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头。

“那就听我的别理他。”

他们之间的距离太近了,肺腑深处的气息都在彼此胶着,墨熄有些刻意地避开他清冽的眼神:“只要你听话,我就让他滚。”

“……”默默点头。

那周公子见他们还是拥在那里难舍难分,好像真的是被他打搅了上床的雅兴,愈发狎昵且愠怒,兴奋且气恼。

“怎么着,顾茫,你还不吭声?”

“真是稀罕啊,谁来你屋里你都爱答不理,这男人是长得特别俊啊还是活儿特别好?还是说,他不守咱们约定俗成的规矩,私自给了你这叛国畜生一点钱?”

周公子一步步走近,呼吸沉重,带着些酒味,咕哝道,“怎么就让你这小婊子那么想要跟他滚到床上让他搞……”

喝了酒的人讲话总有些前言不搭后语,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

惹完了顾茫,又毫无预兆地再来惹墨熄。

“兄台,你到底是哪一位啊,转个头给你哥我看看呗?瞧你和他这架势,平时没少来找过他吧。”

周公子说着,竟醉醺醺地来拉墨熄的袖摆。

“你弄过他几次啊?咱们这位顾大将军的滋味儿怎么样?他下面热不热紧不紧?伺候的你还爽吗?”

墨熄怕是真的被恶心着了,忽然反手一巴掌,径直抽在那姓周的脸上。他力道大,手劲狠,周公子直接被他扇得鼻血横流,一跟头栽倒在地。

不等周公子看清,墨熄一脚将他踹过去,瞬间让他背朝着天,脸朝着地,怎么也转不过来的角度。

“说了让你滚。”墨熄目光溅着火星,银牙咬碎,“你他妈的,还听不懂了?”

“你敢打我!你竟然敢打我!”周公子大叫道,“你、你造反啊!嗷嗷!!你你你到底是谁!”

“……”

“我要禀奏君上!不!我要禀奏墨帅!我要禀奏我爹,我——”

“当”地一沉重闷声。

墨熄把什么东西掷在周公子眼皮子旁,周公子迷迷糊糊一看,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滑稽地吱地抽了一下,再也没话了。

墨熄被他之前那些流氓话恶心到脸都有些扭曲了,森然说:“还禀奏吗?”

“不禀奏了不禀奏了。”

“还来找他吗?”

“不找了不找了。”

墨熄松开他,踢了他一脚:“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周公子踉跄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地就滚远了,连头都不敢回一下。

墨熄冷着原地站了会儿,让自己消气,而后俯身拾起地上那枚“重华军政署金令”,扣回袖下的千机匣边,转头扫了顾茫一眼。顾茫倒是安安静静地站在墙边,手背在腰后,乖巧地看着,一声也不吭。

最初的骇然已经在这一番闹腾里消退,墨熄原本还想再追问顾茫些什么,看到顾茫那张宁静的脸,却只感到心若刀割,烦乱难抑。

问也无用,继续留着又不知道还有什么事情会再发生。

而就在这沉默的当口,顾茫突然说话了。

“他怕你。”

“……”

“你也怕他。”

墨熄仿佛受了侮辱,蓦地回头戾然瞪他:“我怕他什么?”

“你怕他认出你。”

“……”墨熄微顿,戾气止歇了,但眼神依旧不爽,“跟你有什么关系。”

“那他认出你了吗?”

“……没有。”墨熄的声音冷冰冰,硬邦邦的。

好像之前贴着顾茫的灼热呼吸,从来就没有出现过。

“但他看了你的牌子……”

“那是军机署一品重臣人人都会有的令牌,没名字。”墨熄一边扣着袖匣,一边看了他一眼,沉默一会儿,“……你也有过。”

顾茫有些惊讶:“我也有过?”

他的茫然反应把墨熄触痛了,墨熄再也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他不知道自己若继续留着又会做出什么来。于是推门而出,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里。

走到外面街上,冰凉的夜风不住吹拂着他的脸,他试图让自己冷静,却始终以失败告终。

魂魄有损……心智不全……哈哈哈哈哈哈……心智不全?!

夜风呼呼刮过他的脸,眼角刀割一般地疼。

他盼了那么久的清算,竟就盼了这样一个不得清算的结局。

谁干的!谁干的?!!

