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人的感觉实在是太不食人间烟火了,无论是性格, 长相,还是衣帛飘飞的装束,都透着一股再鲜明不过的疏离感。整个重华帝都,几乎没有一个人愿意与他多说话, 当然他也不想和别人废话。唯一锲而不舍黏着他的, 也只有——

“四舅!!”

岳辰晴惊喜交加, 忙向他跑去, 想要抱住他。

“痴仙”慕容楚衣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一步,避开了向他冲过来的小外甥。臂弯中挽着的拂尘抽出,只一扫, 罡风四起,李清浅周围刮起一圈白色的风烟, 轻易便将他困于其中。

“四舅四舅!你终于来了!原来你在帝都!太好了!太好了!”

墨熄和慕容怜觉得岳辰晴真可怜, 他向撒欢的小狗崽一样朝慕容楚衣表达着自己的激动喜悦与依赖。可慕容楚衣就跟什么也听不见, 什么也瞧不见一样, 把目光转向剑灵。

那双琉璃色的眼眸淡淡扫了李清浅一遍,说道:

“是把好剑。”

合着在他眼里根本没有李清浅这个人,只有红芍这柄剑。

“可惜了。”

拂尘一挥,方才岳辰晴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画出的血咒居然就这样凭空浮现在了李清浅脚下。

慕容楚衣字句清晰,淡漠念道:“君血入鼎炉,君骸铸剑身。匣中三尺水,曾为梦里人。君魂葬寒铁,我欲为冥灯……”

岳辰晴早就习惯了四舅对他的爱理不理,这时候又凑过去说:“我刚刚就是这么念的,没有用——”

慕容楚衣眼睫毛都没动一下,往下念:“魔刃如逆旅,何不归红尘。”

“!”岳辰晴一惊,“不是神兵吗?”

可李清苏已经露出痛苦难当的神情,怀中的红芍剑更是黑气四溢,几许凝顿后,剑身骤然裂散!碎作万点残片!

岳辰晴每句要念三十遍的毁剑咒诀,慕容楚衣居然只需一遍……

岳辰晴这会儿才反应过来:“啊……是了……这柄……这柄是燎国的武器,不是神武,而是魔武……所以,所以最后一句才应该……”

慕容楚衣浅褐眼珠微微下睨,看着李清苏的剑灵残躯,过了一会儿,忽然剑眉低蹙。

好奇怪。

武器损毁之后,剑灵应当立刻散去才是,可是李清苏的剑灵却并没有散,只是由实体变作了虚幻,而后……未及想完,忽地一团黑气忽地冲天而起,猝不及防地掠开众人,穿洞而出!

岳辰晴惊道:“四舅!他逃了!”

“我不瞎,看到了。”

“追啊!”

慕容楚衣瞥了一眼那团跑没影了的黑气,说:“追不上。”

岳辰晴为他四舅的简单粗暴耿直诚实而震惊。

慕容楚衣则抬手施咒,让红芍剑残存的剑柄浮起来,然后双指捻起,垂眸细看。

岳辰晴叨叨:“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还有一点剑柄能剩下?不应该完全消失的吗?那个剑灵为什么没有立刻散尽?”

慕容楚衣端详着残剑,说道:“他执念太深,已成剑魔。如若不解,便不会散。”

岳辰晴叫起来:“糟了!四舅!他说他想出去杀人!那他岂不是不弄死他想杀的人,就永远不会消失?”

墨熄也问:“可还有别的解法?”

“有。”慕容楚衣把那一小块红芍残片丢回自己的白丝缎乾坤囊里,然后答道,“设法让他觉得这不再是自己的执念。”

他说完,转身往洞府外走去,走了几步,停下脚步道:“要阻止他的话,请诸位跟我先回岳府一叙。”

岳辰晴忙跟上:“四舅跟我就不用说请了吧,我跟四舅一起回家。”

慕容楚衣白袍飘飘,冠上帛带拂动,端的是凌波之仙,罗袜生尘,可就是跟选择性耳聋一样,连瞥都不瞥岳辰晴一眼。

“……”墨熄看着眼前的情形,心中叹道世间情谊果然是最无道理的东西。

江夜雪待岳辰晴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那么好,温柔宽和,什么都替岳辰晴着想,替岳辰晴考量,可是岳辰晴从来就看不起他,更不喜欢他。

