料袋,看起来有点滑稽好笑。她也在那男孩眼里看到了笑意,好在那笑意是善意的。

男孩大约二十来岁,长得眉清目朗,十分英俊帅气,是典型的海岛男孩那种阳光般的帅气。

也许是他的样子太健康明朗,舒渔半点设防心都没有,毫不犹豫地跨上了他的车子,报了民宿的地址。

毕竟是陌生男孩,舒渔不好靠得太近,只扶住他的肩膀。

穿着T恤的男孩看起来很瘦,但是肩膀上肌肉却很结实,在舒渔的手掌下像是发烫的石头。她没交过男友,很少跟男生如此接近,幸好雨点打下来,冲淡了她的胡思乱想。

小电驴只用了五分钟就开到目的地。

但雨来得太快,两人还是淋了个透。

舒渔下车道了谢,急匆匆钻进了院子里,站在屋檐下清理身上的水。

而那男孩竟然也推着电驴进来,他将车子放在屋檐下,朝她眉眼弯弯地笑。目光从她狼狈的脸上落在胸口时,又赶紧转过身别开了眼睛,低声道:“赶紧进去把衣服换了吧。”

他发出的声音像是在说悄悄话一般,舒渔这才确定他的嗓子似乎有问题。

她低头往自己胸前一看,顿时老脸一红。她穿了一件浅色的短袖衬衣,被雨水淋了之后贴在身上,里面白色的文胸一览无余。

舒渔赶紧将背上的包放在前面挡住,匆匆走进去叫道:“老板,住店。”

噔噔的脚步声从楼上下来。

一个眉慈目善的中年女人笑嘻嘻出现在一楼的客厅里:“是昨天预订的小舒姑娘吧?”

舒渔点头:“是。”

这妇人正是民宿的老板娘谷阿姨。

谷阿姨上下打量了一下舒渔,哎呦了一声:“赶上下雨了?快快快!赶紧回房间洗澡换衣服。”

舒渔被她带领着上楼,边走边听她对外头叫道:“暮云,我厨房里炖了一锅老鸭汤,时间差不多了,你去看看。”

外头没有回应的声音,但有脚步走进来。

舒渔转头看下去,便看到刚刚那男孩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进了屋,还正好抬头看上来,朝她抿嘴笑。

舒渔咦了一声:“阿姨,他是你儿子啊?”

谷阿姨笑道:“是啊!”

舒渔也笑:“好巧!刚刚下雨要不是遇到他载我,恐怕我整个背包都淋湿透了。”

谷阿姨乐呵呵道:“小事情小事情,我儿子就是个热心肠。”

舒渔被这对母子快乐所感染,觉得心情也莫名好起来。

洗完澡换了衣服,吹着头发打开手机听着信号时断时续的广播,舒渔才知道今天的这场雨是台风的前兆。此时外头已经是狂风骤雨,她没有再下楼,坐在窗边看黑下来的天空,听着哗啦啦的风雨声,虽然有点胆战心惊,但也别有一番体会。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迷迷糊糊趴在床上睡了过去。等醒来时,完全不知今夕何夕,只觉得屋内屋外都黑沉沉一片,像是到了深夜。兴许是风太大,外头一直噼里啪啦作响,不知是树木被刮倒,还是有窗户被砸破。听得舒渔惊心动魄。

屋子里停了电,厕所在走廊上,她摸了半天手机没摸到,有点懊恼地咒骂了一声。

她是个很怕黑的女孩,尤其是风雨交加的黑夜,让她更加恐惧。无奈人有三急,她只能黑灯瞎火地走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