是燎国?是慕容怜?还是……还是顾茫不堪屈辱,所以自己选择--越想越纷乱,到最后竟是悲从中来。

心智不全。

为什么心会那么痛……是啊,是,顾茫是给了他情谊,给了他救赎,可他能报的都报了,甚至曾经为了把他从歧路上挽回,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上!

他还有什么亏欠他的,还有什么对不起他的?他魂魄损不损,脑子坏不坏,跟他有什么关系?

深夜空荡荡的街上,墨熄停下脚步,缓了口气。

可那么多年的执念,居然只等到一纸空白……

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倏然掌心中光焰大炽,燃起的火球泄愤般砰地砸向远处河面,轰然炸响!嘶嘶冒起一片青烟。

顾茫负他。

天知道他多想从顾茫嘴里听到一句“当初背弃你,丢下你,欺骗你,我有过后悔,我在乎过你。”可连这都不能如愿,最后竟只换得一个心智有损把他忘得一干二净的疯子傻子?!为什么?!!

墨熄痛苦地阖上眼睛。

这么多年了,他以为自己早已放下了执念,可却是自欺欺人。

顾茫对他而言太重要了。

这个人拿走了他的太多第一次,第一次伏魔降妖,第一次拥炉长谈,第一次比肩而战……

以及二十岁那年,他弱冠那天,也就是那天晚上——或许是多喝了点酒,又或许那点酒根本算不了什么——

他第一次和顾茫上了床。

他还记得顾茫当时的表情,顾茫在这方面好面子。尽管眼睛也湿润了,嘴唇也咬破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自己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红,你这个根本不算什么,大家都是爷们,彼此爽到就好。来来来要不要你顾茫哥哥指导你一下动作?

可顾茫就不该那么讲话的,墨熄那时候根本就没有太多的理智。

他的一颗心都是热的,一腔情谊都不知能烧到什么时候去。他知道自己并不会因为一点酒而随便和人做出这样的事情。

他这么做,只是因为有喷薄炽热的欲望,有深切不能掩饰的爱意。

但是顾茫那时候不懂啊,顾茫只想要挽回自己被压的面子,乱七八糟说着那种昏话,最后把墨熄那一点点理智都亲手摧毁了。

到了后来,顾茫越来越撑不住,他开始伏在枕褥间摇头哽咽,开始哀求慢一点不要这么用力,甚至开始凝噎着坦白说虽然他睡过很多妹子但是没有睡过汉子之前说睡过汉子是骗墨熄的更何况他更加没被汉子睡过。

可是无论他招供什么,坦白什么,哀求什么。

墨熄都已经停不下来了。

直到最后顾茫被他干哭了,哭得说不出太多话来,眼尾红红的看着他,墨熄眼里的欲望才终于不再那么失控。

他摸着顾茫的脸,说,对不起,你疼不疼。

顾茫眼睫上挂着泪珠,脸庞在墨熄掌心里发着红,嘴唇微微颤抖,他真是被墨熄教训惨了。更惨的是谁会相信这个满嘴荤段子的军痞其实当时连个妹子都没真正睡过?

看他不说话,墨熄又俯身去吻他,湿润的唇瓣交缠的时候,顾茫的眼泪流到鬓发里,墨熄摸着他的头发,又不再多话地一下一下干起来。

青年人刚开荤,再圣贤也是停不下来的。

何况墨熄骨子里原本就不是个真圣贤。

他之前只是没有遇到一个足够让他失控的人而已。

是他先爱上了顾茫。

于是一直以来,他把自己的姿态放得那么低,他从不敢奢求顾茫的第一次,只会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那些初始小心翼翼地递到对方手里。他不肯说这些对他而言有多重要,他太要强,但内心仍忐忑地希望顾茫能够珍视这些过往。

可顾茫把他的心踩在脚底。

是,他确实不想阻止重华审判他,甚至是诛杀他,他甚至也曾肖想过,如果哪天顾茫非死不可的话,他想做那个最后审判他的人,最后一个折磨他的人,然后把他亲手捏在掌心里。

揉成血泥,扬灰挫骨。

这是为了国仇。

可撇去国仇之外,他其实从来没有想过真的要顾茫死,他其实只是想从顾茫口中讨一句真话,得一句真心。

这么久了……其实……其实他就只是想问一句,顾茫,你当初离开重华,离开……我,到底有没有过哪怕一星半点的后悔。

那么这些年的爱恨恩怨,才总算有个勉强让他可以喘息的结局。

但一句“魂魄有损,心智不全”。

顾茫忘了,不会痛苦。

而他万劫不复。

墨熄去落梅别苑与顾茫私下会面这件事无人知情,不过接下来几天,军政署的人却明显感觉到了墨帅的烦躁。

虽然平时他就总板着一张臭脸,跟人说话总是不怎么耐烦的模样,但最近他的这种情绪变得越来越明显,军会的时候虽然不至于走神,但他的措辞变得愈发不客气,会上别人多说几句闲话,他虽不直接打断,但会立刻脸色阴沉地盯着对方看。