而慕容楚衣呢,对岳辰晴的态度永远是那么差,他对别人或许只能称之为“疏冷”,而对岳辰晴简直可以算是“恶劣”,可岳辰晴就是崇拜他,爱围着他打转,追着他说话。

这么多年了,竟从来也没变过。

忍不住又想,自己对顾茫百般失望,已言放弃。可内心深处究竟还有没有藏着从前的那些感情,却是他自己也说不清的。

岳府是重华最神秘的府邸之一,而在如此神秘的岳府中,最神秘的几个地方则全是慕容楚衣的地盘,若把这些地盘依照难进的档次划分,约摸会是如下排行——

慕容楚衣的院子。

慕容楚衣的书房。

慕容楚衣的寝卧。

慕容楚衣的炼器室。

最后一个简直是固若金汤牢不可破,除了痴仙本人,谁都不曾踏进去过一步。坊间还因此流传过一种说法,大致意思是这样的:重华国境内有两个地方,当今君上也难以进去,一个是姜药师的丹房,还有一个就是慕容楚衣的器室。

丹房有毒。

而器室机关哪怕给君上几百年也解不开。

慕容楚衣在炼器方面造诣极高,甚至连岳钧天本人都没试出过他的真正实力。

岳钧天倒是想试呢,但慕容楚衣次次给他吃闭门羹,一来二去的,岳钧天面上也就挂不住了,在外人面前说“楚衣毕竟还年轻,不敢和老一级的宗师切磋,那也是情有可原的,呵呵呵。”

慕容楚衣随他说。

反正他无所谓别人怎么看怎么想,他这个痴仙的名号又不是白叫的。慕容楚衣只爱他的兵甲图谱,到了一种近乎疯魔的地步。至于名声,朋友,亲戚,有多远滚多远去。

他们到了府上,刚巧撞见岳辰晴的伯父要出门,他眼神有些不好使,远远地,第一眼只认出了岳辰晴,不由拔高嗓门训斥道:“小兔崽子!太不像话!你跑哪儿去了?老子正打算去寻你呢!”

岳辰晴忙道:“伯父,我是接了君上的委派……”

“你个小破孩儿毛还没长齐,接什么——”话未说完,瞧见慕容楚衣在霜月映照下行来,不由地瞪大眼睛,“你?”

无怪乎他吃惊,慕容楚衣虽然住在岳府,可却几乎不和众人照面,如果不是有事蓄意蹲他,恐怕三俩月都见不着他人影。而此刻他不但出现了,身后还跟着岳辰晴和其他好几个人,这就更加匪夷所思。

所以岳伯父舌头大了半天,才愕然道:“你、你怎么到外面去了?”

慕容楚衣倒是理他,不过也不是什么好话,只冷冷反问:“我难道被禁足了吗?”

“……”岳伯父是个风风火火的直肠子,登时脸有些拉了下来,“你怎么说话的?你一个外戚,给你三分颜色你还真开染坊了你?!”

岳辰晴忙道:“伯父,您别生气啦,今天多亏四舅赶来及时,不然那个采花贼恐怕都要把我杀了呢。”

岳伯父这才牛鼻子喘气似的哼了一声,瞄瞄白袍若雪的慕容楚衣,叭叽两下嘴忍住了。

又过一会儿,眯起有些昏花的眼睛,努力去张望后面的几个影子:“这几位是……”

慕容怜冷笑道:“岳老二,你那些小破机关少捣腾些吧,几米外的人都看不清脸,你离瞎也不远啦。”

岳伯父听着声音,猛吃了一惊:“望舒君?!”

慕容怜不怀好意地笑了两声:“嗯,还有羲和君呢。”

“!!”

岳伯父虽也是个品阶极高的贵族,不过比起如日中天的羲和望舒,那还是差了一个档次的,忙走下台阶来迎:“哎唷,真是不好意思,您二位看我这眼睛,确实是离瞎不远了,有失远迎啊!”

挨得近了,才发现站在最后面的是一只高大的竹武士,上头捆着昏睡的顾茫。

国之重犯就以这样古怪的一种姿势出现在他面前,岳伯父不禁有些呆住了,张大嘴巴仰头瞅着昏昏沉沉的神坛猛兽。

慕容怜拿烟枪勾了一下他的脖子,弄醒了他,并冲他咧嘴道:“岳老二,记得去姜药师那里看病,有病早治。”

“是是是!回头就请姜大夫给配个琉璃目镜去!”

慕容怜松了他,笑道:“这才乖嘛。对啦,我瘾头犯了,你能不能给我回府上跑一趟,拿一杆新的烟枪,再带一些浮生若梦?”

岳老二刚忙不迭地点了两下头,就听得慕容楚衣淡淡道:“我的院里禁明火。”

慕容怜奇道:“为什么?”

“会炸。”

“……”

慕容怜最终还是经不住好奇,心道浮生若梦回去可以狠抽回来,这位“痴仙”的住处,可是连君上都无法轻易进去的。于是压着胸中烦热,跟着慕容楚衣穿过长长的回廊,走到岳府西北角的最深处。

他们在一个紧闭的圆月紫檀拱门前停下,慕容楚衣用拂尘在门上嵌着的七星北斗阵上以玉衡、天枢、摇光、天权这样的顺序依次点了四次,四颗灵石发出咔哒脆响,慢慢凹陷下去,紧接着在它们原来的位置上,浮出了四只巴掌大的小木人。

它们张开小小的嘴巴,一齐问道:“何人来归?”

慕容楚衣简单道:“是我。”

四只小木人的手掌上各自出现了一把镂花钥匙,又问:“如何选择?”

慕容楚衣随手拿了其中一把,小木人们隐去了。

岳辰晴看得眼睛瞪大如铜铃,嘴里叨叨咕咕地,似乎在硬记着什么,慕容怜心不在焉地转着手中烟枪,在旁边哼道:“你记也没用,下一次未必就是这个步骤。痴仙,我说的对吧?”

慕容楚衣不答,将钥匙合入锁孔,只听得咯咯数声闷响,紫檀厚木门轰隆打开——

“进吧。”他淡淡道。

第37章 郎妾有情

墨熄走进去看清这个院子的第一眼, 就明白为什么慕容楚衣说这里禁明火, 不然会炸了。别看慕容楚衣这人衣冠楚楚的, 院落真的是乱到令人发指,满地的木屑残片, 硫磺石炭, 做到一半的大型兵甲丢得满园都是, 光是廊庑下,就横七竖八砸着十余只“竹武士”。

清雅出尘的痴仙对此毫不以为意, 他领着众人走到庭院深处的一个水潭前。那个水潭清可见底,里头沉着诸如指环、白玉发扣零碎几样小物件。

岳辰晴好奇道:“这是什么,功德池吗?”

慕容怜眯起眼睛:“你四舅像是会做功德的人?”

岳辰晴居然难得地和望舒君顶罪, 叉着腰不服气道:“我四舅怎么就不能做功德了?”

“你也太可笑了, 他是什么名声你不知道?”

岳辰晴怒冲冲地:“我四舅很厉害!”

慕容怜就喜欢踩人尾巴,岳辰晴不反抗倒还好,他一反抗,慕容怜更来劲了,简直连烟瘾都淡去几分,逗他:“厉害和名声是两回事。”他说着,指了指竹武士上捆着的顾茫,“这个人不厉害吗?不一样臭到家。”

“你——你——!”岳辰晴气的腮帮子都鼓起了,他确实是重华最好脾气的公子哥没错,可他有个绝不能触碰的点, 那就是他的这位四舅。

岳辰晴从小就近乎无脑地崇拜自己最年轻的这位小舅舅, 因此他憋了半天, 竟冲着慕容怜喊了一句:“你还好意思说别人臭呢!慕容大哥你自己就很臭!”

慕容怜:“……………………”

真是奇了,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岳小公子会骂人了,而且骂的竟然还是他???

大概是吃惊压过了别的,慕容怜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说些什么。

而这时,慕容楚衣侧过脸来,说:“这是化梦池。把一些有灵气的物件丢进去,池水就会变成金色。”

墨熄问:“然后?”