直到对方把自己的废话都吞回去为止。

这些也就算了,某天也不知道周家的小公子做错了什么,莫名其妙地就被墨帅传过来训了大半时辰,说他“懒于军务,荒淫过度。”

“抄军政署训规百遍,明天给我。”墨熄道,“若下次再犯,直接让你爹领你滚回家去。”

周公子惶惶恐恐地应了,战战兢兢地走了。

岳辰晴凑过去一脸八卦地问他:“哎,你犯什么错了?”

“不、不知道啊……”

“你要没犯什么错,那个冰块脸哪里会这么生气。”岳辰晴眼轱辘一转,不怀好意地笑道,“老实交代,你是不是偷藏了梦泽公主的画像了?”

周公子顿时露出五雷轰顶的表情,脸色大变道:“饶了我吧兄弟,我哪敢啊!”

岳辰晴摸着下巴,望向远处正抱臂细看沙盘的墨熄:“那真是奇哉怪也,他怎么跟吃了炝药似的……”

吃了炝药的墨熄到底没忍住,装了两天不在意,终于还是开口和府上的管家打听了顾茫这两年的遭遇。

这年头管家可真不好做,既要上得了厅堂,也要能下得了厨房,当得起主人的智囊,抚得平夫人的悲伤,哄得住小妾的眼泪,镇得住公子的吵嚷。

羲和府的管家姓李名微,其他官爷府上的管家都羡慕他,只道墨帅府里人员简单,没老婆没孩子没小妾,少去许多烦恼。只有李微自己知道在墨帅手底下做事有多难——

因为墨帅的问话永远是毫无征兆的。有的事情可能要在心里发酵很久,实在承受不住了才会问出来。而这时候墨帅的耐性其实往往已经被自己逼到了临界,最直接的后果就是他会想立刻知道答案,多等一会儿都不开心。

李管家在这位大人手下做事,总要前走三后走四,时间一久,简直修炼成了人精。在墨熄闷声不响的时候,他就已经能察言观色看出墨帅可能正在忍耐什么,过大概多久会忍不住爆发,以及思考好墨帅爆发之后自己该如何应答。

这次也是一样的。

墨熄咬了下嘴唇,只淡淡地说了“顾茫……”两个字,还没说顾茫什么呢,李管家就迅速抢答。

“是的主上,顾茫他整个人都坏掉了!”

“……”墨熄说,“我问你这个了吗?”

有时候太聪明了也不是好事,李微管家乖乖闭嘴。

墨熄一脸冷淡地转过头,看着小炉上热着的茶,半晌后,面无表情地问:“……怎么坏的。”

作者有话要说:

上船前:

顾茫(无耻脸):老子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红!

上船时:

顾茫(痛哭脸):我骗你的我骗你的我骗你的你别这么凶啊啊啊啊!!!!

上船后:

顾茫(无耻脸):老子万花丛中过,不留一点红!

墨熄:……有的人怎么就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你伤好了吗?好了我再来教教你,做人要诚实。

第12章 锁奴环

李微觉得给墨帅这种口是心非的人当管家实在太累了。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他宁可去给那个有十八房小妾的刘大人打下手。大概那十八房姬妾的心思拢在一起,还没这位冷酷的墨帅来得曲折。

但是时光显然不能倒流,李微只得清了清喉咙,先小心翼翼地问了句:“主上,您去见过顾茫了吗?”

“……没有。”

“哦。”李微松了口气,“那最好不要去见他。”

“为何?”

“这……主上,是这样的,顾茫他如今的状况,别说是你,他大概连他自己是谁都不太清楚。照医官们的诊断,他内心深处约摸觉得自己是一头威武雄壮的公狼。”

墨熄睁大眼睛:“他觉得自己是一头……什么?”

“一头威武雄壮的公狼。”

墨熄:“……”

这真是他今年听过的最荒谬的一句话。

他扶着额角缓了好一会儿,才慢慢开口:“这是哪个医官诊的结果,你们确定他自己脑子没问题?”