“然后拿池边的玉杯,一人饮一杯,饮完之后就会睡过去,梦到与这个物件相关的一些往事。”

慕容楚衣说完,细长白皙的两指执了红芍剑的剑柄。

他大概也是嫌望舒君和岳辰晴太吵了,连问都不问他们,只看向墨熄:“我扔了。”

痴仙本想着墨熄这人最不爱啰嗦,说一下也只是一个礼貌的象征,还没等墨熄点头就想把剑柄丢进去。

却不料墨熄止住了他。

墨熄往顾茫那边点了点下巴:“我们睡了,他怎么办?”

“好说。”慕容楚衣一拂衣袖,淡淡道了一句,“玄武阵,起。”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院中草木忽然瑟瑟作响,一只只竹武士从竹林花草间爬起来,还有那些那些倒在地上的,也咯吱咯吱地活动着关节,一个接一个地一跃而出,团团围在顾茫身边,足有五十余只,并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多。

慕容楚衣道:“哪怕是神仙,一炷香的功夫,也绝带不走他。”

慕容楚衣和墨熄都喜欢用“绝对”“必然”“一定”与人言语,他既说了绝带不走,那就必然有十成十的把握。

墨熄看了那些竹武士一眼,转头望向化梦池,说道:“开始吧。”

红芍入池,池水瞬作金光。

慕容楚衣取了三只莲花瓣叶状的玉杯,分别给了自己、慕容怜,以及墨熄。

岳辰晴在旁边一呆:“……我的呢?我没有吗?”

慕容怜不怀好意地笑道:“嘿嘿,你四舅看你不起,不带你玩。”

岳辰晴呆狗一样地转头,眨眨眼睛,瞧着他小舅。

他小舅并不理他,已经管自己把杯中之物一饮而尽,化梦池水的效力极强,他几乎是刚刚咽下最后一口,就垂眸枕臂伏在池边睡着了。

“四舅??”

墨熄看他不甘心的样子,便把慕容楚衣留下的那只玉杯又舀满,递到岳辰晴手里,岳辰晴总算被带着玩了,忙不迭地接过,说了声谢谢羲和君,咕嘟咕嘟仰头把这盏金色的水都喝了下去,而后他也四仰八叉地倒下呼呼入眠。

墨熄和慕容怜也没有再等,化梦水入喉,眼前便是骤地一沉——

一开始,一切都是黑的,仿佛陷在一片浓重的暗夜中。忽然某一瞬,耳边隐隐传来剑啸清吟之声,那剑鸣有风雷之威,恸天彻地,改天地颜色。

这种剑锋鸣啸,哪怕不用眼睛看墨熄都辨得出来。这正是当年在千头魔狼群里,李清浅与自己并肩而战时出剑的声音。

那时候的断水剑还不如后来完全,但一招一式,尽是浩荡清正,灵气沛然。

随着断水剑鸣声,眼前逐渐开始有了光,四周景致也慢慢地变得通透明亮。

原是一方村舍小居,暮春时节,杏花飘了满园。

约摸只有二十岁出头的李清浅正在院中舞剑,青色的、打着补丁的衣衫随着他的动作而飘飞摆动。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有个身着粗布绯衣的娇小姑娘正在和他拆招。她的动作曼妙而轻快,旋转避闪间教人看不清相貌。直到被李清浅点了一剑制住,她才笑着停下来,娇嗔道:“大哥,今日我能多拆你十二招啦。你还不夸夸我?”

李清浅笑道:“红芍自是十分了得的。”

——原来,红芍是一位姑娘的名字。

红芍不依不饶:“这句上次就夸过啦,换一句?”

李清浅无奈笑道:“那……你最是聪慧?”

“上上次就是这句,你再想想!”

说罢作天作地,赌气般偏过脸来。

墨熄这才看清了她的面容,但见这位姑娘约摸十七八岁,肤若芙蕖,柳叶细眉,眼尾一点泪痣。墨熄对女性容貌一贯不太有辨识之力,只瞧着她很是眼熟,过了良久才意识到,这个姑娘长得和那些失踪的女人总有几分相似。

或许应该说,那些失踪的女人都有点像她的碎片,有的是鼻子像,有的是嘴唇像,还有的是那颗眼尾的黑痣像。

李清浅收起佩剑,抬手弹了一下她的额头:“想不出,不想了。”说罢转身回屋里去。

“你你你!你就是不用心!!”红芍追着他,又跳又嚷地,聒噪得厉害,大叫道,“啊!!李大哥朝三暮四!越来越不疼我啦!!”

惊得满地芦花鸡跑,院中一只小黄狗跟着汪汪直吠,也不知道是在为她助威还是跟她争嗓门。

“……”

墨熄一向不太受得了女人,梦泽那种沉和的还好,红芍这样的姑娘简直能排进他的人生十大噩梦中去。

但瞧起来,李清浅却觉得她很好,言语间并没有任何不耐烦的意思。

再往下看,墨熄大致清楚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原来,这个红芍是李清浅游历扶义时捡来的一个逃荒的小姑娘。认识她的时候,他十八岁,她十五岁。一起走南闯北三年半,如今已是亲昵不可分的一双人。

只是李清浅和红芍都毫无谈爱的经历,李清浅自是不用说了,红芍看起来虽然吵嚷,其实也是个纯的不得了的姑娘,告白藏在心底从不敢出口。所以虽然他们之间的感情,旁人都看得出来,但这俩人却都傻傻地,一直不知道该怎么跟对方说破。

最绝的是有一次红芍喝多了点酒,趴在桌上抬起眼,呆愣愣地望着烛光下看书的李清浅,看着李清浅搁在书卷边的手,忽然就忍不住,悄悄凑过去一点,再凑过去一点,忽地心血上涌,鼓足勇气握住。

李清浅吃了一惊,一时说不出话来,睁大眼睛看着她。但见红芍面颊酡红,嘿嘿傻笑着,望着他的眼睛里满是星辰灿烂。

“大哥……”

照理说郎情妾意,好容易两人中有一个鼓足勇气捅破了窗户纸,那应当就能互通心意了。

可红芍望着李清浅那张清俊儒雅的脸,忽然就怯了。

她想,她真的配的上他吗?

早在三年前,当他走到冻饿交迫的自己面前,向一个脏兮兮浑身还生着疥疮的小女孩伸出手时,他就成了她的哥哥她的天神她的情郎。

在她眼里,李大哥什么都好,长得好,心肠好,法术好,声音也好听。

除了没钱,处处都是天下第一。

再低头看看自己,虽然相貌还算过得去,但到底是个大字不识的傻丫头,又蠢又笨,吃得还多,一顿饭能吃她李大哥的两倍,嗓门又大,像个铛铛乱敲的锣鼓。

这只小锣鼓越想越悲凉,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居然就在这紧要关头又瘪了下去。

勇气没了,手却还牵着。

那总该找个合适的借口吧?总不能说抱歉大哥,我以为你的手是茶杯,拿错了。

于是红芍真的编了个烂到家的借口,就连墨熄都无法骗过的借口——她笑吟吟地说:“你跟我玩比手劲嘛!”

李清浅:“……”

“玩嘛玩嘛!我们来比比谁的力气大!”

李清浅大概也觉得自己会错了意,耳根微微有些红,他把手从她掌心中抽出来,垂下睫帘,随即无奈道:“昨天不是才刚比过谁聪明?”

“对呀,所以今天比力气大嘛。”

李清浅勉强笑了笑:“这又是你忽然想到的什么奇怪念头?每天都比?那明天又想比什么?”

“明天比比谁英俊!”红芍说着,忽然跳起来抢过李清浅书边搁着的笔,在自己唇上添了两笔胡子,“大哥你看,就像这样!”

李清浅看着她明眸顾盼,装模作样捻着胡须的机灵样子,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心温。

他也是欢喜她的,只是就像她嫌自己又蠢又笨吃得多,李清浅则嫌自己又闷又呆赚的少,所以他心里总觉得,像红芍这般灵巧又好看的姑娘,是不该一直跟着自己吃苦的。

其实当初红芍非得黏在他身后跟着他的时候,他就颇为无奈地跟她说过:“姑娘,我救你只是因为我刚巧见着你倒在路边,病得很重。并不是想要你报答什么……”