李微难得见他这样惊愕的反应,忍不住噗地笑出声,但瞧见墨熄的脸色,又赶紧乖乖地严肃起来。

“主上,当初我们听到这个消息,也都是不信的。所以顾茫刚回城的那阵子,许多贵人就都去牢里找他寻仇算账,可他一句正常的话都道不出,反而惹得人家更为生气。”李微顿了顿,接着说,“后来君上把他交给望舒君处置,望舒君一开始也想从他嘴里撬出些东西来,但是什么法子都用了,顾茫就是一问三不知。”

李微叹息着摇了摇头:“他是真的没有一点身而为人的意识。”

墨熄兀自消化了好一会儿,目光才抬起来,停落在烹着热茶的小泥壶上,水雾蒸腾,丝丝缕缕的雾霭飘起来,彼此缠绕在一起。

“……我还听说……他魂魄有损。”墨熄顿了顿,“是怎么回事。”

李微愣了一下,心道自己家主上也不是个会打听消息的人啊,怎么会知道这个?

但仍很快答道:“是有损,不过具体是怎么损坏的还不清楚。只知道顾茫回来之前,就已经这样了。”

墨熄皱起眉头重复:“送回来的时候就这样了……”

“嗯。顾茫当年一进城,我们的药宗修士就替他诊了脉。那些修士说,他的魂魄,心脉、还有他的灵核,都有刚刚被损坏过的痕迹,肯定是燎国的人干的。他们不知用什么邪门秘术,竟抽掉了他三魂七魄里的两魄,还让他觉得自己与兽类无异。”

“……”

墨熄沉默一会儿,佯作不在意地问,“少了两魄……对人有什么影响。”

“那要看少了哪两魄,神农台说顾茫少的那两魄,一魄和记忆有关,一魄和心智有关,也就是说他在这两方面会出现一定的问题,其他倒不至于影响太多。”

墨熄垂下睫帘,低声道:“这样……”

“是呀。因为他失去了影响心智的一魄,所以最早的那会儿,他连言语之能都完全丧失了,后来望舒君留他在落梅苑,管事的训了他整整两年,他才能听得懂我们在说些什么,也勉强能讲一些。”

李微说着说着就由衷地叹了口气:“唉,以前总说他是神坛猛兽,如今啊,倒是真的和野兽没什么不同了。”

——这其实也就是两年前,顾茫被押解回来时,众人目瞪口呆的原因。

当时城门大开,囚车封禁着叛臣顾茫缓缓驶入重华境内,官道两旁的百姓们瞧见的是一个和几头狼关在一起的顾帅。囚车中还有一头雄鹿,那几头狼撕碎了鹿肉,血溅出来,顾茫连躲都不躲,只是静静地蹲在狼群中间,神情平和,而恶狼们似乎也把他当做了狼群中的一员,有头母狼甚至还拖了条鹿腿来到顾茫跟前献殷勤。

顾茫伸出手,蘸了点血,在唇齿间漠然舔过,觉得不好吃,便又垂下了手……

墨熄沉默地听着。

李微说道这里,挠了挠头:“不过主上,有件事我想不明白。”

墨熄转动黑褐色的眼珠,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嗯?”

“您说燎国送都把他送回来了,为什么还要费力把他的两魄破坏掉?”

“……许是他知道了太多秘密。”墨熄道,“抽去两魄,一劳永逸。”

李微咋舌:“哇,这么狠,那有恢复他正常意识的可能么?”

墨熄摇了摇头,心事重重地,没有再回答。

两魄抽离,除非找回两魄,施法归体,可是茫茫九州,谁知道顾茫的那两魄还在不在,在哪里?

“据说当年望舒君留下他一命,是想让他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李微道,“不过听说他现在淡定得很,其实也没什么意思。望舒君算是失了策。”

“对了。”李微忽然想起什么,转头问墨熄,“主上回城之后,见过望舒君了么?”

墨熄摇头:“没有。”

望舒君虽是军政署的要员,不过却是个混吃等死的闲职,他出身高贵,恃位而骄,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他能来个十五天就很不错了。

墨熄抬起眼帘:“怎么忽然问起他?”

李微道:“他这几年,品性烂的愈发厉害。主上若是见到了他,可别与他一般见识。您也知道的,他一直想方设法地要和您为难呢。”

“……”墨熄对此毫不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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